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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风瑾去了墓园，看望长眠于此的风老爷子。风老爷子过世了十几年，魂归地府，怕是早就入轮回了。不过，凡人就是喜欢留个念想。如果她死了，只要不是身毁人亡的结局，倒是可以直接火化了尸身，把骨灰往海里一撒，环保无污染不说还能剩下一大笔墓园管理的费用。
这天早上，从凌晨的时候就开始下雪。雪势倒是不大，不过密密麻麻的，不大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层银霜。
下了车，孙叔打着伞撑在风瑾头上。风瑾搓了搓冻的有些发冷的手，之后插进衣兜中，“老爷子长眠此地，倒是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老爷要是知道少爷脱离苦海，风氏集团蒸蒸日上，定然能笑开花的。”孙叔笑着说，只是望着墓园的眸光有些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说，“少爷，我们进去吧。”
风瑾收回了打量孙叔的视线，点了点头，向里走去。
墓园是安葬死者地方，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刚死的游魂游荡其中。他们窃窃私语着，风瑾听得耳边一阵细弱的嗡鸣，忍不住捏了捏自己有些冰寒的耳朵。没让小橙子跟开看来是个明智选择，他若过来，指不定要犯职业病。到时候别鬼没吓到，先把人吓到了。
风老爷子的墓地位于墓园子风水极佳的一处，周围一圈铁栅栏，只是风瑾来的时候，铁栅栏的大门已经是开着的了。
风瑾走了进去，穿过种着松柏的甬道，来到一处平台前。平台上，站着一身西装的风城。墓前，放着一束松柏枝捆扎的花束，花束中点缀着零星的菊花。
在风瑾看来，那束花毫无美感。
听见脚步声，风城转过了身，见是风瑾，他点头道，“来了。”
风瑾走了过去，她手中抱着一束马蹄莲的花束。这是刚从温室采摘出来的，上面还挂着娇嫩的露水。
弯下身子，风瑾把花束放到了老爷子的坟前，还甚是认真地鞠了一躬。风城多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没说。
孙叔把手中拎着的手提箱打开，取出一瓶酒。分别倒了两小盅，递给风城和风瑾，“敬老爷一杯吧。”
白酒的度数不低，以风瑾现在的酒量可喝不了多少。好在只有一小口，风瑾也不怕自己喝醉了发酒疯，朝着墓碑一举杯，她十分痛快地一饮而尽。
喝下去便觉得胃中翻上一层暖意，浑身的寒意也驱散了不少。风瑾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暖和多了。”
“冬天喝点酒还是舒服的。”风城难得附和了风瑾一句，顿了顿，他道，“其实今天……”他没必要来。
风瑾知道他什么意思，伸手摸了摸后颈，“唔……过几天我就走了，全当替她最后了结一桩愿吧。”
“走？少爷要去哪儿？”孙叔听见风瑾说的话，不禁疑惑。
风城一噎，看了看风瑾，又看了看孙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到底说什么好。风瑾笑了笑，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孙叔的衣领，把他身上的毛呢领板直，“人生有始有终，有相遇就有分别。虽然我舍不得孙叔你，但……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少爷……”孙叔愣愣地开口，旋即苦笑一声，“现在，你连骗都不愿骗我了么？”
这回轮到风瑾和风城发愣了。风瑾诧异了一瞬，慢慢收回了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少爷没有你狠，少爷……也从不喝酒。”又或许，从一开始心里就有那些个念头，只是他从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
“恨我么？”风瑾轻声问道。
孙叔却是摇了摇头，“……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我虽然一直照顾着少爷，可少爷有多痛苦我能明白。他下不了手，只要活着一天他就杀不了任何人。可是，你能。”也谢谢你，给了他一段虚幻但美好的记忆。如果少爷是这记忆中的人，他就算是死也甘心了。
风瑾撑起下巴，悠悠一笑，“这是在夸我么？”怎么听都在学校像骂她。但她也明白的，人就是那么自欺欺人，宁愿相信美好虚幻的东西，也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原主就是最好的例子，活着的时候下不了狠心，而死了也要接她手除去所恨之人。自己的手不沾血腥，心里也就能好受一些。
“你之前说，能让我们见风瑾一面，什么时候？”风城显然更关心原主的问题。
“十五晚上零点时刻。”风瑾说，“在那之前，关于风家的股份财产转让书，回去我拿给你，你记得签。”无视掉风城复杂的注视，风瑾笑嘻嘻地拿过孙叔手里的酒瓶，晃了晃，“不介意我再喝几口吧。”
风城抢了下来，“别喝上头了。”他看了眼身后的墓碑，又深深凝望了片刻上面的照片，这才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顿了顿，他问，“你真的想和风家断干净？”财产股份全部转让给他，他虽然承认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他并不想收。他答应过父亲，今生今世都会护着风氏和风瑾，可现在他没能护住风瑾，要是连财产都占去，那他成什么人了？
“世间因果注定，何为因我不知道，但果我能种。”风瑾笑了笑，“如果变成苦果我也认了，反正混账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不差这一回。只要我问心无愧，不愧对于任何人足矣。”
“混账事……”风城笑了一下，笑中带着些许无奈和不解，“做混账事的人都是地痞流氓，你又哪里是？再说，你说的也不是什么混账话。”
“那是你没见过小爷混账的时候。”风瑾笑着将酒瓶子夺了回来，另一边挡住风城的手，“一瓶酒，不用这么抠门吧？”
“神先生让你少喝点。”风城皱着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风瑾闲闲地挑眉，悠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这种东西就是好啊，不错，不错。”
“小心喝上头，回去神先生又得说你了。”
“这才多少？你这是对小爷的酒量没信心！”翻了个白眼，风瑾抱着酒瓶子不撒手，自顾自地往墓园外走。她走在雪中，浑身上下却没沾到一片雪花，好似雪花故意避开她一样。
孙叔沉默了一下，还是撑开伞追了上去。就算知道他不是少爷，可看着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有劳孙叔不嫌弃我，来一口暖暖身子？”风瑾露出痞痞的笑来，说着便把酒瓶子往孙叔面前一伸。
“我就不用了……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习惯了喊少爷，一时间挑破身份，孙叔也不知道喊她什么了。
“我和你家少爷同名同姓，你若愿意，便直呼我名。要是觉得隔应，喊我小五也成。”小五是她乳名，因为是五月初五出生，这才被喊做小五。不过，自打她父母双双过世后，也就没人这么喊了。她还是从姑姑嘴里听说的，新鲜了一阵子就抛之脑后了。
“那……风瑾。”孙叔和风瑾相处了一段日子，自然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家重情重义，如果只是因为欺骗他们而对其产生厌恶的话，对他而言也实在是不公平的事情。毕竟，他来这儿，也只是为了完成少爷的愿望。
风瑾愣了一下，抿唇笑道，“孙叔不用勉强。”
“并不勉强。”孙叔摇了摇头，“先回老宅去吧，外面太冷了。”
风瑾点头，一边抿着酒，一边往外走。不过，风瑾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喝下去差不多三小盅的量，她的脸已经泛上一片潮红，坐上车倒头就睡。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这回没发酒疯。
等风瑾睡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厚实的羽绒被里暖暖的，她顿时就不想动弹了。更何况，喝酒上头之后，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
“醒了？”
床边传来神晟曜的声音。风瑾偏头一看，灯下神晟曜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齐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话说，风瑾和他相处这么久，就没见过神晟曜留着胡茬的窝囊样子。倒也不是说没半点男人味，只是一个男人把琐碎的杂事都打理得十分妥当，连风瑾都有点鄙视自己了。
风瑾慢慢地眨了眨眼，爬起身，“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八点了。”说罢，神晟曜皱起了眉，一板一眼地教训道，“都让你少喝点酒，怎么偏偏不听？你和原来的酒量根本不同，也不怕喝过去了。”
“哪能这么短命？”风瑾笑笑，神色不以为然，“但别说，这一觉睡起来就是神清气爽，这肚子都有点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
神晟曜面无表情地看着风瑾掀开被子下床，“你就装吧，酒醒还能神清气爽，鬼都不会信。”
“你是不是轩辕彻附体了？啥时候和他一样这么能怼了？”风瑾把拖鞋穿在脚上，踢了踢神晟曜，“诶，我说真的，现在特别神清气爽。尤其是看到有美人守在自己的床边，那滋味……”
风瑾的话还没说完，神晟曜却猛地站起了身往外走，“行了，你在房间里呆着，我去厨房给你煮点粥。”
“小橙子真是贴心小棉袄。”风瑾乐得轻松，哈哈一笑，直接向后躺在了床上。
关上房门，神晟曜的脸羞耻地红了。幸好出来的早，不然被风瑾瞧出来……不过，以风瑾的迟钝，怕只会打趣，不会往深处想。
想到这里，神晟曜的心情相当复杂。有着窃喜，也有着挫败。因为风瑾不会看透自己龌龊的心思而高兴，也因为风瑾不会发觉更不会回应这份感情而挫败。
“如果一切都是无疾而终……”
“只是守着也心甘情愿。”
起码，自己还能待在他身边，能看着他。
神晟曜叹笑了一口气，笑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