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竹越文次郎先生去了京都见安川民雄吗?”御手洗轻声问道。
“好像没去。”
“看了竹越先生这份手稿,我得知了很多真相。我现在知道了尸体被埋藏在全国,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同时,也得知真凶并不一定需要拥有驾照,我想全国除了我们和饭田美沙子,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看来认识你还能有这么个好处。”
“凡·高的那些朋友,虽然不懂得凡·高的心思,但还是能和他畅谈啊。对了,在你那本书上,提到过安川这个人吗?”
“有是有,不过竹越先生的手稿里写得比较详细。”
“写这份手稿的目的,似乎就是打算让人看到的。在读平吉的手记的时候,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是啊!”
“竹越先生没有销毁手稿,而是留了下来,这是他最后作出的决定。”御手洗站起来说道:“这份手稿的字里行间都充满着悔恨和痛苦,我想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受到感染吧!我这个住在东京郊外的小小占卜师,偶尔也会听到像这样充满痛苦的求救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座像是用肮脏瓦砾堆砌而成的城市,是一个充满了各种痛苦求救的巢穴。不过该听的都已经听够了,那个时代未完结的事,就在今天让我亲手结束它吧。”
御手洗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他既然留下了这份手稿,就是希望能够有人为他解开谜团,挽回他的名誉,而我今天看到了这份手稿,应当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这个责任!”
“你说的很有道理。”
“目前能够找到的线索,我已经全部知道了吧。接下来,只有靠我们的分析了,这个凶手似乎对杀人很不在行,但是精于计划。”
“不过,在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之前听你讲解的时候,我对这点很不明白,现在看过这份手稿后,让我又想起了这点。”
“是不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个矛盾之处?究竟是什么?”
“竹越先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平吉是被七个女人合谋杀死的。这样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密室,这也是让我感到矛盾的地方。因为如果凶手是昌子和那些少女总共七人,不,当时时子应该在保谷探望她的母亲,那么只有六人,所以七人的说法是错误的。不过不管是七人还是六人,反正凶手就是在平吉命案发生的时候,在家中除平吉以外的所有人。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在梅泽家中只有杀人者和被杀者两种人,没有第三种——也就是杀人者必须回避或者隐瞒的人存在。既然不存在对自己造成妨碍或者威胁的人,那么杀人者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劲,把床吊起来,然后故意把现场布置成一间密室呢?只要大家事先说好,套好口供,那么要制造一场完美的谋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但是雪地上的脚印又作何解释呢?如果她们说的是谎话,那么警方经过调查,也可以揭穿她们的假口供吧!”
“如果光是脚印,伪造多少都不是问题。比如这样做,二十日的深夜,雪还在继续下,无论谁都可以,只需要三个女孩……不,人太多了,恐怕会打草惊蛇,何况当时平吉或许还未吃下安眠药,或者那个模特儿还没有回家。她们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走进画室,于是就让一个女孩偷偷地躲在画室里,等到十二点左右,那个模特儿已经走了,那个潜伏着的女孩再动手杀了平吉。然后利用事先准备好的男鞋,或者直接穿上平吉的鞋,手里拿着自己的鞋走出门外。这样就做成了那些脚印。”
“她是从后门出来的,然后绕了一圈回到大门,进入大屋。那时候画室的门不能上锁,等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画室。她们可以事先让一个人在窗口下面的雪地上留下脚印,再让另一个人进入画室内,把门锁上。然后对外面的人说‘好了’,于是留在外面的人合力把大门撞开,这样现场不就制作完成了吗?非常完美,何必花大力气把床吊到屋顶去呢?”
“……”
“我觉得这个吊床的方法,也很矛盾啊。因为要实行这个方案,梯子是必不可少的,没有梯子,就算她们芭蕾舞跳得再好,也跳不上二楼的屋顶吧。但在画室外却没有搬运梯子的痕迹,除非她们在下大雪的时候搬。对!如果在二十五日那天,在十一点之前就把梯子搬过去,的确可以让大雪把搬梯子的痕迹掩埋掉。但在画室外面却有模特儿离开时的脚印,所以她们搬梯子的时候,模特儿应该还在画室里。七个人的动静应该不小,难道不会被画室里的人发现吗?搬梯子用不了七个人,或者她们早已爬上去了。”
“平吉没有听收音机的习惯,工作时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噪声,他耳朵也没有问题,应该会听到搬梯子时磕磕碰碰的声音。再说,模特儿在离开的时候,如果发现了画室外的梯子,也会觉得很奇怪吧。”
“嗯,但当时的窗帘不是放下来的吗?而且,平吉已经五十岁了,或许他有些耳背。”
“你这话被五十岁的人听到了,一定很生气!”
“或许她们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行动的,当时火炉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可能正好就掩盖住了她们发出的响动。至于那个模特儿,或许她就是平吉的女儿,比如时子,她可以用聊天来分散平吉的注意力。”
“你这样假设就不对了,如果模特儿是时子,那让时子直接杀了平吉不行吗?”
“嗯,你说的也对,但一定有一个模特儿存在。或许不是所有的少女都参与了杀害平吉的行动,只有四个人是犯人,也就是昌子和他的亲生女儿知子、秋子、雪子,或许还包括一枝,那么其他的人就是第三种人——杀人者必须回避或者隐瞒的人。”
“你还真会找台阶下,算了,不过这样说的话,雪子的立场就非常微妙了。在昌子的女儿中,只有雪子是平吉的亲生女儿,她会杀害自己的父亲吗?包括一枝在内的七名少女,和平吉有血缘关系的只有雪子和时子,她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却是同年生的,或许就因为如此她们的感情特别好呢!昌子一直都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她应该知道是否该让雪子参加。先不说平吉命案了,你认为竹越文次郎的推论怎么样?他的想法是,阿索德命案其实是对杀害平吉的凶手复仇,你同意他的观点吗?”
“嗯,我想的确有那种可能。”
“但杀死平吉的只有昌子和她的女儿,那个凶手不应该把六名少女都杀死,难道是凶手的判断错误,以为平吉的死和她们都有关?”
“大概吧……我想凶手是要让别人误以为杀死六名少女的目的是为了制作阿索德,这是平吉的鬼魂作祟,或者是平吉思想的继承者所为。或许真有这么个人呵!他看了平吉的手记,于是便走火入魔了,想亲自制作一个阿索德。”
“哈哈,我们还是再来说吊床的事吧!虽然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我不太认同你的看法,因为这只是种设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凶手如果是梅泽家的那些女人,在大雪天里,一般人早就冻得两手冰冷,何况她们还都是女孩,怎么能有力气把平吉连人带床,吊得那么高呢?在吊起来的时候,平吉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所以我对你的观点抱有疑问。”
“你这么一说,把我们好不容易确定下来的全都给否定了。我看这样讲下去,越讲越头疼。对了,警方找到的证据难道不可以证明吊床是正确的吗?还有毒药又该怎么说?你该不会说这都是凶手刻意制造的诡计,来蒙骗警察的吧!”
“我正有此意啊。”
“那你倒说说看,凶手究竟是谁?根据我的判断,能够潜入梅泽家,放下绳子和毒药的,绝不会是我们不知道的外人。就像竹越文次郎在手记中写的那样,平吉在美第奇和柿木认识的间接关系者只有七个人,而那七个人却不认识那些少女,至于富田安江和平太郎则不太可能。那么吉男、文子、多惠,这三个人中,谁把东西放在梅泽家的,那他或她就一定是凶手喽!”
“谁说一定只有熟人才进入梅泽家的啊?再说昌子被捕后,屋子不是一直空着么?”
“嗯?你是什么意思?”
“算了,我们还是来讨论凶手是谁吧。”
“御手洗君,要在这点上挑刺实在是太简单了。警方既然逮捕了昌子,应该掌握了比我们所知更详细的证据;首先,我们没有到过现场,而警方是在对现场详细搜查后才逮捕昌子的。你不能因此就大言不惭地说警察抓错人了吧!”
“另外吉男、文子和多惠三人,也是经过警方反复的查证之后,才排除嫌疑的。先说多惠吧,她早就和梅泽家脱离关系,而吉男和文子夫妇虽然可以自由出入梅泽家,但在前面就说过了,如果他们这样做,岂不是连自己的女儿也害了,世上哪有这种会陷害自己子女的父母!如果只是陷害昌子,那还说得过去。所以这三个人和本案无关。至于阿索德事件,就更加不可能啦!理由同上,他们是不会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所以说,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的确是个难题,但我认为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我想只有两个办法,其中一个是我们想不到的。”
“使用魔法吗?”
“别开玩笑,凶手本来就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家伙,他或许和梅泽家完全没有关系,甚至凶手并非单独作案。也就是说,竹越收到的那封信是真的,这个秘密的地下组织在暗中监视着梅泽家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统统杀掉!”
“你这个说法让人毛骨悚然,也难以让人信服啊。”
“嗯,我还有一个想法,也是最吸引我的部分,那就是平吉还活着的假设。虽然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他的确巧妙地避开了调查的视线,在世人面前消失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一切可疑的地方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首先,画室外那个男人的脚印,就是平吉自己留下的,而尸体当然也不是他本人,或许是他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来当替死鬼。尸体上没有胡子的原因,则是这个替死鬼还来不及长出山羊胡。人被杀后,脸形稍稍有所改变,再说,这也是他的家人第一次看见他没有长胡子的样子,所以在尸体辨认上就产生了误差。这样想的话,就不难理解为何平吉要独居在这间画室里了。如果是每天都和家人住在一起,那么就会给家人留下熟悉的印象,这样替死鬼的身份也马上就会被识破。所以当他下定决心要制作阿索德的时候,所做的第一步,就是和家人分开居住,好让自己的形象在家人脑海中变得淡漠。”
“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鬼魂,既然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那么即使发现了什么能和他扯得上关系的线索,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了。在没有法律的约束下,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在暗中监视那六名少女,等待适当的时机杀了她们。杀害她们之后,还可以专心地制作阿索德,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在执行了第一步和家人分居的计划后,平吉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和自己面貌相像的替身。找到之后,就在二月二十六日那天,把他带回画室里,然后制造假相,让别人怀疑那些女孩就是凶手!但他对昌子却有所顾虑,怕她在画室发现了什么对自己计划不利的线索,毕竟两人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所以只有让她被捕,自己才能够安心。对!一定是这样,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不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吗?”
“啊,你倒真会自圆其说啊。反正怎么也找不到凶手,但只要平吉还活着,阿索德命案就不存在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了。”
“但这个推论还是有很多细节上的问题。通常情况下,使用替身而不被发觉,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就算平吉真的还没有死,仍然有很多疑点存在。”
“哦……是哪些疑点?”
“嗯,我认为平吉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会完成他的最后一副作品。毕竟那十二幅作品,是他一生的代表作啊!”
“这个,我看如果画完成了反而不好,因为第十二幅画了一半,才更能让人感觉到他是被杀而死的。”
“嗯,这样说也有道理。”
“而且,或许阿索德才是第十二幅画的主题。”
“那么,他杀害一枝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确保制作阿索德的场所吧。”
“嗯,怎么说呢,如果简单地看,一枝家的确是制作阿索德的理想场所,但我觉得平吉应该可以在弥彦附近找到更适合的场所。另外手记里不是也提到过,一枝死后,警察经常到那里进行调查,这样不是会妨碍制作阿索德的进度吗?这些你以前都提到过,难道你忘记了?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一枝引诱竹越文次郎的事。她为什么要这么作?如果是平吉命令她的,她又是基于什么理由服从平吉呢?如果单单为了搬运尸体,平吉自己也有驾照啊。”
“大概尸体分布的地点太过于分散,还是找一个比自己年轻力壮而且又是警察的人来干比较好。”
“那么平吉是怎么说服一枝的?他只不过是一枝的继父,一枝凭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命来帮助他?”
“这点我也想不出来,或许是平吉编了一套谎话,在甜言蜜语的攻势下,一枝就听信了他。”
“但关键性的疑点还有三处,其一和那本手记有关。我觉得那本手记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留在现场。如果平吉真的没死,而他又准备杀害六名少女,那对他来说,那本手记是绝对不能被外人发觉的。如果那本手记流传了出去,不光少女们会产生戒心,他也无法顺利地埋藏尸体,因为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所以说那本手记的存在,对平吉装死的计划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看,被埋了一米多深的尸体也因为那本手记而被发现了,为什么要将手记留在现场,而不带走呢?”
“任何精妙的计划总会有漏洞存在吧。比如那个三亿元劫案,犯人是骑着假冒的警用摩托车去追运钞车的,但他却犯下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那辆摩托车后面居然还挂着伪装前摩托车的牌照。”
“你认为那真的是他刻意留下的‘疏忽’吗?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把替身的计划也写在手记上,这应该也算是阿索德计划的一个重要步骤啊。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平吉是最后一个离开画室的人,他又是如何将门从里面反锁的呢?”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来思考这个问题的!我想只要这个问题能够找到答案,就可以宣告梅泽平吉并没有死了。但是你应该知道,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只有一人,如果平吉不是这个凶手,那一系列的事件就并非同一人所为。在看过竹越文次郎的手稿后,更坚定了我对于凶手是一个人的看法。经过多方面的思考,还是觉得凶手是平吉的可能性最大,很难再找出第二个具有作案嫌疑的人了。一个家庭,连续发生了三起杀人事件是很不自然的事,除非凶手是同一个人,并且预谋已久。还有就是所谓假死的障眼法了,这可以看作是所有事件的根源,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
御手洗说:“那我就期待着呦。”
那天回家后,我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甚至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管御手洗怎么说,平吉一定还活着,除此之外绝对没有方法可以解释这个事件。
虽然竹越先生的见解独到,但我还是想从和他相反的方向来思考。他认为阿索德命案的动机是有人为平吉报仇,而我却是从平吉没死这个前提开始考虑整个案子的经过。
平吉找到了一个和自己相貌酷似的人,然后把他带回画室,并且准备杀了他。
但这样又会碰到密室反锁的瓶颈。对了!或许是他找好了替身,然后让那些少女杀了他。至于方法么,还是用把床吊起来的诡计。我深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我兴奋得几乎要叫出来。平吉一定是用昌子她们杀人的秘密来威胁一枝的。倘若是这样,那一枝服从平吉的理由就有了。
他先让想将大屋改建成公寓的昌子和少女们杀死了自己带来的替身,然后就以昌子杀人为由,威胁一枝去引诱竹越,如若不然就向警察告发昌子杀人的事。
对!一定是这样!只要找到一个警察来当帮凶,要完成阿索德,就更加容易了。
竹越认为阿索德命案是凶手为了替平吉报仇而采取的复仇行动,但不能解释一枝自相矛盾的行为。如果按照我这个说法来看,那就说得通了。可是凶手为什么要杀一枝呢?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算了,反正平吉是个怪人,或许他认为一枝的姐妹都死了,不如把她也杀了,让她们在下面团聚,或者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暴露而杀人灭口。嗯……这个理由比较说得通。
那些业余侦探中也有人赞成平吉没有死。但他们却一致认为平吉伪装成了吉男。我认为那不可能,因为平吉伪装成吉男的话,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制作阿索德而隐藏真实的身份的话,还是单独行动比较方便。
如今要想找到平吉还活着的证据,或许不太容易。但推理进行到这里,我仿佛已经能看见案情大白时胜利的曙光了,而且明天还有御手洗来担任华生的角色,想到这里,我终于对睡魔采取了妥协。
虽然我不敢夸口说御手洗是个名侦探,但从饭田美沙子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交给他这点来看,他从前应该有什么事迹,让人觉得他具有侦探天赋。或许在某些人的心中,他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呢。不过我认识他还不到一年,对于他过去的事,我完全不清楚。
去年我曾遇到些麻烦,是他为我解的围,所以在我心中的确对他有一份期待。不过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不奢望他能够解开这个谜团。不管怎么说,四十年来有多少具有天分的人曾挑战过这个案子,但是却个个都败下阵来,而如今希望御手洗能以快刀斩乱麻的势头一口气使案件真相大白,似乎有些不现实。不过案子如果真的能够破了,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再加上他最近似乎老毛病又犯了,心里好像藏着块乌云,成天愁眉苦脸的,就算为了吃饭而外出,他都极不情愿。再加上案件距今已经有四十多年,给调查上带来了很大的障碍。
第二天,我问御手洗有何进展,他仍然是懒洋洋地回答道:“运气不好!”也就是说完全没进展。我想他因为心情不好导致思维也迟钝了吧?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一直在期待着他,或许只能得到很小的突破,但对于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来说,有这样的突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最后,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告诉他我的发现。
听我说完后,他说:“你还认为吊床这个诡计成立吗?”他的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就算平吉真的找到了替身,但他怎么知道那些女人会用什么方法来杀死替身呢?而且,说不定她们随时都有可能去画室,那样替身的计划不就被曝光了吗?除非平吉事先就让替身长出胡子,然后还要教他基础的素描。”
“素描?为什么?”
“因为平吉是个画家啊,如果他整天待着画室里,却不画画,那不会令人起疑吗?”
御手洗的态度让我有点恼火。
“那么你说,一枝的案子是怎么回事?你有更合理的解释吗?竹越先生的推论不也是卡在这里吗?总之,在你说出更合理的推论之前,我这个假设的可信度是最高的!”
我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出这段话,但御手洗却没有反驳。看来这位福尔摩斯也被谜团给困住了,如坠烟海。于是我趁胜追击说:
“还真是有差别的啊,如果是福尔摩斯,应该可以很快就解决问题,然后让华生来说明下一个事件。就算案情陷入了胶着状态,也会积极寻找对策,出外寻找线索。不像你,只知道整天坐在沙发上发呆。”
“福尔摩斯?”
御手洗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但他接下来所说的却让我目瞪口呆。
“就是那个爱吹牛,没常识,喜欢嗑药而搞不清虚幻和现实,却广受世人喜爱的英国人吗?”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我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真的生气了!
“他可是个伟大的人啊!你真是狂妄自大,竟敢那么说一个传说中的名人!他哪里吹牛了?哪里没常识了?他可是个在大街上走的活图书馆,拥有丰富探案经验的名侦探!”
“看来日本人的缺点你都不缺,人云亦云,完全不靠自我判断,我看你真是错到骨子里去了。”
“你说够了没有,总之,你一定要说清楚福尔摩斯哪里吹牛!哪里没常识!”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举不胜举,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嗯……对了,你喜欢哪个案子?”
“所有的案子我都喜欢!”
“最喜欢哪一个?”
“我全都喜欢!”
“你这么回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虽然我没办法说出哪个案子是我最喜欢的,但作者自认为NO.1的,也是最受读者欢迎的,应该是《斑点带子案》。”
“《斑点带子案》?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作者的杰作之一,内容和蛇有关吧?但恐怕一般人也明白,在密不透风的保险柜里,蛇是会窒息而死的。就算那条蛇不用呼吸好了,但是用牛奶来喂蛇,这个想法也太可笑了吧。母亲会分泌乳汁,幼子才会吃奶。所以只有哺乳动物才会吃奶。蛇是爬虫类,又不是异形,怎么会喝牛奶呢?这就好比给小孩喂青蛙和蜻蜓一样没常识。”
“还有,用口哨来召唤蛇也太可笑了。蛇又没有外耳,它根本听不到口哨的声音。这些都是常识,一般人在初中的生物课上就能学到。所以只要认真思考一下,就能明白那个故事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所以我才会说那位大师没常识。”
“我想那种天马行空的故事情节,根本都是杜撰出来的。在小说里虽然有华生和他一起办案,但其实都是福尔摩斯的独断专行,再加上一些所谓冒险的段子,假借推理之名,让华生写成书来出版。古柯碱成瘾的人,经常会幻想一些和蛇有关的事,所以我说他喜欢嗑药,而且乱吹牛。”
“不管怎么说,福尔摩斯能够一眼看穿一个人的性格和职业,然后一针见血地破解谜团,对此,你有什么话说?你有他那样的本事吗?”
“一眼看穿?他那根本就是瞎猜。举个例子,对了,你还记得《黄面人》那个案子吧?他是怎么形容那个忘了把烟斗带走的人?”
“他说,修补烟斗的价钱已经足够再买一只新的烟斗了,可见烟斗的主人一定十分珍爱这只烟斗。从烟斗右侧被烧焦的情况来看,烟斗的主人一定是个惯用左手的人,而且他不用火柴点烟,而有在油灯和煤气喷灯上点烟斗的习惯。最后他还特别说明,因为惯用左手拿烟斗,并且在油灯上点烟,所以烟斗的右侧就被烧焦了。”
“就算烟斗的主人会粗心到把珍爱的烟斗给烧焦了,但左撇子在抽烟的时候用的也是左手吗?像我们是惯用右手的人,在拿烟斗的时候,会使用哪只手呢?应该是用左手吧!因为右手要写字或者干别的事情,用左手拿烟斗才能一边抽烟,一边做事。所以我们点烟的时候,通常也是用左手吧。不是这样吗?”
“福尔摩斯那样胡乱臆测,随口生风,华生对此竟然没有反驳过。或许他正是看中了华生好欺负,才会经常说大话来捉弄天真的华生,以此为乐打发时间。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对了,我还想到福尔摩斯有个特技是变装,他会戴上假发,撑着阳伞,装成一个老太太上街。但你知道福尔摩斯有多高吗?至少六英尺!设想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老太太在街上漫步,难道不会引人侧目吗?是个人都应该猜到那老太太是个男人装的,华生怎么就没想到?”
“所以我认为福尔摩斯的推理都是从胡乱臆测开始的,再说他有个嗑药的毛病,毒瘾一旦发作,就变得像疯子一样可怕。华生不是说过吗?如果福尔摩斯发作的时候去打拳击,大概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他的拳头。说不定华生就在他发作的时候被打过好几回,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敢和福尔摩斯断交,因为福尔摩斯是他作品的灵感,他可是靠写福尔摩斯破案经过来谋生的人啊!”
“可怜的华生只能忍受着福尔摩斯的吹牛和幻想,继续和福尔摩斯生活在一起,或许他早就知道那个老太太是福尔摩斯装扮的,但也要装傻当作不知道的样子,等着福尔摩斯说:哈哈哈,是我啊!然后再做出很夸张的表情,表示自己的惊讶。这一切都是为了生计啊!咦?石冈君,你怎么了?”
“你,你,你……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会被雷劈的!”
“嗯,我等着老天爷惩罚我。还有,你不是说我不如福尔摩斯能够一眼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职业吗?那你就错了,你应该知道我观察一个人是从他的星座开始的。”
“要了解一个人的行为模式,那么就要靠精神病理学。而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要推测他的性格,恐怕得先知道他的星座,这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需要一些天文学的知识。”
“如果我想要知道一个人的性格,那就先问他的出生月日,然后找出相应星座,然后再从星座的属性推测出他的个性。你见过我和客人之间的谈话吧,那时候我就可以从客人的生日开始,一问一答地推测他的喜好。”
“福尔摩斯生于英国,但却没有研究过占星术,真是可惜。想要了解一个人,没有比使用占星术更好的方法了。我经常遇到一些有困难需要我来帮助他们解决的人。所以我常想,如果我不懂占星术的话,那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了。”
“我知道你对精神病理学有所研究,但你还懂天文学吗?”
“那当然,我可是个占星术士啊!”
“虽然我也有天文望远镜,不过我不光靠‘看’来了解天文学,我非常关心最近新发表的天文学资讯。比如,你知道太阳系里,除了土星之外,还有哪个行星有光环吗?”
“不是只有土星有光环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所掌握的资讯都过时啦。二战刚结束时,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编写的课本大概是这么写的。把你们这帮孩子当傻瓜一样耍,说不定你上学时的教科书里还说月亮上住着兔子在捣米吧?”
“……”
“嗯?我说了什么伤害你的话了吗?石冈君,知识是日新月异的,可不能跟不上科技发展的脚步啊!否则你我很快就会被淘汰。现在是连小学生的课本里都提到了宇宙中充满着电磁波,重力可以造成空间扭曲,时间一旦停止,所有的物质就会受到空间的影响开始运动等等理论。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在养老院里和古人争论天动说了。算了,别管这些了,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吧,其实除了土星外,天王星也有光环,木星的外层也包围着一圈薄薄的环,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
我总觉得御手洗像是在吹牛。
“我知道你很了解福尔摩斯,对天文学也很在行。那么,你最喜欢的侦探是谁?布朗神父 ?”
“是谁啊,我对宗教人物可不熟。”
“菲洛·范斯 ?”
“嗯?谁的饭丝?”
“马普尔 小姐?”
“好像很好吃啊。”
“麦格雷探长 ?”
“他是目黑区的警察 吗?”
“赫尔克里·波洛 ?”
“好像是个醉鬼的名字。”
“多佛探长 ?”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搞了半天你就知道福尔摩斯啊!不过你把他说得那么没水准,我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难道福尔摩斯就没有一点让你能够感动的地方吗?”
“难道你觉得没有缺点但也没感情的电脑就会让我感动吗?福尔摩斯让我感动的地方,正是他拥有和常人一样的缺点。所以我很喜欢他,他是我最喜欢的侦探。”
御手洗这么说让我很意外,也让我觉得有一点感动。他这个人平时不太会夸奖别人,我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谁大加赞赏。
不过他又立即接着说:
“但他在晚年做的一件事让我很反感,那时正值一战爆发,他坚信帮政府逮捕德国间谍是正义之举,并且参与了这项工作。”
“说起间谍,英国人在全世界都布有他们的耳目。你看过《阿拉伯的劳伦斯》这部电影吧?英国人对付阿拉伯人,采取的是狡猾阴险的外交政策。而英国就是一个阴险的国家。先不说他们怎么对待阿拉伯,就说他们对待中国吧,鸦片战争是怎么爆发的?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侵略!”
“所以说为这种国家工作怎么能算得上是正义呢?福尔摩斯不该和政治牵扯在一起,他在处事上应该显得更为超脱才是。就因为这点,让我对他的好感打了折扣。或许你会说,那只是爱国的表现,因为华生曾说过福尔摩斯是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人。但犯罪和政治是无关的,真正的正义超越了国家,超越了种族,所以我认为晚年的福尔摩斯彻底堕落了。不过,或许那只是假的福尔摩斯,真的福尔摩斯已经在《最后一案》中和莫里亚蒂一起坠入深谷死了,又或许是英国借用了福尔摩斯的名声来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到底怎样,又有谁知道呢,唉!”
正说到这里,屋外却传来了急促并具有威胁性的敲门声,还没等我们回答,房门就被用力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穿藏青色西装,四十开外的男人。
“你就是御手洗?”那男人很不客气地向我问道。
“不是!”
于是他面朝御手洗,并且很神气地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本黑色的证件,在我们面前晃了一下说:“我叫竹越。”
“真是稀客啊,原来是警察先生大驾光临,这个……我们违章停车了吗?”御手洗故意靠近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警察证,能否赏脸让我再仔细看看?”
“年轻人很懂礼貌么,最近的家伙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到处给我们添麻烦……”说着说着,竹越开始打起官腔。
“是啊,不过我们的规矩是,进门前要先敲门,等里面的人答应了才可以进去,你有话快说!”御手洗似乎有些不甘示弱的样子。
“你小子对谁说话都用这种口气吗?”
“不,只是对待您这种大人物我才这么说,别说废话了,如果要算命,告诉我你的生日。”
叫竹越的警察显然没想到会碰到御手洗这类活宝。他有些恼怒,但感觉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我妹妹来过吧?她叫美沙子。”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妹妹来过这里而感到气愤。
“啊!”御手洗也提高了嗓门:“原来她就是令妹啊!不过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不小。你说是吧,石冈君?”
“美沙子一定是犯糊涂了,才会把爸爸的手稿交给你,你别在那里装傻!”
“我又没说我不知道!”
“今天妹夫才告诉我手稿的事,那东西对于警察来说是很重要的证物,快还给我!”
“我已经看过了,还给你也无所谓,不过令妹是否会不高兴呢?”
“我是她哥哥,我说一她不敢说二,我说还给我,你就快拿出来!”
“看来你还没和她商量过,这就让我为难了,我怎么知道她是否同意把手稿交给你?难道你不考虑一下文次郎先生的遗愿吗?再说,像你这么不客气地来问人要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啊。”
“我已经够客气了!你如果再不知好歹,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你想怎么样?我倒要见识见识。原来你也会用脑子想的啊!真是让人佩服!快说啊,你想怎么样?石冈君,你看他是不是要给我们戴上手铐,逮捕我们啊?”
“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样不懂礼貌!”
御手洗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说: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年轻吧。”
“没空和你开玩笑!如果爸爸知道自己的手稿落在你们这种玩侦探游戏的家伙手里,肯定会死不瞑目。调查案件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必须到现场搜集证据,每天要四处奔波,俗话说‘现场百回’,那得要有踏破铁鞋的觉悟!”
“你说的案件是指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事件吧?”
“占星术杀人事件?那是什么?怎么像是漫画的名字。你们这些外行人,以为就靠一张嘴,坐在那里胡扯,就可以破案了吗?竟然还私自为案件命名。刚才我说过了,破案靠的是流血流汗,要有磨破鞋底的觉悟。总之,那份手稿对我们办案十分重要,你应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照你的说法,当警察的人家里最好开鞋店。不过我看你还漏了一件事没说,要破案,除了要流血流汗,还要动脑子,不是吗?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人啊。既然你认为这份手稿这么重要,那么就还给你,不过,我敢和你打赌,就算给你了,你也破不了案!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别说是手稿,连我都可以和你走,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为这四十年未决的悬案磨破鞋底。这个案子可不同一般,别以为拿到手稿就可以轻松结案了,到时候破不了案可别觉得丢人呵!”
“你胡说些什么!作为一个刑警,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而且在工作中积累了调查经验,别小看平日里的调查取证,那可没你们这些外行想得那么简单。”
“你一直在强调调查取证的重要性,但我说过那个不重要吗?”
我很想帮腔说没有,但我可没御手洗那么大的胆子。刚才那个人亮出警察证时的气势还是挺吓人的,我还是少插嘴为妙。
“比起现场取证,用脑子分析案情更重要,我看你才是小看了推理的作用。”御手洗继续说。
“要比动脑子的话,我可不会输给你!”竹越也很不服气地吼道。“像你这种社会的垃圾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只是个算命的又没什么社会地位。和那个鲁邦三世 没什么两样。靠张嘴在那里指手画脚的,竟然还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是什么名侦探,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但警察和你可不一样,我们有责任让大众知道案情的真相,不是只靠想象在那里猜,最后蒙对了就算将案子解决了。说起来,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已经想到破案的方法吗?”
这话让御手洗一时语塞。
我很了解御手洗刚才的气势并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他被人戳中了要害,心里一定很懊恼。
“不,还没有!”
竹越不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说道:“哈哈哈哈哈!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外行只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在查案!警方对你们是不会有什么期待的。你还差得远呢!”
“你别高兴得太早!凭你这种家伙的资质,恐怕就是让你把手稿拿回去看,也毫无用处!就像给黑猩猩一台电脑,它也不会用。我看你是不会从手稿里发现什么的,那你只有拿给你的那班同事看,然后征求他们的意见吧?如果你的同事能帮你解决案子,那倒还好。就怕他们和你一样,脑子里都是浆糊,这样一来,不但案子无法解决,而且竹越文次郎——也就是你的父亲,他一辈子的清誉,就要葬送在自己儿子的手里喽。这样的结果你想过吗?令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将手稿交给你。如果事情真的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那么当初文次郎先生做出不销毁手稿的决定就是错误的了。但如果能够利用手稿中的线索,将悬案解决,那即使不将手稿交予警方之手,也不算什么大错吧!你不会今天拿回去,明天就向同事公开手稿吧?这可关系到你父亲的名声,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吧,我想你应该识字,那手稿就给你拿回去看几天。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公开手稿的内容。那么,你打算借几天呢?”
“嗯,那就三天。”
“手稿很长的呵,三天大概只能看一遍。”
“那就一周吧!时间太长不行,除了我妹夫之外,局里有些同事也听说了这份手稿的存在,所以我无法隐瞒太久。”
“一周吗?我知道了。”
“等等等等……御手洗君,难道你……”我急忙说。
“我用一周时间解决这个案子,至少在手稿被公开之前。请拭目以待吧!”
“谅你也找不到凶手!”
“我可没说要找到凶手啊。我只说要‘解决’案子而已。如今要想把凶手带到你的面前,似乎有些不太可能。今天五号,星期四,那你等到下个星期四,十二号吧!”
“那么,十三号如果还没解决,我就在警局里把手稿公开。”
“好!时间紧迫,出去的门就是你刚才进来的门,如果没什么事,您可以先请了!对了,你是十一月生的吧?”
“是的,是我妹妹告诉你的吗?”
“不,我自己猜的。另外,你应该是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出生的。好了,请你拿好这份手稿,别弄丢了。下周四我一定要让这份手稿变成灰。”
竹越急匆匆地走了,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后,我才略带不安地问御手洗:“你下的保证没问题吗?”
“什么?”
“你不是说要在下周四前找出凶手吗?”
御手洗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什么也没说。但他这样更加激增了我的不安。
“虽然我认为你比那个警察聪明,但……你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我第一次听你说明这个事件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疑点,只是我一直不明白那个疑点到底是什么。我经常会产生类似好像发生过的事情在眼前回放的情况,凡是有这样的感觉产生,我都会记得很清楚。但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不是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明确。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太糟糕了。算了,反正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让我去实地调查一下。对了,你带钱包了吗?”
“带了,你问这个干嘛?”
“里面有没有钱啊?”
“当然有了!”
“有多少?够你一个人用四五天的吧?如果够的话,我现在要去京都,你要一起去吗?”
“京都?现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工作上总要事先打好招呼才行吧。这样说走就走,实在是太突然了!”
“那么我们就分开四五天吧,我不勉强你!”
御手洗说完转过身,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旅行包。这让我不得不大声喊道:
“我去!我也去!”
看来御手洗总算认真起来了,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指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我们两人带着地图和那本《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搭乘新干线前往目的地。
“那个叫竹越的刑警怎么会来找你?”我问。
“我想饭田美沙子虽然瞒着自己的丈夫把那份手稿带给我看了,但之后她感到对丈夫有些过意不去,还是把手稿的事情告诉了他。而他丈夫饭田刑警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感到事态严重,觉得有必要跟大舅子商量。”
“你怎么知道美沙子女士的丈夫是个老实人?”
“那么就是竹越那只大猩猩勒住他脖子,逼着他说的。”
“那个竹越还真让人讨厌,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那种人都这样,以为把警察证拿出来晃两晃,人家都得俯首帖耳。我看他们是时代剧看多了,以为水户黄门那套在现实里也行得通。真怀疑他们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
“我想手稿大致写了些什么,竹越早就知道。所以家丑被一个外人,而且还是类似鲁邦三世的人看到,不气得跳脚就怪了。”
“他说话的口气还真是过分,看来还是难以摆脱战前警察那种权威至上的观念,这真是有侮民主时代人民公仆的美名。”
“哎,我看归根结底还是日本人下意识地认为警察就应该是那样威风凛凛。希望外国人不会看到当今的日本竟然还有这样的警察。”
“其实像竹越那样的警察在日本并不罕见,只不过竹越实在是太嚣张了。日本应该把他当作国宝级的人物,好让人记住战前日本人的丑陋嘴脸。”
“难怪文次郎先生和美沙子女士都不愿把书稿给他看,他们的心情我能够了解。”
御手洗突然看着我说:
“我很想知道美沙子的想法。”
“嗯?”
“她在读过那本手稿后,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那还用说吗?如果把手稿交给那样的哥哥,父亲的秘密就会被曝光,她之所以找你来商量,就是希望能够暗中将事件解决了,洗刷父亲的冤屈。”
御手洗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她为什么要让自己丈夫知道呢?她不告诉当刑警的哥哥,却告诉当刑警的丈夫,她应该很清楚丈夫的为人。饭田刑警是一个不但害怕,也不会把秘密藏在心底的人,他应该没能力单独解决这个案子。所以饭田美沙子才会找上我们,她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我有这方面的爱好,性格古怪,没有什么交际。所以不会把她父亲的隐私到处宣扬。如果能够解开谜团那最好,即使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总之,父亲的秘密不会被曝光,我当然也不会到处乱说。但案件一旦解决了,她就会把功劳说成是自己丈夫的,破了这么大个案子,她那没什么出息的丈夫或许会因此当上警视总监。我猜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喂,你想得太多了吧。她可不像……”
“你想说坏人吧?我可没说她是坏人,我这么说并没有恶意。女人,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应该都像她那样。”
“你把女人看成什么了呀,这样评论女性实在太失礼了。”
“那些恶趣味的男人将女人想象成极端顺从、贤淑的人偶,比如女仆什么的,岂不是更失礼!”
“……”
“这个话题就像讨论德川家康和空调一样无聊。”
“总之你觉得女人都像她那样有心机?”
“那倒也不是,大概一千个人中会有一个比较特殊吧!”
“一千个?”我吓坏了。
“一千个也太夸张了!你不觉得应该提高到十分之一吗?”我说。
御手洗哈哈大小起来,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觉得。”
之后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倒是御手洗先开了口。
“关于这个案子,我们真的有把握吗?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应该还可以找到一些突破口吧!”
“对了,我们已经知道平吉第二任老婆昌子的老家在会津若松,案发时父母都还健在,有必要再调查她和兄弟,以及亲戚之间的关系吗?我觉得有必要。倒是平吉第一任妻子多惠的出身和家庭情况,你知道多少?”
“据我所知,多惠的本姓藤枝,她老家在京都嵯峨野的落柿舍一带。”
“那真巧,这趟顺便也去那里逛一下,还有呢?”
“她没有兄弟姐妹,是家中独女。长大后,就举家搬迁至上京区的今出川。家中经营着一间西阵织的布料店,或许是因为时运不佳,又或者是父母的经营不善,店铺的生意一直很清淡。到后来,她母亲病倒了,唯一的亲人伯父又在当时的满洲。不久,母亲病逝,生意也难以维持下去。最后,父亲被逼得上了吊,留下遗言要多惠到满洲投靠伯父伯母。但可怜的多惠不知为何却没有去满洲,二十岁的她流浪在东京街头。”
“二十二或者是二十三岁那年,多惠在都立大学,就是当时的府立高等学校附近的一家和服店工作,老板供吃供住。应该算缘分吧,那家店的老板认识吉男,便托吉男给多惠介绍个对象。”
“老板一方面可能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多惠也的确是个勤快,懂事的孩子。嗯……这是我想象的。总之,老板想为多惠找户好人家,一开始只是说笑,但后来却认真起来。而吉男觉得多惠和平吉挺合适的,就介绍他们两个认识。”
“照理说,接下来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美满的,可两人为什么会离婚呢?”
“只能说缘分至此吧。离婚以后多惠也想通了,她决定在保谷的香烟店里度过自己的下半辈子。她的星座位置也不好。”
“按照星座位置来看,人的命运本来就是不平等的,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一些,不过可能和案子无关。多惠自小就很喜欢信玄袋——就是那种布制,底部是半圆形的手提袋,袋口可以用绳子束紧,一般用来搭配和服时使用。晚年时,她更是收集了不少这类的袋子。其实当她家还在西阵织开布料店的时候,她就有自己制作信玄袋出售的想法,并且希望就在故乡嵯峨野的落柿舍一带开一家小店。她在保谷的邻居也曾听多惠如此说过。”
“战后平吉画作的税金一定让多惠得到不少遗产吧?还有出版商给她的版税。”
“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多惠身体虚弱,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吃饭和休息。有了钱虽然可以找人帮忙照顾起居,也可以买些礼品来送给邻居,但她精神上还是挺寂寞的。她还表示过,如果阿索德真的存在,她要付赏金给找到的人。”
“既然有钱了,不是应该回到嵯峨野,去实现她开店的梦想吗?”
“话是这么说,但一方面她身体不好,另一方面是已经和保谷的老邻居有感情了,大家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如果回到嵯峨野一个人生活实在太冷清。再说年纪都这么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决定还是不走了,待在保谷直到去世。”
“那多惠留下的遗产呢?”
“有一大笔钱吧!多惠一死,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自称是她侄子、伯父、媳妇、孙子的人。也就是她父亲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和孙子……反正生前没有照顾过人家,人一死,就死皮赖脸地要来分遗产。”
“不过多惠好像写了遗书,一部分遗产留给了她的老邻居,她去世的时候,那些邻居都哭得很伤心。”
“说了半天,好像都没什么可疑的,多惠的身世我了解了。那美第奇的富田安江呢?你对她了解多少?”
“不是太清楚。”
“那梅泽吉男的老婆文子呢?”
“文子原姓吉冈,家里只有兄妹两人,生于镰仓。她和吉男是通过吉男写作时的恩师介绍认识的。她的家似乎是间神社,家中有人担任神主之职。其余的亲属需要介绍吗?”
“算了,她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历史吗?”
“没有,她是个很平凡的女人。”
御手洗似乎有些郁闷,沉默了好久不再开口。他托着腮帮,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车厢内的光线充足,黯淡的玻璃窗上交错倒映出车厢内的情景和窗外不断向后飞逝而显得有些朦胧的夜色。从我座位上看到的御手洗,因为背光,面孔上只是一个模糊的黑洞。
“月亮升起来了。”
御手洗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星星也出来了。你看在月亮旁边闪着光的就是木星。你们这些不知道星座在哪儿的人啊,想找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或冥王星,最好是以月亮为基准,因为月亮是最明显的标志。”
“今天是四月五日,月亮的位置在巨蟹座,但不久它就会移向狮子座。现在木星在巨蟹座二十九度角的位置,目前这两颗星都很接近巨蟹座。我和你说过月亮和其他的行星都会通过同一条线吗?我每天就像这样观察着它们运动的轨迹。在我们居住的这颗星星上,在你和我之间,有多少人的一生只是一场梦!”
“尤其是那些无休止的纷争,这是我最不感兴趣的。宇宙在不停转动,就好像是一个大钟的内部。我们居住的星,只不过是大钟内部的一个微小齿轮的轮齿罢了。而我们更只是轮齿上的细菌。但这些细菌们总是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或喜或悲,朝生暮死却要惊天动地。由于自己的渺小而看不到整个钟的存在,便自以为不受时间的控制,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每次想到这点,我就不禁失笑。一粒芥子,贪财何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那些愚蠢的事情呢?”
御手洗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
“我也是一只执着于蠢事的细菌。只不过为了对付竹越那只大细菌,要忙着搭乘新干线,大老远从东京跑到京都。”
“哈哈哈哈!”我也被他的话逗乐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御手洗说。
“对了,我们到京都来干嘛?”我惊讶自己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去见安川民雄啊,你不是很想见他吗?”
“是的,的确很想见见他。”
“时光飞逝啊!他还健在的话,也该七十多岁了吧?”
“的确,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过我们来京都的目的仅限于此吗?”
“别着急,反正来也来了,就顺便去看看老朋友,我给你介绍介绍,是个好人呵。刚才我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就来接我们。他在南禅寺附近一家名叫顺正的料理店当厨师。今晚我们就住在他那里。”
“你常来京都吗?”
“嗯,有空就来转转,京都能触发我一些神奇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