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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

像平常一样,托妮六点半起床。韦斯特还在睡,轻声呓语着。他大概在梦中叫喊,梦中的声音总会比呓语更大一点。托妮端详着他睡梦中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因为放松而变得柔和,神秘的隐士般的蓝眼睛轻轻地合着。她很高兴他还活着:女人比男人活得久,男人的心脏弱,有的时候会晕倒。虽然她和韦斯特还不老——他们一点都不老——但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曾发生过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死去的事。托妮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想法。

她大体上是快乐的,她很高兴韦斯特还活在这个地球上,在这座房子里,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别的地方。尽管发生很多事情,尽管有泽尼亚,但他还是在这里,简直是个奇迹。有的时候她还真适应不过来。

为了不吵醒他,她轻轻地从昏暗的桌子上摸索到自己的眼镜,悄然下床。穿上维耶勒法兰绒睡衣和棉袜,在外面加一双灰色羊毛工作袜,然后将包裹很多层的脚塞进拖鞋。她的脚怕冷,血压低的标志。她的拖鞋是浣熊样子,很多年前洛兹送的,只有洛兹自己才最清楚她为什么会送她这种拖鞋。这双拖鞋和那时洛兹送给她自己八岁的双胞胎女儿的一模一样,托妮的脚码几乎和她们一样。现在,浣熊都有点破了,其中一个还少了只眼睛,但托妮从来不善于扔东西。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前厅去书房。她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那儿度过一个小时,觉得这样可以使她集中思想。在那里能看到破晓,如果有日出的话她会看日出。今天就有日出。

她的书房里有印着棕榈树和异国情调的水果图案的新窗帘,还有舒服的椅子以及相配套的垫子。是洛兹帮她一起挑选,并说服她掏钱买下来的,这比托妮一个人的时候愿意花的钱多多了。听我的,亲爱的,洛兹说,现在,这个——这个!可是个特价。无论如何,这是为你思考的地方而买的东西!这是你的精神环境!扔掉那些呆板陈旧的海军蓝帆船!你该为自己着想。而那些日子,托妮正沉浸在美国凌霄花和橙色芒果之类的东西之中;为室内装修所迫,才发现洛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让人难以抗拒。

书房的安宁令她格外舒适,书籍和论文堆在地毯上,墙上挂着特拉法尔加战争的照片,另有一张劳拉·西科德 的照片——在1812年的战争中,穿着她难看的白色衣服,赶着她神话般的母牛,越过美国战线去警告英国人。几捧关于战争的卷了角的论文集、书信集,一卷卷那些早被遗忘的新闻记者采写的已经发黄的前线报道,塞满了橄榄绿的书柜,还有几本托妮已经出版的两种书:《五次埋伏》和《四场失败的事业》。精心严密的考察、与众不同的新解释,高级平装本上面引用了这样的评论。另外还有没被引用的评论:耸人听闻,过度离题,败在着迷于细节。书的背面是托妮的照片,猫头鹰样的眼睛,精灵一样的鼻子,比现在年轻,她瞪着眼,微皱眉头,试图使自己看上去更真实。

除了一张书桌外,她还有一个设计师用的画板,和很高的旋转凳子,这个凳子使她立马高出很多。她坐在凳子上改学生的学期论文:她喜欢坐在凳子上,来回摆着自己短短的腿,将论文斜在面前,保持一个可以做出明智判断的距离来修改,好像在画画。实际上,是因为她不仅近视,也变得远视了;注定很快要戴双光眼镜了。

她用左手作标记,用不同颜色的笔,那些笔夹在右手手指间,像握画笔那样:红色用作差评,蓝色用作好的,橙色是拼写错误,紫红色用来质疑,有的时候也换一下手。改完一篇论文就扔到地上,扬起一阵令人满足的微风。为了抵挡厌倦她偶尔会大声读出几个句子,倒过来读。学科的争竞术技是就学科的争战。多么准确。她自己也这么讲过很多次。

今天她改得特别快,左右手非常同步,左手知道右手在做什么。她的两半相互叠加:只有一个细微的交合处,只有一点点的打滑。

托妮改论文改到七点四十五分,阳光溢满被外面的黄色叶子染成金黄色的屋子;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垃圾车开过街道,当啷声像是辆坦克。托妮听见声音,拖着拖鞋急速奔下楼到厨房,从垃圾箱中提起塑料袋子,打个结,拎着跑到前门,奔下走廊的台阶,晨衣飘起。只要再跑一点点就可以赶上垃圾车了。那些男人朝她咧嘴笑着:他们以前也看到过她穿晨衣的。本来是韦斯特扔垃圾的,但他忘记了。

她回到厨房,开始煮茶,暖上壶,小心地放了适量的花瓣,用她那特大号数字的手表来计算浸泡时间。是托妮的妈妈教她怎样泡茶的,这是她所教过为数不多的实用东西之一。托妮九岁的时候就知道怎样泡茶,记得她站在厨房的凳子上,估量,倾倒,把杯子拿到楼上,小心保持平衡,妈妈躺在床上,盖着被单,圆圆的一堆,白得像雪。太好了,放那儿。后来再去看那茶杯,冷了,但仍旧是满的。

走了,母亲,她想。亲母,了走。她抛弃了她,不是第一次了。

韦斯特总会喝托妮煮的茶,他总会接受她的给予。当托妮端着他的茶杯走上楼时,他已经站在后窗旁边,看着外面被忽视和遗弃的秋意深沉的院子。(他们两个都说过,早晚要在院子里种点东西,但一个都没这样做。)他已经穿好了:牛仔裤,蓝色运动衫,上面写着“鳞片&尾巴”,画了只乌龟。一些组织致力于保护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托妮猜想,这种组织没有太多成员,如今有许多其他需要保护的东西。

“你的茶。”她说。

韦斯特适当地弯下腰,像个坐下来的骆驼一样,为了可以亲到她。她也踮脚站到最高。

“垃圾的事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她说,“又不重。一个蛋还是两个?”曾有一次,早上追垃圾车的时候,她被自己的晨衣绊倒,头栽到前门的台阶上。幸运的是正好摔在袋子上,袋子爆掉了。但她没有向韦斯特提及此事。她总很小心地对待他,因为她知道他有多脆弱,有多在意补偿损失。 fZKuj6q/XR3LhSG836qK+Am5U8EmGWCSxFizJ5JDpKWIcukFCURNOod94BX2op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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