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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半夜两点回到房间后虽然立即上床了,却久久无法入睡。她心神不宁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白天发生的种种不愉快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埃勒里、范、爱伦·坡、阿加莎、勒鲁,卡尔——她并非厌恶这六个人,相反,对所有成员——对范也是一样——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厌恶的不是别的,恰恰是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自己。
在平时的生活中,无论碰到怎样的烦心事,回到住处后就能得到解脱。只要逃回屋,那里就是她的个人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想象并且沉浸其中。那里有最好的朋友、理想的恋人以及狂热的崇拜者。她可以如愿变身为富有魅力的女性。
然而——
有生以来第一次造访的这个小岛、这座别馆、这个房间——终于可以独处了,内心却无法平静。
她悔不当初,要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来。
对她而言,这次的旅行具有特殊意义。
角岛、十角馆……另外那些人意识到了吗?
她很清楚,这个岛是去年一月因大家疏忽而死的那个女生的家。
中村千织是她迄今为止唯一能够敞开心扉的朋友。同样的学院,同样的年级,同样的年龄……第一次在教室遇见时就感觉她和自己是同类人。千织想必也有一样的感觉,两人脾气相投,经常到对方的房间谈天说地。
我爸爸是个怪人,住在一个叫角岛的离岛上——有一次千织这样说过,还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千织死了。而我们这些人来到了她的出生地——这里还是她父母的遇难地。
这不是亵渎,而是追悼。
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认为自己知道这件事就够了,不打算告诉另外几个人,只希望能哀悼千织的死,安慰她的在天之灵……
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这难道不是我的自以为是吗?这样莽撞地来到这个岛上,还是对死者的亵渎吧?
辗转之间,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被现实与非现实交织的梦缠绕,所有的背景都是昨天在岛上见到的。
就这样,在朦胧之间,她醒了过来。
借着从百叶门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环顾四周,一时分辨不清如今身处何处——梦境还是现实。
地板上铺着蓝色地毯,床固定在窗户的左边,右边靠墙依次摆放着书桌、衣柜、穿衣镜等家具。
奥希兹慢慢起身,下床打开了窗户。
外面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
天空中是一片淡淡的薄雾,耳边响起平静的海浪声。
看了一眼放在枕边的手表——八点。
她终于意识到现在是清晨。
关上窗户后,奥希兹开始换衣服。
黑色的短裙,白色罩衫上套一件胭脂色的英伦风格菱形格子毛衣。她不愿意正面审视自己,每次穿好衣服后,都只是对着镜子匆匆一瞥。
准备好洗漱用品后,奥希兹走出房间。
看来别人都没起床,和昨天晚上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十角形的大厅里悄然无声。
然而——
奥希兹发现收拾干净的桌子上有一件没有见过的东西,反射着从头顶上方天窗里照进来的阳光,一瞬间让人眩目。
奥希兹诧异地走到十角形桌子旁边,看清了摆放在上面的东西后。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
她伸出手,又赶紧缩了回来。
大惊失色之下,她顾不上洗脸,冲向阿加莎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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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被害者
第二被害者
第三被害者
第四被害者
最后的被害者
侦探
凶手
七块宽五厘米、长十五厘米的乳白色塑料板上,分别用红色标注着这样一些文字。
“这到底是什么恶作剧?”
埃勒里愕然地眨了眨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有两位女生换好了衣服,另外五名男生被阿加莎大声唤醒后,只是在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一件衣服。
“这个玩笑开得真不错。谁干的?”埃勒里向所有人发问。
“不是埃勒里你自己吗?”
“不是我,勒鲁。是卡尔或者阿加莎吧?”
“不关我的事。”
“也不关我的事。”阿加莎板着脸说,“不是范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范用手揉着浮肿的眼皮,摇摇头。
“是阿加莎发现的?”
“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是奥希兹——莫非是奥希兹?”
“我不知道。”奥希兹逃避似的垂下眼皮。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剩下的一个人身上。爱伦·坡板着长满胡须的脸。“我在此声明,我对此一无所知。”
“到底是谁?”埃勒里耸了耸肩膀,“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没有人说话。
在尴尬的沉默中,七人面面相觑。
“埃勒里,”爱伦·坡开口了,“干出这种恶作剧的,不是你就是阿加莎。”
“别胡说八道,我说了不是我。”
“也不是我,你太过分了。”
大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沉默逐渐使众人不安起来,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希望有人能失声大笑,然后突然跳出来承认。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听见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我发誓,不是我做的。”片刻之后,埃勒里打破了僵局,他不苟言笑地问着每一个人,“真的没有人承认吗?我再问一次——范?”
“我不知道。”
“阿加莎?”
“我说了不是我!”
“卡尔?”
“哼,我怎么可能知道!”
“爱伦·坡?”
“不知道。”
“勒鲁?”
“开什么玩笑!”
“奥希兹?”
奥希兹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谁也没有再开口,海浪声撞击着七个人的耳膜,和七个人各自的不安形成共鸣,无法抑止地渐渐高涨起来。
“好吧!”埃勒里撩起鬓角的头发,“凶手——可以这样称呼吧?毫无疑问,就在我们当中。没有人承认,说明有一个,或者几个居心叵测的人混在我们当中。”
“居心叵测?”
听到阿加莎的提问,埃勒里冷冷地回答:“这还不清楚?有人在策划阴谋诡计。”
“别打马虎眼了,埃勒里。”卡尔嘲讽地撇了撇嘴,“你就明说吧。这就是所谓的杀人预告。”
“别自以为是!卡尔!”埃勒里提高声音,睨视着卡尔,“慎重起见,我再问一遍,真的没有人承认吗?”
所有人互相注视着,点了点头。
“行了。”埃勒里收起桌上的七块塑料板,在椅子上坐下,“你们也坐下来吧。”
六个人陆续坐下来后,埃勒里的嘴边又浮现出惯有的微笑。
“阿加莎,能麻烦你泡咖啡吗?”
“没问题。”阿加莎往厨房走去。
埃勒里轮流打量着围坐在桌边的五个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塑料板。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过多久,阿加莎用托盘端着七杯咖啡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接过冒着热气的十角形杯子,埃勒里先喝了一口。
“好了。”埃勒里在睡衣上罩了一件绿色对襟毛衣,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环顾大家,“这个岛上只有我们七个人,也就是说把塑料板摆放在这里的人就在我们当中。照理应该如此。可是,每个人都说自己不知情,说明我们当中有人心怀鬼胎,把塑料板放在这里后,有意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们也看到了,这几块是塑料板,上面的哥特式字体是用红色涂料喷上去的,光凭这一点不足以成为找出凶手的线索。”
“可是,埃勒里。”勒鲁开口了,“艺术字体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出来的,在一定程度上要学过才行。”
“如此说来,奥希兹最可疑了?”
“埃勒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当中,学过绘画、最擅长写艺术字的就是奥希兹。奥希兹,你有反对意见吗?”
“——不对,不是我。”
“很遗憾,这句话不能成为反对的理由。”
奥希兹把手贴在涨红了的脸上,蓦地抬起眼睛。
“现在市面上到处可以买到现成的美术字,利用模型喷漆,任何人都可以……”
“OK。说得很好。略懂绘画的人都可以做到,我就是其中之一,爱伦·坡和范也是。”
埃勒里微笑着把热咖啡一饮而尽。
“能从塑料板找到线索吗?”
勒鲁伸过手拿起一块板。
“边缘切割得很粗糙啊。”
“应该不是成品,是用线锯之类的东西切割出来的。”
“是不是用了垫板?”
“勒鲁,你去超市的木工部看看就明白了,大小颜色不同的各种塑料板应有尽有。”
埃勒里把勒鲁拿过去的那块板放回原处,用洗牌的手势把这几块板叠放在一起。
“暂且收起来吧。”
说完他走向厨房,另外六人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他。
埃勒里没有关上对开的门,他站在碗柜前,找到一个空抽屉,把塑料板全部放了进去。随后,他转身走了出来,宛如暹罗猫一般幽雅地伸了个懒腰。
“哎呀呀,看看我们的德行。”他张开双臂,低头看自己的穿着,“反正也睡醒了,都去梳洗干净,换件衣服吧。”
埃勒里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大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下来。
六个人唉声叹气,纷纷站起身。四名男生回到各自的房间,而奥希兹和阿加莎一起心神不宁地走进了阿加莎的房间。离开大厅之前,谁也没有再看一眼装了七块塑料板的抽屉。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他们就这样迎来了在岛上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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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过后——
吃午饭的时候,没有人提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如此不吉利的杀人预告,让众人没有心情开玩笑;然而,深入地加以讨论,又未免脱离现实。每个人都挂念着厨房的那个抽屉,都假装若无其事地偷窥着对方的表情。
吃完阿加莎和奥希兹做的三明治,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座位。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卡尔。他不住地抚摸着刚刮过胡子的长下巴,拿了两本平装书,独自走出了大门。随即,爱伦·坡和范同时站起来,走进爱伦·坡的房间。
“好了,我继续拼图。”爱伦·坡粗声粗气地说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十角馆的七间客房都是相同造型。爱伦·坡的房间里铺着蓝色地毯,正中央散落着没有完成的拼图。
“有两千块啊?在这几天里能拼完吗?”
范跨过拼图往里走,坐在床边。
爱伦·坡噘起胡子拉碴的嘴唇。“我会拼好的,你等着瞧吧。”
“你还要去钓鱼吧?还要写稿件。”
“时间有的是。现在重要的是找到这个东西的鼻子。”
拼图已经大致完成,大小不到一张榻榻米,旁边放着印有图样的盒盖。爱伦·坡瞅着这幅图,不停地扒拉着散落一地的小片。
图案是在草原上玩耍的六只狐狸,五只可爱的小狐狸围在母狐狸身边。眼下爱伦·坡的课题是要找到其中一只小狐狸的鼻子。
“——呃?怎么了,范?”
爱伦·坡发现范把双手放在膝上,有气无力地低着头,不禁担心地问。
“还是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那个盒子里有体温表,你测一下温度。来,躺下吧。”
“谢谢。”
范把体温表夹在腋下,瘦削的身体躺在床上。他一边抚弄着柔软的褐色头发,一边看着爱伦·坡。
“喂,你怎么看?”
“唔?——啊,找到了,就是这个。”爱伦·坡抓出一个小片,“太好了太好了——你说什么了,范?”
“今天早上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爱伦·坡停下手,在地上坐直。
“那件事啊?”
“果真不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我认为是恶作剧。”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承认?”
“也许好戏在后头。”
“好戏在后头?”
“啊,这个玩笑也许还没结束。”爱伦·坡把食指伸到胡须中,抓着下巴,“我反复琢磨,说不定今天晚上谁的咖啡里被放了一把盐,这就是所谓的‘第一被害者’。”
“——哈哈。”
“‘凶手’就这样沾沾自喜地连环‘犯罪’,大张旗鼓地进行‘杀人游戏’。”
“有道理,杀人游戏啊。”
“这个解释或许很荒唐,但是比起诚惶诚恐地担心这是杀人预告更现实。”
“不错,又不是写小说,不可能轻易发生杀人案——嗯,肯定是这样。爱伦·坡,这个游戏的凶手是谁呢?”
“这个嘛,最有可能想到这个游戏的是埃勒里,不过他更适合担任‘侦探’。”
“我记起来了,昨天埃勒里声称‘有人挑战我吗’,这是有人应战吗?”
“很难说。这样一来,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我和你,还有勒鲁,当中的一个是凶手。可是那些塑料板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吧?”
“是吗?除了埃勒里,有可能这样恶作剧的,是勒鲁和阿加莎……”
“不,说不定就是埃勒里,他兼任侦探和凶手。”
“听你这样分析……今天早上,他得心应手地掌控了主导权。”
“唔——体温表呢,范?”
范坐起身,从毛衣领口取出体温表盯着看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还给爱伦·坡。
“果然在发烧。”爱伦·坡看着范的脸,“嘴唇很干。头痛吗?”
“有一点。”
“今天你好好休息。带药了吗?”
“我带了在药店买的药。”
“那就好。今天晚上也尽量早一点睡觉,万一在旅行中延误了,病情会加重。”
“遵命,医生。”范哑着嗓子回答之后,仰面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收拾完餐具后,阿加莎和奥希兹拿出红茶包,各自泡了一杯,之后坐在一起休息。
“啊啊,还有六天,做七个人的饭真不容易。”阿加莎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真讨厌,奥希兹,你看我的手,被洗洁精弄得这么粗糙。”
“我有护手霜。”
“我也带了,每天涂护手霜,做按摩护理。”
“好像公主的手。”
阿加莎解下头巾,嗤嗤地笑了,脸上漾起一个小酒窝。奥希兹捧起墨绿色的十角杯放在嘴边。
“喂,奥希兹。”阿加莎看了一眼厨房,突然转换话题,“那些塑料板是怎么回事呢?”
奥希兹浑身一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今天早上我一直提心吊胆,不过仔细一琢磨,觉得只是个恶作剧。对吧?”
“——我不清楚。”奥希兹的眼神惴惴不安,“大家都说不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就是这一点,奥希兹。”
“呃?”
“大家把问题严重化了。其实,凶手不过是羞于承认而已,不是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这个嘛——”
“也许就是埃勒里。不过,他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那么,呵呵,说不定是勒鲁这个公子哥。”
“勒鲁?”
“看他的性格就知道。他满脑子只有推理,可能一时淘气来个恶作剧。”
奥希兹垂下眼帘,不置可否。她缩着浑圆的肩膀,自言自语着。
“我害怕。”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些塑料板——无论如何无法认为这是一个单纯的玩笑,相反,奥希兹从中感觉到强烈的敌意。
“果然……不应该来这个岛。”
“你说什么丧气话?”阿加莎嫣然一笑,“喝完茶,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这个大厅在白天也阴沉沉的,周围的十面墙更是怪异,所以让人不免多虑。对吧?”
坐在海湾的栈桥上,埃勒里凝望着深蓝的海水。“实在让人担心啊,埃勒里。”站在旁边的勒鲁说。
“呃?”
“你明知故问,不就是早上的那些塑料板吗?”
“啊。”
“不会说,埃勒里你就是凶手吧?”
“别胡说。”
从刚才开始,埃勒里就心不在焉。无论勒鲁说什么,他连头也不回。
“可是,连‘侦探’和‘凶手’的牌子都做好了,感觉是你的风格啊。”
“关我什么事!”
“别这么粗鲁,我不过随口说说。”勒鲁耸了耸圆滚滚的肩膀,蹲在地上,“反正,那不就是个恶作剧吗?你不同意吗?”
“不同意。”埃勒里断然回答,把双手塞进大衣口袋,“我当然希望这是个恶作剧。”
“为什么不是呢?”
“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干的。”
“这很正常。”
“但是,你不认为手法太讲究吗?”埃勒里回头盯着勒鲁,“如果用签字笔在图画纸上面随便写写,还说得过去;可是特意把塑料板切成同样大小,制作哥特式字体的模板,还用红色涂料……如果是我,仅仅出于吓唬大家的目的,不会这样煞费苦心。”
“你说得不是没道理……”勒鲁摘下眼镜,娴熟地擦拭镜片,“你的意思是真的会发生命案吗?”
“我认为很有可能。”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得倒是干脆啊,发生命案就意味着死人,被杀死,而且死的不是一个人。假设那些塑料板是杀人预告,那么‘被害者’就有五个人。怎么可能呢?”
“你觉得很荒谬吗?”
“很荒谬,又不是小说或电影。你认为那些塑料板和‘印第安玩偶’的作用一样?如果‘凶手’把‘侦探’都杀了以后再自杀,这不就和《无人生还》如出一辙吗?”
“就是这么回事。”
“首先,我们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埃勒里?”
“你问我,我也不可能知道。”
两人沉默下来,凝望拍打着岩石的海浪。和昨天相比,现在的心情躁动不安,波浪的声音躁动不安,水色也更加阴暗。
片刻之后,埃勒里慢腾腾地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勒鲁,这里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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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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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涛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声响宛如狂暴巨人的鼾声,让动荡不安的人心越发惶恐。
刚吃完晚饭,十角馆的大厅已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灯光摇曳。
“你们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阿加莎一边给大家端咖啡,一边问道,“都是大厅墙壁惹的祸,人的视觉都不正常了。”
十面白墙壁之间的角度应该是一百四十四度,然而在光线影响下,墙面呈现出曲面或锐角的既视感。大厅中央的十角形桌子自始至终保持十角的形状,越发反衬得大厅格外的扭曲。
“真的呢,让人头晕目眩。”范揉着充血的眼睛。
“早点睡吧,范,你的脸色很差。”爱伦·坡提醒道。
“还没好?”阿加莎把手贴在范的额头上,“在发烧呢。范,这可不行,快去睡吧。”
“没关系,才七点钟。”
“不行,别忘了这里是无人岛。没有真正的医生,万一病情加重就不妙了。”
“唔。”
“吃药了吗?”
“睡觉前吃,那种药吃了就想睡觉。”
“那么你现在吃了赶紧去睡觉。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了。”
范就像一个被母亲责骂了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阿加莎从厨房里拿来水壶和杯子递过去。
“那么我先睡了。”范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此时——
“这么早就回去,你到底在阴暗的房间里做什么?”卡尔恶声恶气地说。
听到这句话,范搭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停滞。他回头看着卡尔。
“我只是睡觉而已,卡尔。”
“哼,我总觉得你在房间里一个劲地磨刀。”
“你说什么?”
卡尔对愤怒的范报以两声冷笑。
“我认为今天早上的杀人预告是你搞的鬼。”
“范,别理他,快去睡吧。”埃勒里打起了圆场。
“等等,埃勒里。”卡尔拖长声音,絮絮叨叨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认为应该首先怀疑范吗?”
“是吗?”
“你想想,像这次一样,若干人聚集在某一个地方,假设发生了连环杀人案,聚会的招待者或主办人多半就是凶手,要不然就是参与了犯案。”
“这是推理小说中的情节。”
“杀人预告的塑料板正是推理小说中的道具,是凶手耍的花招。我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对吗?”卡尔抬起下巴,“怎么样,招待者范?”
“玩笑别开得太过了。”范夹着水壶和杯子,暴跳如雷地反驳,“你给我听好了,我并没有招待你们,只是跟你们说了一声我伯父买下了这里。旅行的主办人是下一任总编勒鲁。”
“没错。勒鲁和我商量后,是我积极组织在座各位参加这次旅行的。”埃勒里掷地有声地说,“如果怀疑范,同样,我和勒鲁都有嫌疑,否则在理论上解释不通。”
“我讨厌那些在人死了以后,才慌里慌张空谈理论的名侦探。”
埃勒里表情夸张地耸耸肩膀。
“招待者是凶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是一个成熟的凶手应该采用的手段。如果是我,在接受招待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利用这次机会。”
“一派胡言!”爱伦·坡粗暴地揿灭吸了一半的香烟,气势汹汹地吼起来,“什么侦探凶手,你们根本混淆了现实和小说。喂,范,别跟这些脑子进水的人掺合在一起,去睡觉吧。”
“你说我脑子进水?”卡尔对爱伦·坡怒目而视,停下晃个不停的脚,“我怎么脑子进水了?”
“难道我说错了?拜托你有点常识。”爱伦·坡又点燃了一根香烟,“首先,你们的争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们这群人又不是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当然,按照卡尔说的,范有可能是凶手,设下圈套诱使我们上钩;埃勒里或者勒鲁也有可能是凶手,主动计划了这次的旅游;还有可能是卡尔,你利用这次机会图谋不轨。在这里凭空讨论,有无数种可能性,对吧?”
“爱伦·坡说得太好了。”阿加莎说,“你们的争论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一点。”爱伦·坡悠然地吐着烟圈,“你们断定那是杀人预告,可是我认为这个观点本身大错特错。热衷推理游戏的一群人聚集在这样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理解为游戏的一环呢?比如说……”爱伦·坡复述了一遍白天对范阐述过的那番推理。
“就是这个,爱伦·坡前辈,就是这个。”勒鲁喜滋滋地双手击掌。
“在咖啡里加盐啊。”埃勒里把手背在后脑勺,靠在椅背上,“如果当真是在咖啡里加盐,我要向凶手致敬。”
“盲目乐观!自以为是!”卡尔绷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回了房间。之后,范也哑着嗓子说了声“晚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真期待揭晓谁是凶手的那一刻。”阿加莎对奥希兹报以微笑。
“嗯——是啊。”奥希兹垂下眼皮,小声回应。
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蓝底单车扑克,在桌上一字摊开。
“谁是‘第一被害者’呢?这个游戏看来很有意思啊。”
这也许反而证明了埃勒里心底挥之不去的不安。似乎所有人都对爱伦·坡的意见深信不疑,今天早上的惶恐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
此时在岛上,至少有一个人心知肚明——杀人预告的塑料板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