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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丽丝工作的地方叫做“闪耀”,卖各种各样的水晶,大的小的,做成挂件和耳环,或者直接卖毛坯,还有海贝壳;以及从埃及和法国南部进口的精油,印度进口的香,有机护体乳,加利福尼亚和英格兰进口的沐浴露,用来自法国的树皮、药草和干花做成的香袋,还有六种不同图案的占卜牌,阿富汗和泰国的珠宝,用竖琴和笛子来演奏的新世纪音乐磁带,海滨、瀑布、潜鸟鸣叫的CD;有关阿兹特克族人的健康秘诀和有关印度本土精神的书籍;日本进口的嵌着珍珠母的筷子和上漆碗,精细的中国翡翠雕刻,用回收纸手工制作的,上面粘着由干种子排列成的图案的问候卡片,小包野稻谷,从八个不同国家来的不含咖啡因的茶,贝壳项链,干种子,磨光石头,上面有雕刻的木珠子。

查丽丝从60年代 起就记得这个地方。当时它叫做“精神风暴商店”,出售大麻烟斗,迷幻剂海报,烟蒂夹子,扎染背心,和大席吉装。70年代的时候它又叫做“奥寇特”,出售鬼神学书籍,也有古代妇女的宗教和巫术崇拜,亚特兰蒂斯岛的没落王国,毫无吸引力的骨头赝品,还有有异味的,在查丽丝看来是骗人的一包包地表动物的器官。橱窗里出现过填充过的鳄鱼,一会儿又卖令人吃惊的假发和吓人的成套化妆品工具,上面有假的血迹和胶上去的伤疤。虽然深受朋克族的欢迎,但都是低俗的。

80年代早期它又转型了,当它还是“奥寇特”的时候莎安妮塔就接手了。她迅速清除那些填充过的鳄鱼、骨头和鬼神学书籍——为何自找麻烦呢,她说,而且她并不想和那些动物权利保护者争论,也不想和基督徒怪人一起给窗子喷漆。开水晶店是她自己的主意,并把名字改为“闪耀”。

吸引查丽丝的是它的名字,起初她只是一个顾客:进去买药茶。后来有一个销售的职位,由于她也厌烦了为自然资源部门整理报告和归档——太没有人情味了,压力太大,另外她也并不太擅长——所以她就申请了这个职位。

“你不用打扰那些顾客,”莎安妮塔说,“他们不喜欢被强迫,只喜欢在这儿随意游荡。明白我的意思吗?”

查丽丝明白,她自己也喜欢在这里游荡。她喜欢这里的味道,喜欢里面的东西。有时她会买,在打折的时候以低价买回去,这让奥古斯塔觉得非常反感。又是那垃圾?她说。她看不出有多少日本漆碗和潜鸟磁带是查丽丝的真正需要。查丽丝说这不是需要的问题,不是物质需要的问题,是精神需要的事情。现在她又盯上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紫水晶簇,来自新斯科舍。她将会摆在卧室里,用以抵御噩梦。

她可以想象奥古斯塔对这个晶簇的反应。妈!放这么大块石头在你床上干什么?她可以想象托妮的半感兴趣半是怀疑——真的管用吗?——还有洛兹母性的宽容——亲爱的,如果它让你觉得开心,我完全赞同!这是查丽丝一辈子的问题:想象别人的反应。她太擅长这方面了,可以想象任何人的反应——他们的回应状态,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批判,他们的需要——但不知怎的他们并不想象她的反应。也许他们没办法,没有那种天赋,如果这是种天赋的话。

查丽丝走出码头,经过国王街,到皇后街,呼吸着城市浮夸的空气,它大不同于岛上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充满化工味道,还有别人的呼吸。在这个城市呼吸的人太多了,在这个地球上呼吸的人太多了,如果有个几百万人去重新投胎,将会很有好处。但这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私想法,所以查丽丝不再去想了。于是她开始思考分享的问题。查丽丝吸进肺里的每个分子都被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们吸进呼出很多次。这样的话,在她体内的每个分子都曾是别人身体的一部分,许多其他人,追溯回去,越过人类,直到恐龙,直到最初的浮游生物,更不用提蔬菜了。我们都是别人身体的一部分,她沉思着,都是别人的一部分。

那是种广阔的洞见,如果你可以保持在一定的尺度观察。但是查丽丝有了一个令人讨厌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是别人的一部分,那么她自己就是泽尼亚的一部分,或者反过来。泽尼亚可能被她呼吸进来,简言之,就是泽尼亚被烧掉的那部分。不是她仍旧在地球附近盘旋的灵魂,也不是她安全地保存在骨灰罐里,埋在桑树下的骨灰。

也许那正是泽尼亚想要的!也许她已经对自己的一部分感到厌烦了,她的一些能量在骨灰罐子里,一些在飘荡着。也许她想出来,也许查丽丝应该在某个晚上去公墓,带好铲子和开罐器,把她挖出来,撒在空气中,将她和宇宙混合。那将是件好事。

她十点差十分的时候到“闪耀”,又一次早到,用钥匙开门进去,穿上莎安妮塔设计的紫红和浅绿拼接的工作服,这样顾客就不会把她们也当成顾客了。

莎安妮塔已经到了。“嗨,查丽丝,你好吗?”她从后面的储藏室喊道。所有的安排都是由莎安妮塔来做的,她有诀窍;一会儿去到手工艺品那边一会儿又到一些鲜为人知的角落,找出城里独一无二的好东西。她似乎能够预先知道别人需要什么。

查丽丝非常钦佩莎安妮塔。莎安妮塔聪明并有经验,而且通灵。她也很强壮,是查丽丝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虽然并不年轻——大概四十出头了。她不肯说出自己的年龄——一次查丽丝问她,她只是笑,说年龄在人的心里,在她心里,自己已经两千岁了——但她有白头发了,这也是查丽丝钦佩她的另一件事:莎安妮塔从不染发。

头发是黑色的,不卷但是有波浪,厚厚的、光滑而健康,像扯下来的太妃糖或是火山岩,像热的黑玻璃。莎安妮塔将它卷起来,盘在头上不同的地方:有时候在头顶,有时候在一边。否则,她就让它厚厚地、卷卷地披在背后。她有着宽阔的脸颊,整洁的高鼻梁,丰满的嘴唇,暗黑边眶的大眼睛,令人吃惊地从褐色变到绿色,根据她所穿的衣服而定。她的皮肤光滑没有皱纹,一种不确定的颜色,不是黑色不是褐色也不是黄色。是深米色,但用米色形容又不够。不是栗子色,不是深橘色,也不是棕色。需要用其他的什么词语来形容。

来商店的人常常问莎安妮塔是从哪里来的。“这里啊,”她说,脸上挂着无比明亮的笑容。“我出生在这个城市!”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但这个问题非常困扰她。

“我觉得他们的意思是,你的父母从哪里来,”查丽丝说,因为加拿大人那么问的时候他们通常是这个意思。

“他们不是那个意思,”莎安妮塔说,“他们的意思是,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查丽丝看不出为什么有人想要莎安妮塔离开,但当她这样说出来的时候,莎安妮塔笑了,“你,”她说,“过着受保护的生活。”然后她告诉查丽丝白色路面电车的售票员有多粗鲁,“往后动动,他们对我说,好像我是不洁净的东西。”

“路面电车售票员都很粗鲁!他们对每个人都说往后动动,对我也很粗鲁!”查丽丝说,想要安慰莎安妮塔——虽然她有点不太诚实,只有一些售票员是这个样子,而且她自己也不大乘电车——莎安妮塔向她投来轻蔑的一瞥,对查丽丝不肯承认几乎每个人,每个白人都有的种族歧视,这让查丽丝感觉很差。有的时候她觉得莎安妮塔是个大胆的探险家,在丛林中辟路,这丛林由像查丽丝这样的人组成。

于是查丽丝不让自己太好奇,不问莎安妮塔太多问题,关于她的背景,从哪里来。但是,莎安妮塔逗她,抛出暗示,更改自己的故事。有时说自己是中国人和黑人的混血,又有一个西部印第安人祖母;她能讲那种语言,所以也许真是那样。大概就是那个祖母会吃泥土;但也有其他的祖母,一个是来自美国,一个来自哈利法克斯,一个来自巴基斯坦,一个来自新墨西哥,甚至有一个来自苏格兰。也许她们都是继祖母,也或许莎安妮塔到过很多地方。查丽丝没办法将她们挑出来:莎安妮塔有比她知道的任何人都多的祖母。但有时她又有奥吉布维的血统,或者玛雅人血统,有一天她甚至有西藏人的血统。她想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谁会知道呢?

然而,查丽丝只能是白人,一只白色兔子。做白人越来越令人疲惫了。太多不好的浪潮加在它上面了,从过去遗留下来蔓延到现在,如废弃的原子堆释放出来的要命的辐射。有太多需要赎罪了!光去想这些就足以使她得贫血症了。下辈子她要做个混血,一个精力旺盛的杂种,像莎安妮塔那样。就不会有人敢怎样她了。

店铺直到十一点才开门,所以查丽丝帮着清查存货。莎安妮塔检查货架,清点,查丽丝记在纸夹笔记板上。还好找到了眼镜。

“我们得降价了,”莎安妮塔说,皱着眉头。“东西卖不动了,得降价。”

“圣诞节前?”查丽丝惊奇地说。

“经济正在衰退,”莎安妮塔噘起嘴唇。“这是现实。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重新安排圣诞节货品,对不?现在,看看这些东西!”

查丽丝看着架子,满满的,有些混乱。“你知道什么卖得动吗?”莎安妮塔说。“这个东西。”

查丽丝熟悉这个,因为她最近就卖出去很多。这是一种类似于小册子的书,烹饪菜谱,灰色回收纸制作,并印有漂亮的黑白图片;是种“自己动手”的家庭出版物:《家常便饭:省钱的汤和炖菜》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吸引力。她发现“省钱”这个概念非常封闭,带有艰苦和压榨在里面,“省钱”本身就是一个具有伤害性的词语。确实,她收集蜡烛头和毛线段,但那是因为她想,她要用它们来造新的东西,对这个世界是一种爱的举动。

“我需要更多这样的东西,”莎安妮塔说,“实际上,我正考虑改变这个店铺:名字,理念,一切。”

查丽丝的心沉了下来。“变成什么样子?”她问。

“正在想,应该是折扣货,”莎安妮塔说。

“折扣货?”查丽丝说。

“你知道的,就像以前的廉价物品商店,都是些便宜的东西,”莎安妮塔说,“只是更加具有创造性,肯定能行!几年前,刺激别人去买才能卖得动。那时人们有私房钱,你知道吗?但人们渐渐抛弃这种消费方式。只有一种办法在工业衰退时期生存下来,就是让人们来买那些教他们怎样不用去购买的东西,但愿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但是‘闪耀’真的很可爱!”查丽丝不开心地叫道。

“我知道,”莎安妮塔说。“只有当它能够生存下来,才会有很多乐趣,但可爱是奢侈品。你认为现在人们会买多少这些小玩意儿?也许有一些,但只在我们降价的时候。这种时候,你得减少浪费,削减日常开支,必须这样做。这是个救生艇,你知道吗?是我的救生艇,我的生活。我工作得异常努力,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我可不想和大船一块儿沉下去。”

她具有很强的防御性。看着查丽丝,她凝视她的程度——今天她的眼睛是绿色的——使查丽丝意识到自己就是那日常开支。如果事情变坏,莎安妮塔就会开掉她,自己经营这个店,查丽丝就会失业。

她们清查完毕,打开店门,莎安妮塔的情绪就变了。现在很友好了,几乎有点讨好;她给两个人都做了点“奇迹早茶”,坐在前面柜台喝着。店里并没有蜂拥的顾客,所以莎安妮塔不断问查丽丝有关奥古斯塔的情况,这样就可以打发一天。

让查丽丝不舒服的是,莎安妮塔赞同奥古斯塔;她觉得奥古斯塔上商学院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应该准备好走自己的路,”她说。“到处是懒惰的男人。”她赞同那本家具剪贴簿,查丽丝却是觉得那太贪婪太物质主义。“是个有头脑的姑娘,”莎安妮塔说,给她俩多加了点茶。“真希望我也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会替我省不少麻烦。”她自己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了,她甚至已经当祖母了;但她不大谈及那部分生活。到如今,她知道查丽丝的很多事情,但查丽丝几乎对她一无所知。

“今天早上我的摆钟很奇怪,”查丽丝说,避开奥古斯塔的话题。

“奇怪?”莎安妮塔说。摆钟是这个店卖出去的,总共有五种样式,莎安妮塔是解释它们如何运动的专家。

“停掉了,”查丽丝说,“停在我头顶上。”

“那是个强烈的信号,”莎安妮塔说,“真的很突然,可能是你不太想要的那种。也许是某种实体,试图传递一个信息。今天处在天蝎座的尖角,对吧?好像,摆钟正伸着指针,意思是,当心!”

这让查丽丝担心了:可能是奥古斯塔吗,一个事故?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也就这样问出来。

“我看到的不是这个。”莎安妮塔肯定地说,“但让我们看看。”她拿出放在柜台下的占卜牌,她最喜欢的提花马赛布牌,查丽丝洗牌。

“城堡,”莎安妮塔说,“突然,正如我所说,女祭司,一个通道,隐藏的东西正在显露。持剑骑士——哇,有意思!骑士总会带来信息。现在,皇后,一个很强的女人!但不是你,是其他人,也不是奥古斯塔,不是她,皇后可不是个年轻女孩儿。”

“也许是你。”查丽丝说。莎安妮塔大笑,说:“强!我可是折断的芦苇!”她发出另一张牌。“死亡,”她说,“一个转变,可以是个复兴。”她重新洗了那张牌。“喔,月亮。”

月亮,它的天狗,它的池子,它潜伏的蝎子。正在这时,门铃响了,一个顾客走进店里,她向查丽丝要两本《家常便饭》,一本自己用,一本送人。查丽丝也赞同她,认为既实用又不贵,那些手绘的插图也很漂亮,并且告诉她说是的,莎安妮塔确实漂亮,但她并不是从别的地方而是从平凡的老多伦多来,她收下钱,将书包好,她挂念着别处。

月亮,她在想,幻觉。 Qp7iCYB5rf5VcZtw7uSdbEM4+DV9wCkLkXVcil5wfrxdcuN+wH6bRxP707nRar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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