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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沿着十号线往西驶去。
江南不时抬眼斜睨手握方向盘的岛田洁,不知为何,每次都哑然失笑。
和尚主持三少爷的车——红色马自达福美来。和昨天红毛衣配牛仔裤的装束截然相反,岛田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西装,鼻子上架了一副时髦的太阳眼镜。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在岛田身上得到了奇妙的融合。
据岛田介绍,下落不明的园丁吉川诚一的妻子名叫政子,现在仍然居住在安心院附近。他上午查明了具体地址,顺便约好了见面时间。
从别府进入山边小道,穿过明矾温泉。
在狭窄的道路两旁是一排茅草屋,草隙间冉冉冒出白色水蒸气,沐浴用的“硫华”就是在这里采集的 。
没过多久,两个人来到了通往宇佐郡的山道前。
“江南,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岛田开口询问。
“啊,对不起,没有及时向您汇报。”
正倚着车窗眺望风景的江南抓抓头,坐直了身体。
“我还没有和所有人取得联系,但是可以认定,参加了第三轮酒会的人都收到了那封信。”
“唔……其中有几个人去了角岛?”
“因为这些人大部分是一个人在外头住,所以不能确定。不过,大概除了中途退场的守须和我……”
“果然深藏玄机啊。”
“我也有同感。假如现在守须在这里,他会说考虑问题必须更慎重,也许真相恰恰相反。”
“相反?”
“嗯。也就是说,参加了第三场酒会的人并不是碰巧去了角岛,他们之前就经常聚在一起——一起参加第三场酒会,也一起去角岛。因此,不能断定那封信和他们的角岛之行有必然联系。”
“嗬,很微妙的理论啊。”
“他凡事都很慎重,认死理,所以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
“可是他昨天俨然是个积极的侦探。”
“是啊。说老实话,我昨天很吃惊。不过他确实很聪明……”
在江南还没有退会之前,江南孝明和守须恭一是一对好搭档。
江南好奇心旺盛,精力充沛,一旦对某件事有兴趣就摩拳擦掌。然而,他自己也很清楚,太过旺盛的好奇心往往导致思维短路,考虑问题不充分,而且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三分钟的热度。
另一方面,尽管守须在另外一种意义上也是个充满热情的人,平日却很少流露出来。他总是在内心反复斟酌,得出合理解释后再展开行动。正因如此,对江南来说,守须不仅是朋友,也是制止他冲动行事的忠告者。
“暂且让我体会一下当安乐椅神探的感觉……”
这是守须的一贯作风。江南并非妄自菲薄,但却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只适合担任华生的角色,出演福尔摩斯的是守须。
可是——想到这里,江南再次看了一眼岛田。
“这个人应该不会甘当华生或雷斯垂德警官吧?”
车很快就开到了视野开阔的高原,斜坡上草木丛生,高低起伏的山坡绵延不绝。
“左边的山是鹤见岳吧?”
“啊,听说最近成了驾驶滑翔机的胜地。”
“离安心院还有很远吗?”
“过了前面的下坡路就到了宇佐郡,然后再翻过一个山坡就是安心院高原。现在是一点半,三点之前应该能到。”
江南双手叉腰,挺直脊背,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江南,累了吗?”
“我是个夜猫子,早上起不来。”
“你睡一觉吧,到了我叫你起来。”
“不好意思,那么……”
江南放倒椅背后,岛田加大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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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大门口的吉川政子与江南想象得大不相同——身穿得体的碎花和服,举止端庄,和颜悦色。丈夫因为一己私念连杀四人后销声匿迹——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江南本以为她会是个难以接近的女人。
她大约四十来岁,也许是因为心力交瘁,面容十分憔悴。
“我是今天打过电话的岛田,冒昧前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岛田对吉川政子深深鞠了一躬。
“您是红次郎先生的朋友啊。特意远道而来,辛苦了……”
“阿红——不,听说您认识中村红次郎?”
“对,先生很照顾我。您大概也知道,我和吉川结婚之前在角岛工作过,这份工作就是红次郎先生介绍的。”
“原来如此。您是在那里和您丈夫相识的吗?”
“没错,我丈夫从那个时候开始,经常出入蓝屋。”
“这里是您丈夫的老家吗?”
“对。结婚后我们在O市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他父母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顾,我们就回来了。”
“你们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工作,真不容易啊。”
“搬到这里以后,我丈夫就辞去了其他工作,只负责角岛蓝屋和别府红次郎先生两家。”
“啊,阿红家也由您丈夫打理吗?”
“是。”
“今天来拜访是因为这封信——我朋友江南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岛田拿出江南交给他的信。
“这是——”
“有人盗用已故的中村青司先生的名义写了这封信。红次郎先生也收到了类似的信。”
“——啊。”
“因此,我猜测可能和角岛事件有关联,不知道您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
政子一时不知所措,片刻之后才抬起眼睛。
“请进来,别站在外面说话。顺便为我先生上一炷香……”
岛田和江南被带到昏暗的客厅。
两个人和政子面对面坐下。在政子的身后,透过敞开的拉门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佛坛,一个泛着灰白色光亮的牌位格外显眼。
“想必你们所有耳闻,最终也没有找到我丈夫的下落。上个月我终于死了心,为他举办了一场葬礼。”政子擦着眼角说。
“夫人,您丈夫没有活着的可能性吗?”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和我联系。”
“可是——”
“我希望你们知道,我丈夫绝对做不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外面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我压根不相信,了解我丈夫的人也都这么说。”政子掷地有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岛田认真地点了点头。“听说您丈夫在蓝屋被烧毁的前三天上了岛,准确是哪一天?”
“九月十七日早晨从这里出发的。”
“从十七日到二十日着火的这三天里,他和您联系过吗?”
“十七日那天下午联系过一次。”
“电话吗?”
“对,告诉我他平安抵达了角岛。”
“当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和平时一样。不过,他告诉我夫人生病了。”
“和枝夫人吗?”
“对。我丈夫没有看见夫人,听青司先生说夫人卧病在床。”
“啊。”岛田揉着鼻尖,噘着嘴问,“问一个十分冒昧的问题,您丈夫是否对和枝夫人很有好感……”
“我和丈夫都十分仰慕夫人。”政子脸色苍白,“刚才我也说过,我丈夫绝对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说什么对夫人心存歹念,太离谱了。而且——”
“而且什么?”
“猜测我丈夫企图夺取青司先生的财产也完全是无稽之谈,青司先生的财产已经……”
“已经?您是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财产了?”
“我多嘴了。”
“不,别介意,我理解您的心情。”岛田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青司没有财产啊。听说青司先生和红次郎先生并不和睦,这一点您怎么看?”
“怎么说呢?”政子迟疑地回答,“青司先生是个性格古怪的人……”
“红次郎先生去过角岛吗?”
“我在角岛工作的时候,红次郎先生经常来玩,可是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您在那儿工作的时候……唔,原来如此。”
“请问,”一直默默倾听两人对话的江南开口问道,“您知道中村千织那件事吧?我和她在同一所大学……所以收到了刚才那封信。”
“千织小姐吗?”政子的视线落在黑旧的榻榻米上,“我到现在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小时候的容貌。离开角岛后,我丈夫有时候会提起小姐——真惨啊,还那么年轻就遭遇不测。”
“千织在岛上住到什么时候?”
“应该是上幼儿园的时候被寄养在外祖父家。我丈夫说小姐很少回去,通常是夫人去O市和她见面,她是夫人的掌上明珠。”
“青司先生呢?”岛田探出身子,“身为父亲的青司先生对女儿怎么样?”
“这个——”政子难掩狼狈,“据我所知,青司先生不太喜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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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子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离开安心院的吉川家时,已经过了五点。在路上吃完晚饭后,两个人九点多才回到别府。
长时间的驾驶让岛田疲惫不堪,与对面的车错车时,江南听见他心烦意乱的咂嘴声。
“去阿红家看看吧。”
“没问题。”江南嘴里说着,心里却老大不乐意。离开安心院后,他一直被强烈的虚脱感所折磨。
大部分原因来自睡眠不足以及身体的疲劳,同时也不能否认精神上的沮丧。
兴致勃勃地大老远来到这里,却没有多大收获,虽说原本也没指望获得明确的解答,却暗暗期待能得到一些秘密情报。然而……
(……比如说,)江南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厌恶,(如果吉川政子也收到了青司的信,自己是否会感到满意呢?)
江南深知自己的性格忽冷忽热,其实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孩子总是希望得到新玩具,自己也一直在追求刺激,一旦觉得无趣,就会立刻撒手不干……
没多久,车来到了铁轮的红次郎家。
杏黄色的月亮从薄薄的云层露出脸来,挂在鸦雀无声的夜空中。
岛田按响了门铃,隐约听见室内响起门铃声,却没有人回答。
“奇怪啊,明明亮着灯。”岛田不解地小声说道,又按响了门铃,还敲了几下门。
“已经睡了吗?”
岛田本来打算绕道屋后一看究竟,回头发现江南倚在门框上,疲惫地垂下眼皮。
“算了,下次再来——对不起,江南,白跑了一趟。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汽车开出国道,往O市疾驰而去。
岛田打开车窗,夜风席卷着海水的味道迎面而来。
“江南,冷吗?”
“不,不冷。”江南依然无法摆脱空虚感以及对自己的厌恶。
“对不起,今天让你跑了一天。”
“没关系,我才对不起您呢。我……全身没力气。”
“别介意,你也累坏了。”岛田心平气和地宽慰江南。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着疲惫的双眼。“我也有种落空的感觉,不过在另一方面,又觉得不枉此行。”
“怎么说呢?”
“所谓的落空,是指有关吉川诚一的音讯。我原本以为吉川仍然活着,并且和妻子保持联系,可是看来他妻子已经彻底放弃了。”
“岛田先生,吉川失踪了半年,他妻子就认定他死亡,甚至举办了葬礼,您不认为其中有文章吗?”
“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可是我认为政子不像在说谎,反而像是个诚实善良的人。”
“是吗?”
“我看人很准的,也许这就是和尚的直觉吧。”岛田呵呵一笑,“总之,我的期望落空了——江南,给我一支烟。”
“烟?”江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他从来没有见过岛田抽烟。
“七星烟可以吗?”
江南把烟盒递过去,岛田注视着前方,灵巧地抽出一支放进嘴里。
“我以前是个老烟枪,几年前肺出了毛病,之后就很少抽了,一天只抽一支——我在怠慢的生活中,唯独严格遵守着这一点。”
点燃之后,岛田惬意地吞云吐雾起来。
“说到收获,首先是青司的财产所剩不多这一点。如果这是真话,吉川是凶手的动机就很难成立了。”
“暗恋和枝夫人这一点呢?”
“这一点从最开始我就感觉很牵强。有一次和阿红谈起来,他曾经断定和枝夫人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还说吉川为人正直,不可能打夫人的主意——这点阿红和政子的意见相同。”
“岛田先生认为吉川不是凶手?”
“很有可能不是吉川。”
岛田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烟蒂扔进烟灰缸。
“另外一点,从今天的谈话中,我感觉青司和阿红交恶的原因在于和枝夫人。”
“和枝夫人?”
“假如她和别的男人有私情,那么这个对象不是吉川,而是阿红。”
“红次郎先生跟和枝夫人?”
“唔,仔细一想,很有可能。去年那起事件发生后,阿红悲痛欲绝,有一两个星期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现在回忆起来,他难过的不是青司,而是和枝夫人。”
“那么,岛田先生,事件的凶手是……”
“我有了一个想法,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我们要把今天的成果告诉守须吧?”
“啊,是啊。”
江南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面的时钟指着十点四十分。
沿着海岸通向O市的国道上,汽车稀稀落落。红色尾灯之间,庞大的黑色卡车向前行进着,平行的铁道线上只见长长的列车灯光……
“虽然他让我们打电话,不过反正是顺路,我们就去一趟吧。”
听到岛田充满期待的话语,江南似乎恢复了几分力气。
不知道岛田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江南的心思,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守须这个名字也很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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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你经过这一天,就会厌倦侦探游戏。”守须把茶包放进杯子,一边往里注水一边调侃,“想不到你并没有啊,是因为岛田先生和你在一起的缘故吧。”
“被你看破了。”江南难为情地笑了笑。
“侦探阁下,先让我洗耳恭听你的调查报告吧。”
江南把今天得到的信息简单明了地作了介绍。
“唔,原来如此。”
守须泡了第二杯红茶,没有放糖就一饮而尽。
“——那么,明天有什么打算吗,华生先生?”
“是啊,做什么呢?”江南在地板上躺下,疲倦地用一只手撑着头,“坦白说,我很失望。枯燥无聊的春假很漫长,我每晚都靠打麻将来消磨时间。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死者的来信’,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正在我起劲的时候……”
“喂喂,别那么无聊,光顾着分析自己,冷落了岛田先生。”
岛田抓着瘦削的下巴,笑嘻嘻地说:“借这件事来打发时间不是很好吗?比起忙得没时间锻炼想象力要健康得多。我和江南一样,如果不是每天无所事事,这把年纪怎么能一头扎进这里面呢。总之,就是好管闲事,凡事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对了,守须——”
“啊?”
“我想听听安乐椅侦探的意见。”
“我猜到您会这么问。”守须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昨天跟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还谈不上推理,完全是我单方面的猜测,所以您不要太当真。”
“唔,江南没说错,你果然很谨慎。请讲。”
“我虽然谨慎,这个想法却很大胆。说不定,岛田先生和我想得一样呢。”
“有可能。”
“那我就说了。也就是——”守须把目光移到江南身上,“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角岛事件不就是弗朗西斯·里维斯总结的‘伯尔斯通诡计’吗? ”
江南惊呼起来:“言下之意是青司果然还活着?”
“我不能肯定,只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守须一边泡第三杯红茶一边说,“北村夫妇被人用斧头击中头部后被火烧焦,虽然难以辨认,但还套用不上‘无脸尸体’这个诡计;和枝夫人除了左手消失不见,其他地方,也没有可疑之处。值得深究的倒是青司的尸体。
“我没说错吧——那具尸体全身被浇上灯油烧得面目全非,不仅是脸部,就算身体上有旧伤痕或者手术的疤痕,也几乎辨认不清。我不知道警察根据什么断定那是青司本人的尸体,但是我认为不能否认那具尸体是其他什么人的可能性。再者,同一时间,有一名园丁离奇失踪。岛田先生——”
“有何吩咐,名侦探?”
“你是不是已经调查了,青司和吉川成一的年龄和身高?”
“哈哈,不愧是守须啊,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岛田乐呵呵地说,“吉川和青司同岁,当时都是四十六岁,都是中等身材,血型也都是A型——从尸体里检测到的当然也是A型血。”
“您是怎么调查到的这些信息?”
“哦,没对你说过吗?我在警察内部有熟人——守须,假如中村青司和吉川诚一被调包了,你打算怎样解读这起事件?”
“是啊。首先——”守须把手搭在额头上,凝望着半空,“最早被杀害的是和枝夫人,推定死亡时间为十七日至十八日之间;而吉川抵达角岛后打电话给政子是十七日下午,我认为当时夫人已经被杀了。青司对追问夫人情况的吉川说了谎,称夫人卧病在床,实际上他让夫人喝下安眠药后勒死了她。
“青司担心事情败露,下定决心杀人灭口。他给北村夫妇和吉川喝下安眠药,把他们捆绑起来后,在十九日用斧头砍死了北村夫妇。接下来,他把昏睡的吉川搬到和枝夫人的房间,解开绳索,可能还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并且淋上灯油。最后,他一把火烧了房子,逃离了角岛。
“凶手青司就这样完成了和被害人吉川的调包,这是典型的‘无脸尸体’作案手法。不过,仍然有几点匪夷所思,我目前想到了四点。”
“唔,哪四点?”岛田催促他往下说。
“第一是动机。青司为什么要杀害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夫人呢?虽然可以解释为精神错乱,但也要有个精神错乱的原因才行啊。第二,昨天我也说过,就是失踪的左手。青司为什么要砍下夫人的手呢?他又怎样处理了这截断肢呢?第三,是犯罪时间的先后。他在十七日杀害了夫人,在二十日杀害了吉川,当中的这三天青司到底做了什么?最后,连杀四人的青司是如何逃离角岛的呢?他现在到底藏身在哪里呢?”
“基本上和我考虑的一致。”岛田说,“在你列举的疑点中,我至少能回答第一点。”
“杀害和枝夫人的动机吗?”
“对。当然,和你之前声明的一样,这也完全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出于嫉妒吗?”
岛田抿着嘴,点了点头。
“即便是最普通的感情,在青司那种天才心中日积月累,也会发展为惊人的疯狂。江南——”
“什么事?”
“你记得吉川政子对中村千织的描述吗?”
“嗯,当然记得。”
“她说千织很少回角岛,没错吧?还说和枝夫人溺爱女儿,于是我问她青司对女儿怎么样。”
“她回答说青司不太喜欢孩子。”
“说明青司不疼爱女儿。”
“啊,对了,在千织的葬礼上,丧主的名字不是青司。”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吧?”
岛田轮流打量江南和守须。江南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守须却皱起眉头移开了视线。
“你认为千织不是青司的女儿?”
“没错,守须。”
“那么,千织是谁的女儿?”
“中村红次郎。据政子回忆,她和吉川结婚之前在蓝屋工作的时候,阿红经常前往角岛,说明他们兄弟关系并不差,而阿红突然不再去角岛,正好是千织出生的那段时间。怎么样,守须?”
“我难以判断。”守须把手伸向玻璃桌上的香烟盒,“所以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您顺便去了红次郎的家?”
“对,我本来打算探探阿红的口风。”
“岛田先生,”守须坐立不安地说道,“我认为您不应该这样做。”
“哦,何出此言?”岛田惊诧莫名。
“恕我放肆,无论岛田先生和红次郎先生是多么亲密的朋友,也不应该打听别人的私生活。”守须镇定地注视着岛田,“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畅所欲言无可厚非。可是,按照自己的推测去打探别人最不愿被人提及的隐私,我认为有失妥当。”
“可是,守须,提议当面拜访吉川诚一夫人的人可是你啊。”江南不甘地反驳。
守须叹息了一声。“我今天很后悔自己的失言,我一直纠结在好奇心和良心之间,昨天一时兴起——还是不应该以打听别人的私生活为乐。今天在山里面对佛像,我越发自责。”
说着,守须看了一眼画架,画布上的画已经用调色刀抹上了浓墨重彩。
“请原谅我的自说自话,岛田先生,我希望就此退出。我阐述了自己的推理,完成了安乐椅侦探的任务。”
岛田面不改色地说:“那么,你的结论是,青司仍然活着?”
“‘结论’这个说法并不恰当,我所说的无非是现在没有人指出的一种可能性。事实上,如果追问青司是否真的还在人世,我的回答是‘没有’。”
“那封信呢?你怎么解释?”
“大概是去了角岛的那些家伙中的某一个开的玩笑吧——喝茶吗?”
“不用了。”
守须在自己的杯子里倒满第四杯红茶。
“就算青司仍然活着,但千织是他并不疼爱、甚至是讨厌的女儿,他会写这封告发信吗?”
“啊——”
“另外,我认为长期在内心压制极端感情,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假设角岛事件的凶手是青司,他不仅对和枝夫人,而且对造成千织死亡的学生和弟弟红次郎先生也抱有杀意——杀意爆发杀害夫人之后,是不是应该在盛怒之下把红次郎和那些学生一起杀死呢?我不认为人的神经能强韧到如此地步,在隐身半年后散发威胁信开始复仇行动。”
“……”
“还有热水吗,守须?”
江南开口打岔的目的是不让无言以对的岛田太过难堪。
“没有了,我来烧吧。”
“不用,没有就算了。”
江南仰面躺在榻榻米上,双手抱在胸前。
“岛田先生和我都是闲人,你有你的原则,我们还是继续下去。”
“我没有命令你们停止。”守须的语气和缓了,“不过,我认为应该避免涉足别人内心不愿意被触碰的伤口。”
“我知道。”江南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地说,“角岛上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们当然无从知晓。
在相隔数条街道和一片大海的角岛上,杀意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