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玩意儿?”
御手洗合上书,向我扔过来,然后又转身回沙发躺着。
“看完了?”我问。
“嗯,是梅泽平吉的手记吧。”
“对里面写的内容,你怎么看?”
我很在意御手洗的看法,但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便再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好像在看电话簿。”
“你觉得他对占星术的看法是否有误解的地方?”
听我这么一问,御手洗摆出一副对占星术很在行的样子。
“他对身体属性的看法太过于武断。他认为是太阳宫决定一切,在我看倒不如说是上升宫,单凭太阳宫来判断身体的属性,这种理解太过于偏颇了。不过其余的部分大致上是正确的,在基本常识方面没有问题。”
“那炼金术方面呢。”
“炼金术么,我认为他有概念上的错误。就像以前的日本人把棒球看作美国人的精神修养一样,以为如果被三振出局就得剖腹自杀,这种看法很荒谬。不过他认为点石成金是不可能的,这倒比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聪明得多。”
我叫石冈和己,对于那些充满着神秘感或者被称之为难解之谜的事物有着莫大的兴趣,简直到了难以自拔的程度。只要一周不看此类书籍,就会像犯了瘾似的,浑身难受。这时候就只有跑到书店,寻找书名上冠以“谜”之类的书籍来解解毒了。
或许因为在这方面阅历广泛,所以我才会对邪马台国存在论、三亿元事件等如数家珍。所以我这样的人,通俗上可以称为“推理发烧友”。
不过,在日本国内发生的诸多未解之谜中,最有魅力的莫过于发生在昭和十一年,也就是与二二六事件 同年发生的占星术杀人事件。
在我和御手洗经手的无数案件中,占星术杀人事件是最难以捉摸,也是最不同寻常的一起。尽管我们几乎绞尽脑汁,但是仍然无法洞察其玄机所在。这起杀人事件的古怪、不合逻辑,以及其规模之华丽可以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该事件发生后,几乎受到了整个日本的注目。将这起事件作为兴趣来研究的人们,相互之间探讨、争论了近四十年,直到一九七九年的今日,仍然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我自诩智商不低于这些人,所以也想加入挑战的行列,但却在挑战的过程中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难题,这对我的信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这个难题的难度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出版社把梅泽平吉的小说式手记和当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编辑成册,取名为《梅泽家占星术杀人》出版。此书不仅大卖,而且引起了上百个业余侦探的兴趣,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辩论,形成了当时圈内的一股热潮。
但这个案件却丝毫没有因为这股热潮明朗化,反而愈加扑朔迷离。所有的人仿佛进入了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永远徘徊在其中。或许在当时那个特殊的时代,太平洋战争一触即发,人们的心灵感到危机和惶恐,这样一起诡异的案件,才能够引起民众浓厚的兴趣吧。
具体的前因后果稍后再说。首先要说的是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也是最无法理解的部分,小说中所提及的六具梅泽家少女的尸体,其后分别在日本各地被发现。并且从这些尸体上,也找到了和她们的星座相互对应的金属元素。
但最让人啧啧称奇的就是这些少女的死亡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前,梅泽平吉早已死亡。而其他有可能涉案的嫌疑人,则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那些不在场证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所以我们只能由此判断,除了被害的少女之外,所有手记中曾出现的人物,都不可能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也就是说,除了梅泽平吉本人,无论是理论还是动机上,都不存在另外的犯人了。
最后众人讨论得出的结果,就是手记中没有提到的人才是真正的犯人,这种说法在当时最为盛行,但几乎每个参与讨论的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犯人”,激烈的争论景象不啻于世界末日的来临。总之,凡是能够想得到的答案都被人提出过,我个人所想到的答案也难以超出这个范围。
对于这起案件的关注,一直持续到昭和三十年。近几年仍有人试图折磨自己的大脑,乐此不疲地寻找新的线索。市面上还陆续出版过一些解密书,但观其内容,真让人怀疑这些书的作者是否真的用过脑子。这种书热销的原因不外乎抓住了读者的猎奇心理。众人一窝蜂拥上的景象,不禁让人联想起了美国的淘金热。
最有分量的言论,还是警政署长或者是总理大臣的看法。不过政客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空洞保守。还有些比较荒诞的说法,比如纳粹的活体试验,或者是日本国内有新几内亚食人族。
在这种荒诞无稽说法的影响下,有的人甚至声称自己曾经见过食人族,甚至还说就在浅草看见过野人跳着怪异的舞蹈;还有人说自己差点就成了食人族的大餐。当时,日本各地都流行过类似的都市传说,于是某家杂志社顺应这种潮流,举办了一场名为“人肉的吃法”的活动,邀请那些食人族存在论者以及美食家来发表各自的意见。
不过这股热潮被随之而来的UFO热潮给代替了,这或许也算是优胜劣汰。一九七九年正是科幻小说盛行的年代,不用说各位也能猜到,这股热潮正是顺应了某部好莱坞经典科幻电影的上映而诞生的。而此时占星事件的再度兴起,或许也是为了配合好莱坞推出的惊悚电影的步调吧。
不过,上述的第三者杀人论,很明显地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那个第三者如何能看到平吉的手记,以及那个第三者是基于什么理由,非要按照手记上所写的内容来进行杀人。
关于这点,我想或许是有人利用梅泽平吉早已写好的手记来杀人。比如说,某个男人爱上了六名少女中的一个,但是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于是因爱生恨,便将这名少女杀害了。但是为了制造假相,就按照手记上面的方法,将另外五名少女一并杀害。
不过这种假设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是难以成立的。首先根据警察的调查发现,六名少女的母亲昌子(手记中提到的平吉现任妻子胜子)对她们的管教十分严格,根本不可能发生男女感情的纠葛。当然,事件如果发生在现代或许还是有可能的,但在昭和十一年,事实上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浪漫。而且就算真有这样一个男人,他也没有必要如此费力地杀害另外五名少女,甚至是将她们抛尸在全日本境内,他应该选择更简单有效的方法来一解心头之恨。
另外还有一个疑点,这个男人是怎么会看到平吉的手记的呢?
基于这些理由,我只能放弃自己的假设。而在二战后又出现了一种大胆的推论:这起案件是军方或者特务机关所为。因为战前日本军方的确执行过一些一般民众不知晓的隐秘行动,只不过这些行动的规模都没有占星术杀人事件那么大。持这种观点的甚至包括当时负责调查的警方。
至于军方对梅泽一家进行屠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昌子的长女一枝(手记中的和荣)的丈夫是中国人,所以认为她们一家都参与过间谍活动。此案发生的第二年就爆发了中日战争,从这点来看,这样的推论倒也符合事实。
不过我认为,想要超越前人的定论,获得这起惨案的真相,目前首要解决的,就是理清那些看似不可能成立的疑点,从中寻找有利用价值的线索。
尽管找到凶手并破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突破某个疑点,我认为还是能够办得到的。这其中无论是军方处刑的假设,还是第三者行凶论,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疑点,那就是凶手为何能够得到平吉的手记?以及为何要按照手记中记载的方法,来实行那种非常人所能为的残酷杀人行径呢?唉,至今我的思绪仍然在迷宫中徘徊……
一九七九年的春季,就连平日里活力充沛,总是喋喋不休的御手洗,也莫名其妙地抑郁了。即使碰到了这种高难度的挑战,他也提不起精神。所以我才特意为他作了一番解释,希望他能够感兴趣。
御手洗是个富有艺术天赋的人,或许这样的人都感性十足,比如买到了一支很合口味的牙膏,就会刷牙刷上一整天;而对自己十分喜欢的餐厅座位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时,则会郁闷好久。每天看他唉声叹气时,或许一般人会觉得他不是那么容易相处,不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也能预测到他的行动模式。只不过至今为止,或许连以后也算上,我也没有看到过他如此沮丧的样子。
无论去吃饭喝水还是上厕所,他都像一头走向象冢的大象,拖着缓慢沉重的步伐。就连接待来占卜的客人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惯了他平时滔滔不绝的演说,现在这副样子总让人感到不安。
一年前,我因为某个事件认识了他。后来,我就常到他的占星教室来玩。要是我在的时候有人来访,我就顺便当他的义务助手。有一天,一位姓饭田的女士突然来访,她自称是占星术事件有关当事人的女儿,并且拿出了一份从未向外界公布的证据。当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差点停止了呼吸。在那个时候,我很庆幸自己有御手洗这个朋友,同事也开始对这个“怪人”刮目相看。看来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占卜师,在一些人眼中还是有些威望的。
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占星术事件,但马上就回想起来,并且为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线索感到高兴。不过反倒是被拜托的御手洗,身为占星术士,居然不知道这么有名的占星术杀人事件,这实在让我有些汗颜。于是,我只得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那本《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掸掉上面的灰尘,为他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么小说的作者,梅泽平吉也被杀了么?”御手洗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问道。
“是的,这本书的后面写了,说得很清楚,你看过就知道了。”我回答道。
“我不要,字体太小,看着费力。”
“难道要给你本漫画版的,你才肯看!”
“写什么你都知道了吧,讲给我听,不就行了么。”
“行是行,不过我怕我说不清楚,我的口才可没你好。”
“我……”
御手洗想搭腔,但或许太累了,懒洋洋地只说了一个字。要是他一直这么乖,或许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了。
“好吧,我把事件的大致情况给你说一下吧,怎么样?”
“……”
“可以吗?”
“嗯,好的……”
“占星术杀人事件,其实是由三个独立事件所组成的。首先是平吉被杀,然后是一枝遇害,最后就是阿索德命案了。这本书是这样写的:手记的作者梅泽平吉,在完成手记的五天后,也就是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早上十点左右,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仓库中,也就是手记中写的那间改建成画室的仓库。而这本写得像幻想小说一样的手记,则是在画室中书桌的抽屉里找到的。”
“尸体被发现不久,距离平吉被害的目黑区大原町有一段距离的世田谷区上野毛,梅泽平吉独居中的长女和荣(一枝)也被杀害了。警方怀疑这是一起盗窃引起的凶杀案,或许和之前平吉的死没有关联,只是单纯的偶发事件。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看,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案发的时间正好处于平吉被害以及阿索德命案的中间,所以很自然地和另外两起命案联系到了一起。”
“一枝命案后,占星事件才可以算是正式开始。紧接着,平吉手记中的连续杀人案,竟也成为了事实。不过,虽然被称作连续杀人案,但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似乎是一致的,这也就是所谓的阿索德命案,梅泽家成为了一个被诅咒的家族。不过,御手洗君,你知道平吉尸体被发现的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是什么日子么?”
御手洗显得有些不耐烦,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对!就是二二六事件发生的日子,没想到你也会知道这件事。哦,原来是书里有注解啊。”
“让我想想该怎么向你介绍这起空前绝后的连续杀人事件。我看还是先从平吉手记里的人物开始说起吧!首先得说说有关他们姓名的问题,这本书里有一张列表(图一)。你看!平吉手记中人物的名字,大多用的是假名,这些都是同音异字 。图一中括号里的名字,是手记中使用的名字。这起案件涉及的人物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所以不看图,就有混淆的可能。”
图一
“不过其中也有发音和汉字完全不同的情况,也就是手记中的野风子并非信子,而是信代 。还有,富田安江的姓也变成了富口,这样改或许是找不到合适的汉字来代替富田吧,不过她的儿子平太郎和小说中的名字倒是一样,大概是因为这个‘平’字有特殊意义的关系,而且太郎这两个字也找不到合适的汉字来替代,我想这样来推测应该没错。图上连他们的年龄也有标明,不过都是以事发的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为准的。”
“这上面连血型也写了么?”
“血型的用处,你到后面就会知道啦,这和案件有很重要的关系。另外小说中人物的经历似乎是有事实依据的,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而小说中没有提到需要补充的,就是有关平吉弟弟吉男的事。他是个作家,平时给旅游杂志写写杂文,也在报纸上连载小说,他们两人可以说是一对艺术家兄弟。平吉被谋杀的时候,吉男正好去东北一带 取材。因为经常四处取材,平日里的确很难找到他,但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他却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也得到了证人的证实。关于这点,以后再细说。我会把每个人犯罪的可能性,进行一个系统概括的说明。对了,不能少了对昌子的补充。她本来姓平田,娘家好像是会津若松的望族。她的前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名叫村上谕。而一枝、知子、秋子三人,其实是她和村上谕所生的女儿。”
“富田平太郎呢?”
“事发当时,平太郎二十六岁,未婚,好像在母亲开的店里工作,也就是美第奇的经营者。如果他真的是平吉的儿子,那么就应该是在平吉二十二岁时生的。”
“这点可以从血型来判断么?”
“这很难说,因为富田安江和平太郎都是O型,而平吉是A型。”
“富田安江虽然是在巴黎和平吉交往的女人,但在昭和十一年,他们仍有来往吧。”
“似乎是这么回事,如果说平吉在外面还有女人,那很可能是安江。平吉似乎很信任安江,或许是因为两人对绘画都很有兴趣吧!他对于自己的妻子昌子,以及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们则心存戒备。”
“是么,那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昌子结婚,对了,昌子和安江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好,是在路上碰见了才会相互点个头的程度。虽然安江常常到平吉的画室去,不过总是不和昌子打招呼就走了。”
“我想,平吉之所以喜欢那间画室,始终独居,应该和安江也有些关系吧。因为画室外就是后门,安江去找他的时候不会碰到其他人。或许,平吉仍然爱着安江,当初并不是他抛弃了安江。他很快地就和多惠(阿妙)结婚,想必也是因为失恋所带来的空虚。而他和昌子结婚,也许是因为昌子在某些地方和巴黎时的安江长得很像,可以说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安江的替身。”
“那么,这两个女人是否会和平共处呢?”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平吉没有再见过前妻多惠么?”
“好像没有,女儿时子倒常常去保谷探望母亲。因为她担心母亲一个人经营小店会太劳累。”
“真是个薄情汉。”
“他从来不和时子一起去看多惠,多惠也从来不去平吉的画室。”
“多惠和昌子的关系也很紧张吧。”
“那是当然的啦,对多惠来说,昌子是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啊!哪个女人不恨自己的情敌呢?”
“看来你还挺了解女人的么。”
“……”
“时子既然这么担心母亲,干吗不搬过去一起住呢?”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我不了解女人怎么想的!”
“平吉的弟弟吉男,还有他妻子文子,他们和昌子的关系好么?”
“好像还不错吧!”
“他们好像不想和昌子住在一起,但觉得让两个女儿住在梅泽家是理所当然的权利。”
“大概他们心里想着什么却没说出来吧。”
“安江的儿子平太郎和平吉,他们俩关系怎么样?”
“那我就不清楚了,因为书上没有写。书上只说平吉和安江的来往密切,他经常光顾安江在银座开的那家美第奇。我想两人关系一定很好。”
“人物介绍先说到这里。总之,梅泽平吉这个男人和很多艺术家一样,做事不受世俗的约束,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
“是啊是啊,所以你也要当心喽。”
“胡说什么啊!我可是很重视道德观念的人,根本不了解那种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人往往不了解自己。
“前言就到此为止!石冈君,快开始说明平吉被杀的详细情况吧!”
“哼哼!我对这个问题可是有深入的了解哦!”
“哦!是么?”御手洗又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即使不看书,我也可以说得很明白。不相信的话,书给你。啊!有图的那页别动!”
“难道你就是凶手?”
“什么?”
“如果你就是凶手那多好,我躺在沙发上就可以把事件解决了。只要打个电话,然后等警察来。不过我连电话也懒得打,要不干脆你自己打吧。”
“你又在胡言乱语了!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我看起来像个大叔么?不过你刚才说要‘解决’,我可是亲耳听到的哦!”
“算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听你上无聊的课。”
“你明明是躺在这里……”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嘿嘿嘿!”我不自觉地嗤笑着,接着说道:“老兄,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只要一步走错,可全盘皆输啊。就算你是福尔摩斯在世,也未必……”
御手洗大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只好接下去说。
“二月二十五日的白天,时子离开梅泽家到保谷去探望她的母亲多惠,直到二十六日的上午九点多,才回到目黑。而二十五日到二十六日发生二二六事件的那天为止,东京下了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雪。这点很关键,你那自傲的脑瓜可要好好记住!”
“时子一回到家,就开始为平吉作早饭。平吉平时只吃她做的东西。当她把早饭端到画室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敲了半天门,但里面却没反应,于是她走到窗户边向里张望。结果发现了平吉倒在地板上,周围还有一摊血迹。当时她吓得魂不附体,一路尖叫着往回跑。最后叫来了姐妹们,合力撞开了门。时子走近平吉,才发现平吉脑后有一个圆形的伤痕,好像是被平底锅重击致死的,头盖骨碎裂,脑部受到重创,口鼻出血。”
“抽屉里的财物和一些贵重的物品都在现场,所以排除了因盗窃而杀人的动机。并且从抽屉中发现了那本诡异的小说手记。”
“挂在北边墙上,被平吉称为毕生重要绘画的十一幅作品,并未遗失或者遭到破坏。而平吉的第十二幅作品,也就是遗作,却仍放在画架上。那幅画还只是打底稿的阶段,尚未着色,也未遭到破坏。至于暖炉,在少女们进入现场的时候还有点火星,不是很旺,但也未完全熄灭。在这个时候,就要感谢平日里读的那些侦探小说了。由于大家发觉这是犯罪现场,所以很小心地保护窗户下的脚印,也尽量避免触碰任何东西,所以当警察赶到时,现场被保护得十分完好。”
“前面已经说过,前一天晚上,东京下了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雪。所以从画室到后门,都留着清晰的脚印。请看那张图(图二),看到脚印了吧!这可是极其珍贵的线索。由于遍布全城的积雪,才能留下这个让人意外的收获。脚印正好是案发的当天晚上留下的,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这些脚印显然不是同一人的。男鞋的脚印紧跟着女鞋的脚印。让人不禁猜测这两组脚印的主人是否是一起来的,但从脚印之间重叠的距离来看,显然这两组脚印是分别留下的。”
图二
“但也存在这两组脚印是同行的可能性,因为如果是一前一后地走,脚印就可能重叠。但如果是同行而来的,却又出现了让人想不通的地方。男鞋在走出画室后,就转身走向南面的窗户,在窗户下留下凌乱的脚印,然后转身走回去;而女鞋走出画室后,则是以最短的距离径直走向后门。所以如果这两个人是同时走出画室的,男鞋应该与女鞋有一定的距离才对。而实际状况却是男鞋的脚印踩在了女鞋的脚印上。所以说,男鞋是在女鞋之后离开画室的。走出后门就是柏油马路,十点多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行人经过。所以从后门出来后的脚印已经难以分辨了。”
“嗯。”
“下雪的时间是一个关键点,有必要解释清楚。据说目黑区一带,在二十五日的下午两点左右就开始下雪了。东京三十年来从未下过如此之大的雪,所以也没有人料想到这场雪会下到厚厚地堆积起来的程度,毕竟那时候的天气预报没有如今那么准确。那场雪从下午两点一直下到了晚上十一点后才停止,大约前前后后有九个半小时。这么大的雪,会造成积雪也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第二天二十六日清晨的八点半左右,约莫又下了十五分钟,不过这次的雪却只是断断续续的一星半点,两场雪的大致时间就是这样。要记住,有两场雪!”
“再回头来说说脚印的事。现在可以推断出,两人至少是在雪停前的半个小时内进入画室,也就是说是在十点半到十一点。因为在这个时间内,进入画室的脚印被未停的大雪埋没了。在脚印上发现了一层薄雪。这点说明了两人离开画室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后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之间,并且是以女鞋在前男鞋在后的次序。”
我们从这些脚印中可以分析出平吉被杀的一些端倪。比如男鞋和女鞋的主人和平吉三人的确在画室中见过面。次序应该是这样的:
“女鞋先来,见到平吉后离开。男鞋后来,杀了平吉后离开。这样的话,现场的脚印就不应该是我们发现的那样,我想这就是这起命案让人费解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男鞋是凶手,则女鞋一定见过他。反过来,若女鞋是凶手,也是同样的结果。不过,结合刚才的推论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男鞋是后走的。难道在女鞋行凶的时候,男鞋也在场?并且等女鞋离开后,他又踱步到窗前,留下脚印后才离开,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了。”
“以上的疑问都是基于凶手是单独作案的说法,如果换作是两人协同作案,情况又会怎样呢?假设是两个人作案的,这就要考虑以下这个问题。这里有个十分有趣的疑点,在被害的平吉的胃里,检验出有安眠药的成分。也就是说平吉在被害前曾服用过安眠药。药的剂量不大,离致死的药量还差很远,可以看作是他为了治疗失眠而服用的。只是在平吉服药之后,他就被杀了,也就是说,他是当着两个人的面服下安眠药的。仔细想想!倘若他是在一个和自己很亲密的人面前服用安眠药,那情理上还说得通。但现场有两个人,难道这两个人和平吉的关系都不一般?不然在客人面前吃下安眠药,等药性发作而睡着了,难道不是很失礼的事情么?并且性格古怪的平吉,会有那样亲密的朋友吗?”
“所以,还是凶手单独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按照我的看法,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的:十一点半,雪停,女鞋离开。然后只剩下平吉和男鞋。然后平吉服用安眠药。不过这个假设也存在这漏洞,倘若留下的是女性,平吉一定不会戒备,服下安眠药也很正常。因为女人在体力上似乎不能够对他造成威胁,而且平吉的确有认识几个关系比较亲密的女性。但换作是男人就让人起疑了,平吉有关系如此密切的男性朋友么?所以安眠药这个问题的确很棘手,倘若不解开的话,就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一般难受。以上我说的都是四十年来反复被讨论过的内容,仔细分析下来似乎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纰漏,但结合脚印的分析,目前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凶手是男人,而女人则见过那个男人。你认为那个女人是谁?”
“不会是模特儿吧。”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模特儿应该就是见过行凶男人的那个女人。但当年警方曾数次呼吁那位模特儿出来作证,并且担保绝对会保护证人的隐私,然而那个模特儿却始终没有露面。四十年后的今天,要找出她是谁,简直是大海捞针么!真可惜,这样一个关键的证人就消失了!算了,我们说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一般的模特儿是否会工作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半?我想她一定是和平吉关系不一般的人。这样,就可以排除普通的家庭主妇和未婚少女了。”
“以当时的天气推论,或许她是因为没有带伞,所以只能留下来等雪停了再走。但如果画室里没有伞,平吉难道不能去旁边的屋子里借么?”
“有的人就由此推论,根本没有这样一个模特儿的存在,因为警察无论怎样寻找,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迹。因此就更让人怀疑,所谓两个人的脚印根本就是凶手伪造的。这种假设也引起过一阵热烈的讨论。不过随着线索被各种假设所缠绕,大家有种永远也找不到边际的感觉。”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下这些脚印,从脚印着力的方向,以及回转的痕迹来看,我们能够判断出这两组脚印都是前进的,并且‘只走过一次’。所以即使女鞋在前,男鞋随后跟上,踏在女鞋的脚印上,也决不可能只留下男鞋的脚印。因为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在较大的脚印里还有这一个较小的脚印轮廓,当然就是女鞋的脚印。不过由于八点过后的那场雪,所以不容易看出来。”
“对了,有个假设或许有些可笑,那就是凶手用爬的来伪造两组脚印。双手套上女鞋,然后脚穿男鞋,慢慢爬行。不过即使这样也难以造成这样的脚印,因为首先要考虑爬行的姿势,比如怎样避免膝盖着地啦,那就不能使双腿弯曲,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古怪了,简直像关节不能活动的木马。再说男鞋的脚步也比女鞋大得多,如果要精确到每次行走的幅度都大致相同简直是不可能。”
“关于脚印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啦。其实这并非最主要的问题。在平吉小说里描写的这间画室,所有的窗户包括天窗都装有坚固的铁栏杆。平吉这个人有点神经质才会这么做的吧。那些铁栏杆都很结实,没有被卸下来过的痕迹,即使要卸也只能从内部进行,如果外面就能随便拆下来,那做这些保护措施简直没有任何意义。这座仓库就好像牢房一样,只有一个出口,看来凶手也只能通过门口进出。”
“说起门口,这里的大门和平常的门有些不一样,是一扇西式的,向外开启的门,门上装了一个滑杆式的插销。或许是平吉在游历欧洲的时候看到当地的老百姓喜欢用这种样式的门吧!所以回国后自己也做了一个。这种门关上后,可以将插销插进墙上的铁环里,然后再把插销向下旋转,使插销上的锁眼挂住下面的铁扣,最后用挂锁锁住铁扣。”
御手洗缓缓张开双眼,从沙发上挺起了身子。
“你说的是真的么?”
“没错,那仓库就是一间完美的密室。”
“密室,这让人有些难以置信。既然整间房子被密闭得如此严实,我看凶手只有在杀了平吉后,找个秘道逃走了。”
“警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凡是能够搜查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但没有发现什么秘道。他们甚至考虑过凶手是钻进厕所的排污道逃走的,不过即使凶手身形再矮小,也不可能钻过那个洞,所以最后关于凶手是个小孩的论点也被推翻了。”
“如果只是插销之类的,那还有可能被动过手脚。但铁扣上有挂锁,而且还是被锁在屋内,那关于门锁方面就很难想象存在什么机关了。另外让人感到疑惑的是窗外雪地上凌乱的脚印,这让人猜不透那个男人究竟在干什么?”
“对了,还得确认一下平吉的死亡时间。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平吉于二十六日零点前后一小时内被害。也就是说二十五日午夜十一点至二十六日凌晨一点。所以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半雪停前的这段时间,应该特别注意。”
“接下来介绍现场,这里有两个奇怪的地方,第一,床摆放得和墙壁不是平行的(如图二),而且平吉的一只脚还垂落在地上。”
“不过,平吉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情来移动床,这样看来床的位置也不算奇怪。不过关于这点总觉得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我认为很重要。”
“第二点,原本平吉留着山羊胡子,但尸体上的脸上却没有胡子。”
“根据他家人的说法,前两天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还留有胡子。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让人感到奇怪,就是在对尸体进行检查的时候,发觉他的胡子似乎不是自己剃掉的,而是被剪刀剪掉的。也就是说是被凶手剪掉的。在尸体身边也发现了少量胡须,但画室里既没有剪刀,也没有剃须刀。”
“很奇怪吧?”
“根据这点,有人怀疑死者的身份不是平吉,而是他的弟弟吉男。因为胡子看起来虽然是被剪掉的,但如果长时间不修理,也会变成这种胡子拉碴的样子。平吉和吉男长得很像,简直就是一对双胞胎,但吉男没有留胡子。或许是平吉说有事找吉男,让他到画室来一下,然后动手杀了他,又或许是相反的情况……”
“总之,这种少年侦探团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并非不可能发生,因为平吉的家人也很久没有看到过平吉不留胡子的样子了,再加上他头部受到重击,整个脸部都变形了,容貌很难确认。想到平吉这个疯狂的艺术家为了阿索德可以不择手段,这种推论的可信度也大大提高了。”
“关于现场的说明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说说平吉手记里的人物和他们在命案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
“等一下,老师!”
“干嘛?”
“你课上得太快了,我连打瞌睡的时间都没有。”
“你这个坏学生!”
“我还在想有关密室的事,有关密室和脚印的推论,应该还有很多吧!”
“四十年来的所有推论你都要听么?”
“嗯,我想多知道一些。”
“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马上都想起来,我就先说些我想到的吧。改作画室的仓库原本是二层,后来打掉了一层,所以地面距离天窗约有两层楼的高度,就算把床竖起来,人也是够不到天窗的,更不用说从天窗进出了。即使能够够到,上面也安装有铁栏杆和玻璃,而画室内既没有梯子也没有能够垫高的工具,那十二幅画也没有被移动的痕迹。”
“至于那个暖炉的烟囱,则是白铁皮制成的,圣诞老人也爬不上去,何况下面还点着火。墙壁上倒是有连接烟囱的洞,不过小得连头也钻不进去。屋内的情况就是这样,总之,不存在任何能够让一个人通过的洞穴或者缝隙。”
“那窗户上有窗帘么?”
“有的。对了,画室内好像有根很长的棍子,是用来拉窗帘的。棍子放在了距离窗户较远的北墙,是靠近床的位置。那根棍子做工好像挺精细的。”
“窗子上锁了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
“外面雪地上有脚印的那扇窗子上锁了么?”
“没有。”
“嗯,了解了。你再说说,室内还有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给你看的那张图上几乎已经全部标出来了。一张床、绘画用的油彩、绘具、笔记本、书桌里的文具、手表、还有一些钱,另外还有几本地图册,都不是可疑的物品。平吉似乎不在画室内放重要的东西,也没有报纸或者杂志,他大概不看这些,留声机、收音机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房间里的东西都和绘画有关。”
“后门也上锁了么?”
“后门的锁也是要从里面锁的,不过好像很早就坏了,从外面很容易就可以撬开,锁了也是白锁。”
“真是太不小心了!”
“的确,平吉被害前,身体状况很不好,食欲差,又常常失眠,需要服用安眠药,后门应该锁好才是的。”
“平吉身体弱,再加上服用了安眠药,死因是后脑被钝器重击,而且是被杀害于密室之中……实在令人称奇,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而且胡子还被人剪掉了。”
“这点我看提不提无所谓。”
御手洗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
“后脑被钝器重击致死,可以确定这是他杀。但凶手制造密室的理由又是什么,一般制造密室的目的不都是想让被害者看起来是自杀的么?”
我有些按捺不住,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已知道了。
“这就涉及到安眠药的问题了。刚才已经说过,平吉在男女两人的面前吃下安眠药,至少也是在男人的面前,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一些。这个男人一定是平吉的熟人,而且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我想这样的人选,只有吉男或平太郎了。”
“除了手记里写到的那些,难道平吉没有其他比较熟的人了么?”
“还有在美第奇认识的几个画家,以及在柿木酒馆里认识的两、三个朋友。这其中就有开假人工房的绪方严三,也是手记里提到过的人物,还有绪方手下的雇员安川民雄。”
“但他们和平吉都是泛泛之交,并没有太深厚的关系。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曾去过平吉的画室,而且也只去过一次而已,他和平吉的交情也很一般。所以说如果案发当晚,是他们中的某人偷偷溜进画室的话,那一定不会对现场如此熟悉。再说平吉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人面前,毫无戒心地吃下安眠药吧。”
“警方传讯过吉男和平太郎吗!”
“他们两人都没有嫌疑,不过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比较模糊。先说平太郎,二十五日的晚上,他在银座的美第奇和富田安江以及她的几个朋友一起玩牌,他们大约玩到十点二十分左右,几个朋友才回家。平太郎和他母亲也回到二楼各自的房间休息,那时应该已经十点半了。前面已经说过,目黑区的雪是在午夜十一点半停的,所以假设他们其中一个是凶手的话,必须在雪停前的半个小时抵达画室,这样能使用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即使大雪埋没来时的脚印只需要二十分钟,这样也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但在在如此大的雪中,行车困难,只用四十分钟能赶得上么?”
“倘若这对母子是一起行凶的呢?这样说来,现场留下的男女两组脚印似乎就对得上了。他们等待客人一走,就立即出发,时间或许能够勉强赶上,但他们却没有杀人动机啊。如果犯人只是平太郎一人,或许还可以解释成,为了自己的母亲,对不负责任的父亲进行的复仇。但如果母子是共犯,那似乎就有些讲不通了。安江和平吉的感情很好,平吉把自己的作品委托她出售,可以说两人在事业上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所以安江也不会傻到去杀害平吉。即使平吉死后作品可能会升值,战后他的作品的确都以高价售出,不过,安江也无利可图,毕竟她和平吉没有合同上的约定么。话又说回来了,事后警察曾对这一路段做过试验,证明了在大雪中,用四十分钟是绝对不可能从美第奇抵达平吉的画室的,所以他们两人的嫌疑就更小了。”
“嗯。”
“再来说说吉男吧。案发当天的晚上,他正在东北一带旅行,直至二十七日的晚上才回到东京,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够清楚。不过他曾在津轻碰到过熟人,可以为他作证。这其中的细节很复杂。你要听的话我就说。”
“总之在平吉被杀的那晚,像平吉一样不能确定行踪的人很多,比如吉男的妻子文子,她说自己的丈夫去旅行了,两个女儿又住在昌子家,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更加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了。”
“她会不会就是那个模特儿呢?”
“她当年可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哦。”
“是么!”
“还有就是那帮娘子军,她们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说是全体不成立。首先是长女一枝,当时她已经离婚,独居在上野毛的平房里。那时候上野毛一代很偏僻,所以也没有人可以为她的不在场证明作证。还有就是昌子和那些少女,昌子、知子、秋子、雪子、礼子以及信代,她们像往常一样在大屋里聊天,十点过后才各自去休息。时子去保谷探望母亲,所以不在家。”
“梅泽家的大屋,除了厨房和作为芭蕾舞教室的客厅外,一共有六个房间,因为平吉平时不住在这里,所以礼子和信代合住一间,其余的女儿都拥有自己的房间,这本书里也有房间的分布图。”
“或许和案子没有多大关系,但我还是说明一下,从一楼的客厅开始,依次是昌子、知子、秋子的房间,二楼以同样的方向来说明,依次是礼子和信代,中间隔着楼梯,然后再是雪子、时子的房间。”
“有人就猜想,是否是其中的一个女儿,趁大家熟睡的时候,悄悄地走出屋外,去谋杀平吉呢?尤其是住在一楼的人,只要爬出窗子就可以了。不过屋子外的雪地上却没有从窗口延伸出来的脚印,所以这种假设就被推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大门走出去,然后沿着围墙潜入后门,再入室行凶。但是从大门到后门之间的地上都铺着鹅卵石,二十六日最早起床的知子说她看到鹅卵石上有雪耙清扫过的痕迹,根据她的推断,路上的脚印或许是当天送早报的人留下的。不过只有她这么说,很难下结论。”
“还有就是厨房门口,根据昌子的证言,她说她看到那里并没有脚印,不过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警察来的时候,厨房门口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爬墙,不过这点也被警察否定了。因为二十六日上午十点左右,警察来勘查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
“还有一点可以证明爬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堵大谷石墙上插满了防盗的铁条,就算是个大男人想要跨过去,估计也得摔成骨折,更不用说在墙上行走了。”
“对了,有关平吉的前妻多惠和女儿时子的不在场证明,她们两个是互相作证的,因为时子去探望多惠,自然在多惠家里过夜。不过母女之间的证词是不足取信的。”
“看来这些不在场证明都很不充分啊。”
“严格地说是一个也没有。”
“的确如此,每个人都有嫌疑。对了,平吉在二十五日那天画过画么?”
“好像画过。”
“那他应该找过模特儿吧!”
“是的,关于这点,刚才只说了一半,警方也认为雪地上的女鞋脚印是模特儿留下的。”
“平吉以前都去银座一家叫‘芙蓉模特儿俱乐部’的地方雇模特儿,后来才委托富田安江帮忙介绍。警方询问了‘芙蓉模特儿俱乐部’,对方说二十五日那天平吉没有来雇过模特儿,那些模特儿也都说没有介绍朋友去过。安江那里也说当天没有介绍模特儿给平吉,不过她却谈到平吉曾说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二十二日那天,安江和平吉见面的时候,平吉很高兴地对安江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模特儿,和他自己心目中想画的女人十分接近。他还说,这或许是自己的最后一幅画,所以一定要竭尽全力。虽然没有找到完全一样的女人,但能有这样相像的女人来当模特儿,实在是很高兴。”
“嗯……”
“你别发呆啊,刚才就好像心不在焉似的,也发表下意见啊。这可是你想解决的事件啊!我只是帮你搜集资料而已。难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没一点想法么?”
“还没想到……”
“真拿你没办法,总之,平吉心目中的女人是白羊座,而时子也是白羊座。所以一般的看法是,时子就是他最想画的女性。不过画的是裸女像,所以让女儿来当模特儿或许有些不太合适,于是找了一个和时子长得很像的女人来当模特儿,这样想很合情合理吧。警方也是这么看的。”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
“警方为了寻找那名模特儿,拿着时子的照片问遍了东京所有的模特儿俱乐部。不过一个多月下来,仍然是毫无线索。因为只要找到这个女人,几乎可以等于破案了。她一定见过那个凶手,就可以让她指证对方。可是事与愿违,始终没有找到这个关键的证人。或许是二二六事件大大削减了参与寻找的警力吧。总之这个模特是没找到,警方只能判断她是平吉在街头或者酒馆里偶尔找到的人选。”
“不过一般来说,专业的模特儿和画家之间是不会太亲密的,所以也不可能摆姿势画到晚上十二点。除非是生活所迫的家庭主妇,或许是急需要钱的人。或许她从新闻里得知雇佣自己去当模特儿的那个画家被人杀了,于是就吓得躲了起来。她大概怕自己为了钱去做模特儿这种事情被熟悉的人知道了,颜面无存。”
“警方也考虑到这点,多次对外宣布,希望她能够出来作证,并再三保证会保护证人的隐私,可始终不见人影。到了四十年后的今天,还是不知道这个模特儿到底是谁。”
“如果她就是犯人,当然不会出现!”
“啊!”
“或许这个模特儿就是凶手本人,她杀了平吉以后,故意制造假相,做出两组脚印。只要在自己的脚印后加上男人的脚印,别人就会认为凶手是个男人。你刚才不也是这么推论的么?所以我说……”
“你的这种假设已经被人推翻啦!假设这模特儿就是凶手,如果她想做出男鞋留下的脚印,就必须准备一双男鞋。不过,她怎么知道当天会下雪呢?”
“雪可是二十五日的下午两点左右才开始下的哦,之前没有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如果她是晚上来的,那还可以准备。但根据推测,她应该是二十五日的下午一点左右进入画室的。这点是根据少女们的证词推测出的,因为当时画室的窗帘是拉下来的,所以平吉那时候正在作画。即使这个模特儿有心要杀平吉,但也不可能预料到要下雪,继而事先准备男鞋来制造脚印。”
“我想你会说:难道她不可以用平吉的鞋子么?但根据对平吉家人的取证,平吉平时只有两双鞋。在他遇害后,那两双鞋都在屋子里。如果是先做好脚印,或者是在杀了平吉后边走边做,然后再把鞋放回到屋子里,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所以这个模特儿应该不是杀人的凶手,她在工作结束后就回家了。”
“如果模特儿不是凶手,那凶手又会是谁呢?”
“是啊,那又会是谁呢?”
“应该是那双男鞋的主人吧!他如果想要制造假的脚印,只要事先准备好一双女鞋就可以了。”
“嗯,你这么说也有可能,因为他是在下雪时才进入画室的。”
“不过,若再仔细想想,会觉得制造脚印这件事情,有点画蛇添足。如果罪犯是个女人,想用制造男鞋的脚印来让警方判断错误的话,自己穿上男鞋不更省事么?只要留下男鞋的脚印,然后让警察认为凶手是个男人。相反的,如果罪犯是个男人,也可以如法炮制啊。只要制造女鞋的脚印就好了,不是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法。啊!”
“你怎么了?”
“头好痛!我只是要你说明案件的始末,谁知你却加了一堆别人的无聊看法,害的我头痛得要命!”
“那休息一下吧……”
“算了,你只要说明现场的状况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现场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烟灰缸里只有平吉吸过的香烟和烟灰,他是个老烟枪。现场的指纹都是旧的,没有特别奇怪的指纹。平吉似乎用过好几位模特儿,在现场采取的一些指纹里面有些就是她们留下的。画室里找不到那个被怀疑是凶手的男人留下的指纹,不过却有吉男的指纹。当然,吉男就有可能是男鞋的主人。另外现场也没有好像被擦拭过的痕迹,所以从指纹上很难找寻到破案的要点。凶手要么是吉男的亲人,要么就是个极为细心不留下痕迹的人。”
“哦……”
“另外,这个画室里也没有那些异想天开的杀人机关。没有利用冰块融化来推动石头砸死被害人后冰块融化产生的水痕,没有用来移动物体而固定在墙壁上的滑轮所留下的安装孔洞,类似的东西一概没有。总之画室里没有任何可以当作凶器的物品,房间里的东西和平常一样,不多也不少。只不过房间的主人没命了而已。”
“哦……房间里留下的那十二幅作品,真有点古典黄金的气氛。如果凶手是某个平吉认识的人,那他或者会破坏那幅属于凶手星座的画作,当作死亡……”
“不好意思,他是当场断气的。”
“难得有如此豪华的道具陈列在面前,真是可惜。也没有有关被剪胡子的暗示?”
“说了他是当场死亡啊!”
“哦!当场死亡啊!”
“那么,有关这件被称为目黑的二二六事件——梅泽平吉命案就讲解到这里,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如果你是当时负责侦破的人,你会怎么看?”
“后来那七名少女也都被杀了吧。那么,她们应该不是凶手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说不定两起案子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吧。不过从动机来考虑,我看只有为了将房子改建成公寓而发生分歧的妻子,或者是偷看到了手记而意识到危险的少女,还是为了让平吉的画作能够升值的画商……嗯,没有了。总之,只有这些人才有可能是凶手,至于手记没有提到的人,应该是完全没有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画后来真的升值了么?”
“没错,一幅的售价,就可以盖一座豪宅了。”
“那应该可以盖十一座豪宅了。”
“画作的价格在战后就开始飙升,而这本《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也一度列入畅销书的排行榜,多惠也托手记中遗言的福,得到了不少好处,就连吉男也分到一笔遗产。不过事件后不久,中日战争就爆发了。四年后又是珍珠港事件,警察没有闲置的警力来继续调查,错过了最好的调查时机,最终让这件悬案不了了之。”
“这件事在当时也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吧!”
“嗯,光是流言蜚语就够出书成册啦!还有一个研究炼金术的老人说,平吉的手稿就是他邪恶内心的映照,他污秽的思想令神灵震怒,所以才会在密室中被非人力能为的手段杀害。这样的看法还有很多,这可以看作是一种道德论。”
“最后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小插曲——梅泽家成为了神棍的聚集场所。来自日本各地的神棍们,络绎不绝地出现在梅泽家的大门口。比如一个神态高贵的中年夫人出现在正门,一会儿却又从客厅冒了出来,她滔滔不绝地宣扬自己的教义,还对梅泽事件评头论足。反正各种古怪的宗教团体、祈祷师、牧师、灵媒等等,为了自我宣传,不顾路途劳累,从全国各地赶往梅泽家。”
“那可真够热闹的!”御手洗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
“这些神棍的确有趣,不过你也该说说你对这起案件的看法了吧。”
“如果凶手是上帝,大概没我发挥的余地了。”
“凶手当然不是上帝,反正我觉得这是高智商犯罪,如果能从现有线索中找出犯人,那真是太有趣了。你怎么看?难道要举手投降了么?不说阿索德事件,光平吉的案子就够让人头大了。”
御手洗紧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
“但光凭这些线索,的确很难推断出谁是凶手。”
“我觉得凶手是谁倒是其次,主要是凶手如何犯案。被害人死在了上锁的房间内,这可是密室杀人哦!”
“啊!这个问题简单,只要把床吊起来就可以了。”
“既然凶器是拥有一定面积的板状物,那么地板也可能是致死的凶器。挂锁的问题就不用考虑了,因为是平吉亲自上锁的。”
“把这几点结合起来考虑,理解起来就通顺了。平吉在手记中曾暗示过要自杀,所以凶手完全有理由将现场布置成一间密室,然后让平吉的尸体呈现出自杀的模样。但是根据尸体的致命伤在后脑来判断,这无疑是一起他杀案,警察一定会追查凶手是谁,哎,明明有遗书摆在那里……”
“也有可能凶手没有读过那份手记,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嗯……其实我的看法是凶手在行动中失手了,难得能想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诡计,真是可惜!”
“我实在太佩服你了!当时的警察也是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一点,但凶手具体是怎么实施这个计划的呢?”
御手洗沉思了一会儿,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这个过程听起来有些荒唐,说起来很麻烦。”
“那让我来替你说吧!之前我们已经知道了床角下有滑轮这个事实,所以凶手的计划离不开这点。先是把床上方的天窗拆下一扇,然后放下一个带有挂钩的绳子,钩住床的一角。平吉已经吃过了安眠药,所以应该睡得很死,小心一点的话,他应该不会醒的。用第一根绳子将床拉到合适的位子,然后再放下三根同样带有挂钩的绳子,分别钩住另外三角。最后是把整张床吊起来!拉倒天窗附近,这样就可以用割腕或者灌毒的方法,制造平吉自杀的假相了。”
“不过这只是纸上谈兵罢了,或许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参与作案的四人因为没办法事先演习。所以在将床吊起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以至于平吉的身体头朝下坠落到了地板上。这间仓库本来是二层楼的,所以天花板到地面的距离大约有十五米左右呢!掉下去的话,又是头朝地,当然是必死无疑。”
“嗯。”
“能够这么快想到这点的,不愧是御手洗君啊!当初警方可是想破了脑袋,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意识这点的。”
“是么……”
“但那些脚印,应该也有个合理的解释吧,御手洗。”
“嗯……嗯……”
“难道你已经想到了?”
“那些脚印么,让我仔细想想……对了!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窗户附近的脚印,并非凶手想要制造障眼法才存在的,而是凶手把上下屋顶用的梯子放在了那里。操作这个诡计至少需要四个人,四个人分别拉住一根绳子把床吊上来,而另外一个负责制造平吉自杀的假相。这样算来,应该是五个人了。这么多人上上下下,自然会留下很多脚印。这些脚印中,被当作是那个模特儿留下的女鞋脚印应该不是伪造的,而男鞋脚印就得考虑一下了。我是这么想的,芭蕾舞演员不都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吗?如果这样在雪地上走的话,就会留下踩高跷一样的足印。几个人采用同样的姿势走路,后面的人踏在前面人的足印上,这样的留下的痕迹虽然会有些不自然,但让最后那个穿着男鞋的人把前面的足印都踩一遍就可以了。”
“只要前一人的足印比后一个人的小,就可以掩盖前一个人的足印了。但即使是踮着脚尖走路,如果人很多,还是会出现不吻合的地方。前面的人都这样走,只要最后一个人穿着男鞋用平常的方式一踩,就什么痕迹也留不下了。”
“说得不错!您真是不简单啊!像您这样优秀的人才,居然蜗居在横滨当个占星术士,实在是国家的损失!”
“是吗?哈哈哈哈!”
“在上下梯子的时候,要在相同的位置上踏上足印,这也不简单啊。况且还会留下摆放过梯子的痕迹。就像你说的那样,最后那个穿男鞋的人将前面的足印一一踏平,最后就变成了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图二)。”
“……”
“关于这点我是明白了,接下来呢?”
我这个问题让御手洗有些不快,他说:
“问了这么半天你不饿么?石冈君。我可是饿坏了。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第二天我早早地出了门,径直前往位于纲岛的御手洗家。我来的时候他还在吃早饭,看样子他本打算作火腿煎蛋的,但盘子里的早点却是火腿炒蛋。
“这么早啊!今天不上班么?”
发觉我来了,他做了一个挡住盘子的动作。
“不上班,你的早饭看起来不错嘛。”
“石冈君。”御手洗一边吃,一边随意地指着一个不大的匣子对我说,“你猜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吧!”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全新的过滤式咖啡机。
“旁边的口袋里有磨好的咖啡豆,麻烦你煮一杯,这样我的早餐会更美味的。”
当我转过头再看御手洗的时候,桌子上只剩下一杯水了。
“昨天我们说到哪儿啦?”
御手洗一边品尝着香浓的咖啡一边问道,和昨天没精打采的样子比起来,今天他似乎更有精神。
“啊,我们说到平吉命案,这只是整个事件的三分之一,我介绍了他是在仓库改建成的画室内被杀的,而你想到了把床吊起来伪装自杀的诡计。”
“嗯,是的。你昨天走后我又想了一下,觉得那种方法似乎还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我现在又忘了……算了,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吧!”
“昨天的说明里,我也漏了一点。”我马上接着说。
“有关平吉的弟弟吉男,命案发生那天,他正在东北取材。之所以会提到他,因为吉男和平吉长得很像,几乎是一对双胞胎,而且平吉尸体的脸上没有胡子。”
御手洗默默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案发当天,虽然没人看到过平吉,但平吉的家人和富田安江都说两天前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留着胡子的。”
“那又如何?”
“你不觉得这点很重要么!说明平吉和吉男很有可能互换了身份。”
“我倒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吉男从东北回来的时间是……是二月二十七日的深夜吧!他回来后不是和妻子女儿过着正常的生活么?再说他也需要和出版社的人联系吧,如果真的互换了身份,身边的这些人应该有所察觉。”
“这我清楚,但如果牵扯到接下来的阿索德命案,你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平吉如果就这么死了,案情可能会难以发展下去。我也是个插画家,有时熬夜赶工,第二天编辑见了我都说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他妻子难道会因为他通宵赶工就把他当成别人么?”
“到时候换个发型,再戴个眼镜,或许编辑就认不出来了。再说交稿大多是在晚上……”
“难道询问笔录上写着命案后梅泽吉男是戴着眼镜的?”
“这倒没有……”
“那就假设出版社的人都是大近视,或许还是重听耳,但一起生活的妻子,是很难蒙骗的吧!倘若妻子没有发现自己的丈夫被调包了,那妻子一定也是共犯!这样看来,这几个案子的犯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文子竟也狠得下心对自己两个女儿下手。”
“嗯……另外伪装成吉男的平吉也得骗过他的两个女儿。啊呀!这样一来不是就有杀死两个女儿的动机了么?与其在以后的生活中露馅,不如趁早把她们杀掉。”
“希望你别作这些没有根据的推测,假设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文子的目的是什么?她失去了丈夫还失去了女儿,为的只是房子和遗产么?”
“……”
“这就和拿着一捆一万元的纸钞去烤白薯一样,说白了就是得不偿失。另外你认为文子和平吉,他们叔嫂有不伦的倾向么?”
“没有!”
“这就是了,他们两兄弟本来就性格怪异,如果没有阿索德命案,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的长相问题,所以你一定要说平吉还活着就有些牵强了。”
“……”
“总之对调身份的说法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倒宁可相信你昨天说的,平吉的死是受到了神的制裁。如果硬要说平吉没死,那也只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平吉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容貌相似的第三者,然后让他代替自己去死,这种推论倒还比较合理。”
“反正不管是调包说还是替身说都是无稽之谈,别再往这方面推理了。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吉男提出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吧。但只要证明他所说的是事实,那所谓互换身份的说法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关于这点,你倒是很肯定啊!御手洗君。我想你说的都有道理,但你听我说完阿索德命案后,可别动摇自己的观点哦!”
“我洗耳恭听!”
“哼,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算了,还是先来说说吉男的不在场证明吧!”
“案发当晚吉男投宿的旅馆应该可以查到吧?我想只要核对一下,就能够证明他当晚的确不在案发现场,这不是很简单么?”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方便,根据吉男自己的陈述,二十五日晚至二十六日清晨,他一直坐在夜班特快中,关于这点很难证明。如果他在第二天早上抵达青森后就立刻入住旅馆,那么就很容易调查。可是他却带着相机在津轻海峡一带闲逛了一整天,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什么能够证明他行踪的人。直到晚上他才寻店投宿,而且他也没有事先预约,是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很随意。当时是冬季,所以旅馆即使不预约也不会没有房间。他妻子就算想和他联络也找不到地方啊。”
“如果他是二十六日晚上才投宿住店的,那么的确有杀害平吉的可能。他在目黑行凶后,一早就到上野车站,然后搭上前往东北的早班火车,那样在晚上就能赶到并且投宿了。”
“但吉男声称自己二十六日一整天在津轻海峡一带闲逛,在二十七日的早上就有熟人到旅馆找他。他是吉男作品的读者,其实那天也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彼此不能算是很熟。不过二十七日那天,吉男一直和他在一起,中午的时候才搭火车回东京。”
“原来如此,那么说二十六日吉男拍的照片,就是他不在场证明是否能成立的关键喽!”
“没错!吉男并不是想要欣赏轻津的雪景才去东北的,关于他是否真的在早上就到达了青森这点很容易查证,因为吉男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周围应该还是初冬的景色。也就是说,如果照片里出现的景色和当时不一样,那就是去年拍的。”
“能确定照片是他本人拍的么?”
“嗯,他好像没有可以事先帮他在东北拍照,然后再把底片交给他的朋友。再说,如果真这样做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即使对方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面对警察的询问,也难保不会把他供出来,应该没有人会傻到帮他这种忙的。所以吉男想要在这点做手脚,只有自己亲力而为了。不过最戏剧性的是,经过调查,那卷底片竟然是前一年的秋天,也就是昭和十年十月在吉男的新家中拍摄的,这算是个突破口吧!也是我在阅读时遇到的高潮之一。”
“嘿嘿,即使这样,也只能说他的不在场证明有伪造的可能,但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和平吉互换了身份啊!”
“我就猜你会这么说的,看来要挫挫你的锐气,只有等第二个命案了,那我就接着说了!”
“悉听尊便。”
“第二起命案,也就是平吉的妻子昌子和前夫所生的长女一枝,在上野毛的自宅中被害一案。这起案件发生在平吉被杀约一个月后的三月二十三日,一枝的死亡时间推断为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这起命案倒是留下了凶器,凶器是家中的玻璃花瓶,她似乎是被这个花瓶打死的。我说似乎是因为这件凶器存在着个一个让人费解的地方:花瓶上沾着血迹,但上面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与平吉命案相比,一枝命案的疑点显然少得多。我这样说或许有些草率,但从外部呈现的各种证据来看,这的确是一起极其普通的入室抢劫案。发生命案的屋内很乱,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里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显而易见,那只被擦拭过的花瓶就是凶器,但根本没有擦拭血迹的必要啊!虽说是被擦拭过,但也不是用水洗,而只是用布或者纸草草地擦了一下,所以仍然能从上面检验出一枝的血。凶手如果需要毁灭证据,为什么不干脆把花瓶丢掉呢。但怪就怪在他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多此一举地去擦拭血迹,并且放在了距尸体一门之隔的房间里,这简直就是告诉警方:这就是凶器!”
“警察和那些业余侦探对这点是怎么看的?”
“他们认为花瓶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纹。”
“原来如此,或许花瓶并非凶器,而只是不小心沾染到了血迹吧。”
“那倒不是,一枝的伤口和花瓶完全吻合,所以花瓶是凶器是毫无疑问的。”
“或者凶手是个女人呢?她只是习惯性地擦干了花瓶上的血迹,然后再放回原处。有这种习惯的人只能让我联想到女性。”
“凶手一定是个男人!我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你的推论是错误的,因为一枝的尸体有被强暴过的痕迹。”
“嗯……”
“一枝死后才被强暴的可能性较大,她体内留有男人的精液,根据精液可以判断出那个男人的血型是O型。警方对涉案的一干人等逐一调查,结果发现除了平吉之外,只有吉男和平太郎有犯案的可能。但是,吉男的血型是A型,平太郎的血型虽然是O型,但在三月二十三日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他有不在场证明。这起命案和平吉被杀,以及接下来的阿索德命案或许完全无关。只是刚好发生在两者之间的一起不幸事件罢了。不过即使这样想,或许外人还是会认定这是梅泽家受到的诅咒。但其实一枝根本不是梅泽家的血脉。”
“当然,如果这起案件没有发生的话,就没有这么多猜测了,但恰恰它就是发生了。因为一枝命案发生的时机非常敏感。让人觉得整个事件越发复杂了。”
“在平吉的小说里,并没有提到这起杀人计划吧。”
“是的。”
“一枝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案发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四日的晚上八点左右,是住在附近的主妇送联系簿到她家的时候发现的。虽说是邻居,不过上野毛是个荒僻的地方,那个邻居住在距离很远的多摩川堤岸旁,可以说是两家人平日里是不怎么来往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发现。”
“说得准确一些,本来是可以提早发现的,因为那个邻居之前曾经去过一次金本家,一枝嫁过去的那户人家姓金本。那是一枝被杀后的第二天中午过后,当时大门没有上锁,她在外面喊了几声却没人应答。她以为一枝出去买东西了,于是就把联系簿放在了放木屐的柜子上,然后就走了。但到了晚上,那个主妇却发现联系簿没有传到下一家,所以她又回到金本家询问。天色已晚,屋内却未开灯。她打开门一看,发现联系簿还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她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但又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先回家,等她的丈夫回家后,再一起去看个究竟。”
“听说一枝的婆家原籍是中国?”
“是的。”
“是做什么的?贸易商么?”
“不,好像是开餐馆的,不过不是中华料理那种小吃店。听说在银座、四谷都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家里很有钱。”
“那么,上野毛的这座房子一定很豪华吧。”
“不是,只是间很普通的平房,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所以才会有他是间谍的谣言。”
“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么?”
“好像是的,不过因为对方是中国人,昌子自然强烈反对。一枝婚后也曾和梅泽家断绝来往,最终还是言归于好了。不过这段婚姻也只维持了七年,就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年,金本发觉中日局势紧张就把餐馆卖了,并和一枝离婚回到了自己的祖国。表面上看他们的离婚是战争造成的,其实他们婚后的生活也并不美满,所以一枝没有和他一起回中国的打算。离婚后,一枝分到了在上野毛的房子,因为改名很麻烦,所以她一直沿用了金本的夫姓。”
“一枝死后,房子由谁来继承呢?”
“我想还是梅泽家的人吧!因为金本在日本的亲属只有梅泽家,而且一枝也没有孩子,即使打算把房子卖了,因为是凶宅,大概也得等风声过去了以后才行吧。所以那房子就一直空着。”
“周围的人不会把那房子当鬼宅吧?最近的邻居就是住在多摩川堤岸旁的那一家,所以那房子简直就是为制作阿索德而特意建设的一样。”
“嗯,那些业余侦探也是这么看的。”
“不过平吉的小说里提到的是新泻县吧?”
“是的。”
“他们一定认为凶手把平吉杀了以后,为了取得制作阿索德的场所,所以把一枝也杀了。”
“把这里当成制作阿索德的场所的人就是这么想的。结合日后的阿索德命案,可以看出这个凶手真是一个头脑冷静、行思缜密的人啊。把这座房子当作阿索德的制作室是再合适不过的。如果一枝命案案情复杂,警察或许会经常到现场取证,而设计成简单的入室抢劫,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另一方面,这幢鬼宅的地理位置也好,周围没什么人,而唯一和房子有关的只有梅泽一家。稍微有点推理头脑的人,就应该想到入室抢劫只不过是凶手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房子变成既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想要接近的凶宅。”
“不过这种假设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到底是谁?从目前获得的线索来看,凶手是个男人,而且血型是O型。也有人说凶手未必就是平吉手记中提到的人物,但考虑到阿索德事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外人所为,所以只有从现有的嫌疑人中寻找了。按照上述条件,似乎只有富田平太郎一个人完全符合。他是男人,并且也是O型血。”
“但现在又有两个理由让人难以判定平太郎就是凶手。第一,他的不在场证明的确成立。一枝被杀时,他在银座的美第奇和三个朋友聊天,当晚的女侍也能够证明;第二,如果一枝是他杀的,那平吉也应该是他杀的。但这样一来,密室的问题又跳出来了。如果是他杀了平吉,那么应该是在那个模特儿回去后才动的手。但这里就产生了疑问,平太郎如果是为了卖画的事来找平吉的,那平吉有可能在他面前吃安眠药么?或者安眠药根本就是个假相,是为了让人误以为凶手是和平吉亲近的人,才在杀害平吉前,强迫他吃下去的。但平太郎会做这么麻烦的事么?”
“暂且先不管这个,假设是平太郎杀了平吉,那在他离开画室的时候,他就必须从把门从里面反锁上。所以要证明平太郎是凶手,我看最先要解决的还是密室问题啊!”
“唉,这样说来,似乎问题有增无减了。平太郎如果是为了卖画的事情来的,应该让平吉把他那生前的十二幅杰作交给自己后再杀了他。既然一幅就抵得上一座豪宅,那应该是罕见的杰作。”
“梅泽平吉真正称得上是杰作的作品,也只有这十二幅,应该说不算未完成的只有十一幅,其余都是一些小品,而且大多数是为了完成大作而做的练习。剩下只有带有德加风格的芭蕾舞女素描。这些作品寄放在安江那里,并没有以很高的价格卖出去。”
“嗯。”
“如果一枝的命案和其余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那么这个凶手应该是一个做事不经过大脑思考,非常容易冲动的人才对。并不是我想象中办事冷静的智慧型罪犯。或许是个连自己的血型和性别都搞不清楚的傻瓜呢!”
“是么!”
“从刚才列出的那些理由来看,平太郎应该没有嫌疑。对了,如果他是单独作案,从美第奇到梅泽家,在大雪天开车绝对不止四十分钟,时间上就不可能。所以我们可以很放心地排除平太郎的嫌疑。这样凶手或许是一个我们想不到的路人甲,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从这个神秘事件中获得的推理乐趣就要大大减半。不过想要获得乐趣或许也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嗯。”
“所以我认为:一枝命案和平吉命案以及阿索德命案完全无关。只是夹在其中的不幸事件。”
“那么说来,那鬼宅也不是制作阿索德的场所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凶手如果仅仅是为了得到上野毛的房子而杀害一枝,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一个疯子艺术家,在黑咕隆咚又死过人的房子里,没日没夜地拼凑尸体……光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这简直就是怪谈小说里的情节。而且还有个实际问题,如果他半夜也要工作的话,就需要蜡烛之类的照明工具吧。鬼宅里又飘出了烛光,周围的邻居还不得吓死……”
“警察的神经应该是很敏感的,一枝的案子还没有破,如果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什么可疑光线,他们一定会强行搜索。如果是有人住的房子还可以找理由抵挡一下,但这里只是没人住的空屋子。所以换了是我,肯定会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来做拼尸体这种事,不然天天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中,根本不能顺利进行,也谈不上什么欣赏了。”
“嗯,言之有理,不过很多业余侦探都是把这里当成是制作阿索德的场所了啊。”
“他们本来就认为凶手杀一枝的目的是为了房子。”
“不过从血型来看,我看凶手只能是路人甲之类的了。”
“对对对,从这里开始你的看法就有点和已知的推论不同了。”
“是的!除非把一枝命案看作是普通的入室抢劫。不然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的凶手只能是外人。不过……看来一枝的案子铁定要成为悬案了。”
“是啊!”
“如果只是普通的盗窃案,凶手应该是找不到了吧。”
“的确是这样,御手洗君,这种无头公案,很多都是不了了之。比如我们去北海道旅行,其间杀害了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抢走她藏在床底的积蓄,那么警察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因为我们和她毫无关联。其实这样的案子真的很多,但蓄意的谋杀就不同,凶手有明确的动机,总有一天案件会真相大白的。整个占星术杀人事件之所以像迷宫一样难以找寻到出口,就是因为我们还是没有掌握凶手杀人的动机,尤其是阿索德事件,根本是疯狂而且匪夷所思的,除了梅泽平吉的那个妄想之外,没有人能够拥有杀害这么多人的理由。但很可惜的是,他却早早死了。”
“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一再强调,梅泽事件的凶手绝对不是外人。把凶手假设成外人这种事,本身就很不负责任。”
“我明白了,你坚持的观点是一枝命案应该只是偶发的盗窃杀人。嗯,那请你将现场的状况再仔细描述一次吧!”
“请看这张图(图三),我相信你应该很快就可以看明白,其余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这应该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案子了。一枝是穿着和服倒在地上的,她的穿着整齐,只是没有穿内裤。”
图三
“嗯?”
“别大惊小怪的,当时的习惯就是那样,你没听说过白木屋火灾的传说么?”
“那不是骗人的么?”
“……别管了,总之现场衣柜的抽屉都被拉了出来,衣服什么的被扔了一地,钱和贵重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房间里有一个带试衣镜的梳妆台,这倒没有被打破。梳妆台上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那个被当作凶器的花瓶放在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扇拉门。对了,当时花瓶是倒在地上的。”
“一枝的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也如图所示(图三),周围没有反抗过的痕迹,所以不像是第一现场。所以一枝应该是被杀后,才被搬到那里的。凶手行凶的时候,应该很用力,这样势必会让血液四处飞溅。不过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四周却没有血迹。而且她是死后才遭到强暴,大概凶手是想把尸体搬到一个干净点的地方再做那种事吧。但在整幢屋子里找不到第一现场,这点让人感觉非常奇怪。”
“等等,你说她是死后才遭强暴的么?”
“是的。”
“你能确定?”
“从尸检结果来看应该是那样的。”
“那就有些矛盾了,你刚才说尸体的穿着很整齐,但如果是偶发的盗窃杀人,那个犯人难道会再强暴了女人之后,再帮她把衣服穿好么?”
“这个……这个……”
“算了,请继续说下去!”
“嗯,在房子里找不到第一现场的确很奇怪,有人认为第一现场或许在屋子外的什么地方,甚至还为此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凶手在屋外将一枝杀害,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想不出要这么做的理由。警方仔细勘查的结果发现那个试衣镜的表面被擦得非常干净。不过仔细看,还是发现了少量的血迹,经过检验可以确定就是一枝的血。”
“那么说,她是在梳妆台前化妆时被杀害的?”
“不,尸体的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应该是在梳头的时候被杀害的。”
“她是面朝镜子?”
“对,面朝镜子。”
“但这样似乎就说不通了,这房子是平房吧?”
“是的!”
“从图上来看,梳妆台的隔壁和正后方都有拉门吧,如果一枝是面朝镜子梳头,背后是有拉门的走廊。小偷要潜入房间杀害一枝,应该只有从背后的拉门进来,然后偷袭。但这样一枝肯定能够从镜子的反光中看到小偷,难道她坐以待毙?一般来说应该是吓得逃走吧。假设是从隔壁的拉门进来的,梳妆台上的试服镜是三面的,也可以看见小偷。即使看不见,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难道她不会转过头看看么?一枝是正面受到重击的吗?”
“不,等一下……不是,错了错了,是从背后,她是背对凶手,凶手从背后重击她的后脑。”
“这倒和平吉遇害的情况很像,难道其中有什么玄妙之处?算了,另外凶手还可以通过窗子爬进来,但这更不可能了,难道她会一边梳头,一边看着小偷爬进来。所以我觉得很奇怪,这应该不是小偷干的,一定是一枝认识的人。不然完全不合情理么!一枝是坐在装有试衣镜的梳妆台前,等凶手进入了屋子,她却头也不回,等着自己被杀,她这样做的理由令人想不通。我想她一定从镜子里看到有人接近自己,但她依然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所以这个人一定是和她熟识的人,或许关系还相当亲密。我敢和你打赌,她一定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人也一定不是冒失的小偷,而且是个很细心的人,因为他把镜子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这就表示他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这可以算是一条重大的线索!”
“我想这两人关系亲密的程度,可能都已经发展到有肉体关系了。因为当时的女性不会在自己不熟悉的男性面前梳妆打扮。除非是一个和他有过肌体接触的男人。嗯,这样想也不对啊。如果是关系如此密切的男人,用不着在她死后再强暴她啊?应该在一枝死前就尽情享受鱼水之欢啊。所以这个死后才被强暴的结论,是否准确呢?”
“你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啊,不过这已经成为了定论。既然案情这么古怪,或许事实和推论相反呢。”
“那男人会不会是个恋尸癖?好恶心,真是个变态!总之凶手一定是和一枝关系不一般的人。一枝当时有男人么?”
“很遗憾,根据警方的调查,她身边没有这样的男人。”
“唉,看来我真的要被打败了。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化妆,你刚才说一枝的尸体上没有化妆的痕迹?”
“嗯,是的。”
“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男人面前不会不化妆……女人!对!一定是女人!石冈君,那个人一定是个女人啊!不,不对,女人怎么会有精液呢?这点先不管,石冈君,如果凶手是个女人,而且和一枝很熟,一枝也有可能背对着她梳头呢。而且你看,一枝没有化妆。我想凶手是把花瓶藏在背后,然后微笑着走过来,这样一枝既不会逃走,也不会回头了。至于这个精液问题么……对了,她一定是带着某个男人的精液,这样看来,在所有涉案的女人中,可以方便地拿到男人精液的女人,只有吉男的妻子文子。她只要拿她丈夫的就行了,嗯……又不对,吉男是A型血啊?”
“昨天的精液和今天的精液应该不一样吧?我想通过检测应该可以看出来。”
“是啊,精子的数量会随着时间减少的。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呢?”
“除了我刚才说过的平太郎外,其余的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先说富田安江吧,她平日里都呆在美第奇,但那天刚好外出了,说是要去银座逛逛,所以安江的不在场证明不存在。至于梅泽家的那几个女人么,昌子、知子、秋子、还有雪子正在准备晚餐。时子好像刚刚从保谷多惠那里回来,所以这四个女儿都是由他们的生母作证的。虽然不可信,但也算是吧。”
“完全没有证人可以作证的,只有礼子和信代。她们说是去涩谷看电影了,电影的名字是《飞往里约热内卢》,大概在八点左右结束,九点她们回到了吉男和文子的住处。所以从时间上来说,她们完全有犯案的可能性,从地理上看,她们就读的东横线府立高中距离上野毛也没有多少距离。但当时她们一个二十岁,一个才二十二岁,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至于文子和吉男,则和他们的女儿一样,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但牵扯到动机问题的话,一枝命案和平吉命案则完全相反,因为大家都没有杀害一枝的动机。”
“美第奇的富田安江和平太郎应该没见过一枝。吉男和文子也是,他们或许见过一枝,但也不会太熟,应该也没有要杀死她的理由。至于那些少女们,她们不会残忍到杀死自己的姐姐吧!”
“一枝曾去过梅泽家么?”
“很少去。我想关于一枝命案就先说到这里吧。我的结论就是这只是一起偶然发生的入室盗窃杀人。接下来我要说的人是饭田。你不是也希望快点进入阿索德命案的部分么?”
御手洗似乎还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他说:“那你就接着说下去吧,前面没想出来的地方,等有了新的提示再继续讨论。”
“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阿索德杀人事件’可以算是集合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要素的一大奇案!”
“拜托,别再唬人了,快说吧。”
“你别着急么,我看等我说完了,你估计下巴都合不拢了。一枝遇害后,梅泽家只是草草地为她办了丧事,因为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全家人感到不安,于是就打算去祈福保佑,驱除厄运。最后决定前往朝拜的地点是新泻县内的弥彦山,就是平吉在手记末尾提到的地方。那手记写得像遗书似的,所以这也算是为他完成遗愿了,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二来也是让家里还活着的人能够安心。”
“嗯,这是谁提议的?”
“是昌子提出来的,她们决定在三月二十八日离开东京,前往弥彦山。一行人包括昌子、知子、秋子、雪子、时子、礼子、信代等七人。实际上这趟旅行也有散心的打算,因为两起命案在众人的心头都罩上了一层阴影。三月二十八日晚,她们终于抵达了弥彦,住宿一晚后,决定第二天开始登山。”
“那么说,她们一定参拜过弥彦神社了。”
“那是当然的啦,不过行程不止如此。弥彦附近有个岩室温泉,你很少外出,应该不知道吧。从弥彦出发,只要搭乘公共汽车就可以到达。所以二十九日的晚上,她们在那里逗留了一个晚上。那里还有个佐渡弥彦国家公园,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女孩子喜欢玩的心情可以理解,所以她们要求昌子再多住一晚。”
“对了,我大概之前没提到过,昌子的娘家就在福岛县的会津若松,离弥彦没多少路。昌子觉得既然都到弥彦了,不如顺路回一趟娘家。但她担心六个女儿一起去的话会给家里人添麻烦。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既然她们想多玩一天,不如就让她们待在这里玩个痛快,自己一个人回娘家,这些都是在之后的审讯中昌子说的。然后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三月三十日那天独自前往会津若松。她事先嘱咐过女儿们,说可以不用等自己先回家。于是女儿们决定三十日玩一整天,然后三十一日的早上出发,晚上回到位于目黑的梅泽家。昌子在三十日的早上从岩室温泉出发,当天下午抵达会津若松的娘家,而三十一日一整天都在娘家休息,直到四月一日的早上她才出发回东京。按照她原来的打算,应该是四月一日的晚上回到东京的,然后就可以见到她的女儿们了。”
“那么说,那些女孩应该早就在家里乖乖地等着妈妈回来的喽?”
“是的,但是四月一日的晚上,昌子回到家以后却没有看到女孩们。家里和出去的时候一样,女孩们应该还没有回过家。从此这些女孩就下落不明了,不久她们都变成了尸体后才再度现世。嗯,就和平吉手记里写的那样,而且每具尸体都缺少了一个部分,这些尸体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被发现。而等待昌子的,不是少女的行踪,而是逮捕令。”
我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而御手洗也是一脸沉思。
“昌子被捕,应该不是和一枝的案子有关吧?”
“当然不是,是平吉的案子。”
“警察也注意到了那个把床吊起来的方法吗?”
“不,好像是收到了匿名信才发现的。”
御手洗马上“哼”了一声。
“当时好像收到了不少匿名信,看来对这个案子有兴趣的人不在少数。当时的日本可是热衷推理小说创作的国家之一。如果我早生个几十年,又破解了那个密室诡计,也一定会写信给警方的。”
“警方收到信后就立刻前往梅泽家进行调查。但家里的人都去旅行了,警方就认为她们几个其实是畏罪潜逃。等到昌子回来后却不见少女们的踪影,警方断定是昌子指使少女们杀害了平吉,然后又杀害了少女灭口。”
御手洗好像要说什么,但他只是把嘴张开又闭上了。
“昌子承认了么?”
“承认了,但她后来又推翻了自己的口供,并且一直坚决否认。当时社会上都称她为‘昭和的女岩窟王 ’。昭和三十五年,她死于狱中,享年七十六岁。昭和三十年代,文坛关于占星术事件的推理热潮又死灰复燃,这或许是受到了媒体的大力宣传,以及昌子至死也未承认犯案的影响。”
“警方对于昌子的怀疑,是否只是针对平吉一案呢,还是包括了阿索德命案?”
“我认为警察只是对整个事件的调查陷入了绝境,这时候出现了昌子这个具有最大嫌疑的人,所以就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她的身上,希望有一天能够屈打成招。当时的警察不都这样么?”
“真是一群蠢货啊,不过这样没凭没据,他们居然也能拿出逮捕令?”
“啊,怪我刚才没说清楚,其实也不是正式的逮捕令。”
“说的也是!他们如果要抓什么人,根本不需要逮捕令。那检察官呢?说了是她杀的吗?”
“书上没有写。”
“判决呢?她上诉了吗?”
“当然是死刑,因为她曾经承认自己杀人。”
“死刑!被害人可是她的女儿,难道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有啊,而且提出过好几次申诉。”
“结果是否决吧?”
“唉……”
“不过话说回来,我认为昌子杀害那六名少女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她的亲生女儿,如果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杀害子女,那简直就是鬼婆 再世!”
“不过,昌子给人的印象的确不好,她是个很严厉的人。”
“那我倒要问问看了,或许现在才问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在弥彦的时候,昌子有杀害那六名少女的时间吗?”
“关于这点,至今仍然没有停止过争论,但如果就结论来说,答案应该是没有。根据旅馆方面对此事的证词来看,到三十一日早晨为止,那些少女仍然活着。当时在旅馆工作的服务生说:三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包括昌子在内的七名客人的确在该店入住,而之后的三十日和三十一日,除了昌子外,其余的六名少女仍然住在那里。也就是说六名少女连续两天住在这件旅馆内,但等到三十一早上离开旅馆后,就不知道她们的下落了。”
“通常我们要证明某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前提是要知道被害者的死亡时间,但在这起命案中却很难办到。因为那六名少女自失踪之日起,距离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被发现,而且尸体也都受到很严重的损毁。只有最早被发现的知子,因为距离失踪时间比较短,所以能够较为准确地推断出死亡时间,那是三月三十一日下午的三点到九点之间,也就是她们退房离开后的下午。”
“按理说,六名少女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害的,所以之前从知子尸体推断出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六人共同的死亡时间。假设她们是在三十一日午后被杀害,那么时间上接近傍晚的可能性比下午更大。用这个死亡时间和昌子在三十一日的行踪进行对比,那么昌子便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昌子娘家的人再三辩解昌子在三十日的傍晚的确回到了娘家,不过亲人的证词是不足取的。再加上平吉一案对昌子的影响,致使她到娘家后就不愿再出门,一天都呆在家里。所以除了她的家人外,谁也没有再见过她,这是对她最不利的地方。由此推断来看,谁能保证她没有回到弥彦将少女们杀害呢?”
“不过六具尸体不是被分散在全国么?昌子应该不会一个人完成藏尸这件事的吧。她有汽车的驾驶执照么?”
“没有,在昭和十一年,几乎没有女人拥有驾照。当年汽车的驾照就好比如今飞机的飞行执照,之前提到过的人里面,也只有已死的梅泽平吉和富田平太郎有驾照。”
“那么这几起案子的凶手如果是同一个人,而且是单独作案的话,就不可能是一个女人。”
“这么说没错。”
“再说说少女们的行踪吧。到三十一日早上,她们的行踪还算明确,但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的人了。不过六个人在一起走,不是应该很引人注目么?”
“但完全没有目击者啊。”
“有没有这种可能,她们认为只要在四月一日的晚上之前赶回目黑就可以了,所以决定多留一天?”
“警方也这么想过,所以查询了周边所有的旅馆,岩室温泉不用说,弥彦、吉田、卷、西川,甚至比较远的分水、寺泊、到燕一代的所有旅馆,但就是没有人看到过有这样同行的六个少女。有可能她们中的几个在三十日就被杀了。”
“可是三十日的晚上她们不是还住在一起吗?”
“啊!是的!是啊!如果发现有人失踪了一定会报警的。”
“她们有可能去佐渡吗?”
“谁知道呢,那个年代要去佐渡岛,只有从新泻或直江津坐船才可以,但这两个地方离岩室温泉都很远。即使这样,警方仍然去佐渡调查过。”
“或许她们故意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分开行动,两人、三人一组,而且使用假名。三十一日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她们可以分别投宿在不同的旅馆。在火车上也可以分席而坐。这样就能避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我想不出她们要这样做的理由。”
“你说的没错,分开行动的话,的确不会引人注目,但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况且她们所去之处都是她们日后成为尸体后被发现的地方。难道凶手使用了什么催眠术让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三月三十一日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投宿过旅馆了吗?我看不大可能,她们在东京外没有什么亲戚,其余的熟人朋友也都说她们绝对没有来过。如果是曾在自己家中住过的少女,就这样惨遭横死,我想没有什么人会保持缄默吧。总之,三十一日早上后,她们就如同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十多年过去了,难道就没有人找到她们消失的原因吗?”
“的确是这样。”
“昌子在被捕后,矢口否认自己杀过人,但警方没有放了她的打算,难道警方手里握有什么证据?”
“是的!警方搜查梅泽家后发现了装有砒霜的瓶子,还有似乎是用来吊床用的带有钩子的绳子。”
“真的!”
“嗯,的确是找到的,不过绳子只有一根,其余的大概都被丢掉了。”
“不过这样不会被认为是别人故意嫁祸的吗?昌子难道没有否认?”
“她当然否认了。”
“她说了是谁想害自己吗?”
“她说不知道,或许她真的不知道。”
“我看问题的关键点就是天窗!警察应该仔细检查过天窗,没有发现被移动过的痕迹吗!”
“好像在平吉死的前几天,有小孩淘气把石头扔上去,结果把玻璃打碎了,之后平吉马上更换了天窗,重新安装的时候用了新的油灰,所以看不出什么疑点。”
“真是个行事缜密的家伙啊!”
“行事缜密?你指的是?”
“那石头应该不是小孩丢的,而是凶手丢的。”
“为什么这么说?”
“待会儿再解释,如果警察能够发现到这点就好了。案发的二月二十六日,屋顶应该有很多积雪,只要用梯子爬上去一看就知道,会看到有脚印或者手印,或者是玻璃被移动过的痕迹。啊!”
“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因为下大雪的关系,天窗上肯定有积雪吧,那么平吉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画室内的光线应该很暗。但如果天窗曾被拿掉过,那积雪就没有了,房间也应该很明亮。当时画室内的光线有什么异常么?”
“这个我说不上来,书里没有提到过,我想如果有的话,应该会写上几笔。或者两边的玻璃上都有积雪吧。不过……”
“是吗?凶手的计划如此周密,肯定会将玻璃放回到原位,然后在上面撒上积雪。但是二十六日的早上八点不是又下过一次雪吗?而且在到处都是雪水的环境里修补天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昌子被捕距离平吉被害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唉,怪就怪警察错过了调查的大好时机。算了,说到梯子,梅泽家有梯子吧?”
“有是有,但一直放在大屋的角落里。”
“有使用过的痕迹吗?”
“没有,梯子放在屋檐下,那地方不会积雪。再说玻璃店的人来换玻璃的时候也用过那个梯子。警察是在平吉被杀的一个多月后才再去搜查的,梯子上面积了灰,所以到底有没有用过,已经看不出来了。”
“嗯,如果昌子她们要杀平吉的话,应该用的就是这个梯子。不过雪地上好像没有搬运梯子留下的脚印吧。”
“可以不留下脚印就把梯子搬出去,梯子就放在一楼的窗口下,把梯子从窗口搬进屋子里,然后再从大门搬出去就可以了。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因为需要搬出去的时候,外面应该还在下大雪,就算有脚印也会被雪盖住的。问题是搬回来的时候怎么办。嗯,把梯子从后门运出来,然后沿着外面的马路绕一圈,最后搬进大屋里,从一楼的窗子放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不是挺简单的么!”
“哈哈,这样搬来搬去的,那些女人好像变成扫烟囱的了。”
“如果她们不是犯人的话,那些砒霜和绳子又怎么解释?”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砒霜就是三氧化二砷,那六名少女就是被砒霜毒死的。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发现,每名少女的胃里都含有零点二到零点三克的三氧化二砷。”
“嗯?这不是很奇怪吗?首先这和平吉小说里记载的并不一样,白羊座要用铁,处女座应该用水银来杀害啊!而且这少女应该在四月一日之前就已经被害了,那么这些装有砒霜的瓶子怎么会出现在梅泽家呢?”
“这个,但既然发现了装有毒药的瓶子,警察就有理由拘留昌子,这样即使没有正式的逮捕令,警察也不会遭到起诉。另外,平吉手记中提到的那些应该用来杀害少女的金属元素,的确在少女们的口中或喉中被发现,对应的顺序就如同手记中写的那样。不过这些金属并不是致死的原因,真正令少女们丧命的毒药就是砒霜。”
“只要零点一克的砒霜,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大家都知道氰酸钾也是一种常用的毒药。相对于氰酸钾的致死量零点一五克,三氧化二砷的毒性更大。这里还有一份说明,你要看吗?是关于刚才说的三氧化二砷As2O3,将其溶于水中会增加它的碱性,这样就会加快融解速度。然后变成了三氧化二砷溶剂,公式是As2O3+3H2O=2H3AsO3。”
“另外胶状的Fe(OH)3,也就是氢氧化铁,可以作为去除三氧化二砷的解毒剂使用。”
“哦。”
“凶手把三氧化二砷溶剂混在水果榨成的汁里,也就是现在所说的juice,不过战前都不这么叫,而是称为“果汁 ”。凶手让少女们喝下有毒的果汁,因为每个人检查出的剂量大致相同。所以应该是凶手利用六人在一起的时候,同时对她们下毒的。”
“原来如此!”
“可是,凶手为何不按照平吉手记中的记载,用不同的金属来杀死少女们呢?”
“水瓶座的知子口中发现了氧化铅,这是一种黄色的粉末状物质,本身就具有毒性,但好像很难溶于水。如果只是要杀知子,的确用氧化铅就可以了,但其他几名少女所对应的金属或许不如氧化铅那么便于使用。所以凶手不得不使用相同的毒药,一次就毒杀六名少女。我想这样的推理应该可以成立。”
“嗯!你这样推理很正确!”
“天蝎座的秋子口中被放的是氧化铁,俗称铁丹,通常用于制作颜料中的红色,呈泥状。氧化铁并没有毒性,是一种很普通的物质,约占地球上所有物质的百分之八;然后是巨蟹座的雪子,在她喉部的金属物质是硝酸银,这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有毒物质;接下来是时子,她是白羊座,和天蝎座的秋子放的是同一种物质,因为她的头已经切了下来,所以铁丹只是涂抹在她脖子的切面和身体上;处女座的礼子,她口中有水银;最后是射手座的信代,她的喉部化验出锡的成分。”
“情况大致是这样,水银可以从摔破的温度计里获得,其他物品则需具备专业知识,而且也只能是大学内的医药学部的人,一般人恐怕是很难搞到的。但平吉是个对艺术有着疯狂追求的人,或许他会为此不择手段。不过他已经死了,是否真是他找来的这些药品,已经死无对证了。”
“会不会是平吉在死前就已经收集齐备,然后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那就不得而知啦,我也这样想过,不过警方并不认同这种看法。”
“那凶手是昌子的话,她又从哪里去找这些东西?”
“谁知道呢。总之,不管这是有目的的行凶还只是一个黑魔术,他已经完成了这项艰难的工作,而且是完全按照平吉手记中的步骤来完成的。可以说平吉这本手记几乎成为了凶手的杀人指南。但有最大嫌疑的平吉本人早已死亡,那么凶手到底会是谁,他行凶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这恐怕要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了。”
“嗯……大家都认为昌子是凶手?”
“我不这么认为。”
“看来只有警察才这么固执。”
“我想只有用平吉未死来解释阿索德命案的真正凶手。对外人来说,制作阿索德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或许是平吉思想、艺术观的崇拜者为已经死去的平吉完成了他的遗愿。平吉有如此亲密的朋友吗?”
“平吉真的死了吗?”
听到御手洗这么说,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呢!”
御手洗显得有些失望,不过他转念一想,接着说:
“不,其实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哦,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追问他,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意思。
“你的说明难道已经完结了吗?”御手洗又说,“尸体分别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我想等你把全部疑问都提出来以后,再说出我的想法。”
“好的,那你可别忘了,待会儿你可要好好回答我的提问。”
“好的,反正你很健忘。”
“你胡说什么啊!”
“谁的尸体最先被发现?是按照靠近东京的顺序依次被发现的吗?”御手洗马上问道。
“不是,第一个被发现的是知子,在细仓矿山,隶属于宫城县。具体的地点是宫城县栗原郡栗驹村大字细仓的细仓矿山。她的尸体被丢弃在山道十字路口后的树林里,并没有掩埋。尸体膝盖以下被切断,然后被油纸包起来,身上还穿着旅行时的衣服。她是在失踪后的十五天,也就是四月十五日,被当地路过的村民发现的。”
“细仓矿山是以产铅及亚铅而著名的。知子是水瓶座,在占星术或是炼金术中代表铅。面对这种情况,向来没有想象力的日本警察也不得不相信平吉小说所写的是事实。他们据此推断少女们应该都已经被害,并且按照手记所写的那样被弃尸于全国。不过,平吉手记中虽然写了要把白羊座置于产铁之地,巨蟹座置于产银之地,却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座矿山。因此,要接下去寻找时子,就得到全国闻名的几座矿山搜索了。比如北海道的仲洞爷、岩手的釜石、群马的群马矿山、崎玉的秩父等地。同样,巨蟹座的雪子属银,所以也要到北海道的鸿之舞、丰羽、秋田的小坂、岐阜的神冈等地去寻找。找寻那些尸体用了不少时间,因为尸体是被掩埋起来的。”
“被埋了起来?那么说,只有知子没有被埋喽?”
“是这样的!”
“嗯……”
“她们被掩埋的深度各不相同,这在占星术上是否有某种特殊意义呢?这就要请教你了。”
“你把具体数字说一下吧!”
“嗯,秋子被埋了五十厘米,时子是七十厘米,信代是一百四十厘米,雪子为一百零五厘米,礼子为一百五十厘米。这些只是大概数字,警方和业余侦探都想不出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至今也没有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答案。”
“哦。”
“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些数字只是故弄玄虚,要么就是各处的土质松软不同。”
“如果都只有五十到七十厘米左右,那还说得过去,但至于一米以上的深度,未免有些夸张,要是个子矮一点的人,恐怕到最后得站在坑里了。这样做应该有它的道理。秋子是天蝎座,她被埋了五十厘米,那么时子……”
“白羊座和天蝎座分别是七十厘米和五十厘米,处女座、射手座、巨蟹座则分别为一百五十、一百四十、一百零五厘米。这里有一张表。”
“嗯……和元素有关吗?还是按照比例,我看都不是……这应该和星座没有关系,所以不用考虑四十或者七十这种微小的差距。大体上掩埋尸体的坑分为了五十厘米和一百五十厘米这两种。”
“嗯,但还有个一百零五厘米的。”
“那或许是凶手大意造成的,那么在知子之后发现的是谁?”
“因为下过雨,所以错过了发现尸体的最好时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陆续发现,失踪一个月后又发现了秋子的尸体,她也是被油纸包裹,穿着旅行时的衣服,不过腰部被切掉了二十到三十厘米左右,死状很惨。她被发现的地点是在岩手县釜石市甲子町大桥,被埋在了釜石矿山附近的山里。听说是动用了警犬才发现的。知子和秋子的尸体,都经过了当时被关在拘留所里的昌子的指认,可以确定是她的亲生女儿。”
图四
“警方对警犬的信心大增,于是再次派出大量的警犬和警力进行搜查,果然不负众望,只隔了三天,就在群马县群马郡群马村大字保渡田的群马矿山里找到了时子的尸体。她身上也覆盖着油纸,衣服也同样是失踪时候的穿着,只是没有头,所以不能确定身份。不过她的生母多惠来认尸,确定是自己的女儿。死者的两脚有练习芭蕾舞的特征,而且腹部也有一块胎记,这和平吉手稿中记叙的一致。并且在时子失踪的时间段内,并没有和时子同龄的失踪女性,所以可以断定这具尸体就是时子。”
“大概因为被埋得太深了,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十月二日,雪子的尸体才被发现。她的死状是最惨的,由于时间太久,所以肉体早已腐烂。胸部被切除,凶手竟把头就直接放在尸体的腹部上,这个样子就好像一寸法师。其他地方和前几具大致相同,用油纸覆盖,穿旅行时的衣服,她被埋在一米多深的洞里,地点是秋田县大馆郡毛马内村小坂矿山的废矿附近。昌子也去确认了尸体,可以确定就是本人。”
“接着又隔了一段时间,在年末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现了信代的尸体,距离被害已经有九个月。信代和礼子分属于射手座和处女座,代表的金属是锡和水银,在日本境内出产这两种金属的矿山并不多。先说水银,如果将范围限定在本州内,则出产地只有奈良县的大和。而锡,也只有兵库县的明延和生野。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永远也难以找到她们的尸体,因为她们的尸体被埋得相当深。”
“十二月二十八日,信代的尸体在兵库县朝来郡生野村的矿山被发现。她的大腿被切除,膝关节放在骨盆下面,其余情况和前几个大致相同。被害时是三月底,距被发现已经过了九个月,尸体早已化为白骨,真是凄惨啊!”
“最后一个被发现的是礼子,她是在昭和十二年二月十日被人在奈良县宇陀郡菟田野村大字的大和矿山附近发现,距被杀已经有一年时间。礼子的尸体少了腹部,其余的和其他人一样。她被掩埋在深达一百五十厘米的坑中。她和信代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所以即使是亲人来辨认,也难确认真正的身份,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让文子来认尸,不过文子还是去了。”
“照你这么说,这两具尸体是别人的可能性不是比时子更大吗?因为容貌已经无法确认了,只能单凭衣服来分辨。”
“嗯,是的,为了确认尸体的确是信代和礼子,调查人员花费了不少工夫。时子的尸体因为死亡时间的关系,还未腐烂,所以不难辨认。这最后找到的两具尸体,可以从骨骼和皮肤来判断年龄,尸体的高度也和信代、礼子大致吻合,另外还可以用容貌复原技术来恢复死者大致的面容,这样从外形上就可以断定了,还有血型对比等等。”
“不过最具有决定性的,还是这六具尸体的脚部骨骼以及脚趾的形状,她们生前都长时间进行芭蕾舞的练习,时常踮着脚尖跳舞,脚趾当然就变形了,腿部骨骼的生长和一般人也有很大区别。在日本国内,要能够找出和她们同龄,又都跳芭蕾舞的女孩,那恐怕不太可能。当然,当时也有妙龄少女失踪的案子,所以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死者就是梅泽家的女儿们,但如果说是其他的人,凶手为了杀害她们,而逼迫她们练习芭蕾舞让脚趾变形的话,这未免有些荒唐!总之,综合各种情况的考虑,可以肯定这六具尸体百分之九十九,是梅泽家的小姐们。”
“原来如此!”
“另外还有一点,她们到弥彦旅行的时候,肯定要带些随身衣物,但在尸体周围却没有发现这些东西,这或许是非常关键的线索。另外我要重申的是,知子的死亡时间推断是昭和十一年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到九点之间。前面已经说过,这个时间也可以当作是其余五人的死亡时间。有些调查报告上将另外五人的死亡时间写成是四月初,基本可以不去理会。”
“你认为这五人的死亡时间和知子是一致的,是否只是基于刚才说明的理由呢?”
“对,因为后来发现尸体的时间都比较晚了,所以很难推断出正确的死亡时间,只能大致进行推算。尤其是信代和礼子,可以说根本判断不出正确的时间。根据法医说,尸体只要放置一年以上,就容易出现判断的失误。更何况有些人习惯性地将时间说得长一些,有些人则说得短一点。另外尸体放置的环境会影响尸体腐败的速度,自然也就影响了对死亡时间的推断。举个例子说明,凶手在夏天杀了人,而故意给尸体换上了冬天穿的棉袄,这样推断出的死亡时间,其前后相差可能有半年以上呢!好了,我的说明到此结束。”
“但是不在场证明呢?所有人在三月三十一日下午的不在场证明呢。或许阿索德只是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光梅泽家的人。或者是梅泽平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招来了杀身之祸。不过,要是提到对梅泽有什么不满的人,最先被想到的,应该就是平吉的前妻多惠。”
“但从不在场证明来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多惠每天的工作就是守着柜台,负责小店的营生。先不论平吉被杀的时间是深夜,无论是一枝遇害的时间,还是六名少女失踪的时间,附近的邻居都说多惠的确是坐在柜台前。多惠的小店对面就是一家理发店,三月三十一日那天,理发店的生意不好,直到晚上七点半左右关门,老板一直看到多惠坐在店里,其间只是偶尔去上过一两次厕所或做别的什么事情。而且当时多惠已经四十八岁了,怎么可能有那个能力将六名少女抛尸全国呢?何况她也没有驾照,再说那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女儿。从哪方面来看,多惠也不可能是凶手。”
“多惠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吗?”
“完全成立。”
“嗯,昌子因为证据不足而被警方拘留,那富田安江和平太郎呢,他们被警方逮捕了吗?”
“不,他们只是被警方传讯,不算是逮捕。我刚才说过了。那时候警察只要认为谁看起来可疑,就可以随便抓人,不像现在,一定要有正式的逮捕令才可以带走嫌疑犯人。所以,吉男也被扣留过几天,是否有嫌疑,就要看当班的警察心情如何了。”
御手洗冷笑了一声,说:“那些蠢材,还能做出什么好事!”
“不过那几个人的确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先说富田安江和平太郎,三月三十一日那天,美第奇照常营业,晚上十点打烊,店里的服务生以及客人都可以给他们作证。白天他们都没有离开超过三十分钟,而即使打烊后,也有熟客聊到十二点才离开。当然安江和平太郎都在场。”
“再说吉男,他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一点在护国寺和出版社的人有约,一直谈到五点。然后他和一名叫户田的编辑搭电车回家,两人又喝酒喝到十一点多。至于他妻子文子,她在下午六点前,也就是她丈夫回家前的行踪并不是很清楚,但五点十分左右,她还和附近的主妇在马路边交谈过。这样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可以成立。另外他们和多惠一样,六名少女中有两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也不会是他们下的毒手。”
“这些主要相关的人物,除了昌子,现在都还健在,而且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很充分。或许对于文子你还有些疑问,但根据询问,她不但不知道命案现场在哪里,或许连弥彦在哪个方位都不清楚。如果犯人是她,就一定要一早出门,不然就赶不上时间,所以她说的应该是真话。再说,这五个人都没有时间去丢弃尸体。这就是警方得出的结论。”
“手记里提到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人会说凶手根本是个外人。不过昌子不是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但关键的是替昌子作证的都是昌子的亲人,在加上那五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很充分。所以经过排除,最有嫌疑的人只能轮到昌子的头上了。再说在昌子居住的梅泽家大屋里,还搜出了砒霜和绳索。”
“我看即使吊床这个诡计可以成立,但是不能推断出昌子到底只让自己的女儿帮忙,还是让另外的几个少女也一起参加。再说,如果在杀害平吉的时候她没有想到要灭口,为什么隔了一个多月,却又突然改变想法了呢?这点让人感到很矛盾啊!”
“依你所见呢?”
“先不说平吉的案子,我们来设想一下阿索德命案的凶手会不会是另一个疯子艺术家。他和平吉有着共同的想法,既然平吉已死,不如运用现成的材料,也就是那六个少女,来完成这个恶魔的艺术品呢?”
“这或许就是‘占星术杀人事件’的最大魅力之所在,有人声称阿索德已经完成,并且就藏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所以要解开这个谜团,我看只有找到阿索德和凶手。”
“阿索德必须放在十三的正中,也就是日本的中心,这是平吉在手记里写的吧。这个平吉的继承者既然已经按照平吉的想法制作出了阿索德,必定会将阿索德放在平吉所指定的地方吧!”
“那么,这个十三的正中,日本的中心点又是在哪里呢?寻找犯人遇到了瓶颈,于是有人干脆放弃找寻真凶,继而开始寻找阿索德。多惠曾把得到的财产的一大部分,作为赏金来悬赏找到阿索德的人。可惜这笔钱至今为止都没有人能拿到。”
“慢着!难道说就这么放弃搜寻犯人了?”
“难道你还没有放弃吗?真是小看你了,御手洗君!我想我没有必要再重申一遍,所有和阿索德命案有关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吧。而且抛尸必须使用交通工具,但平太郎从四月开始,每天都在美第奇露面。昌子则被警方关押,最后只剩下吉男,但他根本没有驾照。”
“其他几个女人也一样,无论是多惠,还是文子和安江,她们不仅没有驾照,而且生活和案发之前没什么两样。”
“由此可见,凶手只能是平吉手记中没有提到过的外人。既然无法从已知人物中寻找凶手,那只能将目标转移到寻找阿索德了。”
“你说得好像迫不得已一样,平吉就没有什么学生么,或者在美第奇有志同道合的知音?”
“他的确在美第奇与柿木认识了几个人,不过也都是泛泛之交。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曾经去过他的画室。好像另外一个也去过,不过本人却说没有,其余几个根本连他的画室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样啊。”
“另外平吉也没对这些人说过阿索德的事情,他们在手记中也没有被提到。我想能够成为平吉的继承者的人,一定是和平吉在艺术上有着共鸣,或者是和他关系亲密的人。所以这个人一定在平吉的手记中出现过!”
“嗯……”
“也有可能是有人曾经偷偷溜进画室里,发现了平吉写的手记。平吉外出的时候,一般都随身携带画室的钥匙。假设有人能够趁他喝醉的时候偷走钥匙,就可以进入画室了。平吉手记中出现的人物,是没有必要做出偷钥匙这种事情的。”
“唉……真是让人想破了头!”
“都四十年了,至今没有人能破解这个谜团啊!”
“能给我看一下那六具尸体被发现的日期表吗,我还有些问题。”
“好啊。”
“……从这张表所列的日期来看,埋得最深的尸体最晚被发现,没有被掩埋的则最早被发现。我认为这是凶手刻意安排的。不过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能马上想到的,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方便逃跑,二是凶手的确是个痴迷占星术或炼金术的人。这个掩埋尸体的顺序有他的目的,先是水瓶座,然后是天蝎座,再是白羊座、巨蟹座、射手座、处女座,这并不是按照黄道十二宫的排列顺序啊,看起来也不像是从北到南的顺序,或许是按照到东京的距离来计算吗?嗯,也不像,或许我们都有点钻牛角尖,这样排列根本没有意义。”
“或许他一开始打算都埋得很深,但是到后来又觉得麻烦,所以才越挖越浅,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能够根据深浅来推断出凶手埋尸的路径了吗!”
“埋得较深的两处是兵库和奈良,这两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深度第三的秋田,却距离这两个地方十分远,这是为什么?”
“说得也是,但深度第三不是秋田的雪子的话……嗯,总之按照路线,如果埋得最深的奈良或兵库的礼子与信代是第一个的话,那接下来的应该是群马的时子,然后沿着路线,在青森埋了雪子,接下来向南到岩手埋了秋子,最后到宫城,因为是最后一个,或许就随手就地把知子丢掉了,最后逃回东京。这样的推理应该可以成立。”
“与其说是凶手觉得把尸体埋得太深很麻烦,到不如说是凶手在日本巡回埋尸的途中,突然想到,尸体埋得太浅被人发现就完了,所以越到后面就埋得越深。”
“可能是这样吧。不过在秋田发现的雪子埋得深,而在她之前的时子却埋得浅,这样就变成了深、深、浅、深、浅顺序,如果把第三和第四交换一下。就符合埋尸顺序和深浅有关的说法了。或许埋尸的过程并非一次完成的,或许凶手是军方的特务机关,有两个小组在分别进行。A组在西日本的奈良、兵库、关东的群马进行,B组在秋田、岩手、宫城的东日本进行。这样的话,两组都是第一具尸体埋得最深,这样就说得通了!”
“我看和凶手是一个人分两次埋尸这种说法相比,还是军方分两组分别埋尸来得合乎逻辑。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么时子就不应该埋得那么浅,与其说她是第一次埋尸过程中的最后一个,倒不如说她是整个埋尸过程中的切换点。或许凶手在完成西日本奈良和兵库的埋尸工作后,就直接到秋田呢?但这样的话,群马的时子和在宫城还未来得及掩埋的知子的顺序就产生矛盾了。”
“那么把西日本放在后面考虑呢,这也不合理,因为在宫城的知子还未被掩埋,所以这个事件是特务机关所为的可能性十分高。如果他们分成两组,同时在东日本和西日本进行掩埋工作,然后以东京为基准。分别从最边缘的地点开始掩埋尸体,这样就符合逻辑了。东京不是有特务机关的驻地吗?但这样想,为什么负责西日本的那一组没有掩埋时子,这有些奇怪。嗯,这样考虑的话,似乎又不是特务机关做的了。而且有熟悉军方内幕的人说,军方并没有下令进行过那样奇怪的计划。”
“哦!”
“也有可能是特务机关的高度机密,那些什么所谓知道内幕的人,也只是吹牛的吧。”
“但那些作证的是内部人员。”
“或许,秋田的雪子之所以被埋得那么深,只是凶手的一时性起。不过从这个想法可以得到一个推论,那就是凶手应该是一个居住在关东地区的人。他可能是打算在回青森的途中一路掩埋尸体,这样雪子就应该是最后一个,或许没有被掩埋的应该是她。”
“嗯,也只能说是或许了,埋尸地点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九州和北海道还有很多矿山,为何埋尸地点只选在本州呢?或许这正能够说明搬运尸体使用的是汽车,因为当时九州与本州之间的关门隧道还没有建好呢!或许是按照年龄呢?知子二十六岁,秋子二十四岁,嗯?对!埋尸的深浅程度是依照年龄来排列的!虽然最后的信代和礼子是颠倒的,但她们被埋的深度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可以互换。这个杀人艺术家,把最年轻的信代放到了最后一组,或许也有某些意义呢!”
“这只是巧合,巧合!这样想的人不是没有,但根本算不上什么线索!”
“是吗?或许是巧合吧。”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把《梅泽家占星术杀人》给讲完了。怎么样,御手洗君,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御手洗的抑郁症似乎又发作了,他紧锁着眉头,用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摩擦着眼睑周围。
“这的确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实话实说,今天恐怕无法立刻答复你,或许要花上个两三天的时间吧!”
“几天!”我本来想讽刺他是不是在逞强,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和事件有关的人物,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几乎都没有杀人的动机。”御手洗低声自言自语道,“也许是美第奇或柿木的什么人干的?但他们和平吉的交情,应该没有好到会替平吉去做那种荒唐事情的地步。再说他们不可能看到过平吉的那部小说式手记。至于说是局外人干的么,或许是陆军的特务机关,但他们又没有替平吉制作阿索德的理由,还有内部的人说根本没有过这样的计划,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根本不存在!”
“不错!我看你还是投降吧!先放弃寻找凶手这件事,和大家一样,来寻找被放在四、六、三、十三中心的阿索德吧!”
“阿索德不是被放在日本的中心吗?”
“是的!”
“平吉在手记里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日本的真正中心点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线上。”
“是啊……”
“所以只要沿着这条线来寻找,就可以找到阿索德了吧?”
“你说的没错,但这条线全长三百五十五公里。如果换成直线,大概是东京到奈良的距离。其中要穿越三国山脉、秩父山地,还要经过那个有名的富士树海 。不是随便开车或者骑摩托就可以走完全程的。而且这三百五十五公里路,基本都是在偏远的山区,阿索德又被埋在地下。就算我们可以和鼹鼠一样挖地道,但要找到阿索德,难于上青天啊!”
御手洗“哼”了一声,低声嘟囔着:“即使这样,只要给我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足够了……”
他说得非常小声,甚至比蚊子振翅的声音还要微弱,至于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就根本听不清楚了。
隔日,我因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没有去御手洗的事务所。他似乎沉浸在四、六、三的谜题中,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这时我才深感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的悲哀,无论如何都要以工作优先。我也曾对御手洗这样抱怨过,甚至还开玩笑地表示,干脆在他那里上班得了。但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站起来说:
“用一个比喻来说吧:一片荆棘丛生的地带后是一座美丽的花园,为了到达这座美丽的花园,必须穿越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披荆斩棘,这样才能获得成功的喜悦,你明白吗?”
“什么……”
“我是说,那个地方是一个男人拼搏一生的终点站。虽然攀爬到高处,也可以远远看到那座花园。但终究只是看到而已,并不能真正置身于内。一切不用付出代价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到达目的地的想法都是错觉!”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我越听越糊涂了。”
“真遗憾,在没有想象力的人的眼中,毕加索的画和涂鸦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回忆起来,是因为当时的御手洗不想让我去上班吧?但因为他性格那么别扭,所以不好意思说出“你别去上班”这种话吧。
第三天,当我再去找他的时候,才过了一天,他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对我来说,要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还真是简单,只要看表情就知道了。
我刚踏入房门,原本像个游民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他立刻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然后,他对着我模仿起政客在宣传车上发表竞选演说的模样。
他这副架势让我想起最近看到的几个政客,他们举着着大喇叭,用震耳欲聋的嗓门许下一些不知何日能兑现的诺言:
“各位请支持我!这样你们的钱包会像猪笼进水一样!流金不止啊!”
那些跟班也跟着应援。
“请各位支持菅野万作!请各位支持菅野万作!后面的人也请挥手!”
而此时的御手洗仿佛身临其境,着魔似的不停地挥着手。
我猜得出他这么兴奋的原因,想必是已经解开了“四、六、三之谜”了吧!
御手洗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
“这两天到处都是选举演说,吵吵嚷嚷的真讨厌!我的思绪都被打乱了!”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考虑了很多。我觉得首先应该找出日本的南北中心。东西方向的中心我已经知道了。”
“平吉认为日本的最北端是春牟古丹岛,其位于北纬四十九度十一分;最南端是硫磺岛,位于北纬二十四度四十三分。这两处的中心点为北纬三十六度五十七分。从地图上来看,平吉认定的东西中心线,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分。其和南北中西线的交叉点,应该在新泻县的石打滑雪场附近。”
“让我们再来看看平吉所说的真正南端,就是波照间岛与春牟古丹岛之间的中心线。波照间岛位于北纬二十四度三分,它和最北端的春牟古丹岛的北纬四十九度十一分之间的中心线,就是北纬三十六度三十七分。这条中心线和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交叉点,在群马县的泽渡温泉一带。这两个中心点之间正好相差了二十分,所以这个数字是有特殊意义的。”
“然后是平吉所说的日本的肚脐,弥彦山的的纬度,是北纬三十七度四十二分。这个数字和前面提到的两个中心点中的前者,相差了四十五分,是一个可以除尽的数字。但这样也还是求不出四、六、三这几个数。所以我就想,为何不把发现六名少女尸体地点的经纬度也全部列出来看看呢?所以就有了这张表格。”
御手洗递给我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
小坂矿山(秋田县)东经一百四十度四十六分北纬四十度二十一分
釜石矿山(岩手县)东经一百四十一度四十二分北纬三十九度十八分
细仓矿山(宫城县)东经一百四十度五十四分北纬三十八度四十八分
群马矿山(群马县)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三十八分北纬三十六度三十六分
生野矿山(兵库县)东经一百三十四度四十九分北纬三十五度十分
大和矿山(奈良县)东经一百三十五度五十九分北纬三十四度二十九分
图五
“我想把这六座矿上的经纬度相加,求出一个平均值来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先算东经,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啊!因为正好是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这和平吉所说的东西中心线吻合。所以可以确定,六个埋尸地点是他早就选好的。然后再算纬线的平均值,是北纬三十七度二十七分,在地图上可以看出,这个纬度和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交叉点就在长冈的西边。”
“然后再拿它和刚才求出的日本南北中心作一个比较就可以发现,它和两个中心点中的前者,也就是春牟古丹岛与硫磺岛的中心点,正好相隔了三十分的距离。再来看它与弥彦山之间的关系,北纬三十七度二十七分,是弥彦山向南移动十五分到达的地点。如果将弥彦山也包括在内,那么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那条线上,正好有四个点。”
“由南向北,首先是春牟古丹岛与波照间岛的中心点,然后是向北移动了二十分的春牟古丹岛与硫磺岛的中心点,接下来是向北移三十分的六座矿山的平均纬度点,最后向北移动十五分,就是弥彦山了!从南端开始,四个点之间的间隔分别是二十分、三十分、十五分。这四个点并列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这条线上。如果各除以五,就可以得到四、六、三这三个数字了!这四、六、三的中心,也就是相加和为十三的中央点,就是北纬三十七度九点五分。这个北纬三十七度九点五分,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位置,从地图上看,是在新泻县十日町北面的山中。这里一定就是平吉安放阿索德的地点!”
“如何?你也是那么想的吧!今天的咖啡特别好喝,你或许感觉不出来,但今天给人的印象最为强烈,你说呢,石冈君?”
“嗯,今天的咖啡……”
“我没问你咖啡到底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个四、六、三的推论怎么看?”
一时之间,我有些语塞。
“嗯……了不起!”
我想到能说的似乎只有这几个字,但我马上感到了危险的眼神,御手洗似乎有些不爽。我连忙补充了几句。
“御手洗君!你可真了不起啊!能够想到这些说明你的确是个天才!”
“你的意思是……”
“嗯?”
“难道这个推论早就有人提出过?”
或许刚才我的脸上闪烁过一丝遗憾的表情,才让御手洗如此敏感,不过挫挫他的锐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御手洗君,可别小看这四十年啊,凡人要花四十年,才能建一座金字塔呢!”
我这呛人的口气可是师从御手洗的。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案子!”他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了,“不管想出了什么答案,都是别人说过的,这简直就是小学生测验么!你就像拿着答案的老师,要我在考卷上画或×。我讨厌考试,当然也不会因为答对了能得到表扬,会被当成好学生而感到高兴。当好学生又怎么了?再说,怎么样才算好学生?我可不会为了拥有好学生的优越感而努力。现在不会,以后也绝对不会。”
“御手洗君!”
御手洗没有理我,自顾自地走到了窗边。
“御手洗君。”
“……”
“喂,你!”
“那个……”他终于又开口了,“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说的,但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怪人,只是别人不了解才会误会我的。我明明和大家一样,每天过着普通的生活,但为什么别人总是把我当作火星人一样来看待呢?”
嗯,这大概就是他的病根。
“御手洗君,你,你好像不太舒服……我看你还是不要站着说话了,快坐下!站着一定很累!”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啊!”他接着说,“既然是人最后都是要死的,干嘛还要为愚蠢的事情拼命呢?”
“徒劳啊!石冈君!一切都是徒劳的!就和平吉说的那样,现在的努力,其实都是献给虚无的贡物,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无论大喜还是大悲,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转瞬即逝。春天必定会盛开的樱花也必定会衰败。哎……无可奈何花落去。到头来,人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终归会漂往相似的终点。无论是谁,也不能改变……”
“还有!理想是什么?哼!只不过是个葬送我们一生的口号。”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
“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
听我似乎有所辩解,他立刻瞪着我问道:
“了解,你了解什么!”但转瞬间他又带着愧疚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抱怨,你不会认为我疯了吧?谢谢你,或许你和别人是一样的,但你一定比别人更理解我。”
“好了,还是换个话题吧,刚才在我说的地点中,有没有别的发现?”
“嗯?地点?”
“……我说的是刚才提到的十日町北面的山里。就是十三的中央啊!”
“哦!那个啊!”
“那些业余侦探们没有一窝蜂地往那里跑吗?”
“好像没有,有的话,那里一定会变成观光胜地。”
“说不定还有卖阿索德馒头的。”
“的确有可能哦!”
“在那里什么都没发现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
“那么……这么说,还有别的推论?快告诉我!”
“的确还有很多谜团、推论,这本书里都写了。想知道的话,把书看一遍就可以了。”
“那算了,我懒得看,也没那个时间。我一定要自己解开这个谜团,谜底绝对就是事件的真相。”
“这位凶手,神秘的艺术家先生,不知道他是否也找到了平吉手记里记载的安放阿索德的地点。我想他既然按照平吉所描述的步骤去杀人,应该也解开了安放阿索德的地点之谜……”
“不对!他肯定是找到了,这不是个难题,只要用一个晚上就能想到。这个艺术家能够按照手记去抛弃那些残肢就是最好的证据!”
“平吉在手记里并未将每具尸体该放在什么地方写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写出矿山的名字。不过就手记里四、六、三这个三个数字来看,平吉其实早已有腹稿。再来看那个凶手的埋尸地点,竟也和四、六、三吻合。所以说,这个凶手埋尸的地点和平吉预想的地点是完全一致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那个平吉的继承者应该能够解开平吉生前留下的谜团。这个人那么了解平吉,真让人忍不住怀疑,凶手和平吉就是同一人!”
“是啊!真相就是这样!”
“或者,因为突发的意外,让凶手找到了更适合安放阿索德的地点。难道是阿索德被埋得很深,所以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发现。那些业余侦探们就没有去挖过那一带?”
“挖倒是挖了,只不过什么也没挖到。那地方已经被挖得好像满是弹坑的硫磺岛。”
“硫磺岛!说起硫磺岛,平吉对于硫磺岛的评价,的确被他料中了!这些先不管,阿索德到底有没有被埋在那里?那一带地形怎样?有没有大家都忽视了的死角?”
“似乎没有,因为那一带地形平坦,而且四十多年来,能挖的地方几乎都被挖遍了。”
“既然你那么肯定,那就姑且相信你吧!如果没有被埋在那里的话,那么或许阿索德根本就没有被制作出来。”
“那有何必要杀害六名少女呢?然后还要再把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切下来。”
“或许被切下的部分腐烂得太快,遇到了阻碍。制作人体标本的想法,最终也并未实现。制作人体标本,要会剥制的技术吧!”
“是啊,但只要学就学得会。如果有书的话就更简单,比如制作动物标本的书啊。稍加练习,最后才投入实战!”
“或许吧。”
“平吉的手记上并没有写明制作阿索德的方法,但如果凶手是平吉以外的人,应该会联想到以制作标本的方式来完成阿索德的。那是一件即使只存在一天,也会让人感到满意的作品吧!哪怕凶手制作的这个标本惨不忍睹,但如果能保持半年左右的完整性,我相信凶手就能获得很大的满足感了。”
“平吉的手记里不是写道,只要阿索德一旦完成,她就会获得生命。”
“我看那只是他的疯话,不过疯子艺术家脑子里是怎么理解的,外人可不知道。”
“嗯。”
“我想你所列出的那个十三的中心点的设想应该没错,但仍然找不到阿索德,就像你说的那样,这实在太费解了。我们至今讨论的几个谜团,都被推理爱好者们研究过无数遍了,但都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就是关于这个十三的中心点,以及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说法,只是平吉一时兴起,随手写下的。所以根本用不着把它当回事。”
“绝不会是这样!我可以保证!”
“哦!说说你的理由。”
“因为这条线上的确有奇妙的地方。”
“此话怎讲?”
“或许和本案无关,但是关于这条线的记载,并非只是存在于平吉的手记里。其他知名的作家也曾经在他们的作品中提到过这条具有神秘力量的线。你知道松本清张这个作家吧!他有部短篇小说,名字叫《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你看过吗?”
“没。”
“这部小说似乎是在考证梅泽的预言,这点我非常感兴趣。你知道吗?日本自古就有龟甲卜和鹿骨卜两种占卜的方式。鹿骨卜,就是用火钳烧透鹿的肩胛骨,然后根据鹿骨的裂纹来进行占卜,通常预言当年农猎的收成如何。鹿骨卜的历史虽然比龟甲卜来得久远,但说到龟甲卜为什么会替代鹿骨卜,或许因为日本是个岛国,在海边很容易拣到海龟壳。所以逐渐用龟甲取代了鹿骨。流传中,占卜习俗的主要场所中就包括了越后的弥彦神社。因为那一带在海边,所以当然还是以龟甲卜为主了。”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也流传着龟甲卜的习俗,从弥彦向南,面向太平洋的海滨地带伊豆,那里有一个白滨神社,就是那个地方了。至于仍然流传着鹿骨卜习俗的地方,大致有以下三处:上州群马县的贯前神社,以及武州即现在东京郊区的御岳神社与阿伎留神社。以上提到的五个神社都在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上,自南向北排成一列。而除了以上的五处,在日本无论东部还是西部,都找不到有利用龟甲和鹿骨进行占卜的神社了。”
“哦!”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按照古代的发音来读这一百三十九度线上的三个数字的话,就是hi、mi、kokonotsu。这根本就是在暗示‘himiko’ 。”
“你说的很有意思!但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呢?东经一百三十九度,是近代人对地球有了新的了解后才测算出的数据。如果硬要把它和两千多年前的卑弥呼扯在一起,不会太牵强了吗?”
“那可是作者说的。卑弥呼是拥有神力的巫女,也就是说她拥有超越科学的暗示能力。所以她用数字来启示后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认为这点还是可信的。在古代的邪马台国时代,卑弥呼的工作就是利用龟甲或者鹿骨来占卜、祈福,预言凶吉。”
“那么,邪马台国也在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上吗?”
“这很难确定,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据说邪马台国的后裔曾在那一带住过。这点你可以查询中国的史书《三国志·魏志·倭人传》。三世纪左右,邪马台国曾在现在日本的九州一带出现,但到了八世纪大和王朝兴起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日本的文献上完全没有关于邪马台国的记载。”
“有种说法是邪马台国被当时的敌国狗奴国消灭了,也有人认为邪马台国是被从朝鲜来的大陆民族消灭了,平吉的看法应该是后者。至于邪马台国的结局,按照小说里说法是,邪马台国和日本的中央政府军合并了,实质上就是灭亡了。当时大和王朝建立中央政府以后,对待邪马台国的政策,就是将邪马台国的子民和卑弥呼的子孙,强制迁移到东国。”
“如果留意奈良时代以后的日本中央政府政策,就可以发现朝鲜半岛动乱的时候,躲避战火而逃到日本的‘归化人’都被强制性地移送到了上总、上野、武藏、甲斐等关东地区居住。不过有人推测,其实这种政策渊源已久,而第一批被强制动员迁居的人,我想就是邪马台国人。”
“嗯!”
“邪马台国可以算是日本的一个历史之谜,有人说它在九州,也有人说在别的地方,对于它所在的具体位置众说纷纭。我曾经花时间研究过这个课题,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以后可以讨论。还是回到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的这个话题吧。刚才我说到有龟甲卜和鹿骨卜习俗的五座神社。越后的弥彦神社的经度在前面已经提过了;上州贯前神社位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三十八分;武州的御岳神社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十二分;阿伎留神社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十三分;伊豆的白滨神社则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五十八分。”
“这几座神社都位于平吉所说的那条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延长线上。若是将这条线向东移十二分,那就可以和松本清张的说法对应了。东经一百二十四度线通过冲绳与先岛群岛的正中央,我们大致可以将其视为日本的极西点,最东端则四舍五入为一百五十度,那么平吉所说的春牟古丹岛左沿的舍子古丹岛应该就是极东点。以此求出日本的中央,就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了。平吉或许认为,在日本的中心点进行占卜是最灵验的,所以居住在那里的巫师所拥有的灵力也是最强烈的。他在昭和十一年就预言了这条线的重要性,只要在它的上面就能获得某种力量。”
“嗯,你这个看法很有趣。”
“还没完呢,我还要提一件事。”
“请说!”
“高木彬光在他的长篇小说《黄金之键》里,也提到过这条线。”
“哦!也是有关这条线的?”
“是的,不过小说里没有提到具体的数字。主要内容是说明治维新时期,江户幕府为了东山再起而埋藏了一批珍贵的财宝。”
“我只把和平吉有关的部分解说一下。江户幕府解体的时期,有一位和胜海舟齐名的政治家,他名叫小栗上野介,小栗家代代侍奉德川家,所以他也十分忠于德川幕府,和倒幕派可以说是势不两立。当时幕府决定征讨萨长东征军,在对于是否出战的态度上,他不同意胜海舟的恭顺派意见,而是积极主战。最后他甚至决定亲自率领幕府军,拟订了一个一举歼灭萨长东征军的计划。据说后来西乡隆盛知道了计划后,也大为赞赏。”
“小栗的计划是这样的:让幕府军驻守在箱根至小田原一代,然后等待萨长东征军长驱直入已经成为空城的静冈,并在箱根和东征军交战,迫使他们逃往兴津,而此时停靠在兴津海岸的军舰就展开炮击,将东征军一网打尽!兴津这个地方,半面临山,半面临海,是个狭长的走廊形地带。倘若遇到炮击,根本无处可躲。”
“可惜这个伟大的骏河湾作战计划,因为大势所趋,根本没有机会实施。具体地说是德川庆喜没有准许,所以才不为人所知。不过,如果真的实行,或许历史就会被改写。江户幕府也会更早地终结。箱根与兴津两地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这条线之间的距离几乎是相等的。也就是说这场战役,本是计划在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线上展开的。还有,这场战役的指挥官小栗上野介的籍贯在上州权田村。这村子也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上,后来小栗因为政治上的失利,回权田村隐遁,最后被幕府处决了。他的墓所在位置,也正好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高木彬光在《黄金之键》这本小说中认为赤城山不是埋藏黄金的地方,藏宝的地方应该是松井田与权田村之间的某处,而这两处之间的那条线应该就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
“另外再说几句和小说无关的内容。太平洋战争末期,日军决意在本土与盟军进行决战,军部计划将大本营由东京迁至内陆的松代。松代位于长野以南,是有名的川中岛决战的战场。或许有这样一个典故,日军就想借此展开背水一战。”
“待到本土彻底抵抗战线的集结完成,美军也在九十九里滨和相模湾登陆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占领关东平野,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包围刚才提到的松代大本营。而日军也早就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美军进击必定会经过中仙道,日军也预料到从安中到碓冰卡的这段中仙道会发生激烈的战斗,所以预先设置好了阵地。中仙道中央有个叫松井由的地方,这个地方正好处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和小栗上野介的骏河湾作战计划有相似之处吗?两者都是发生在改朝换代时期,并且同样把国家的命运赌在这场最后决战上,但结果都没有能够实行。”
“好了,就讲到这里,我已经把和这条线有关的历史逸话都告诉了你。”
御手洗在发呆,好像故意为了换个话题说道:
“我也搬到那条线上的什么地方去住吧。”
“除此之外,你知道雷线吗?在英国发现的那个。”
“雷线?英国发现的?”
“是啊,知道吗?”
“当然知道。古老的石碑、神木、古冢、教堂及圣井等排列在一条直线上。由于直线上大都是语尾中有ley,lay,lea,leigh的地名,所以就称这条直线为‘雷线’。”
“就是这样,这种线日本也有。比如北纬三四度三十二分,此处东西线上七百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众多神社与史迹。”
“哦……”
“从皇居到鬼门的方向,正确地说是东北方的这条线上,有矢先稻荷神社、日枝神社、石滨神社、天祖神社。鹤冈八幡宫的正北方就是日光东照宫,这中间的南北线上,据说还有很多祭祀金属神的神社。”
“这样啊……”
“所以日本和英国的情况类似,在特殊的地理位置线上设置祭祀场所是自古有之的。”
“原来如此啊。所以平吉的想法算不上特殊。”
“我们还是看看饭田小姐带来的资料吧,这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前人知道的资料,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团,就看你的了。”
说起来,我和御手洗之所以会对这个四十年前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案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完全是饭田美沙子引起的。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御手洗的占星教室。
我之所以会来御手洗的占星教室,本是想学习一些占星术的基础知识,但后来实在是太闲了,就常常来他的教室闲聊。偶尔会看见有女性来拜托御手洗给她们算命,御手洗算得都很准,这时御手洗就摆出一副大师的派头,对我呼来唤去的,久而久之,我竟然变成了他的助手。
饭田美沙子进门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不过,她的委托却和一般人有所不同。
“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犹豫,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并不是为了占卜而来的,不,或许应该说占卜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说完,她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御手洗则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好像在等着鱼儿愿者上钩,并没有催促她说下去。倒是站在一边的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心想不知能说点什么鼓励鼓励她,让她也容易开口。
此时的御手洗被强烈的抑郁症折腾得够呛,或许他只是在思考肝癌和吸烟的因果关系,并且感叹世间竟然还有吸烟这种愚蠢的自残行为,根本没听见饭田美沙子说了什么。
“其实……”她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本应该去找警察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做。唉,御手洗先生,您还记得水谷小姐吗?大概是一年前,她曾拜访过你。”
“水谷小姐?”御手洗故意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才说:“啊,就是遇到骚扰电话的那位水谷小姐吗?”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她当时遇到了麻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找您商量之后,竟然很容易地就把麻烦解决了。她向我提起您,说您不仅精通占星术,而且有侦探方面的头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我才会来冒昧地打扰您。”
“哈哈哈,您真是过奖了。”
饭田美沙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而御手洗恰恰也是个喜欢听奉承的人。
但是她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御手洗先生,请问您的全名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感到御手洗有些狼狈。或许此时正需要这样的问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我的名字和您将要说的问题有关吗?”御手洗很谨慎地问道。
“不,和我的问题没有关系,只是水谷小姐想知道。她说她问您的时候,您不愿意说。”
“你好像是特意来问我名字似的……”御手洗的忍耐到达了顶点。
“洁,清洁的洁 。”
我连忙打断了御手洗,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接下去不知道御手洗嘴里要吐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了。这个时候来缓和气氛是我的强项。
饭田美沙子低着头,好像在强忍着不笑出来。御手洗的表情则是越来越可怕。
“真是奇怪的名字。”饭田美沙子抬头说,她的双颊泛红,想必是憋出来的。
“是给我取名的人奇怪。”御手洗立刻接口说。
“给您取名的人?那应该是您父亲吧?”
御手洗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他说:“没错,所以他遭报应,早就死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饭田美沙子才开口说话。
“我不能去找警察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情有关家父的名誉。家父已于上个月去世了。但如果这件事一旦被警方知晓,或许会发展到不得不负刑事责任的地步,这样外子和家兄都会受到牵连,他们二人以及家父都在警界服务。刚才我虽然提到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我认为家父绝对没有犯罪。他一直是一个守法的人,退休时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平日里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请假或者迟到。不过他似乎为了某件事而抱着赎罪的心理,或许那是在他心中一直长存的羁绊吧。”
“另外,我将告诉您的,是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神秘事件。此事若被外子或家兄知道,一定会被责令公布。这样一来定会影响到家父的名誉。外子和家父一样,是一个做事踏实,一丝不苟的人。而家兄则向来对工作认真负责,以至于到了对自己的亲人也冷酷无情的地步。”
“唉,家父生前实在是个可怜的人啊,他常年承受着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压力,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在不影响到家父名誉,也不会使他遭受不白之冤的情况下解决这个事件。我想家父倘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所以我代表他,向您求助。”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也似乎要确定一下自己的决心。
“对我而言,这件事也算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事情宣扬了出去,家兄和外子将颜面无存。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他们的名誉,我才没有贸然和警方联系。另外,此事和西洋占星术也有所关联,考虑到您是对此精通的占卜师,所以我认为您一定能从中看出些端倪,从而抓住关键来解决事件,因此我下定决心前来拜访。”
“但是,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在此申明:家父绝对不是凶手,他和梅泽家的一干人等毫无瓜葛,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御手洗先生……您知道战前发生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吗?”
当御手洗很冷淡地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她对此表现得很惊讶,呆呆地盯着御手洗看。或许在她看来,这么有名的事件,又是和占星术有关,御手洗不应该不知道。说实话,御手洗的回答让我也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以为您知道的……那还是由我从头说起吧。”
接着,她就从平吉被杀开始说起,其间我忍不住从旁插嘴,说我正好有一本有关此事件的书,其后会给御手洗详细说明的。她点点头,简单了交代了事件的始末。
“我本姓竹越,是婚后才随丈夫改姓饭田的,家父全名竹越文太郎,生于明治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刚才我提到过家父在警界服务,梅泽事件发生的昭和十一年,家父三十一岁,还在高轮警察局任职。那时我尚未出生,不过哥哥已经出生。现在我们居住在自由之丘附近,但当年的旧宅却在上野毛,所以才会被卷入那个事件。前几天,我整理家父的书架,发现了这个。这是用警察写笔录时用的专用纸写的,字迹也的确是家父的,里面的内容阐述了当时的经过。”
“看完这份手稿后,我震惊不已。我不敢相信,平日里对待我们如此温和,做事从不出格的父亲竟然……想到这里我觉得父亲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做点什么。手稿的内容事关梅泽家事件中的一枝命案。一枝死前曾和父亲……那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不过我既然已经决意让您来解决了,就将这份手稿放在这里。我想您看过以后,一定可以了解父亲的心情。我也希望您能为我解决这件事,这样已故的家父也能够瞑目了。唉,父亲在弥留之际一定心有不甘啊!或许解决整个事件有些强人所难,我只希望您能解决和父亲有关的部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看竹越文次郎的手稿。我只是往桌上瞟了一眼,就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当时我兴奋的心情不亚于一个即将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孩。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御手洗,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见到这样一份重要的资料。
我想御手洗也不是无动于衷,只不过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平静,其实心里暗地兴奋吧!
文次郎手记
在我长达三十四年的警察生涯中,获得的少,失去的多。一张奖状和警察的头衔,显然就是我所获得的全部,但这些并不能减轻我内心的痛苦。
这份痛苦和我的职业并无关系,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能够倾听自己诉说烦恼的对象,或许那些街头的放浪者,也都有属于自己隐藏在内心的苦痛吧!
在我五十七岁选择圆满退休时,有的同事对此大感意外,因为很多警察在退休后,会觉得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无法适应。但我并不是为了贪图那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而是担心自己已经步入老迈,很多警察的工作已经力不从心,如果因此而出现失误,倒不如选择退休。其实这二十多年来,光荣退休的景象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如同少女憧憬婚纱一样。
我也觉得把这些手稿留在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也曾下过决心,只要顺利退休后就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但退休后的无所事事感终究让我按捺不住,又提起笔来继续写作。或许只有在这些当年专门作笔录用的纸上奋笔疾书,才能让我回到往日那种繁忙而充实的生活中去。
在此,我将记述一些恐怖的回忆。俗话说,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平心而论,在我年轻时,从未因工作而感到烦恼。但当儿子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并且一路攀升到较高的地位时,我的恐惧却日益增大,只期盼能够安安稳稳地等到退休。
既然在惶恐中度日,又为何不早早地递出辞呈呢?或许胆怯的我不敢这样做吧。理由有两点,第一,警察是我的天职,而且我并无合适的理由辞职;第二,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同事异样的眼光,并为自己辞职一事编造出一个圆满的理由。况且,如果那件事情被曝光了,辞不辞职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之,毫无理由的引退,恐怕会让我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一直如同幽灵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令我心有余悸的那件事情,就是发生在昭和十一年的梅泽家的血案。在那个黑暗的年代,经常会发生一些集体屠杀的神秘事件。
梅泽家的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事件一直是由樱田门的一课负责调查的,我当时是高轮警局的侦查组长。昭和十一年的竞争制度,是根据逮捕犯人的数量来计算工资的,大家都七元、八元、九元这样一阶阶往上爬,由于我的工作能力优秀,才三十岁就担任了组长一职。
当时我在上野毛置有一所房产,长子也出生不久,可以说家庭和事业都步入了正轨。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昭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使我卷入这起命案的,就是发生在上野毛的金本一枝被杀事件。包含着这起案件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是战后日本家喻户晓的奇谈。一般人或许都认为一枝命案只是偶然发生在另外两起案件之间的不幸事故,但我以下的记述,可以完全推翻这个定论。
年轻时我为了晋升,工作十分卖力,常常早出晚归。但当我升为组长后,就每天都按时六点下班了。按我的步伐,走到案发一带应该是七点左右,所以对方如果是早有预谋,想要引我步入陷阱,一定对我的作息了如指掌。
那天,走出车站,大概步行约五分钟左右,我发现路边有个穿黑色和服的女子蹲在那里。当时道上并无其他行人,她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还记得她当时说:“我突然腹痛难忍,只能蹲在这里休息。”又听闻她就住在附近,我决定发挥人民公仆的精神送她回家。我将她抱进屋子,让她躺下休息后,就决定告辞。但她却留我多坐一会儿,和她攀谈中才知她是独居。
老实说,我是个对妻子忠贞不贰的男人。不过,我也不认为男子在外和别的女人有染是值得羞耻的事。但在当时,我可以发誓绝没有对她起意,只是当她面带哀怜的表情,让敞开着的裙摆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就把持不住自己作为男人的欲念了。
虽然我至今都猜不透那女人的心思,但当我听说她是个未亡人的时候,便猜想这一切或许是她寂寞难耐所致。其实,当我将她拥入怀中时,她还不断在我耳边呢喃,说:“我好寂寞。”事后,她还向我致谢,并让我不要开灯,赶快回家,否则会让家人担心。最后她还说:“我只是一时忍耐不了寂寞,请你忘了我吧,绝对不要对他人提起此事!”
我摸黑穿好了衣服,然后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大门,我一边走一边在想这件事,感觉就好像被狐狸精给迷惑了一样,或许她说肚子疼也是骗人的,难道她是出卖色相的那种女骗子?我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摸摸口袋,却一分钱也没少,看来她的确是难耐深闺寂寞,才装病博取同情的吧!所以我内心毫无罪恶感,反而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她刚才一再要求我不要对外人声张,自己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保持缄默就可以安然无事了。不过,就算被太太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回到家大概是九点半,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左右,而这两个钟头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第三天早上,二十五日的早晨我才得知她的死讯。我从报纸上得知她叫金本一枝,报纸花费了不少的篇幅来报道这起命案,同时也刊登她的照片,但我觉得照片和她本人不是太像,或许这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我几乎像逃跑一般飞奔出家门,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来到警署。一枝家和我家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我如果没有去过现场,应该对她家中的环境觉得陌生,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敢细读报纸上的内容。
根据报纸上的记载,一枝的尸体在二十四日的晚上八点左右被发现,那时我已经下班回到家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枝的死亡时间推断为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那应该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才对。虽然我有粗心的毛病,或许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了,但我可以肯定走出车站后,在离上野毛的不远处遇到她时是七点半,或许更迟一些,但也绝对不会超过八点。既然那时一枝还活着,那所谓七点左右的推论根本不能成立。之后我就送她回家,等我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分。
根据判断,凶手应该是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在一枝面朝梳妆台的时候杀死了一枝。从时间上推算,我或许和那个小偷擦肩而过。也有可能他就躲藏在屋子里,等我和一枝云雨一番离开后,趁着一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散乱的头发的时候,杀死了她。
在对案件的调查过程中,让我最在意的就是警方判断一枝曾被强暴,还查出和她有性关系的男人血型为O型,而我的血型就是O型。
回到家后,我不敢再看任何和这起案件有关的新闻。还好报纸对于一枝命案的报道不像阿索德命案那样热衷,所以我也不清楚接下来的调查有什么新的发展。但报纸也还没有提到一枝被强暴的事,至于我知道这件事的途径则是通过警署。
尸体的衣着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被当作凶器的花瓶,也的确是放在那间屋子的桌子上。只是我没想到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或许为了诱惑男人而刻意打扮过吧。回想起当时我抱着她所感觉到的温暖,事后她隔着一扇纸门在梳理头发的情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被杀了呢?
我很同情这个和我有一夜之缘的女人,但即便我对凶手十分愤恨,因为辖区的不同,我也没有理由参与这起命案的侦察。就这样过了几天。四月二日,我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上面写着竹越文次郎亲启,邮戳上标明是四月一日寄出的,发信处是牛入局。信的开头这样写道:看完之后,请立即销毁此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是为皇国服务的秘密组织成员。三月二十三日发生于上野毛的金本一枝一案的犯人就是阁下。阁下身为治安人员却知法犯法,实在是令人惋惜,原本应将你绳之以法。但念在局势动荡,大和民族应团结一心,不宜自相残杀。
今有一特殊任务需要交予你协助解决处理,对此我们将酌情法外施恩。阁下将来的人生道路如何,全部取决你是否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此任务的具体内容为:处理六具女尸。这些少女均为中国间谍,虽已被处刑,但不能公开。因为一旦公开将引发中日战争,后果严重,故不得不布下疑团,让世人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无头悬案。本组织成员无法出面完成任务,故不可使用本组织的一切车辆器械,这点望阁下能够自行解决。请在指定的时间内,按照指示到指定的地点处理这六具尸体。希望阁下明白,一旦事情败露,本组织概不承认和此事有所关联,所以望阁下三思而后行。
六具尸体已置于受害人金本一枝住宅之仓库内,行动期限为四月三日至四月十日,希望阁下在夜间行动,禁止向当地人问路,也不允许在外就餐,以免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痕迹。此事于阁下性命攸关,请牢记在心。随信附带地图一份,或许资料不甚充足,望阁下尽快完成任务。
凭我的回忆,那封信的内容大体是这样。当时我非常吃惊,并在那时才发觉,如果有人指出我就是杀人犯,我根本找不出证据来为自己辩护。
无论是否有人看到我和一枝一起进入她家,然后离开,一枝的死亡时间推定都是七点到九点之间。我在七点半送她回家,当时她的确还活着。然后我在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离开,也就是说,在死亡推定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她在一起,唯一我不在现场的时间只有九点前的十分钟而已。再说她的体内,还残留着我们发生过关系的证据,我看只要警察知道我曾和她在一起,十有八九就断定我是凶手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深深地感到了绝望,或许我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而唯一能够挽救的方法,就是按照这封信的提示,去完成那个任务。
当时我对于秘密组织的概念,只限于《陆军中野学校》系列这种程度的了解。对于我这种下层的警察来说,他们几乎不像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人物。但我想他们的组织十分严密,应该会遵守诺言吧。再说他们可是杀了六名少女,所以也一定会极力隐瞒此事。
我继续往下读信,还未读完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本以为只要把尸体放在一处就可以了,却没想到要把尸体运往全国各地。
这个任务的艰难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一天的时间是绝对无法完成。信内除指定地点之外,连埋放的次序,以及挖洞的深度也有详细说明,幸好信件内不只是写出了地点,还给出了地图,标明了要在某处矿山的附近,不然没有这些说明,我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仔细一想,我觉得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不然他应该把图画得更加详细才对。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埋放尸体呢?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为了让谜团显得更加神秘吧!我猜他们将尸体切断的理由是为了运输的方便。这些尸块正好可以放在凯迪拉克车的后备箱里,不然运输起来会十分麻烦。
第二天,我感到上天对我不公:我根本没有杀人,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才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现在的情况对我很不利,即便我没有杀一枝,但和她有男女关系是铁的事实。如果要为自己辩护,就不得不说出这件事情。这就足以使我背负败坏警纪的名声,遭受世人的唾弃。到那时,不但我的名字会见报,而且也会令家人蒙羞。
说起来或许不可思议,我的内心突然萌发出一股求生的烈焰!或许,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吧!才三十岁就担任了侦查组长的职务,家中又有妻子和刚出生的幼子,所以我绝对不能眼巴巴看着这样幸福美满的生活被破坏。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昭和十一年,不光我没有私家车,就连收入比我高出许多的同事也没有。虽然可以使用局里的公车,但考虑这个任务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所以放弃了使用公车的打算。
我千方百计地寻找运输用的汽车,最终让我想起了一个曾因诈骗罪被起诉的建筑商,他是个从事不法经营的家伙,对我百般讨好。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不认识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交通工具。
至于警察局方面,我是个从来不休假的模范警察,所以不得已编了一套妻子重病,需要送到娘家附近的花卷温泉疗养的谎话来获得了一周的假期。其实我的确有前往东北的打算,并准备中途在花卷休息,购买当地的特产作为分送同事的礼物。四月四日的早晨,我对太太说要外出公干,要她做三天份的饭团,四月五日就是星期天了,时间紧迫,我不得已在四月四日的晚上就出发,先到一枝的家中运出两具尸体,然后往关西的方向前进。
根据那封信上的指示,我必须按照顺序,将这些穿着衣服,被切割过的尸体,埋放在不同的地点。这些如同怪胎一般的尸块,如果不尽快处理,就会散发出恶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时警察再次搜索上野毛的一枝家,一切事情都会败露。我不得不立即行动,幸好当时和现在不同,即使深夜在国道上行驶,也不必担心遭到盘查。即使被盘查,只要我亮出警察手册,也可以被顺利放行。
第一个指定的地点十分远,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我才赶到,那是奈良县的大和矿山。我先是在滨松附近的山林里休息了一会儿,等待夜深人静到时候才开始挖土。四月的夜晚不长,不适适合长时间的工作,而且我发现埋尸是一件十分费时的事情。
当时的情景实在太过于恐怖,我就不在这里描述了。在埋尸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吓得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因为山路不好走,又为了节省汽油,一路上颠簸难行。我虽然早已准备好了三桶汽油,但还是不太放心,当时沿途的加油站也很少,如果到时候再去购买,一定会被人记住。所以在尸体尚未埋好之前,我不想出现在加油站。
信中指定的埋尸地点依次为奈良县的大和、兵库县的生野、群马县的群马、秋田县的小坂、岩手县的釜石、宫城县的细仓。
我借来的凯迪拉克没有办法一次运送六具尸体。之前我也曾考虑过借一辆卡车,但这样就不得不使用我警察的身份,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只能以东京为界线,分两次进行,一次埋放三具尸体。群马是指定的第三个地点,所以埋第三具尸体与进行第二次处理的时候必须回东京一次。也就是说,需要带着一具尸体回东京做补给,然后再上路。所以我决定第一次只处理两具尸体。奈良和兵库的两处,我都按照指示各挖了一个一百五十厘米左右的深坑。前面挖深点,只有两具,后面挖浅点,多处理几具,这样看来也算合理。
按照指示来埋放尸体,这样做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想到这里让我感到不安,或许对方在埋放的过程中会监视我,并且布下圈套。但即使这样,我也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六日半夜两点,我在大和矿山开始挖坑,一个人挖超过一百五十厘米深的大坑,其艰苦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直到黎明我才把坑挖好,我累得几乎瘫在地上,就那么倒头睡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奇怪的男人用头巾包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往车里窥视。我吓得屏住了呼吸,心想,这下完了。不过我发现他是个智力有障碍的人,于是我直起了身子,他就跑掉了。还好当时尸体被布盖着,也没散发出什么味道。当地十分荒凉,就算我心里很着急,但也不能鲁莽,所以我只能等到黄昏才出发。
生野也需要挖很深的洞,十分辛苦,我自我安慰道:深的地方只有这里和另外一处了。
七日回东京的那天,我在大阪将油箱和带来的那两只桶都加满了油。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日下午了。处理两具尸体就用了将近四天,而我的假期也最多能有十天,看来不抓紧是不行了。于是我在家中填饱了肚子,并且交代妻子如果有电话绝对不可以接,我怕同事发现妻子在家的事实。当天晚上,我又带着四具尸体踏上了埋尸之路。我估摸着在十日那天到达花卷,然后急忙和局里联系,就说太太的病情恶化,需要等病情稳定后,再打电报或者写信回去报告。幸好,接下来的十一日和十二日正好是周六和周日。
九日早晨,我终于抵达了高崎附近,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山路,连个旅馆都都没有。九日傍晚我再度出发,在半夜抵达了群马矿山附近,又要开始挖坑埋尸了,但和一米多深的坑比起来,这次的工作量显然轻松了不少。我依照指示,只要将尸体用薄土覆盖即可。然后我又在十日的凌晨出发,沿着弯弯扭扭的山路,终于到达了白河。
十日,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十一日的凌晨三点左右我抵达了花卷。我在当地的邮局寄出一封挂号信,信上说我预计在十五日左右可以回到东京,但按照目前的进度是不可能提早完成的,所以比起电报的速度,我觉得还是信件来得妥当。
十二日的早晨,我完成了在小坂矿山的作业,当时因为迷路而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幸运的是,还是按时完工了。
十三日的早晨,我完成了釜石矿山的作业,十三日半夜,最后的宫城县细仓矿山的任务也顺利完工了,至此,我总算可以暂时睡个安稳觉了。根据信上的提示,细仓的尸体不需要掩埋,对我来说不挖坑总是件轻松的事情。不过这里离山道不远,所以很容易被发现,其后果不出所料,那具尸体在十五日就被发现了。
十四日的凌晨,我回到了福岛附近。这一周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狂人,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在做什么了,只知道一定要按时完成任务。
十四日的深夜,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当天晚上,我整个人彷佛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
十五日当我回局里去上班时,发现众人看我的眼光明显不同,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和十多天前判若两人,我的眼眶凹陷,两眼布满血丝,下巴都尖了,身子也整个儿瘦了一圈。这样的我不但让妻子深感惊讶,连同事也以为我是为了生病的妻子操劳而致。这样想来,妻子重病这个谎言的确很高明。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多次在执勤中晕倒呕吐,我想这是这些日子劳累过度的关系。虽然我才三十多岁,应该是精力和体力最旺盛的年纪,但这样的罪还是经受不起啊!我想,如果埋尸地点再多一个,或许我就会累死在半路上。不管怎么说,完成了这个任务,我认为自己这一生的劫难就算到头了。
我时常想,那个组织的人一定经过挑选才会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因为当时我年轻力壮,又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利。如果太过于年轻,则根本得不到那么多天的假期,倘若年纪太大,则体力上又不够强壮,无法完成如此繁重劳累的工作。其后直到退休,我都没有请过一天假。
不过我内心的恐慌却没有随着体力的恢复而变得平静,当那恐怖的工作在记忆中变得淡薄时,总有一个疑问仿佛不断跳跃着的火焰,点燃我对过往一切的不安感。我是否被谁愚弄了?虽然那封信上说我是凶手,但做没做过我自己当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对方也一定知道这点,但他们却把一枝被杀害的罪责强加到我的身上,再利用我来搬运尸体,抛弃到全国各地。
不过,即使这是事实,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我没有选择。这个疑问从十五日早上,当我得知最后被我抛弃的那具尸体被人发现后,就突然跃上了我的心头,迷惑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慢慢腐蚀我的良知,在我的心中扩散。
没多久,其余的几具尸体也被陆续发现,每当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我就感觉到仿佛是心房上的一根肉刺被挑起般的疼痛。在第二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起被称为阿索德命案的梅泽家的事件。在此之前我只是对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有所耳闻,但因为公事繁忙,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当然也没有想到一枝和案件有所联系。按照一般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案子实在过于残忍,经过我的调查,一枝的丈夫的确是中国人,但即便她丈夫真是间谍,也不至于牵连到要杀害其余的姐妹吧!所以说,什么秘密组织,根本都是骗人的!
我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感到很屈辱,这大大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方面是被情势所逼,而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了爱国心的影响。
釜石矿山的尸体,于五月四日被发现。七日又发现了群马矿山的尸体,然后是三具埋得较深的尸体。十月二日发现了埋在小坂矿山的尸体,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现了生野矿山的尸体。至于大和矿山的尸体,则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十日才被发现。
每当警察局的同事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总是尽量回避。而让我从深深自责的心态中得到解脱的,竟然是阿部定事件 。
逮捕阿部定的经过至今还历历在目,五月二十日的下午五点半,她用大和田直的假名,投宿于品川车站前的品川旅馆时被警方逮捕。品川车站属于高轮派出所的辖区,逮捕她的功劳被我的同事安藤获得。阿部定一案的侦查总部设在尾久署,所以庆功会时两方的组员都围着安藤向他敬酒。在场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这时的我也能够吐出一口郁积在内心的怨气了。
六月,我终于读到了平吉的手记。手记被复制了很多份,在各个警局之间被传阅,我也才知道了制作阿索德这个计划。不过我对于手记的内容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我是当事者,知道那些身材较小的少女被切断一部分后,能够轻易搬运。所以我始终认为,这些少女被肢解的原因是考虑到运输的因素。不过为何要将尸体四散丢弃,这我就想不通了。
我对这个事件的调查入了迷,希望能够寻找到真相。我的结论是,凶手应该是一个对平吉思想着迷的外人,他为了制作阿索德,而对无辜的六名少女下手。除了这个理由外,我实在是无法解释这起命案的杀人动机和具体实施步骤。而我,竟然成为了这个杀人狂的帮凶。
对于埋尸,我也存在疑问,虽然地点的选择和西洋占星术有着一定联系,那么大和与生野的埋尸坑,为什么要比其他地方挖得深呢?而细仓的尸体不需要掩埋,难道这几点也和占星术扯得上关系吗?
我忽然想到,凶手是否是想利用埋尸坑的深度来配合尸体被发现的早晚?那么,为何小坂、大和、生野三处的尸体,要较晚被发现呢?我曾在埋尸的过程中检查过,这三具尸体没有特别之处,而且也不是最早腐烂的,如果真的需要较晚被发现,也可以埋在别的矿山,或者比较隐蔽的地方,这样即使坑挖得很浅,也不容易被发现。说起来,就是因为平吉的手记才会被较早发现的。但为什么凶手需要按照平吉手记的记述,将尸体埋在相关金属的产地呢?其理论上的根据到底是什么?看来只有归咎于占星术,或者疯人的狂念吧!
另外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我认为梅泽家除了一枝之外,其余的六个少女根本不可能是间谍,那只是凶手借地下组织之名让我为他处理尸体的借口。不过一枝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呢?凶手是利用我和一枝之间的关系来胁迫我的,难道一枝引诱我和凶手无关?我也曾想过,是否凶手在无意中发现了我和一枝之间的关系,才想到要利用我来埋尸的计划?但这也不合理,因为阿索德命案是早有预谋的,凶手早已准备杀害六名少女,然后考虑了很久,才找到了埋尸的最佳人选——我。因为我既有驾照,又有能够躲过盘查的身份,倘若换了一般人,很容易受到怀疑。就算是找医生或者学者之类的人,声称尸体是做研究之用,也不能担保不会出现纰漏。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想到警察和杀人之间有着联系。所以一枝也应该和凶手是一伙的,而她的任务就是引诱我上钩,为利用我做准备。
但这样想的话,一枝又为何会被杀害呢?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矛盾,凶手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一枝的死来威胁我,那么说明凶手早就有要杀死一枝的打算。一枝如果明白自己所要付出的是生命,难道会乖乖地听从凶手来引诱我吗?或许是凶手并未告诉她实情,而是编造了另外的一个理由。那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凶手早就预谋要杀人,除了威胁我为他搬运尸体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或许一开始凶手只是告诉一枝,打算利用我和她之间的奸情来要挟我作些事情,所以一枝也就上当了。
不过这样想也不合理。在当时用男女关系来胁迫人似乎没有太大的效果。再说不是我侵犯一枝,而是一枝引诱我的。
我只能得出一个比较极端的结论,那就是,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一枝本人。她只要事先写好那封匿名信,然后引诱我,再制造他杀的假相,实际上是自杀。我收到那封信后,“地下组织”就没有和我有过联系,我曾想和“地下组织”进行交涉,但是那封信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我只能作罢。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寄件人早已死亡。所以才不会再来信了。
但这种假设也有多处漏洞,首先是一枝的死亡状况,她是被脑后重击致死的。就算她可以事先在试衣镜上涂抹血迹(通过尸检我知道她身体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口),但也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么自己打死自己的。凶器是室内的一个玻璃花瓶,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杀。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最后见到一枝是在三月二十日,那六个少女被证实在三月三十一日的早上仍然活着。假设一枝已经自杀,那她又怎么去行凶呢?
我真是个倒霉的男人,被当作了狂人杀手的帮凶,无缘无故地卷入了这种诡异、荒谬的事情里。一般的案子随着时间都会被民众遗忘,比如下山事件 ,或者是帝银事件 ,但这个案子却是例外。战后不久,“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居然成为了人们饭后课余的谈资。相关资料也整理出书,许多读者在看完书后,将自己的感想和推理邮寄到侦查刑事组。每当同事从堆成小山的信件中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而惊呼时,我总感觉背若芒刺。看来只有等到我退休后,不,只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能够安心吧。
我被调任到樱田门侦查一课,也可以归咎于我的厄运。现在的一课专门负责纵火案件,也帮忙维持火灾现场的秩序。所以不管我是否刻意回避,总是能听到有关事件的最新消息,每当那时,我就紧张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当时搜查一课的组员只有四十六人,需要兼顾分担三课和四课所负责的诈骗、纵火、黑帮、强奸、入室抢劫等等案件的调查。当时高轮署的副署长小山先生看中了我的经验和稳重的工作态度,所以决定将我调到尚有空缺的一课,专门负责处理诈骗案的调查。
昭和十八年,战争愈演愈烈。而对于负责调查诈骗的我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另一种不幸,我不得不对那个曾经借我车的建筑商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内心的不安又开始扩大。
由于空袭频繁,警政单位也被疏散至各处,我们搬迁到位于浅草的第一女子高中。当时,我宁可被征去当兵,战死沙场。但是一部分警方的干部需要留守待命,尽管很多同事都上了战场,我却收到了召集延期的通知。
当时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文彦日后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而且女儿美沙子也嫁给了警察,这一切都让我在暮年也倍感苦恼。
由于我是从不犯错,从不请假,从不迟到的模范警察,每次的升级考试都能通过,在退休之前,我已经升至警视 一职。在别人眼中,我的警察生涯可谓是一帆风顺。然而我个人最期盼的,却是退休之日。虽然同僚们对我的离去都感到惋惜,不过对我来说,退休,正是走出监狱大门的日子。
昭和三十七年,我已经五十七岁,自从昭和三年进入警界以来,我已经度过了三十四年充满痛苦回忆的警察生活。
而那一年,也正好是涉嫌杀害梅泽平吉的昌子死在监狱里的两年后,正是社会上对占星术杀人事件最为狂迷的年代。
我熟读了和事件有关的所有书籍,就连电视以及广播中的特别报道也没有放过。但是,仍然没有得到超出我所知范围的任何信息。
在家休息了一年后,我又重新振作起来,当时我还没到六十岁,而且觉得自己身为警察的办事能力还没有退化,于是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我去过梅泽家进行调查,也去过美第奇,见过仍然在世的几个当事人。昭和三十九年十二月,和占星术事件有关的当事人,只剩下吉男的妻子文子和富田安江两人了。当时东京正在举办奥运会,我还记得她们两人的年龄一个是七十五,一个是七十八。
梅泽文子将梅泽家的老房子改建成了公寓,在此度过她的余生,她没有后代,是一个孤独的老太太。战争时,吉男已经超过了五十岁,所以没有上战场,当我去拜访她的时候,她说,吉男在不久前刚过世。
富田安江把她在银座的店铺卖掉了,把美第奇搬到了涩谷,经营则交给了养子负责,自己独居在田园调布的公寓内。据说平太郎是在战场上死去的,所以后来她向亲戚领养了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时常来照顾她,但她的晚年也十分凄凉。
平吉的前妻多惠在我去拜访她之前已经去世了,不过她得到了平吉的大部分遗产,生活应该很富裕。其实这三个女人在晚年的生活都不愁吃穿,在那个年代来看,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其他的人,都死了。
你要说这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凶手,那还真让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吉男还是平太郎,或许就像那些业余研究者推断的那样真的有嫌疑,我也不认为他们是凶手。
其实当我还是个警察的时候,心里就有个死结一直没解开。这和平吉手记中提到的昌子的前夫有关。
我想无论是警方还是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都忽视了昌子的前夫村上谕。我决定等我退休之后,亲自对他进行调查。战前警方办案的时候对有嫌疑者都是调查彻底,但这也只是限于一般民众而已,如果那个嫌疑人是个有头面的人物,警察就不会那么积极了。以村上的地位,如果昌子真的犯了罪一定会带着女儿来投奔他。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但事实上昌子和他一直没有联系,所以我会觉得奇怪。
当我拿着警视的名片去他位于品川的家中拜访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隐居在豪宅中玩玩盆景的老人了。他头发都已经掉光,但腰板还很结实,虽然已经八十二岁,目光依然锐利,从中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精干。
调查的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不但没有找出他涉案的嫌疑,反而被他教训了一顿,说我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找他。我此时才知道,原来他在战前已经被彻底调查过了,而且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身为原警视的我只能苦笑着对他低头认错,看来一课的调查比我想象的来得彻底。我也接受了教训,一课调查过的人,的确没有再去确认的必要了。
当时社会上的舆论,对于战前的特务机关的说法振振有辞,甚至让我对信件真伪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另外,倘若凶手是平吉手记中的人物,那么杀害平吉、一枝、六个少女的凶手,或许也各不相同,或者是多人一起作案。
大多数人都主张要先找出阿索德的所在,但我却对阿索德是否真的存在产生了疑问。就我所知的几起案件中,尸体惨遭肢解的原因,是凶手对死者的怨恨实在太过强烈,又或者是为了方便运输尸体,我想梅泽家的案子应该是基于后面这个理由。因为阿索德命案有六名死者,尸体的搬运十分麻烦。
我虽然对阿索德的存在抱有疑问,但如果六名少女尸体上缺少的一部分真的被集中在一起,我想也不会如同谣传的那样,被制作成标本。我的看法是,这些残肢应该被放在了和平吉有关系的地方,比如是平吉的墓地附近。或许凶手就是平吉思想的追随者,他是为了平吉未完成的遗愿而杀人的。
基于这个想法,我也曾到平吉的墓地去过,但是却发现那一代不光只有平吉的坟,而且墓地四周的小路都铺满了水泥,所以不应该是埋在那里。不过,或许是埋在稍远的空地里,只是光凭我一个人很难找到。再说我对于凶手的想法只是一个推论,平吉是个自我封闭的人,他不善于交际,没有多少朋友,认识的人也只限于在美第奇和柿木认识的几个而已。
他常去美第奇,至于柿木,只是一个月一次,所以不算熟客。他虽然也曾光顾过碑文谷或者自由丘一代的酒吧,不过总是躲在角落里喝闷酒。酒吧的老板娘和其他熟客也很少搭理他。根据一课的调查,他在美第奇和柿木认识的人还不到十个。
不过,柿木的老板娘里子倒和平吉很投缘,她还为平吉介绍过几个志同道合的客人。这些人大都是柿木的熟客,其中一个就是平吉在手记里提到过的,经营假人工房的绪方严三。
绪方的工房在离酒吧不远的目黑区柿木坂,他有十来个员工,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昭和十一年,他应该是四十六岁,而里子是三十多岁的寡妇。或许是他看上了风韵犹存的里子,所以几乎每天八点左右都到柿木小酌几杯。
平吉似乎也很欣赏绪方,在和他结交后,一连四五天都到柿木去喝酒。他们一起讨论假人,平吉也到绪方的工房里去参观过。不过绪方对平吉的态度倒是一般,不管怎么说,他和为人古怪的平吉在价值观上有很大的不同。
绪方或许只是想在里子面前表现得像个事业有成的大老板,而对于带有酸腐气息的艺术家则没什么好感。总之,凭他们两人的交情,绪方是不会为平吉犯下这么大的案子的,而平吉也不会对他那种低格调的人表露自己的狂念。再说,平吉被杀的时候,绪方还在工作,他既没有动机,也拥有不在场证明。尽管一枝被杀的时候,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明确,但阿索德命案发生的时候,他照常天天在作坊或者柿木出现,所以他应该不是犯人。
要说有嫌疑的人,和绪方相比,他的一个职员安川比他更值得怀疑。平吉到工房参观的时候,绪方曾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后来绪方也曾带安川到柿木去喝过酒,那时候平吉也在场。除此之外,安川和平吉是否有见面就不清楚了,或许安川会对阿索德感兴趣吧。
不过平吉被杀的时候,安川和绪方在一起,再说他和绪方一样没有动机,至于阿索德命案,他同样拥有不在场证明。
很多人认为需要对安川进行深入调查,当年他二十八岁,后来响应战时的号召,上了战场,并且负了伤。现在他住在东京,算是少数仍然活着并且和平吉有过接触的人。我没有去找他,不过我有他的地址,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和他见一面。
还有一个名叫石桥敏信的画家,也住在柿木坂,他当年三十岁,刚好和我同年。他家经营着一家茶叶店,他自己则是个业余画家。石桥对巴黎很憧憬,所以才会专程去柿木,听平吉谈他在巴黎的生活。另外他对里子也有意思,所以才会成为柿木的常客。
他目前还在柿木坂经营茶叶店。我去拜访他时,和他谈及战争中的一些往事,他很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他说现在已经不画画了,不过有个女儿就读于美术大学。他刚从自己向往已久的巴黎回来,所以很兴奋地向我诉说巴黎的种种见闻。他还说当年平吉告诉他的那家餐厅现在仍在营业,这让他十分感动。光是这个话题,他就滔滔不绝地诉说了将近一个小时。
谈到平吉,他说曾在柿木和他交谈过几次,他也曾经去过平吉的画室,但平吉这个人对人十分冷漠,好像并不欢迎他来,所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他说平吉平常是个很寡言的男人,不过有时候也会突然唠叨个没完。或许那个年代的艺术家都是这样性情乖戾。
柿木这家酒吧已经不在了,后来里子也和绪方走到了一起,不过绪方并没有和他老婆离婚,只是把工房交给了儿子管理,自己和里子搬到了小金井。
我和石桥在茶叶商店楼上的接待室里聊得很投机,他是个个性开朗的人,对我问的问题知无不言,我很难把他这样一个人和残酷的命案联系在一起,再说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又没有动机。临走时,他还再三要求我再来玩,态度十分诚恳,后来,我也真的想再去拜访他。
平吉在柿木认识的人,只有以上三个,而其中就属在假人工房工作的安川民雄嫌疑最大。
或许应该把里子也列入嫌疑犯名单里,不过她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她和平吉之间也没有什么瓜葛,杀人的动机不够充分。
再来说说平吉在富田安江经营的美第奇的交际情况。这里聚集了很多中年艺术家,因为安江的人缘很好,所以常有画家、雕刻家、模特儿、诗人、剧作家、小说家、电影导演等在此高谈阔论。平吉虽然也常来这里,但美第奇并不是他中意的地方。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所以人多的时候,他就选择回避。好像那些搞电影的人也有这个毛病,在平吉看来,能够谈得来的,只有四个人。
四个人中最古怪的,是雕刻家德田基成,他的确是个天才,但仰仗着自己的才华,对别人的评论常常不屑一顾。他的工作室在三鹰,当年四十多岁时,已经在艺术界声名远播了。平吉对他甚为欣赏,或许他制作阿索德的念头,就受到了德田的影响。
德田也曾接受过调查组的询问,当时我也在场。他一头银丝般的乱发,身材如同枯枝,如果说阿索德的制作者是他,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不过最后也没有找到他和命案有关的证据,只能将他释放了。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他没有驾照,不过只有我知道凶手是不需要驾照的。
德田的创作精力一直持续到他死前,原本位于三鹰的工作室,现在已经改建成德田纪念馆,里面的展品都是他生前的创作。
昭和四十年正月,就在我准备去拜访他的前夕,却突然听闻他的死讯,所以没有能和他见上一面。不过阿索德命案姑且不论,他是没有杀平吉和一枝的理由的,他也没有去过平吉的画室,也没有见过一枝。更何况据他太太说,在阿索德命案时期,他有不在场证明。
平吉在美第奇认识的朋友中,还有个叫安部豪三的画家。他是平吉的晚辈,个性十分豪爽。昭和十一年,安部的作品带有明显的反战思想,所以他被当时的特务给盯上了,同行之间也对他敬而远之。这或许是个性古怪的平吉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他当时也才二十出头,和平吉在年龄上差距很大,两人除了在美第奇碰面之外,应该没有交情,他也没有去过平吉的画室,当时他住在吉祥寺附近,离平吉住的目黑相当远。
另外,安部和津轻出身的作家太宰治是同乡,当时太宰治也住在吉祥寺附近,据说他们两个还是好友,不过太宰治没有去过美第奇,自然也不会见过平吉。
安部不但没有杀人的动机,甚至连平吉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虽然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很充分,但一课也没有再追查他。
而且他当时已经有了妻子,后来入伍到大陆作战,由于被冠上思想犯的帽子,一直只是个二等兵,受尽了上司的虐待。战后,他和妻子离婚,又娶了一个年轻女人和她到南美流浪。昭和三十年他死在故乡,虽然在艺术界小有名气,但他没有留下什么优秀的作品。
安部的未亡人现在在西荻洼开一家叫“格列尔”的画廊。我去过那里参观,里面挂满了安部的画作,还有太宰治写给安部的信。不过她是在战后才认识安部的,应该不知道梅泽事件。
平吉在美第奇认识的画家还有一个,叫山田靖,他和平吉并不是很熟,而且两人不是因为都是画家的关系才认识的。他个性随和,在美第奇的客人中,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两人,山田和平吉偶尔也会聊几句。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住在大森,出乎意料的是,平吉还曾到他家去过两次。不过,平吉去拜访的原因或许不是山田,而是山田当作家的妻子绢江。
绢江曾做过模特儿,后来成了著名的女诗人,当时也是四十来岁。平吉向来对爱伦·坡、波·德莱尔、萨德的书抱有兴趣。虽然画室内几乎没有放什么书,但在大屋里放了很多。或许是他在认识绢江之后才对这些感兴趣的吧。因为绢江对平吉在手记中提到的那个让他感受到极大震撼的安德列·米诺也十分熟悉。
山田夫妇也不存在杀人的动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大概在昭和三十年,他们两人相继去世了。
在美第奇的客人中,和平吉有过来往的,就是以上四个人,再加上柿木的三人,总共七人。倘若要在这七个人中间寻找凶手,我看没有太大的可能性。即使这七人中有一个是凶手,恐怕也只是涉及了之后的阿索德命案。杀害平吉和一枝,他们实在是缺乏杀人动机,有的人甚至都没有见过一枝。其中最有嫌疑涉及阿索德命案的,就是安川民雄,但也只是推断,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证明他有嫌疑。
在直接关系人中找不到嫌疑犯,所以警方最终将嫌疑犯的范围扩大到这七个人的身上,他们就是所谓的补助性当事人。也就是说如果在直接关系人中找得到犯人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受到怀疑。
平吉本身就不善交际,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个,就没有关系比较要好的人了。或许他还有些比较亲密的老友,但是警察的调查对此却是一无所获。
我想这个案子麻烦的地方就是分成了三个部分,而每个部分即使有一个嫌疑比较大的人,如今也不是死了就是被杀了。
平吉一案,可以说全家人都有杀人动机,但可能行凶的六名少女在阿索德命案中被杀害了。那么杀害那些少女的,又是另外的人。
至于一枝被杀,因为大家都没有杀人动机,所以暂时当作因入室盗窃而产生的命案。
而最后的阿索德命案,也就是那六个少女被杀一案,就太过于古怪了,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平吉早已死亡。
这样看来,我想三个案子应该有三个凶手,不过如果硬要把这些线索拼合起来的话,那只能归结出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某个深爱着平吉的人,得知平吉是被那六个少女杀死的,所以他为了替平吉报仇,决定杀死六名少女。而正好平吉写了那份手记,人们很自然地就把平吉当作最具嫌疑的人。这样凶手即可以逃脱罪责,制造出一种似乎是平吉的鬼魂回来索命的假相,这样警方的搜查工作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一枝必须死的理由,或许是凶手选中了她的房子作为藏尸的地点。
一枝并没有参与杀害平吉的计划,却被凶手杀死了,这样显得很无辜。现在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一枝和凶手是共犯的关系。倘若昌子是计划杀死平吉的主谋,那么没有把计划告诉一枝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或许对凶手而言,杀死一枝也算是复仇的一部分。这样既杀死了一枝,占用了她的房子来藏尸体,最后又利用了她来找到搬运尸体的人,这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妙计。
我不得已成为了凶手的共犯,负责埋尸的工作,所以凶手自己根本不需要驾照。或许凭这点就可以断定凶手是个女人。回想起埋尸的那段经过,我仍然心有余悸,不过凶手使用秘密组织的名义来胁迫我埋藏尸体,难道不怕我在埋尸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如果我因为客观原因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将尸体埋藏到指定的位置,比如将应该埋在秋田的尸体丢在了福岛,我想犯人应该不会亲自去确认吧?万一我被逮捕了,唯一的证据只有那封信件。一想到当时的辛苦,我就绝对不能饶恕犯人。
总之,我知道一些别人不会知道的事实,所以也比别人更进一步了解真相,所以才能得到以上的推论。
不过这个推论也有一个让我担忧的地方,那就是一枝也有可能参与了杀害平吉的计划,根据之前的推论,阿索德命案的动机是为平吉复仇,但一枝为何要引诱我,让我也卷入这个案子呢?我只能认为她是故意陷害我了。
陷害我的理由,当然是要我埋藏尸体,但这么一想,一枝不也是加入了复仇的计划么?
这是个极大的矛盾!但这个极大的矛盾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矛盾!如果一枝没有死,那凶手就没有可以胁迫我的理由,这样的话,一枝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凶手杀死。她会为谁做出如此之大的牺牲呢?
凶手到底是谁?这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有人说杀死平吉的是六名少女,那么谁又会为了平吉而进行如此复杂的复仇计划?如果只是一个同情平吉的人,会做出如此残酷冷血的事吗?是多惠?吉男?还是文子?如果是他们,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那难道是安江或者平太郎?
能决定这些人是否具有嫌疑的关键是三月三十一日那晚的深夜。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所以我将时间延长到下午三点到午夜十二点。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五个人可以分为男女各两组和一个女人,画廊十点才关门,这之前安江和平太郎都在画廊里,所以一定有很多证人,而关门后直到十二点还有熟客没有马上离开,他们都能证明富田安江母子没有离开超过半个小时以上。
然后是吉男和文子,那天正好有个姓户田的编辑来梅泽家和吉男洽谈公事。三十一日那天是星期二,所以即使谈得很晚,户田也没有留宿的打算。他六点多到吉男的家,十一点左右才离开,而吉男从中午起就和户田在一起,当然他们夫妇两人就没有嫌疑了。
至于平吉的前妻多惠,她一直坐在小店里,晚上七点半左右她把店门关上一半,但窗户却开着,仍然可以做生意。十点钟的时候还有两三个客人上门买烟,邻居可以证实她说的不是谎话,十点过后她才睡觉。至于阿索德命案和多惠的关系,虽然不能确定那些少女遇害的地点,但是一位四十八岁的妇人,步行走到保谷车站,然后搭电车到上野毛,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所以她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充分。
最后要加以补充的是昌子的不在场证明,她在四月一日上午的八点四十七分,坐上由会津若松开出的火车回到东京,至于她前一天的行踪,她的家人都说她的确是待在娘家。
那七个间接关系者和阿索德命案的时间对比,柿木的里子、绪方、石桥都有不在场证明。安川没有不在场证明,美第奇的德田和安部都是由他们的妻子作证。山田夫妇和另外几位艺术家在美第奇待到了十一点左右,从银作到上野毛需要一个小时,所以七人中最有嫌疑的就是安川了。他和平吉在柿木见过两次,在工房里见过一次。
绪方和平吉之间交往了大概有一年左右,他知道安川什么时候和平吉见过面。第一次在工房是昭和十年九月,然后两次都是在十二月,这之间他们就没见过面了。关于这点,绪方和里子都可以证实,另外,昭和十一年正月开始,平吉就再也没去过柿木了。
如果安川是凶手,那么十二月也包括在内,他和平吉便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秘密筹备这个计划。不过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安川住在离工房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宿舍里。据宿舍管理员和他的同事说,安川除了去工房上班和回宿舍睡觉,平时最多也只是到外面喝两杯,而且大多是和同事一起去的。从十二月到三月,包括星期日在内,其间只有四次外出,同事不清楚他的行踪。其中一次是三月三十一日,但是当天晚上十一点就回来了,而且据他说是去看电影。也就是说,只有剩下三次外出是可能和平吉在一起,没有人知道他和平吉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厚。
因为安川从事的是制造模特儿假人的工作,或许他会对制作阿索德感兴趣。但就算为此杀了六名少女,他也需要为制作阿索德而寻找一个地点。但事实上,他在命案发生后就一直就呆在宿舍里,就算他有时间制作阿索德,恐怕也找不到那个能供他制作的地方吧。
还有一个否认安川是凶手的原因,就是他并不认识那些少女,目前关于那六名少女的死因,推论是她们在一起时,喝下了掺有毒药的果汁。和少女们只是初次见面的安川是怎样让她们喝下毒药的呢?先不说喝果汁这点,安川利用怎样的借口去结识那些少女也让人难以想象。或许他还有一个同谋,不过安川是个很孤僻的人,没有什么工作场合以外的朋友。
至此,关于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事件,我彻底宣布投降,凶手显然并不存在。另外还有一些和昌子以及六名少女相识的人,但根据调查,他们都是清白的。
退休后的十几年,我反复思索这个案件的种种细节。近日,我的体力已经不如以往了,但我相信我的思考能力没有像身体那样慢慢退化,但这个命案却丝毫没有进展,仍然在几个基础问题上反复打转,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长期的操劳,使我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我自知来日无多,就怕在死前,这个案子仍然没有能够被破解。
回顾我的一生,似乎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所以也没有经过拼搏而获得成就感。既然我只个普通人,原本也只希望度过普通人的一生。但没料到的是,一朝失足,却遗留下多年的悔恨。至今我仍对做下的错事感到后悔,至死也不能平静。
我希望有人能为我解开这个谜,不!这个案子一定要解决!我本希望这个愿望能让我的儿子来替我实现,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
这本手稿是否该烧掉呢?还是保存下来?这或许是我人生最后的选择了吧。要是我死后,这本手稿并没有被销毁,看到这里的人,或许会笑我优柔寡断吧。
※文中有多处旧式的日语假名使用法,所以由我(石冈)将其修改为现在的习惯用语,以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