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精彩绝伦啊,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大石源造粗声粗气地叫道。声音回响在冰冷的石墙和高高的天花板构筑起来的如同洞穴般的空间中,显得虚无缥缈。
“这样的艺术品被埋没在这里,实在是罪过。你们不这么认为吗,教授,三田村?”
这是位于建筑东北角的小厅。
换下淋湿的衣服,在别馆的大厅内稍事休息后,大石、森滋彦和三田村一起出来欣赏装饰在回廊内的藤沼一成的作品。他们从门厅出发,从右边绕回廊一圈——这是因为装饰在墙上的作品以门厅为起点,基本上是按照创作年代的顺序陈列下来的。
墙上挂着数量众多的画框,从上百号的大作到几号的小品,同时充分考虑了相互之间的平衡。包括早期的素描和写生,几乎所有的一成作品都被收集于此。墙壁上挂不下的作品则被收藏在位于主馆内的保管室里。
“也不能一概而论说成是罪过吧!”三田村则之双手叉腰,环顾着墙上的画框。
“啊?什么意思?”
“我难以苟同‘优秀的艺术作品应该向世人公开’这个观点。”三田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冷笑,他轻蔑地瞥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美术商,“对于我来说,把梵·高和毕加索的画尊为‘人类共同财产’的这种评价方法本身就是无稽之谈,所谓公正的评价不过是产生幻想的装置。一百个人观赏毕加索的画,到底有几个人能从中发现纯粹的美呢?”
“这是强词夺理!”
“当然,我很清楚这种争论毫无意义,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不过,我只是一个外科医生,既不是美术评论家,也不是社会学者。撇开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比如说,看到一成大师的作品,我不认为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在世界上会有五万人这么多。我相信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很多人看到这幅画时和我产生同样的感受。”
“哼。”大石对外科医生滔滔不绝的演讲嗤之以鼻,“也就是说,你对自己有幸‘被选中’感到心满意足了?”
“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既然如此,三田村,你更应该想方设法改变一下纪一先生独占这些作品的现状吧?”
“如果你的意思是拥有这些画,那还用说吗?”
“如果可能的话,你想独占?”
“对。可是,你别说我,大石先生,森教授,你们也有这个念头吧?”
“这个嘛……”
(正是如此。)
森滋彦在稍远处侧耳倾听着两人的对话,扶正了架在鼻子上的眼镜。
(归根结底,我们的愿望就是取代藤沼纪一,“独占”这些作品。)
森滋彦也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者”。正如三田村所言,他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能够理解藤沼一成作品精髓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说到底,人只有被束缚在所谓的“文化制度”下,才能感知与思考。比如“艺术性”、“美”这些概念,无疑也受到这种“制度”的束缚。不,不仅如此,人类使用的语言本身也是这种“制度”的一部分。如果把某件艺术作品限定为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对象,与其说这是傲慢不逊,倒不如说正如刚才三田村所说,是“胡说八道”更为合适。可是……
(可是,比如说这幅风景画——)
森滋彦眺望着挂在圆形小厅内侧的一张一百号大的画布。
一眼望去,这是一幅奇妙的画。
在画布上,从右上角到左下角流淌着一条“河流”(或者也可以认为是一根粗壮的树干)。在这条浅蓝色的河流中,漂浮着三扇变形的“窗户”。“窗户”上用细致的笔法描绘了三个毫无关联的物体——不明来历的黑色动物群、色彩斑斓的帆船以及鲜艳的石蒜花……
把这个作为“风景”来欣赏时,森的心中不禁生起莫名的感慨,而这种感慨总是让他失去身为美术史研究者的观察力。
他阅读过父亲森文雄关于一成作品的评论,动用已有的各种知识,也无法分析出感慨的实质。在潜意识里,他把这种风景理解为超越现代意义的存在。
这种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不是恰恰证明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者”吗?
他们怎么可能理解?!
不用说把作品作为赚钱工具的大石,口若悬河的三田村这个年轻人又怎么能理解这种感觉呢?
“可是,教授,真的没有办法说服纪一先生同意吗?”大石从三田村转向森。
“说服纪一先生同意?”
听到森的反问,美术商露出被烟熏黄的门牙。“就是那个,那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啊。”
“今天一来我就提出来了。”
“不行吧?”
“嗯,被他一口回绝了。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的要求呢?”
“来的时候我在车上和三田村也说过了,我们暂时还是不要提这个要求为好。”
“只能这样吗?”大石不满地板着脸,用力抓抓鼻子,“他有必要这么顽固吗?”
三田村撇下两人,缓缓地走向连接别馆的东回廊。森也不再理睬大石的牢骚,一边侧耳听着暴风雨的声音,一边再次将心神集中到墙上的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