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馆的设计者是中村青司这个特立独行的天才建筑师。
这座建在长方形高墙内的建筑位于大多数人认为根本不适宜居住的山里。
外墙高达五米,有点像十二世纪到十四世纪的英国古城墙。
外墙内的建筑大致分为两部分。在长方形的西北角是以由里绘的房间所在的“塔”为中心建造的院落;隔着宽敞的中庭,与“塔”遥相呼应的是另外一个院落。这两个院落被外墙内圈的一条回廊从两个方向连接起来,我们根据用途称其为“主馆”和“别馆”。
主馆是我们的生活空间,沿着西回廊依次是我的起居室、书房和卧室,还有作品保管室;北回廊那边依次是厨房和用人房。西回廊外侧紧邻水车机房,由于设置了水车机轴的关系,有一半位于地下,内部安装了水力发电装置,以供应馆内用电。我自己对机械一窍不通,这些设备的管理和维修全都交给了仓本。
另一边,会客时使用的两层小楼就是别馆。以设在东南角的圆形大厅为中心,一楼有三间客房,二楼有两间客房。本来只有二楼的两个房间是客房,自从九月二十八日的“聚会”成为惯例以后,一楼的三个房间也被征用了。
从主馆和别馆向两个方向延伸出来的回廊在西南和东北角会合,前者形成了门厅,后者则是一个圆形小厅。(见图一和图二)
接下来——
目送三位客人穿过通向南回廊的门,向别馆走去后,我和由里绘沿着来时的走廊回到主馆的餐厅。
“上去吧。”
由里绘微微一笑,点点头,把我的轮椅推进电梯。这部电梯只能供一个人使用,由里绘走楼梯回到了塔屋。
从塔屋的窗户看出去的风景,是名副其实的“黑云压城”。天空、云层、山川、河流……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阴郁的灰色世界。
我站在窗边出神,由里绘在我身后打开了钢琴盖。
“你要弹什么?”我回头问她。
她伤感地看着我。“我知道的曲子很少。”
由里绘静静地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指间流淌出宛如莺啼的琴声,酷似她自己的声音——《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这曾经是我喜欢的曲子。然而,现在一听到这节奏怪异的旋律,我就觉得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由里绘在正木慎吾弹奏的曲调中度过了自己的第二十个晚春,那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我没办法弹给由里绘听。
(我无法像当时的正木慎吾那样弹琴。)
弹完后,由里绘望着我,仿佛在期待我的评价。我不动声色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说道:“弹得很好。”
将近三点,我们从塔上下来。
电梯到了楼下,褐色的铁门刚打开,我就听见“咔嗒”一声怪响。我从电梯轿厢里出来,等了一段时间,门仍然关不上。我摆弄了一下操作面板,不知为何,电梯纹丝不动。
“发生故障了吗?”由里绘从楼梯上走下来,疑惑不解。
“好像是,要跟仓本说一声。”
我们从餐厅出来到了北回廊。由里绘说要去卫生间,就走进了走廊上的厕所。
“老爷。”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头一看,野泽朋子站在从西回廊绕塔一圈延伸至此的走廊上。
“什么事?”我慢慢地调转轮椅的方向。
“哦,是这样的——”朋子犹犹豫豫,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片。
“那个,实际上……”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像对待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个,这个东西,在老爷房间的门下……”
这是一张对折了两次的浅灰色黑条纹B5纸,是随处都能买到的信纸。
(在我的房间门下?)
我摸不着头脑。
我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打开了信纸。
滚出去。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这是……”我在面具下愕然失色。朋子提心吊胆地看着我。
我睨视着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这个,就是刚才。”
“经过房间的时候?”
“是。”朋子应了一声后,忐忑不安地摩挲着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不,那个,其实不是我发现的……”
“什么?”
“是那位叫岛田的客人……”
“他?”我不禁提高了声音。
朋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从别馆那边经过大门来这边的时候,他在走廊里……说在那个房间——就是老爷您的起居室——门下塞着这张纸。”
是岛田洁发现的?假设如此,他必定看了纸上的内容。
我竖起手掌,把纸片放到手掌上,挡住朋子的视线。
滚出去。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黑色圆珠笔写的这几个字横七竖八地排列在纸上,这是掩饰笔迹的惯用手法。
(恐吓信?)
“滚出去”——这是对我的恐吓吗?有人——是这个馆里的某一个人写给我的恐吓信吗?
“朋子,”我的目光回到女佣的脸上,拼命抑制内心的不安,“你看了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没有!”朋子用力摇头否认,“绝对没有。”
正当我无法判断她的回答是真是假的时候,由里绘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怎么啦?”她似乎察觉到了我和朋子的异样,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我在手里把信纸揉成团,塞进了外套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