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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狭窄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凌乱的床,江南孝明躺在床上,眉头深锁。
上午十一点。刚才回家一看,信箱里躺着这封信。
昨天在朋友的宿舍里打了一夜的麻将,每次通宵打麻将回来后,半梦半醒之间仍然隐约可闻喧闹的洗牌声,可是今天,一看见这封信,江南孝明顿时睡意全消。
“这是什么?”
江南孝明揉着眼睛,拿起信封仔细审视。
这是一个普通信封,邮戳的日期是昨天——三月二十五日,似乎是从O市寄来的,如果一定要找出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上面的文字都是打印的。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有在背面写了“中村青司”这几个字。
“中村青司。”江南孝明在嘴里念了一遍。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啊,不对,似乎有所耳闻。
他坐起身,盘腿坐在被子上。这是B5大小的上等纸,上面的内容也全部是打印的。
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千织”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或许就是那个中村千织,由此一来,她的父亲就是中村青司。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一月。
当时,江南所属的K**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举办了一场新年会。中村千织是这个研究会的新成员,比江南低一年级,当时还是一年级学生。江南现在是三年级学生,下个月就要升到四年级——不过去年春天他就退出了研究会。
中村千织死在那次新年会的第三轮酒会上。
事故发生在江南因故提前退席之后,据说是急性酒精中毒导致心脏病突发,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江南也出席了她的葬礼。
千织居住在O市的外祖父家,所以葬礼也在那里举办。不过,当时丧主的名字应该不是“青司”,而是一个更老气横秋的名字。难道说那不是她父亲,而是外祖父的名字吗?现在回忆起来,葬礼上没有看见她父亲的身影。
那么,这个自称是千织父亲的人物为什么要给素未谋面的自己寄这封信呢?
在信中,“青司”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
自己的女儿在学生聚会上被人灌酒导致猝死,父亲认为女儿是被人杀害也情有可原。然而,如果是为了复仇,为什么在时隔一年以后才开始行动呢?
江南忽然坐直身子。
“中村青司……啊。”
记忆开始复苏了。
江南猛然跳下床,冲到靠墙摆放的书架旁,从里面抽出几本册子。里面是他收集的剪报。
“那应该是去年九月份……”
在册子里翻看片刻后,终于找到了那篇报道。
角岛蓝屋失火神秘的四重杀人
江南用手指弹了一下这行粗体标题,合上册子跌坐在席子上。
“死者的告发啊。”
“——啊,是东府吗?我是K**大学的江南,东一在家吗?”
“江南吗?”接电话的似乎是东一的母亲,“东一今天早上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了。”
“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朋友吗?”
“对,他说是去一个无人岛。”
“无人岛?您知道岛的名字吗?”
“嗯,他说是S区的角岛。”
“角岛……”江南心里一惊,紧握住话筒,“请问,您收到了寄给东一的信吗?”
“信?”
“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寄来的信。”
“这个嘛……”对方踌躇片刻后,大概感受到了江南声音里的急迫,说了声“请稍等”,放下了话筒。敲打耳膜的电话音乐声响了一阵后,话筒里传来忐忑不安的声音。
“收到了。出什么事了吗?”
“收到了?您是说收到了?”
“是啊。”
江南感觉浑身无力的同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过意不去。
“啊,那个,太不好意思了——不,没什么事,打扰您了。”
放下话筒,江南靠在墙壁上出神。
这是栋年代久远的公寓,墙壁承受了体重,嘎吱作响,关不严实的窗户外传来似乎随时要发生故障的洗衣机的声音。
(东一也收到了中村青司的信……)
他一再眨着充血的眼睛。
(是个恶作剧吧。)
打电话给东一之前,江南翻看研究会的联系簿,已经打了两三个电话给参加了第三轮酒会的其他成员。这些人都不在家,再加上都是住在宿舍,所以什么也没打听到。
这些人出去旅游了,偏偏又是去了发生那起事件的角岛——这果真是单纯的巧合吗?
左思右想之后,江南再次打开联系簿,开始查找中村千织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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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K**大学推理研究会成员乘船出发的S区,坐半个小时公交车,再换乘四十分钟电车,就可以到达O市——直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再往前四站就是龟川站。下车后,江南快步往山边走去。
江南打电话到中村千织的外祖父家时,接电话的似乎是家中女仆;告知对方自己是已故的千织的大学同学后,这位和蔼的中年女性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难以启齿,江南煞费苦心才确认了千织的父亲就是角岛的中村青司,后来又顺便打听了青司的弟弟中村红次郎的地址。通过报纸,江南事先了解到红次郎这个人的存在。
在电话中,江南得知中村红次郎住在别府的铁轮,是当地一所高中的教师。眼下正好是春假,所以他应该在家。
江南的老家也在别府,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同时,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越发高涨。于是——
他压根没想过事先打电话联系,当机立断动身前往红次郎的家。
别府铁轮以“地狱温泉”而闻名,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坡道旁的水沟以及一户户民宅里,都能看到温泉雾气高扬缭绕的景色;另一边是宛如黑壁般逼近的鹤见岳。
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后,街道顿时冷清不少,这一带聚集了许多旅社、民房以及出租别墅,供长期逗留此地进行温泉治疗的人住宿。
江南按照在电话里打听到的地址,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红次郎的家。
这是一座优雅别致的院落。低矮的篱笆墙里,黄色金雀花、洁白的雪柳以及淡红色的木瓜海棠在春天里争奇斗艳。
江南走进栅门,沿着石板路来到大门口,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不久,门里响起温润的男人的声音。
“哪一位?”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和这幢日本建筑的风格很不协调。他身穿白色衬衫和褐色开襟毛衣,下身是炭灰色的法兰绒长裤,随意往上梳的头发中夹杂几丝白发。
“请问是中村红次郎先生吗?”
“是。”
“那个……我叫江南,和中村千织小姐同属一个研究会,突然造访还请见谅。”
玳瑁边眼镜下,红次郎轮廓分明的脸庞立刻放松了下来。
“K**大学的推理小说社团?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江南取出信封,“就是这个。”
红次郎接过信,扫了一眼上面井然有序的印刷文字,蓦地眉间一震,抬起头凝视江南的脸。“你先进来吧。家里来了一个朋友,不过你不用介意。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
江南被请进室内。
里面有两个六席大的房间,取下中间的拉门就变成一个十二席大的房间。
靠外侧的这间被用作起居室兼客厅,墨绿色的地板上摆放着墨绿色的沙发,通向右边庭院的内室似乎是个书房,里面有几个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和一张硕大的书桌。室内打扫得干净整洁,看不出是单身男人生活的地方。
“岛田,来客人了。”
外侧的房间里有一把面向庭院的摇椅,坐在上面的就是红次郎所说的“朋友”。
“K**大学推理小说社团的江南。这位是我的朋友,岛田洁。”
“推理小说?”
岛田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摇椅剧烈地摇晃起来。被撞痛了脚背的岛田又跌坐在摇椅上。
这位瘦高个男人让江南联想到螳螂。
“其实,我去年已经退出了研究会。”
“哦,他刚才是这么说来着。”红次郎对岛田解释。
“唔。”岛田揉着被撞痛了的脚,“你找阿红有什么事吗?”
“有一封信。”红次郎把江南带来的信递过去。
一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岛田立即把视线转到江南的脸上。
“我能看吗?”
“请看。”
“江南,其实呢——”红次郎说,“我也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信。”
“呃?”
红次郎走进书房,从红褐色桌垫上拿起一封信,出来交到江南手里。
江南马上看了一下信封的正反两面。
和江南收到的信如出一辙,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邮戳、相同的印刷字体,寄信人也是“中村青司”。
“我可以看信的内容吗?”
红次郎点点头。
千织是被杀害的。
只有一行字。尽管内容略有不同,却同样是打印在上等B5纸上。
江南凝视着信纸,一时无言。
不可思议的死者来信——不难推测,去年参加了那次聚会的其他成员也收到了同样的信,却没有料到红次郎也收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摸不着头脑。”红次郎回答,“本来以为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刚才正在和岛田谈这件事,说世上总有一些人无所事事,碰巧你就来了。”
“不仅是我,好像其他的会员也收到了同样信。”
“噢。”
“莫非,这个中村青司——不好意思,令兄仍然健在……”
“不可能。”红次郎断然否定,“你也知道,家兄去年因故丧命,我亲眼确认了遗体,简直惨不忍睹——不好意思,江南,我不愿意回忆那件事。”
“对不起——那么,这封信真的只是个恶作剧吗?”
“只有这个可能性。家兄半年前就死了,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况我也不相信世间存在幽灵。”
“关于信的内容,您有什么看法?”
“这个——”红次郎的表情黯淡下来,“千织的不幸我也听说了,我认为那是一起事故。千织是我心爱的侄女,我理解这种认为她是被人杀害的心情,可是,对你们怀恨在心也无济于事。我无法容忍有人盗用家兄的名字到处散发这种信。”
“恶作剧吗?”
江南难以认同,他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的岛田。岛田跷着二郎腿,把一只手支在膝盖上,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幸灾乐祸似的看着江南和红次郎。
“对了。”江南一边把信还给红次郎一边问,“我们学校研究会的那些人眼下正在角岛,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红次郎兴味索然地回答,“家兄死后,土地和房产都由我继承了,上个月卖给了S区的开发商,价格被压得很低。我再也不愿意踏上那个岛,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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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红次郎有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江南起身准备告辞。
走出房间之前,江南问起里间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红次郎腼腆地回答自己在附近高中担任社会学科教师,业余时间在还潜心研究佛学。“我在学习大乘佛教的‘般若空’。”
“般若空?”江南不解地问。
“喏,你知道《般若心经》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红正在研究所谓的‘空’。”
岛田洁从摇椅上一跃而起,对江南解释道。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南身边,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信递过来。
“江南,你的名字怎么写?”
“江河的‘江’和东西南北的‘南’。”
“江——南——啊。哈哈,好名字啊——阿红,我也要告辞了。江南,我们一起走吧。”
离开红次郎的家,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岛田双手交叉,挺直腰杆,穿着黑色毛衣的身体显得越发细长。
“柯南啊,唔,好名字。”
岛田双手交叉到脑后。此时,“江南”这个名字被他读成了“柯南”。
“你为什么要退出推理研究会?我猜是因为和那个社团的风格合不来,对吗?”
“没错,你猜得真准。”
“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来。”岛田笑嘻嘻地说,“所以,你并非对推理本身失去了兴趣。”
“我现在仍然热爱推理。”
“没错,你热爱推理。我和你一样,比起佛学,更热爱推理,没有什么东西比推理更有条有理——怎么样,江南,去喝杯茶吗?”
“好啊。”答应岛田的邀请后,江南不禁失声而笑。
两个人走在缓缓的下坡路上,阳光明媚。
“江南,你真是个怪人啊。”
“怎么说?”
“为了一封可能只是恶作剧的信,你一个人大老远跑来这里。”
“不算很远。”
“唔。不过,如果我和你在同样的位置上,肯定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反正每天都闲得发慌。”
岛田把手插在黑色牛仔裤的口袋里,微微一笑。
“怎么?你也认为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吗?”
“虽然红次郎先生那样认为,我却不能释怀。”江南回答,“我也不认为信是幽灵写的,可能有人冒用了死者的姓名。不过,如果只是恶作剧,那也太费心机了。”
“此话怎讲?”
“所有的字都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上去的,一般的恶作剧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习惯了使用文字处理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最近文字处理机迅速得到普及,阿红就有一台,今年刚买的,但是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确实很普及,我的朋友里也有人已经买了,大学研究室里每个学生都可以自由使用。然而,用文字处理机写信,这种行为恐怕还没那么大众化吧。”
“言之有理。”
“使用文字处理机当然是为了掩盖笔迹,如果是单纯的恶作剧,需要如此费劲地掩盖笔迹吗?还有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太简单了吧?如果对方以威胁别人为乐趣,应该会写更多耸人听闻的内容。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猜疑其中的深意。”
“有道理。其中的深意啊——”
走过坡道,来到了宽广的海边大道,沐浴着阳光的万顷碧波上船来船往。
“啊,那里。”岛田伸手指着一个地方,“那家店不错,我们进去吧。”
路边那家店的红色屋顶上有一个鸡形的风向标。
看到招牌上的彩绘文字“MOTHER GOOSE” ,江南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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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边的座位上面对面落座后,江南再次端详了一番这位刚相识的男子。
年过三十——或许更年长一些。一头略长而柔软的头发使清瘦的脸颊愈发憔悴,比起身材瘦高的江南,岛田更加像一根竹竿。黝黑的面庞当中是个硕大的鹰钩鼻,双眼凹陷。
特立独行——这应该是所有人对岛田的第一印象吧。怎么说呢,让人觉得怪里怪气难以相处。然而,他刚才的一番言行却和外表大相径庭,让江南很欣赏,不知为何,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一整天粒米未进的江南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披萨饼。
透过玻璃窗,映入眼帘的是国道十号线对面的蔚蓝色大海,那是别府湾。这家店有点像在学生聚集区的街角随处可见的风雅小店,也许是店主人的兴趣所在,和鹅妈妈童谣有关联的版画和玩偶在店内随处可见。
“江南,你接着说吧。”岛田点的伯爵红茶端上桌后,他一边端起茶壶倒茶,一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接着说?那封信吗?”
“当然。”
“我的观点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我能抽烟吗?”
“请便。”
“谢谢。”
点着火后,眼前升起一道白烟。
“我刚才也说了,我并不认为这是简单的恶作剧。不过你问我那是什么,我也回答不了。坦白说,我毫无头绪,猜不出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写了那封信。只是——”
“只是?”
“我也并非完全不能推敲出些东西。”
“愿闻其详。”
“我认为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寄信人试图在信里表达什么含义。第一,这封信最主要的意图是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第二,是从第一点衍生出来的‘我痛恨你们,要向你们复仇’这样一种威胁的意图。因此,之所以用‘中村青司’,是因为这个名字最适合被用来写威胁信。”
“原来如此。第三点呢?”
“第三点和前面两点的角度不同,可以说是这封信的深层含义。”
“深层含义?”
“嗯。寄这封信的人为什么要用‘中村青司’这个‘死者的名字’呢?假设是企图制造恐怖气氛,现在可能没有人会当真吧?幽灵用文字处理机写信,这太荒唐了。因此,我猜想这封信的真正目的是暗示我们再次关注去年的角岛事件。是不是我想得太深了?”
“不,我觉得很有意思。”岛田笑呵呵地拿起茶杯,“唔,很有意思。再度审视角岛事件啊。有道理,那起事件很值得再次审视——江南,你对那起事件了解多少?”
“我只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报道,不太清楚。”
“那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嗯,麻烦您了。”
“事件的梗概你知道吧?去年九月,在角岛的蓝屋,中村青司与妻子和枝,还有一对用人夫妇被人杀害,另外有一个园丁从此不知去向。凶手作案后烧毁了整座蓝屋,到现在还没有破案。”
“不知去向的园丁被警方当作嫌疑人,没错吧?”
“没错,可是警方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我认为是因为园丁销声匿迹,才让人怀疑。接下来,听我讲事件的详细情况。”
岛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首先,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蓝屋的主人中村青司。青司比阿红年长三岁,当时四十六岁,他曾经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天才建筑师,不过很早就隐退了……
“中村青司是大分县宇佐市一个资本家的长子,高中毕业后,独自去东京上大学。就读T**大学建筑系时,他就在全国范围的竞赛中获奖,引起了业内人士的关注。大学毕业后,教授强烈建议他继续深造,但是因为父亲突然病逝,他不得不回到了家乡。
“和弟弟红次郎共同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巨额遗产后,没过多久,青司在角岛上盖了自行设计的蓝屋,早早地开始了半隐居的生活。
“……夫人和枝旧姓花房,在宇佐时和中村青司青梅竹马。两家早就定下了婚约,可以说是父母之命。在青司搬到角岛居住后,两人便结婚了。”
“后来,他没有继续设计工作吗?”
“听阿红说,他仍然在设计,不过大半是出于兴趣。高兴时就接下喜欢的工作,所有的设计都坚持自己的风格,专门建造风格独特的建筑物,在风流雅士之间好评如潮……有不少人千里迢迢去岛上拜访青司。不过最近十年,他连自己喜欢的工作也不再接受,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唔,确实不同寻常啊。”
“阿红也是个怪人,不务正业,研究佛学。连他都一口咬定‘家兄是个怪人’,可想而知青司有多么古怪。不过他们两兄弟感情似乎不太融洽。
“言归正传。角岛的蓝屋里还住了一对名叫北村的用人夫妇。丈夫负责各种杂事,驾驶往来于陆地和角岛之间的汽艇,妻子打理所有的家务事。还有一个就是让人怀疑的园丁,他叫吉川诚一,平时住在安心院附近,每个月有几天去岛上干活——发生火灾的三天前他上了岛。相关人物的介绍就到这里吧。
“下面是事件的详细情况。一共发现了四具尸体,每具都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鉴定人员为此伤透了脑筋,颇费了一番工夫后才得出以下结论:北村夫妇被人用利器击中头部死在卧室里,在同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被推定为凶器的斧子;另外,两人都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死亡推定时间是九月十九日——火灾发生前一天的午后。
“中村和枝被勒死在卧室的床上,凶器是带状物,尸体的左手不翼而飞,推测是死后被人切断的,至今没有找到。死亡推定时间是九月十七日到十八日之间。
“中村青司全身浇满灯油,被烧死在同一个房间。体内发现大量安眠药,这一点和另外三具尸体一样。死亡推定时间是九月二十日凌晨发生火灾的那段时间。
“起火点位于厨房,凶手在整幢房屋内倒满灯油后,纵火焚屋。……你也知道,目前,警察初步推断销声匿迹的园丁吉川诚一是凶手,可是,还有很多疑点无法解释。
“比如说,和枝夫人的左手。吉川为什么要切断夫人的手,随后又带去了哪里?此外,逃走路径也是问题。岛上唯一的摩托艇仍然停泊在海湾,很难想象凶手杀害四个人之后,在九月下旬,从海里游回陆地。
“警方也考虑了外来凶手作案这个可能性。然而,这样一来就更加疑点重重。警察基于吉川就是凶手这个推论,得出的事件轮廓是……啊,江南,别客气,多吃一点。”
“呃?啊,好的。”
岛田滔滔不绝诉说案情的时候,披萨饼和咖啡端上了桌。江南没有开吃并不是客气,而是因为听得太入神了。
“关于动机,有两种说法。一是觊觎青司财产的谋财之说,二是吉川暗恋和枝夫人,与和枝夫人私通。大部分人认为这两点同时构成了杀人动机。首先,吉川让所有人喝下安眠药昏睡,之后开始着手作案。他把北村夫妇和青司捆绑起来监禁在某一个房间,然后把和枝夫人带到卧室发泄私欲。最早被杀害的和枝夫人比另外三个人的死亡时间早一两天,而且在和枝夫人身体上找到若干死后被性侵犯的痕迹。接着被杀害的是北村夫妇,在此期间两人一直昏迷不醒。最后是青司,在昏睡状态下被浇上灯油。随后,吉川去厨房点燃了火。”
“岛田先生——”江南正准备把已经冷却的咖啡端到嘴边,听到这里他停下了,“凶手为什么要让青司活那么长时间呢?北村夫妇也是一样。反正要杀,为什么不早一点杀呢?”
“可以认为他最初没有打算杀人灭口。杀害和枝夫人后,他的精神逐渐陷入异常。或者说,让青司活到最后,更加证明了‘劫财’的可能性。”
“此话怎讲?”
“这一点和中村青司身为建筑师有关。”
“身为建筑师的中村青司?”
“对。青司——刚才我说过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无论是蓝屋,还是别馆十角馆,青司设计的建筑物都充分反映了他的偏执、孩子气以及游戏心态,其中之一,就是他对机关的狂热。”
“机关?”
“对。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奥秘,但是在烧毁的蓝屋废墟上,到处都设计了密室、隐藏不见的橱柜和保险柜等等。知道如何开启这些机关的,当然只有青司本人。”
“啊,是这样啊,必须从青司嘴里才能得知贵重物品的存放地。”
“正是。因此不能先杀青司。”
说到这里,岛田抬起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这就是事件和搜查状况的要点。目前正在搜查园丁吉川的下落,却没有任何线索——怎么样?江南,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江南一口气喝干咖啡,陷入了沉思。
听了岛田的一番话,江南确实感觉警察目前的推断最为妥当。然而,这无非是根据现有状况的推测而已——说直白一点,不过是为了所谓合理性而做出的牵强附会的解释。
这起事件最大的难点在于蓝屋被焚烧殆尽,因此从现场得到的情报极其有限,再加上能够描述出事发当时或者事发前岛上状况的生者不见影踪……
“江南,脸色很凝重啊。”岛田舔了一下上翘的嘴唇,“我问你一个和角岛事件没有直接关联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
“关于千织这个姑娘。我知道她是阿红的侄女,因为上学,所以寄宿在和枝夫人的娘家。我听说她去年发生意外,但是对具体情况知之甚少——中村千织是个怎样的姑娘?”
江南皱起眉头。
“——是个很温顺的女生,郁郁寡欢,不太引人注目,我几乎没有和她交流过。可是,我认为她很懂事,每次举办联谊会,她都主动帮忙做一些杂活。”
“唔。她是怎么死的?”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新年聚会上,死于急性酒精中毒。”
江南说着,不自觉地看着窗外。
“平时的聚会,她只参加第一场就回去,但是那天我们硬让她一直留到了第三场,实在太不应该了。她原本就身体虚弱,听说大家还拼命给她灌酒。”
“听说?”
“嗯。我那天也参加了第三场酒会,但后来有事和一个叫守须的朋友提前离开了。事故发生在那之后,不对——”
江南的手触碰到了夹克衫口袋里的那封信。
“不是事故,也许确实是我们杀了她。”
江南认为自己对千织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中途退场,是否会阻止众人向她灌酒呢?
“今天晚上有空吗,江南?”或许是察觉了江南的心情,岛田的语气忽然变得格外明快,“怎么样,晚上一起吃饭,顺便喝一杯,如何?”
“可是——”
“我请客,你陪我聊聊推理小说。我在推理方面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你能陪陪我吗?”
“嗯——我很荣幸。”
“好,就这么定了。我们去O市吧。”
“岛田先生。”
“怎么了?”
“我还没有问您,你和红次郎先生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啊,阿红是我大学的前辈。”
“大学?那么,岛田先生也研究佛学?”
“算是吧。”岛田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其实,我父亲是O市郊区一个寺庙的住持。”
“嘿,是佛门子弟啊。”
“在家里三个兄弟中我是最小的一个,这把年纪还游手好闲,没资格说别人是怪人。家父年过花甲仍然精神很好,他现在还读推理小说,碰到里面有人丧命就诵经念佛。”说到这里,岛田虔诚地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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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守须恭一叹息着,再次从玻璃矮桌上拿起这封信。他靠床而坐,把脚放在灰色的长毛地毯上。
“被你们这帮家伙——杀害的——千织——”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排列在信纸上的印刷字体,心乱如麻。
去年一月,推理小说研究会新年会的第三轮酒会上,守须和同年级的江南中途提前离开后,发生了那起事故。
信封背面的寄信人是“中村青司”,就是半年前在角岛被杀害的那个人。对守须来说,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穿过O市车站的繁华地段,靠近港口有一栋名叫“巽”的单身公寓,守须住在五楼。
守须把信纸放回信封,轻轻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七星烟。
守须一点也不喜欢烟的味道,却始终无法拒绝尼古丁的诱惑。
“角岛上的那些人,在做什么呢?”
他把视线投向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一角。
墙边的画架上挂着画了一半的油画。几座摩崖佛像被退了色的林木环绕,悄然注视时间的流逝——这是在人迹罕至的国东半岛看见的风景,眼下仅仅在木炭素描上淡淡地抹上了一点颜色而已。
烟吸进喉咙几乎难受得要吐出来,守须把只吸了两三口的烟揿灭在装了水的烟灰缸里。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说不定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
电话铃声响起。
“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的人……”
犹豫了几秒之后,守须拿起了话筒。
“啊,守须。”
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南孝明熟悉的声音。守须松了一口气。
“啊,道尔。”
“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吗?——我中午也打过电话给你。”
“我骑摩托车去了国东。”
“国东?”
“唔,去写生了。”
“是吗?对了,守须,你有没有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中村青司的信吧?我三十分钟前打过电话给你,想跟你说这件事。”
“果然你也收到了。”
“唔。你在哪里?方便来我家吗?”
“就是有这个打算才打电话给你。我在你家附近,想和你谈谈这封信,听听你的高见。”
“我没有什么高见。”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我还有一个朋友,可以带他去吗?”
“没问题。我等你们来。”
“我认为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尽管不知道对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守须轮流打量着放在桌上的两封信,“上面写了‘你们这帮家伙’,所以我认为这封信应该不仅寄给了我。”
“你这封信看上去是复印件,也就是说我收到的是原件啊。”江南拿起自己收到的信,“寄到阿东家里的信内容应该一模一样,我打电话确认过。中村红次郎先生也收到了一封以中村青司的名义寄来的信,内容稍有不同而已。”
“中村红次郎?”守须皱起眉头,“中村青司的弟弟吗?”
“啊,那封信上写的是‘千织是被杀害的’。我今天去别府拜访了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岛田先生。”
守须再次向江南介绍过的岛田行了个礼。来这里之前,岛田和江南去了好几家酒馆喝酒,瘦黑的脸上泛着红晕。在酒精的作用下,江南也呼吸急促,双眼充血。
“按顺序一件一件说吧。”
听到守须的要求,江南借着酒劲,把今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你还是老样子,好奇心那么重。”守须愕然地看着江南,“也就是说,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合过眼?”
“是啊——很蹊跷吧?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到处寄这种信呢?你怎么看?”
守须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双眼紧闭。
“告发、威胁、唤起大家对角岛事件的再度关注——唔,我觉得是个不错的观点。尤其是希望大家再度调查角岛事件的意图,尽管我觉得有些牵强,但这个推理很有意思。那起事件确实值得深究。请问,岛田先生——”
不知何时,岛田靠在墙壁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听到守须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像猫一样搓着脸直起身来。
“岛田先生,我有一事请教。”
“啊,唔,请讲。”
“去年发生角岛事件时,中村红次郎先生在做什么?”
“是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岛田睁大眼睛,咧嘴一笑,“这个问题很尖锐啊。有道理,杀害青司跟和枝夫人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呢?不用说,就是阿红。”
“对,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是最应该被怀疑的难道不应该是红次郎先生吗?”
“守须,你别忘了,警察不是白痴。阿红的行踪当然被调查过了。很遗憾,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什么情况?”
“从九月十九日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阿红一直和我在一起。那天,他难得打电话约我一起喝酒。我们在别府喝到半夜,后来我就留宿在阿红家里。早上得到警方通知时,我们也在一起。”
“确实很完美。”
岛田点点头。“守须,我想听听你的其他意见。”
“是。我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发现,但是,自从在报纸上看到相关报道后,我一直对其中一点耿耿于怀。”
“什么?”
“我说不出原因,但是直觉告诉我——”守须强调了这个前提后,表明自己的意见,“在我看来,和枝夫人的左手从现场消失了——我认为这才是事件的关键点。如果找到夫人的手,就会真相大白。”
“唔,手的去向啊。”
守须和岛田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下来。
“对了,守须,你知道研究会那些人去了角岛吗?”江南问。
“唔。”守须回过神来,“他们也邀请了我,但是我拒绝了,觉得很无趣。”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从今天开始在岛上过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啊?住帐篷吗?”
“不,他们找到了赞助商,住在十角馆。”
“这样说起来,红次郎说他把房子转手卖了——唔,我感觉大事不妙啊。在死者寄信来的同时,他们出发前往死者生前居住的角岛……”
“让人不安的偶然啊。”
“是偶然吗?”
“也许不是。”守须再次闭上眼睛,“我们有必要和参加了第三轮酒会的所有人的家里取得联系,确认除了阿东,是不是大家都收到了那封信。”
“有道理。”
“去查查看吗?”
“啊,反正放春假没事做。趁这个机会,玩玩侦探游戏也未尝不可。”
“不愧是江南。那么,顺便进一步调查角岛事件如何?”
“你说调查,具体怎么做呢?”
“比如说,去失踪了的园丁吉川家拜访。”
“这个,但是……”
“江南,”岛田在一旁插嘴,“这个提议不错。我不是说过吉川诚一住在安心院附近吗?他的妻子应该还在那里,而且他的妻子曾经在角岛的中村家工作过,也就是说,她是知道中村家内部情况的唯一还活在这世上的人。很值得走这一趟。”
“知道地址吗?”
“查一下就能知道。”岛田摩挲着消瘦的脸颊,笑呵呵地说,“这样吧,江南,你在明天早上之前确认是不是所有人都收到了信,下午我们开车一起去安心院。怎么样?”
“OK——守须呢?你也一起去吧?”
“唔,我倒是想去,但是现在手头有事走不开。我说过我现在忙着去国东写生吧?”守须瞅了一眼挂在画架上的画布。
“国东的摩崖佛像啊?我记起来了,你爱好画画。准备参加什么比赛吗?”
“不是,没这个打算。不过偶然有了兴致,想描绘出花开之前的景色,最近我每天都去那里。”
“是吗?”
“再说了,我原本也没有你那么活跃,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明天晚上再打个电话给我吧,晚一点也没关系,我也很期待你们的进展。”
守须靠在床上,点燃了明知道自己并不感兴趣的香烟。“暂且让我体会一下当安乐椅神探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