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虎小学开课了。
二三十个不同年龄的孩子们坐在教室内,张学和赵虎坐在最后一排。两支冲锋枪就挂在二人身后的土墙上。
黑板上写着十个大字: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
梳着短发,面孔白净,着装朴素的郭月梅老师和学生们一起念道:“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
下课的钟声响了,郭老师喊了一声下课,学生们蜂拥般跑出了教室。
张学和赵虎转身从墙上摘下冲锋枪,紧跟着出去了。
张学向跑出去的同学大喊:“同学们,不要乱跑,咱们都去操场上玩。”
郭月梅看着张学和赵虎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有了张学和赵虎两个学生,郭月梅有了不少安全感。她开始佩服起了塔虎城新来的王区长。塔虎城区有了这样一位好区长,对于百姓来说真是一件幸事。郭月梅唯一遗憾的,是自己还不认识塔虎城新来的王区长。想到这些,郭月梅的脸忽地红了,她又感觉心里很乱,郭月梅的心半天才平静下来。塔虎城新来的王区长和自己的未婚夫并未对上号,尽管他们都是军人,可月梅越发想念起自己的未婚夫来,那个和她只拜了一半堂的王克。她低着头向教员室走去。
前面似乎有一个黑影,郭月梅一抬头吓了一跳。原来敲钟的老刘头儿正站在教员室门口,看着操场上玩耍的学生们。郭月梅差点就撞上他。
老刘头儿手指着操场上玩耍的学生们笑道:“月梅你看,孩子们玩得多开心。”
月梅看了一眼操场方向,说:“有了张学和赵虎,我省心多了!刘大爷我进屋歇一会儿,顺便备备下一节的课。”
老刘头儿见月梅进了教室,手拎着敲钟槌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张学和赵虎带领同学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张学身后跟着一串同学,赵虎蒙着眼睛来回地抓张学身后的同学,张学伸出双臂护着同学。同学们跟在张学的身后不停地躲闪。操场上不断传出学生们的欢笑声。
一个黑衣人猫着腰顺着房子的墙根一溜小跑来到了教室门口。他鬼头鬼脑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像老鼠一样一闪身钻进了教室。这一幕正好被张学看见了。
张学警惕地对赵虎说:“赵虎,你看好同学,有人进教室了,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学话音未落,一个箭步已窜出很远。
“你千万要小心!”赵虎扯去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冲着张学的背影大声嘱咐道。
“我知道,放心吧!”远去的张学答应道。
张学来到教室前,他隐蔽在窗前的墙垛旁边隔窗向教室内看去。教室内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把一种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倒进了水桶。这一切做完后,黑衣人阴险地笑了。
“啊,投毒!”外面的张学不禁暗叫一声。黑衣人正得意时,张学端着冲锋枪冲进屋,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衣人一惊,同时抬了一下头。目光正好和张学相遇,张学看清了黑衣人的样子。此人长着一副大长脸,尖尖的下颌,塌鼻梁,三角眼,两只耳朵长得像风扇。简直比《西游记》里面的六耳猕猴还要难看。
“举起手来!”张学再次大声命令道。张学很想活捉黑衣人,所以就没有贸然开枪。
突然,黑衣人平地而起,一个后空翻窜出了后窗。一心想活捉黑衣人的张学,根本没料到黑衣人会有这么一手。张学先一脚踹倒了水桶,然后也跟着跳到了窗外。黑衣人已跑出四五十米远。情急之下,张学端起冲锋枪就是一个点射。“嗒嗒”子弹打到黑衣人脚下溅起一股尘烟。黑衣人一边拔枪还击一边没命地向西面逃窜。
操场上的赵虎听见枪声,本能地大喊一声:“快趴下!快趴下!”
同学们纷纷趴在了操场上。
赵虎端起冲锋枪,瞪大双眼不停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一听见枪响,赵虎心里就惦记张学的安危,可他又不敢贸然离开操场,生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郭月梅和敲钟的老刘头儿听见枪声也跑出了屋子,二人站在院内四处观看。
黑衣人跑到院墙边,身手敏捷地翻出了院墙。
等张学跳出院墙时,黑衣人已进入了小树林。张学从树的缝隙中隐约地看见了前面黑衣人的身影。他端起枪又是一个点射。黑衣人身边的树枝和树叶被张学的子弹打折,纷纷落到了地上。黑衣人无心恋战,胡乱地向后面的张学打了几枪。跑出小树林牵过拴在树上的马,翻身上马一溜狂奔,向西山方向没命地逃窜。追到小树林外的张学,只能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地望马兴叹了。
没有抓到黑衣人,张学十分懊恼,他倒拎着枪返回学校院内,正好和郭月梅老师相遇。
“张学同学,刚才哪里打枪?”郭月梅喘着粗气问。
张学看见郭老师的脸变白了,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郭老师,你别害怕。刚才有敌人来教室投毒,已被我赶跑。”张学愤愤地说。
听说有人来学校投毒,郭月梅吓得哆嗦起来,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张学看郭老师害怕了,又安慰道:“郭老师,学校有我和赵虎今后你就啥也别怕。敌人如果再来搞破坏,就绝不能便宜了他。”
有了张学这一番话,郭月梅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她手按胸口,仍然喘着粗气说:“可吓死我了!张学同学,要是没有你,今天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赵虎从操场跑过来,大声地问:“张学,发生了什么情况?”
张学把刚才向郭老师说的话,又如此这般地向赵虎说了一遍。没有抓到土匪,赵虎也感觉有些遗憾,他吧嗒了一阵嘴。
张学最后补充道:“土匪虽然跑了,但我看清了他的长相。”
赵虎有些后怕地说:“还是咱们王区长想得周到啊,要不然今天学校非出大事不可。”
“王区长真有远见!对敌情估计得真准!”缓过神来的郭月梅也佩服起没见过面的区长王克南来。
张学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摊说:“我当时只顾抓活的了,如果进屋就开枪,他还有个跑啊。唉,这都怪我!我太大意了!也低估了敌人。”
春天中午的阳光暖暖的,就连风也是柔柔的。
春意盎然的嫩江江畔,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开荒的区小队民兵们中午谁都没有回家,为了多开垦一些地,大家在开荒现场吃起了自备的干粮,这让区长王克南很不好意思。
白玉柱快言快语地解释:“为了多开一些荒地,我通知大家自带干粮了,事先也没告诉老刘。一下子做这么多人的饭,也够老刘忙活的,还不如自己带饭省事。老王,中午你也别回去了,你嫂子早把你的那份也带出来了。”
白玉柱拿过一个粗布包,顺手向上一举。白玉柱在叫王克南过来吃饭。
蓝天下,区小队的民兵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吃起了午饭。
王克南见开荒的民兵有许多人自己不认识,就边吃饭边问白玉柱:“区小队的民兵同志,有多少是新来的?”
白玉柱回答:“有二十人是新来的,剩下的基本都是老队员了。像祥子、四辈、友善大哥和王兴富他们几个,抗战时就参加了民兵组织,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老民兵了。”
王克南又问:“有多少人参加过战斗?”
白玉柱回答:“除了新来的二十人其余的人都参加过。去年,我带领区小队还参加过解放南岗子的战斗呢。”
“是吗?南岗子那场战斗我听说了,只知道是地方武装打下来的,原来南岗子就是咱们塔虎城区小队打下来的。真了不起!”王克南喜出望外地叫道。
通过聊天,王克南基本了解了区小队民兵们的实底了,对于明天的部署,他在心中也有了安排。马六子只有四五十人,虽然他们人人都有马,但如果设伏的话,以区小队的八十人对付马六子四五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引诱马六子上钩。明天去旗里运种子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当然,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散布这个消息,因为这样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就会看出破绽来。实施这个诱敌计划就和钓鱼一样,首先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投下诱饵让鱼咬钩不说,还不能让鱼跑了。对塔虎城第一场剿匪战斗,王克南必须要有足够的把握。打胜仗,对于塔虎城区的人民群众来说,那是一种鼓舞;打胜仗,对于塔虎城区的土匪来说,那是一种震慑。
白玉柱见大家都吃完饭了,就大声说:“原地休息二十分钟。”
王克南觉得白玉柱是一个很好的带兵人。白玉柱这样的性格,王克南很喜欢。如果白玉柱愿意,王克南归队时是很想带白玉柱走的。当然,这些只是王克南自己的想法。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王克南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白玉柱的。
白玉柱点燃了一支纸烟,喷出一口烟雾,他的四周便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来。
望着开垦出来的黑土地,白玉柱笑眯眯地说:“秋后咱们粮多了要是能烧点儿酒,那就更好了!到时,小酒盅一捏,小日子就别提有多滋润了!”
王克南转向白玉柱,问:“老白,听说塔虎城区的特产‘塔虎城小烧’很有名啊?”
白玉柱听王克南这么一问,立刻美滋滋,自豪地说:“那当然了,塔虎城的小烧、查干湖的胖头鱼、粮店的小米,是咱们塔虎城区的三大特产啊!尤其是‘塔虎城小烧’,过去可是贡酒啊!普通人很难喝到啊!”
四辈一旁插话说:“‘塔虎城小烧’好喝,全仗那口千年老井啊!”
“是吗?那口老井还有?”王克南惊喜地问。
四辈脖子一歪,认真地回答:“咋没有呢?那口井就在塔虎城村。”
王克南想了想说:“好,等过一阵子农闲时,咱们就把酒厂建起来,未雨绸缪。等秋后粮食下来,酒厂就开始烧酒。咱们塔虎城区蒙古族群众比较多,没酒怎么行呢?老白,你说是不是啊?”
王克南的这番话虽然是对白玉柱说的,但坐在白玉柱身旁的四辈,双眼早就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四辈对酒厂恢复和重建很感兴趣,对秋后烧酒也很期待。
白玉柱指着四辈,对王克南说:“四辈家,祖上六七代人都在烧锅上干过。烧酒技术绝对是一流的。”
王克南一拍手,说:“老白,今天就定下来了,将来咱们塔虎城酒厂的厂长就是四辈了。四辈,我说秋后烧酒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啊?”
四辈自信地笑道:“能,一定能。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没有啥实现不了的愿望,就怕你想不到啊!”
“说得好!”王克南哈哈大笑。
嫩江江畔再次响起欢声笑语。
刘师傅做完饭,左等右等也不见王克南回来。最后他等回来的是张学和赵虎。
“小张,王区长干啥去了?我来时,连门口的执勤民兵也不见了。这究竟是咋回事啊?”刘师傅一脸不解地问。
“准是去东江湾开荒去了。”张学猜测道。
“是怎么回事啊?王区长和白副区长怎么突然想起开荒了呢?”刘师傅问完话,不等张学和赵虎回答,他转身就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刘师傅就把饭菜端上来了。
刘师傅笑了笑,说:“今天吃饭人少。都这个点儿了,估计王区长不能回来了。”
张学和赵虎吃饭,刘师傅坐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刘师傅就来话了。
“今天是学校开学第一天,一切还挺顺利吧?”刘师傅眨了眨眼问。
“刘师傅,可别提了。一切反动派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开学第一天,就有土匪来学校捣乱。我要不急着抓活的,就一梭子把他定到那里了。不过,我看清了那人一副大马猴子般的长相!”张学抢先比比画画地说。
“哎呀,哎呀,多悬啊,看看,你俩要不在学校,今天学校就出大事了。”刘师傅惊叫道。
“刘师傅,你放心,今后土匪再敢来捣乱就绝不能便宜他了。保证让土匪有来无回!”张学十分自信地说。
刘师傅点头:“那是,有你们俩在学校,谁都放心。”
“王区长说了,保护学校和学生们的安全是我和张学的责任。我们俩一定要完成好这个任务!”赵虎强调道。
听了赵虎的话后,刘师傅把目光转向一边,他深邃的目光一下变得有些暗淡了,半天后刘师傅的脸又恢复了平静。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去了厨房。
“唉!”
张学和赵虎听到了厨房内刘师傅的叹气声,刘师傅似有难言之隐。
马六子的老巢乱哄哄一片,简直成了一锅粥。
所有的土匪都来找马六子抱怨没饭吃了。饥饿使整个土匪窝焦躁不安起来。
“大当家的,拿个主意吧?兄弟们都饿了两天了,这可咋办呀?”
“不行,就去西山投老崔吧?总比在这饿死强。”
“是呀,咱们还是投老崔去吧?”
“老崔投了国军,人家现在是兵强马壮。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再看看咱们,就算是王八想喝西北风,连个风向都找不到。”
听说有人提出要去西山投崔大牙,马六子像被马蜂蜇了一样,一蹦老高地大叫:“放屁!投老崔?人家还不把咱当下眼皮对待?还能有咱爷们儿的好啊!可别忘了,他崔作鹏还欠咱们几条人命呢?从现在起谁也别和我提投老崔的事,谁再提我毙了谁,到时可别怪我手狠!反正我现在火都蹿头顶了!”
听了马六子的一番话,土匪们都蔫了。半天,才有一个土匪嘟囔:“不投老崔也行,不过,咱也得有饭吃才行啊。”
马六子山羊胡子一翘,抬着脸一咬牙说:“再杀一匹马,熬过了今天再说。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我就不信,老崔他们能吃香喝辣,就没有咱们爷们儿的活路啦?”
暮色渐合。塔虎城内很静。
喜欢独自思考问题的王克南,坐在区政府办公室的大桌子旁又陷入了沉思。
学校开学第一天就有土匪来学校投毒,土匪行动得好快啊。看来,塔虎城区一定有潜伏的敌特。不然,山里的土匪咋这么快就知道了学校开学的消息了呢?如此看来,之前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塔虎城区的土匪,并不是一盘散沙,土匪的每次行动都是有针对性的,并事先都策划好了。这次,虽然张学和赵虎挫败了土匪的阴谋,但学校的安全只能加强不能放松。现在有迹象表明,塔虎城区的土匪不再像过去那样是单纯的打家劫舍了。有一种看不见的政治势力夹在其中。要想在短时间内肃清塔虎城区的土匪,还真有些难啊。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会是谁呢?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土匪,有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国民党特务。塔虎城区的土匪,肯定和国民党臭味相投搅在一起了。土匪说不定早就被国民党收编了。
王克南这时,又想到了张宏业和刘小宝,二人的牺牲也一定和潜伏在塔虎城的敌特有关。可令王克南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向山里的土匪传递情报的呢?
目前,塔虎城区的整个形式十分复杂,王克南清醒地知道,敌我双方的营垒中是敌中无我,我中有敌。任何一点疏忽和误判,都会导致致命的错误和难以挽回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王克南不得不要求自己遇到敌情时,一定要做到判断要准、行动要稳、打击要狠。这三种招数,王克南在黑龙江剿匪时常常发挥作用。
白玉柱、张学、赵虎三人鱼贯进了屋。
白玉柱首先推开里屋的门,说:“老王,你可真会省啊?黑灯瞎火的连个灯都不点。”
说话间,白玉柱从怀里掏出火柴站在凳子上,点燃了挂在房梁上的马灯。屋内很快就由黑暗转为明亮了。
王克南眉毛一扬,沉声说:“咱们现在开个会,研究一下明天伏击马六子的具体行动方案。”
夜已很深,和先前相比窗外不再是万籁寂静的景象。蛙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夜游的鹰隼也来凑热闹,长啸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八郎村,独处西屋的月梅却无法入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月梅都是这个样子。她又想起了和自己已经拜了一半堂的未婚夫王克。七年了,整整七年的生死离别,月梅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七年里,曾经让月梅流过太多太多忧伤和思念的泪水。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未婚夫王克,可是战争让她失去了美好的东西,而她留下的却是这难于忘怀的、淌血的记忆!
月梅又觉得时间很会捉弄人,当你迫切地期待着什么时,它总是故意过得异常缓慢,但快乐的时光又总会匆匆离去。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总是留不住它。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月梅感到逝去的不仅是时光,还有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不过,月梅又暗自庆幸,在这七年痛苦的煎熬和等待之中,自己已经从当初的幼稚逐渐变得成熟了。只是这其中,她流过多少心酸的眼泪,恐怕自己也记不清了。她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月梅又想起了宋朝词人李清照的这首词。月梅也只能用它来诉说心中对王克的思念了。月梅心乱如麻,今夜她无法入睡。
一轮红日渐渐升起,天空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几朵淡淡的白云镶在没有褶皱的蓝天上。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白玉柱带着三辆马车和四位区小队民兵离开了塔虎城区政府。押车的区小队民兵是资历比较老的刘友善和王兴富。
王克南把白玉柱等人一直送到区政府的大门外。
王克南嘱咐:“路上一定要小心,争取早去早回。遇事别慌。”
白玉柱拍了一下胸脯,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吧,我一定把种子一粒不少全部运回来。老王,你就等着我们胜利归来吧!”
刘师傅弯着腰,从院内一溜小跑地奔过来。他站在王克南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王区长,这可真是救命的种子啊。这些种子真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的生命呢?这得感谢共产党啊!”
王克南看了刘师傅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王克南双手叉腰对刘师傅说道:“刘师傅,你可能还不完全了解我们共产党人,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急人民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啊!我们党的宗旨就是,让普天下的劳苦大众都能过上好日子!有了这批种子,老百姓就不愁种不上地了!”
刘师傅不住地点头,连连说道:“那是,那是,生活在新社会里的人就是幸福啊。我也是有所体验,真是觉得越活越有劲!”
随着清脆的鞭响,三辆马车欢快地向塔虎城的南门奔去。悦耳的马铃声随着马车响了一路。
坐在头车的白玉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放开喉咙,用蒙语唱道:“三月里呀,草青青,哥哥我呀,要当兵。四月里呀,柳絮飞,哥哥我呀,打土匪。咱们翻身农民呀,永远跟党走,新社会里呀,当家做了主。”
刘师傅指着远去的马车,笑道:“这个白玉柱,整天像弥勒佛一般,不管啥时候永远都这么乐呵。”
王克南笑了笑,转过身对张学和赵虎说:“走吧,咱们也该去东江湾了。同志们都在那等着咱们呢。以后的星期天,不上学时,你们俩都要参加劳动。”
“是。”张学和赵虎大声回答。
刘师傅仿佛余兴未尽,比比画画地说:“你们走了,我也开始准备中午饭。王区长,十二点开饭怎么样?”
“可以,刘师傅,最好带点水过去。昨天区小队的同志们自己带的饭,我都相当不好意思了。今天不管好饭赖饭,一定要让开荒的同志们吃饱。”王克南又嘱咐道。
“好的,知道了。王区长,你就放心吧!”刘师傅又一溜小跑地进了区政府的大院。
不知为什么,今天刘师傅兴奋异常,就连走路也变得轻快了。王克南恰恰相反,他的内心平静如水,让人难于窥视他心中的一切。
马六子为了粮食真是伤透了脑筋,昨晚他又彻夜未睡。再搞不到粮食,山寨就面临散伙的可能。可眼下正是苦春头,青黄不接的季节,出去抢粮又抢不到多少。况且各村又有区小队的民兵们在巡逻,抢不到粮食不说没准还会搭上性命。
马六子来到屋外,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冲四周又喊又骂地吵吵了一通,根本没人理他,土匪们看见他都像躲瘟神似的绕道过去了。
这时,去庙东村碰运气抢粮的八个土匪只回来六个,看见回来的六个土匪垂头丧气的样子,马六子就知道他的那两个弟兄一定是去见阎王了。
一名土匪哭丧着脸正要像马六子报告情况,马六子伸出手摆了几下,连连说:“下去吧,下去吧。我知道了。”
六个土匪走后,马六子又冲厨房大叫:“今天再杀一匹马,听见没有?”
“知道了,大当家的。”厨房内传来一个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马六子在外面折腾累了,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他实在是没辙了,不知上哪能搞到粮食。天天杀马度日,长久了也不是个办法。投老崔虽是一个好办法,可马六子又不认可。老崔派来的使者“小诸葛”劝马六子,眼光要放远一点儿。然而,马六子就是榆木疙瘩脑袋,死活不开窍。
正当马六子愁眉不展时,一个小土匪跑进屋递上一张纸条,上写:塔虎城共军,旗里运粮,押车四人,马车三辆。
马六子看完纸条,仰天大笑道:“天不灭我,天不灭我!老天爷终于给咱爷们儿生存的机会了!哈哈,这回不用愁了,粮食自己送上门来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三车粮食劫下来,有了粮我马六子在塔虎城区就是天王老子。”
小土匪跑到外面,连蹦带跳地喊:“有粮了,有粮了!”
马六子的山寨顿时骚动起来。但也应了乐极生悲那句老话,一张无形的大网就要罩到马六子一伙人的头上了!这布网人就是塔虎城的王克南!
刘师傅挑着担子,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东江湾,看着新开垦出的黑土地,刘师傅不禁暗暗称奇。人的力量真是伟大,人可以改造世界,同时也创造了世界。这是哪位大哲学家说的?刘师傅记不清了,但他觉得那个哲学家说的一点儿不错。王克南这伙人,就是创造奇迹的人。
刘师傅抬眼望去,王克南率领区小队的民兵们此时正在地的另一头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参加劳动的民兵们情绪十分高涨,都沉浸在劳动所带来的快乐之中,不断有爽朗的笑声传来。
“大家加把劲呀,争取吃饭前把这块荒地拿下。”
“那是肯定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呀。哈哈……”
“前面的快点儿呀,不然我可刨到你的脚后跟啦!”
“大家谁也别争,这块荒地是我的啦!”
刘师傅知道,活儿这玩意儿谁干累谁,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干活,只有对生活充满憧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才能体会出劳动所带来的乐趣。
见此情景,刘师傅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他放下担子向地另一头的王克南挥了挥手中的毛巾:“王区长,别干了。饭来了,快过来趁热吃饭吧。”
张学笑道:“区长,刘师傅在地头等着急了,叫咱们过去吃饭呢。”
王克南放下手中的工具,拍了两下手,说:“同志们,都别干了。走,吃饭去。”
刘师傅点燃一支纸烟,眯缝着眼睛吐出几口烟雾,看着归来吃饭的王克南说:“王区长,这两天你们可没少出活啊?”
“是呀,同志们都说了,新社会里干啥都有劲,因为是给自己干活。”王克南又笑了笑,说,“刘师傅辛苦了,这么远还让你挑着担子来送饭。真不好意思。”
刘师傅谦虚地说:“王区长说啥呢?做饭送饭是我的职责所在,不都是应该的嘛!跟你们比我差远了,你们都是无私奉献,而我是有报酬的。同样生活在新社会我惭愧呀!”刘师傅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刘师傅回头向其他人招手说:“快趁热吃饭,没啥好吃的,主食是窝窝头,菜是炒土豆片和白菜片,另外还有热汤。”
“刘师傅,饭菜真丰盛啊。香,真香!”张学打开木制的饭桶说。
太阳一升到中天似乎就不动了,柔柔的光线射在背上,让人觉得暖暖的。王克南后背负过伤的地方,先前干活时还感觉隐隐作痛,这一会儿,温水一样的阳光泼在身上,让他觉得舒服极了。
有几个最先吃完饭的年轻民兵围坐在张学和赵虎身旁,摆弄着自己心爱的冲锋枪,同时向二人请教枪械使用中的常见问题。
张学拿过冲锋枪说:“懒人使不了冲锋枪,冲锋枪要经常擦油和保养。打仗时,不要图一时痛快一味地打连发,这样容易造成冲锋枪发热使枪管变红。”
赵虎在一旁说:“枪管发热变红,子弹就会射不出去,还容易炸膛呢。”
刘师傅抽完了烟,把碗筷收到一起挑起担子走了。走了大约二十米,刘师傅停住脚步,回头问:“王区长,区政府的岗哨撤了,我走了区政府没人咋办啊?”
“刘师傅,你把门锁上不就完事了吗?反正我们有钥匙。”张学抢先回答,他又转向王克南说,“这个刘师傅啊,有时精明透顶,有时又是一根筋脑袋不转磨。”
白玉柱见张学提到了刘师傅,就问:“你们知道刘师傅年轻时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张学摇头。
白玉柱笑道:“是唱蹦蹦戏的。”
赵虎插话问:“啥是蹦蹦戏?”
白玉柱嘿嘿笑道:“就是东北二人转。你没看见老刘有时乐乐呵呵,有时愁眉苦脸吗?这就是唱蹦蹦戏人的一大特点。”
张学拍着脑门,恍然道:“哦,刘师傅是演员啊?怪不得他二人转唱得那么好呢,我都听见刘师傅唱好几次二人转了。”
春天的天气像娃娃的脸,真是变化无常,开始吃饭时,还是满天的灿烂阳光。半个时辰不到,天空就跑起浮云来。一团一团灰白色的云从头顶匆匆而过,那样子有点儿像过大兵。云还没有飘到天边,不知为什么就整块整块地挤压在一起,一摞一摞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棉花堆。
吃完午饭的区小队民兵们,趁着天凉快又憋足了劲大干一番,脚下的黑土地不断地扩大。有人说,照这样的速度干下去,天黑之前再开个两三垧地绝对没问题。
然而,王克南这时首先停止了劳动,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正好是一点半。
“同志们,停止劳动,紧急集合!”王克南放下䦆头,突然大声命令道。
王克南的命令下达得实在有些突然,除了张学和赵虎事先有准备外,其他人根本一脸蒙圈。看着王克南一脸肃穆的表情,大家都预感到可能会有特别的事发生。
特别的时间,特别的地点,去执行一项特别的任务,这更符合王克南的作风。
王克南面对列好队的区小队民兵们大声宣布道:“同志们,现在有一项新的任务需要大家去执行。那就是顺着江边秘密前往葫芦口,打马六子的伏击。今天的伏击战是咱们区小队剿匪的第一仗,埋伏时,大家要注意隐蔽沉住气,等马六子一伙匪徒进了伏击圈时,以我枪声为令再动手。”
王克南的话很简短,区小队的民兵们都明白了,王区长一定是利用去旗里运种子为诱饵引马六子上钩,然后在葫芦口打马六子的埋伏。集合之前,王区长还一心投入开荒生产劳动中,根本没看出王区长要采取重大行动的样子,不愧是野战军指挥员,真有大将风度!所有的区小队民兵们都从内心里佩服起王克南来。
此时的王克南心里早已是跃跃欲试了,他渴望胜利,渴望战胜对手,这是他一贯的军人作风和信念!想战胜对手,一定要先了解对手。今天消灭马六子,王克南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因为这个诱敌计划他已设计得天衣无缝。只有拔掉塔虎区南端的这颗钉子,才能确保长白小公路的畅通和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今天是时候了!塔虎城区南端的匪患必须肃清!
四十分钟的紧急行军,终于到达了伏击地——葫芦口。王克南把区小队民兵分成两拨,埋伏在葫芦口两侧的山头上。两边山头各配了一挺机枪。然后命令张学和赵虎,待马六子一伙匪徒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截断马六子的退路。马六子如果要向南逃窜,白玉柱他们正好可以堵住马六子的去路。
一切已准备就绪,只等马六子一伙匪徒自投罗网了。
下午三点,白玉柱带着运种子的马车,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马六子派出去探风的土匪,在一棵大树上看见了从南面回来的运种子的马车。土匪滑下大树,撒腿就向山寨跑去。
在山寨等待的马六子,盼运种子的车回来简直是望眼欲穿!每一分每一秒,马六子都觉得过得太缓慢。马六子孤注一掷,把全部的身家性命和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三车种子上了。
出去探风的土匪腾腾腾跑进屋,还没等他说话,马六子就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情况?可看见塔虎城共党运种子的车了?”
“看见了,看见了,大当家的,满满的三马车种子啊。离咱这里已不足三里路了。领头的又是矬子白蒙古,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还唱歌穷开心呢。”探风的土匪眉飞色舞地说。
马六子的双眼像饿狼一样放出了光,他拔出手枪,也不知哪来的劲头,一下子蹦到桌子上,举着手中的手枪,扯着嗓子喊:“弟兄们,赶紧抄家伙呀。喘气的,有一个算一个,做饭的没枪就是拎着火叉子也都给我上。今天就是拼了血本,也要把这三车种子抢回来!大家都记住了,待一会儿看见白蒙古都给我往死里打。别忘了白蒙古去年还打死咱们两个弟兄呢,还有庙东村死的那两个弟兄的账,今天也算在白蒙古的头上。这回咱们和白蒙古是新账老账一起算!”
“大当家的,打白蒙古的埋伏吗?”有土匪问。
“打啥埋伏?白蒙古算上车老板一共才五个人。咱们骑马出其不意地冲过去,打他白蒙古一个措手不及。”抢种子心切的马六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众土匪从马厩里牵出马,上马后一阵狂奔向葫芦口方向而去。这回,马六子算是全体出动了,就连做饭和把门的都被拉出来了。
白玉柱带着三辆马车,距葫芦口还不到半里路时,按照王克南的事先吩咐故意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以此来引诱马六子一伙匪徒上钩。
为稳妥起见,马六子特意派出快马前去侦查,很快就有了消息。
回来报信的土匪说:“大当家的,塔虎城白蒙古的运种子车离咱这里剩下不到半里路程了。他们好像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只有两个穷鬼民兵搂着枪,还四仰八叉地躺在袋子上睡大觉呢。”
马六子狂喜,随即高喊:“弟兄们,冲啊!立功者有赏!后退者杀!吃饱了饭,好去屯里找老丈人啊!”
土匪们听马六子这么一喊,纷纷打马向前冲去,很怕有啥好事落下自己。一时间,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过分得意而使行为变形时,往往会招来意外的祸祟。昏了头的马六子,无疑把他的弟兄带进了死路——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伏击圈。
王克南看准时机,大喊一声:“打!狠狠地打!”同时王克南的枪也响了。
原本寂静的葫芦口顿时枪声大作。马六子刚一愣神张开嘴要喊什么,还没喊出声来面门就中了一枪。他扔掉手枪,两只手在空中一阵乱抓,仰面朝天从马屁股后面摔了下去。那匹马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下来。惊得长啸一声,前蹄高高竖起,“嗖”的往前蹿了出去。放开四蹄,背着鞍子落荒而逃。
剩下的土匪见中了埋伏,急忙调转马头,打马后撤。不料,退路已被张学和赵虎的两支冲锋枪封死了。后退的土匪们挤在一起,人慌马乱,落马者又有多人自相践踏而死。此时的土匪们只有挨打的份,根本无力还手。
白玉柱从南面跑过来,挥舞着双臂,连声高喊:“同志们,手头都准点儿呀,可千万别打马,这些马都给我留着,这可全都是好马啊!”
情急之中的白玉柱站在山坡掏出手枪连连射击,又有几名土匪中弹落马。
王克南大喊:“缴枪不杀!放下武器,可饶不死!”
“缴枪不杀!”埋伏在葫芦口两侧的民兵们大喊。
土匪们像中了邪一样,没把王克南的话当回事,跳下马仍然在伏击圈内胡乱地奔跑。
白玉柱冲王克南大喊:“老王,别对他们客气。他们这叫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全部送他们去西天!”
白玉柱觉得手枪不过瘾,就抢过旁边的一把冲锋枪,对着土匪密集的地方就是一阵突突。
这一场伏击战打得真是漂亮!前后仅二十分钟,马六子一伙就全部报销了。
塔虎城区小队无一人伤亡,王克南在塔虎城区的剿匪战场上,首创了一个奇迹!
一向喜欢马的白玉柱,望着山沟里散落的几十匹马,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哈哈,老王,这回咱们塔虎城区小队可以成立一支骑兵连了。有了这些马,今后行动就方便多了。”白玉柱兴奋得像个孩子。
“是啊,没承想这一仗打得这么痛快。咱们区小队的同志们还行,没有一个怯场的。不过,这一仗也看出来土匪们个个都是亡命徒。咱们都交代政策了,马六子这伙人就是宁死也不投降。老白,咱们回塔虎城一定要好好总结一下这次的战斗!”王克南转过身去大声说,“同志们,天快黑了,抓紧打扫战场,把战利品装上车。回塔虎城!”
太阳快落山了,刘师傅做好饭多时了也不见王克南回来。也许是惦记白玉柱和运种子的车的缘故,刘师傅已悄悄登上城墙几次了,手搭凉棚向南瞭望,结果是什么也没看见。
站在院中,刘师傅眉头紧皱,心中顿时又升起了万缕思绪。
即使白玉柱和运种子的车没回来,东江湾开荒的王克南他们也该回来了呀!这究竟是咋回事呢?刘师傅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正当刘师傅做着各种猜想时,忽听得院外传来人喊马嘶声。刘师傅诧异的目光中,看见运种子的三辆马车已陆续进了院。紧接着张学和赵虎等骑着高头大马也进了院。
看见马车上的战利品和满院的马匹。刘师傅的脸都白了,表情也变得呆傻了。白玉柱冲刘师傅嘿嘿一笑,刘师傅这才回过神来。
刘师傅上前一把抓住白玉柱的手,急忙问:“白副区长,你们都把我搞懵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白玉柱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神采飞扬地说:“老刘,你绝对没想到吧?王区长用种子做诱饵引马六子上钩,马六子一伙全部被消灭了。这回塔虎城区南面的钉子被彻底拔掉了!”
刘师傅眼睛眨了几下,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忽然情形激动地振臂大呼:“共产党万岁!革命者胜利万岁!”
区小队的民兵们也一起相应欢呼。古老的塔虎城内顿时沸腾了。
张学一觉醒来,发现王克南的床铺是空的,张学赶紧推醒了身旁的赵虎。赵虎翻身爬起,二人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宿舍。刘师傅站在厨房门口,用下颌指了指东屋。赵虎推开门,看见王克南独自一人坐在大桌子前正伏案疾书。
赵虎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区长,今天还出早操吗?”赵虎问了一句。
王克南停下笔,抬起头回答:“今天就不出早操了。一会儿,你们俩抓紧时间吃饭,之后就去东江湾参加开荒生产去吧!”
赵虎答应了一声,转身刚要离去,又被王克南叫住了。
“对了,你们俩顺便把昨天缴获的战马也赶到东江湾的草甸子上去放一放。告诉开荒的同志们,我和白副区长头午不能参加开荒生产了。我在区政府给首长写报告,白副区长去四十家子村送种子。”
八郎村。老郭一大早拿起粪筐和粪叉就出去了。一袋烟的工夫还不到,老郭又回来了。进屋的老郭一脸喜庆,口中还哼着跑了调的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老郭这位朴实的庄稼人,从未唱过歌,今天一大早就唱起了歌,在外甥女月梅看来,也实属罕见。
正在备课的月梅回过头去冲进屋的舅舅笑道:“舅舅,你一大早就唱歌,有啥喜事啊?”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昨天下午,塔虎城新来的王区长和你白大哥,带领区小队的民兵把马六子一伙的老窝给端了。光马就缴获几十匹呀。我刚才听你白大嫂说,这个王区长现在还是个单身呢,我看王区长和你很合适。等种完了地,我就托你白大嫂给你说媒。”
舅舅的话一开始时还让月梅很高兴,可后面的话却让月梅丝毫也高兴不起来了。她的眉宇间立马添了些许淡淡的忧伤。
月梅低下头,小声地说:“舅舅,你别让我白大嫂问人家了。在没有得到王克死活的消息之前,我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舅母见月梅仍然那么固执,就劝道:“小梅,我和你舅舅知道你心中一直装着王克,可七八年都过去了,王克是死是活连个信都没有。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他也许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听了舅母的话,月梅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屋内原本快活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重了。舅母叹了一口气,她很后悔,一大清早又让月梅哭了一通。
老郭一旁暗暗发誓,今后在外甥女面前,永远不再提王克这个名字。
塔虎城区政府办公室,只有王克南一个人。
白玉柱带着祥子、四辈、刘友善、王兴富四个人进了屋。白玉柱要去四十家子村去送种子。白玉柱认为,既然种子已经运回来了,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把党的温暖送给四十家子村受损失的群众。白玉柱的想法和王克南不谋而合,二人相视一笑。白玉柱又决定,王克南留在区政府继续写报告。他和祥子等人去四十家子村发放种子。
王克南一直把白玉柱他们送到区政府的大门外,看着远去的白玉柱,王克南自语:“老白,等我归队时,我一定要把你也拉到野战军里去。”
其实,白玉柱也是军人出身。当年,白玉柱本是赫赫有名的蒙古骑兵团的一名战士,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就留在了塔虎城区的八郎村。可白玉柱这些光荣历史,王克南并不知道,因为白玉柱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送走了白玉柱,王克南趴在桌子上刚写几个字,塔虎城区邮电局的投递员小廖就来了。寒暄了几句后,小廖把一封信交给了王克南。
小廖走后,王克南拿起信封看了看,他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是十七师副师长吕绍刚邮来的。王克南打开信封,信的内容如下。
克南同志:
见字如面,近来工作还顺利吧?塔虎城区政府的其他同志都好吧?塔虎城区的局势也很稳定吧?
我近来很忙,尤其当了十七师副师长后,就总觉得时间都不是我的了。目前,咱们东北野战军的五个师已对长春守敌实行初步包围态势。咱们十七师负责包围的是范家屯的国民党新七师,新七师是国民党的新编师,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毛主席说过,决定战争胜利的因素是人不是武器。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想必克南同志你也有同感吧,但新七师有一个骑兵营,对咱们威胁还是很大的。为了有效地对抗新七师的骑兵营,我打算一个月内在咱们十七师也组建一个骑兵营。今天来信不为别的,只因你们塔虎城区不仅是半农半牧的地区,而且还是蒙汉民族混居地,那里一定有不少好马吧?望你尽最大限度,给我搞到十匹好马。当然,我会付钱的。
听说张学和赵虎上学了,我很高兴,这说明你很有战略眼光,你不但看着现在,还想着未来,你真不愧是我军出色的基层指挥员。可我还是要批评你,你的大本营空虚,很容易让敌人钻了空子,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希望你随时都要注意安全!尤其要防止敌人偷袭。
孙副营长打农安时,俘虏了敌人的一名情报处长,据该俘虏交代,有一名国民党军统汉江特训班毕业、代号为“黑鹰”的特务,就潜伏在塔虎城区。此人的任务是负责向土匪传递情报。克南同志,你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争取早日把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揪出来,肃清塔虎城区的土匪。
最后,祝你工作顺利!早日归队!
握手!革命的敬礼!
吕绍刚
一九四八年四月八日
看完吕副师长的来信,王克南心中禁不住暗暗发笑。吕副师长的官越当越大,人倒还越来越谨慎了。这封不足一千字的信,居然有两三处提醒王克南一定要注意安全。马六子全部被歼灭,对西山的土匪来说也绝对是一个震慑,西山的崔大牙一伙还敢来塔虎城捣乱吗?
王克南刚刚写完报告,白玉柱回来了。放在桌子上的饭菜,王克南没有动。刘师傅没在厨房,估计又去东江湾送饭去了,区政府只有王克南一人,所以屋内显得很静。
王克南看见白玉柱,惊讶地问:“回来了?咋这么快?”
白玉柱笑着回答:“到了四十家子村,有不少群众主动帮忙发放种子,能不快吗?”
王克南又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对白玉柱说:“没吃饭吧?一起吃。祥子他们四个人呢?”
“我让他们直接去东江湾了,明天有雨啊,今天加把劲多开点荒。马呢?我咋没看见马?”白玉柱抓起筷子说。
“我让张学和赵虎把马顺便赶到东江湾放去了。”王克南坐在桌子前,顺手也拿起了碗筷。
王克南咬了一口玉米面饼,说:“这些马,咱们可能留不住了。”
“咋说呢?”白玉柱瞪大眼睛问。
王克南顺手把吕副师长的来信递给了白玉柱。
白玉柱摇头:“我不识字,你就直说吧,吕副师长来信究竟是啥意思?”
王克南遗憾地说:“吕副师长向咱们要马呢。”
还没有等王克南说清吕副师长要马的原因,一向喜欢马的白玉柱就表态说:“没啥说的,小家服从大家嘛,把马都给吕副师长吧!正好鞍子马镫都有,连马也不用训了。”
王克南感叹道:“我最了解吕副师长的为人了,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向咱们地方上张口求援的。野战部队缺少的就是骑兵,和敌人的骑兵作战,咱们步兵不占优势,长征时红四方面军就吃了马家军骑兵的亏啊。”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王克南站在塔虎城的城墙上向西望去,远处的西山山脉在夜色中依稀可见。
今天马六子一伙匪徒被消灭了,下一步该解决崔作鹏了。面对茫茫的夜色,王克南又开始了新的思考。
赵虎没有登上城墙,只是默默地站在城墙下看着王克南。每当王克南思考问题时,赵虎都是站在一边从不去打搅王克南。
城墙上的王克南心中涌起万缕思绪:眼下整个东北的局势越来明朗了,战争胜利的天平已完全倾向我方。东北的城市只剩下长春、四平、锦州三座城市没有解放了。估计用不上一年,这三座城市就会解放。一旦东北全境解放,东北野战军就会挥师入关,剑指北平和天津。王克南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真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有尽快消灭崔作鹏一伙匪徒,自己才能早日归队。如果晚了,大部队就会南下,那时自己就有可能真被留在塔虎城了。
王克南热爱部队,喜欢部队的生活,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早一天归队!
查干湖昨夜还月影遥遥风平浪静,天亮时,从西南方向的天际边漫过来大片大片灰黑色的云层。转眼之间,乌云又沉到了湖面,一下撩起白白的雨雾,把天和湖搅得有些混沌了,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紧接着起风了,西南风掀起的开花大浪一个接着一个地拍打着湖岸,白色的泡沫在湖岸边形成千堆白雪,景象非常壮观。
一道道耀眼的闪电一直连到湖面,隆隆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是远处奔驰而来的千军万马。云层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低低,仿佛就压在人的头顶一般。
大青山依然孤傲挺拔地屹立在天地间,似乎在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洗礼!
白玉柱早早地就来到了区政府,进屋时间不长,外面就下起了大雨。白玉柱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兴奋地说:“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啊!”
下午,这场及时的春雨停了。雨后的天空蓝得可爱。被雨水洗过的小草,变得更绿更嫩。空中有徐徐凉风吹来,地面不起一点灰尘,空气像被过滤了一般。吸一口,沁人心田,回味无穷。区政府大门口的几棵柳树枝变得柔软了,枝条上的绿实在是有些浓得过分,几乎就要流淌下来一般,嫩绿的叶子透出的是——精神。
西山,崔作鹏的匪窝出奇的静,出奇的阴冷,犹如墓地一般。一股山风钻进洞来,一盏燃烧着的大油灯忽地就灭了,山洞内顿时暗淡下来。
一个土匪站在凳子上,反复几次才把油灯点着。土匪刚跳下凳子,油灯又被山风吹灭了。土匪只好再次登上凳子去点油灯。山风好像故意和土匪过不去似的,总共把油灯吹灭了三次。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洞内,土匪们不禁面面相觑。
昨天下午,马六子一伙几十号的人马眨眼工夫就没了,崔马二人虽有过节,但崔大牙不免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崔大牙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很担心马六子的命运会在他的身上上演。
沉默许久,崔大牙又挠了挠光头,往日瓮声瓮气的狂妄没有了。他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眼下,塔虎城区完全成了共产党的天下了。老蒋的几十万国军整天躲在城市里啥也不干,简直成了缩头乌龟一样。我看老蒋的国军是车道沟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了。”
看见崔大牙心烦意乱的样子,“小诸葛”走过来干咳了几声,然后劝道:“司令,别灰心。咱们可不像马六子那样好对付。依我之见,共产党目前不会派大部队过来,因为城里的几十万国军正牵制他们呢。就凭塔虎城那些土得掉渣的泥腿子,能奈何了咱们?退一步说,万一无路可走那天,咱们可以去湖西,那里有千顷大草原,更有利于和共产党的军队周旋。”
“一切也只能这样了。参谋长,往后咱们的日子恐怕是瘸子爬楼梯——步步难喽。”崔大牙自暴自弃地说,之后闭上了他那双死羊眼。几秒钟过后,崔大牙突然睁开眼睛抓起一个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想当年,我老崔过的也是吃香喝辣的神仙日子。共产党来塔虎城之后,我老崔让人拿捏得成了打猎无枪——干瞪眼。”
“小诸葛”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停住脚步说:“司令,风水总有轮流转的那天,咱们还是耐心等待时机吧!”
崔大牙一甩袖子,把眼珠子一瞪,歪着头很不乐意地说:“等!等!等到啥时是个头啊?真是狗屎做钢鞭——文(闻)不能文(闻),武(舞)不能武(舞)。”
面对崔大牙的质问,“小诸葛”一时也没话说了。目前,国民党军队在东北战场节节败退,这是不争的事实。国民党东北不保是早晚的事,“小诸葛”更是心如明镜似的,所以他说话也没了底气。一切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午后气温回升得比较快,太阳正使出浑身解数烘烤着大地。地表升腾起的热浪,扑到人的脸上,让人感到既潮湿又闷热。
嫩江江畔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微风拂面,野花芬芳,阵阵香气沁人心田。
王克南今天难得空闲,此时正一个人漫步在江边的羊肠小道上。面对弯曲流淌的嫩江和春光无限的草原,王克南的内心就像江水一样翻腾不息。他停住脚步,把目光从江面慢慢移开,投向远方,久久地望着正北方向。
微微清风撩起了王克南记忆的帷幕,在泪眼蒙眬和揪心的期待中,王克南再次回顾了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
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索菲亚大教堂,连日来隐藏在阴云与雾霾之中。天和地变成灰蒙蒙一片,不禁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的场景。
宿舍内,青年学生王克和他的同学梁化宇正商量着什么。一名教师匆匆地进了教室,气喘吁吁地说:“王克、化宇,你们快走!日本宪兵队抓你们俩来了。”
王克和梁化宇四目相视,一时愕然。
原来昨天晚上,王克和梁化宇在哈尔滨东方大剧院刺杀了日本关东军大佐藤田刚。王克和梁化宇原以为二人计划设计得天衣无缝,没承想日本宪兵队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而且又这么快来学校抓人了。
思想单纯的梁化宇,转身从行李底下拿出手枪,怒道:“克子,和小日本拼了!”说着,梁化宇就要往外冲。
王克一把拉住梁化宇,劝道:“化宇,不能做无谓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师在一旁也劝道:“王克说得对,先保住命要紧,你们俩的书看来是不能再念了,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在老师的劝说下,王克和梁化宇简单地整理了各自的东西后,就随老师去了学校的后门,看门的老头儿早已把后门打开来了。
老师挥挥手:“快走,快走,你们俩快离开哈尔滨,走得越远越好。”
出了学校的后门,王克和梁化宇不敢走大路,二人走小路穿胡同,在一个僻静的路口准备分手了。
王克:“化宇,你去哪?”
梁化宇:“我去南方参加国军打小日本。你呢?”
王克:“暂时先回老家躲一躲,避避风头再说。”
梁华宇:“也好。克子,看见我父母,就说我去打日本鬼子去了。再见!”
王克:“好的,你多保重!再见!”
王克和梁化宇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各奔前程。
与梁化宇分手后,王克拎着柳条箱,脚步匆匆地进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内行人寥寥,十分冷清。突然,王克的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叫。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绝望和凄惨。王克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鬼子军官正在追赶一名女学生。日本鬼子的兽行激怒了王克,他决定给日本鬼子点颜色看看。王克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板砖,躲在墙角处。女学生跑到王克身边时,一头摔倒在地。鬼子军官狞笑着向女学生扑去。
躲在墙角处的王克一个箭步跨过去,举起手中的板砖狠狠地砸向鬼子军官的头部。毫无防备的鬼子军官一声没吭就栽倒在地。一心致鬼子军官于死地的王克,又举起手中的板砖向鬼子军官的头部猛砸了几下。鬼子军官倒在血泊中彻底毙命了。王克弯腰摘下鬼子军官腰间的手枪,揣进怀里。从容地拉起瘫在地上的女学生,转身拎起地上的柳条箱撒腿就跑。
跑了许久,王克和女学生来到了北郊外。王克和女学生实在跑不动了,二人各背靠一棵大树,你看我我看你,又喘了好一会儿。待平稳心气后,王克和女学生开始交谈起来。
“大哥,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我的一生就被鬼子给毁了。”
“不用谢我,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
“大哥,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行知师范学校的学生,你也是一名学生吧?”
“我是哈尔滨女中的学生,我们学校被鬼子征用了,我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鬼子。大哥,你是哪里人?”
“我是佳木斯的。”
“真巧,我家也是佳木斯的。”
“你叫什么名?”
“我叫王克,你呢?”
“我叫冷月梅。”
真是无巧不成书!王克和女学生冷月梅居然是佳木斯的老乡。有了老乡这层关系,二人的谈话也随便了些。
“大哥,下一步咱们怎么办?”冷月梅不仅把王克当成了大哥,而且还当成了主心骨。
王克思索半天,才说:“现在,咱们不能去哈尔滨车站上车了,市里死了鬼子,估计车站早就戒严了。”
“那怎么办?”冷月梅的脸上有了愁云。
王克自信而果断地说:“咱们现在就顺着铁路的路基向北走,在下一站地上车,估计比较安全。”
听王克这么一说,冷月梅心里有了底。
王克带着冷月梅,沿着铁路的路基向北去往火车的下一站。通往下一站的铁路途经半山区,铁路两侧的山林里不断传来各种野兽的号叫声。第一次走如此险恶夜路的冷月梅有点害怕。好在有王克一同前行,心里多少还有点儿底。王克不断地鼓励她,说自己身上带着缴获来的手枪,万一发生不测可以用来防身。尽管王克这么说,可月梅还是紧紧靠近王克不肯离开半步。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足足走了大半夜,终于看见前面车站若隐若现的灯光了。
王克兴奋地说:“妹子,车站离咱们这里不远了,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到了。”
二人又走了四五十分钟,终于来到了车站。
这是一个小站,王克和冷月梅绕道来到车站广场。为稳妥起见,王克叮嘱冷月梅在车站外面等他,他先过去看看候车室内有没有日本士兵。王克悄悄来到车站的窗户前,向车站候车室内望去,候车室内旅客稀少,大都坐在长条木椅上闭目养神。候车室内很是安静,并没有发现日本士兵的影子。王克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来。
王克回头向广场上的冷月梅挥了挥手。
冷月梅走过来,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大哥,怎么样?候车室内没发现日本兵吧?”
王克低声道:“没有发现日本兵,咱们赶快进去买票吧。”
进入候车室,王克把柳条箱交给冷月梅,自己就去售票处买票。离列车进站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放松下来的王克和冷月梅依偎着坐在木椅上睡着了。经过大半夜的行走,二人实在太累了。不知过了多久,王克和冷月梅被车站的工作人员叫醒了。车站工作人员说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王克和冷月梅上车,把随身带的东西放好后,透过车窗向外看去,东方的天际已出现了一丝曙光,半轮红日从云海中探出头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昨晚,王克和冷月梅相识,今天二人相伴一路回家。
冷月梅有了一丝困意,她头靠王克的肩膀香甜地睡去,一路上,二人彼此相拥相依。
辍学在家的王克整天无所事事,他并不知道中国的抗战形势已发生了逆转。这年秋天,王克迎来了他人生之路上的一大喜事,他要结婚了。新娘正是他在哈尔滨从日本鬼子手中救下的中学生冷月梅。
王克的父亲是个木材商,家境很不错。王克又是王家的独子,父母一心想把儿子王克的婚事办得体面风光一些,所以王家大摆酒席宴请宾朋已有三天。
王家的大门口高高地挂起了大红灯笼,柏木大门四周的门框上也系上了红绸子。王家大院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天快黑时,王克家的大门口来了一名抗日义勇军军官和一名小战士,二人挑着担子在大门口向院内张望。
军官喊道:“老乡,老乡。院内有人吗?”
王克闻声走出院子。
“老弟,原来你家有喜事啊?恭喜了!”军官笑道,“老弟别害怕。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义勇军。奉首长的命令向山里转移,路过贵府,战士们有些口渴,想在贵府打两桶水喝。”
“那你们进来吧。”王克很爽快地就把义勇军军官和小战士让进了院子。
军官问:“是老弟办喜事吗?”
王克低头回答:“嗯,明天我结婚。”
王克说完这句话,脸红得像门口挂着的灯笼一样:小战士比自己年龄还小都能扛枪打日本鬼子,而自己明天却要结婚了。作为一名中国人,王克感觉无比羞愧。王克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很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的意思。
管家见王克领进两个当兵带枪的人,急忙过来看个究竟。管家张嘴刚要说什么,王克就向管家摆了摆手。
王克吩咐:“刘管家,正好我还要找你呢。立即叫厨房烧一大锅红糖水,再把蒸好的馒头装好,给义勇军大哥带着。”
“好的,少爷。”刘管家答应一声,就奔厨房匆匆而去。
王克怕外面路过大门口的行人看见院内的两名义勇军,为了二人的安全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王克关上了自家的大门。
这时,王克和军官站在院内的柳树下唠起了嗑。王克得知,这名军官是一位连长,名叫孙志山。
孙志山向王克分析了目前中国的抗战形势,并对抗战胜利的时间做了大致的推断。同时还阐述了日本必败的原因。王克也是一位热血青年,听了孙志山的这番话顿时热血沸腾,倍受鼓舞,中国的艰苦抗战终于就要看到希望了。王克既高兴又自责。
王克和孙志山谈得很是投机,他大有和孙志山相见恨晚之意!如果早遇见孙志山,说不定王克也会投入抗日的队伍中。孙志山一番朴实的话语让王克茅塞顿开,并对共产党有了新的认识。王克觉得,共产党将来一定是改变中国命运和带领民众走上光明之路的政党。
这时,刘管家过来说:“少爷,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
王克一直把孙志山送出很远,虽然王克和孙志山只是相处了短短的几小时,但是他觉得和孙志山很有缘分。此时,王克感到有些难舍难分了。
孙志山见王克一直跟着他走,就停住脚步,笑道:“王老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说了,你家中还有不少事呢。请回吧!祝你新婚愉快!”
“孙大哥,我……我想参加你们义勇军,你们要不要?”王克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孙志山非常感动,他放下担子走近王克,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王克的肩膀,仍然面带笑容地说:“王老弟,你明天就要当新郎官了,还参加什么义勇军啊?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你今天的行为让我很感动,我会一直记着你的。祝你新婚幸福,和弟妹白头偕老。再见!”
“孙大哥,再见!”王克心里一阵凄楚,眼泪差点掉下来。
次日清晨,王家宾客满堂,人头攒动,喜气洋洋。由于前来贺喜的宾客们比较多,大厅里无法容纳这么多的人,于是二人的婚礼移到院内露天举行。
主持婚礼的是王克的本家叔叔。王克的叔叔是佳木斯市有名的学者,精通儒家学说,对中国古典文化有较深的研究。
“蝴蝶飞上玉搔头,玉人喜登鸳鸯楼。今朝结下连理枝,早生贵子觅封侯。”贺词念完,王克的叔叔高声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两架日本飞机,飞机径直向王家大院飞来。两架飞机也许看见了院内的人群,一个俯冲下来,对准王家大院就是一阵扫射。
见此情景,王克张开双臂疾呼:“快散开,都躲到墙角下去。”
机关枪的弹头雨点般洒向王家大院内,院内的人群一时惊慌失措。来不及躲避的叔叔,当场中弹倒在血泊中。飞机又拉高升空,王克似乎看见了机上日本飞行员狞笑的面孔。
王克扑倒在叔叔身边,哭喊道:“叔叔,叔叔,你醒醒啊?”
叔叔在王克的哭喊声中,慢慢睁开眼,他看着飞机面色苍白地说:“小克子,你要是我们老王家的小子,就去打日本鬼子为我报仇……”
叔叔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眼睛一闭,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叔叔,叔叔!”王克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日本飞机,大吼,“小日本,今天的血债一定要你们用血来还!”
王家哭声一片,喜事变成了丧事。
王家大院内,连夜搭起了一座灵棚,一口红漆柏木大棺材摆放在灵棚内。
王克头系白布,跪在叔叔的棺材前默默地烧纸。想起家中飞来的横祸,王克就灵魂震颤,悲痛万分。仇恨的种子已在王克的内心生根发芽,他要替叔叔报仇雪恨。
“小克子,你要是我们老王家小子,你就去打日本鬼子为我报仇……”叔叔临终时说的话,再次在王克耳边响起。
安葬完叔叔,王克带着从哈尔滨缴获来的那把手枪,告别亲人就要去山里寻找义勇军了。这对王克这位富家子弟来说,将是一条极其艰难的道路。然而,王克投奔义勇军的决心已定,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月梅一身素衣,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野菊花。她偎依在王克身边,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如同浸泡过的大红枣一般。月梅一直把王克送到通往山里的路口。
这一路上,王克和月梅很少说话,但彼此在心灵上却是相通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王克抬头看看天,落日的余晖已染红了半边天。
天快黑时,王克不想再让月梅送下去了,他停住脚步,伸出双手轻轻抚摸月梅的脸颊,用满怀负疚的心情向着月梅深情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月梅,别送了,你回去吧!”
月梅哽咽道:“我等你回来。”
王克点头,他双手捧着月梅的脸颊,把自己的前额贴在月梅的前额上,说:“放心,等赶走了小日本儿,我就回来和你重新拜堂成亲!把对你的亏欠全部补上!”
听了王克的话,月梅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她咬住嘴唇,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此时月梅的内心虽然满含着悲凉与心酸,但在王克面前,她还要故意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因为月梅心里清楚,王克将要走向的是生与死的残酷战争。她绝不能让王克为她再有半点分心。
“哥,你放心地走吧,爸妈这边有我,你就不用惦记了。我对你没啥太多的要求,只求你能够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能够和我再拜一次堂,补办一场婚礼。请你一定要记住刚才对我说过的话!”
王克什么也没说,他紧紧地抱住月梅,二人四目相视良久,愧疚、崇敬、欣慰,一起涌上王克的心头。半晌,王克弯下腰,深深地为月梅鞠了一躬。
月梅淡淡一笑。月梅感觉到她的心在滴血。而王克又何尝不是呢?
王克终于狠下心来,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山里大步走去。
月梅向前跑几步,又站在路边,用那盈满泪水的眼睛凝视着王克远去的身影。渐渐地,王克的身影消失在月梅泪眼蒙蒙的视线中。二人从此天各一方。
残阳如血,淹没了世界。风起天边,松涛阵阵,山谷回响。征人远去,相思无限。
因为怕白天遇到日本讨伐队,王克只好晚上在山里寻找义勇军。山路白天都极其难走,更何况夜晚?王克又是一个富家子弟,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但此时的王克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一定要找到孙大哥,投身义勇军,为死去的叔叔报仇。
太阳已升起,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万缕阳光从树的缝隙中照进林子。
王克决定休息一个时辰,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消耗了一个晚上的体力。
简单吃过后,王克坐在地上背靠一棵大树准备休息一会儿。温暖的阳光驱走了王克身上的寒气,他有了一丝困意。不知什么时候,王克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十点了。王克整理了一下行装,拔腿又向山里纵深方向走去。
又走了三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口令?”紧接着就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义勇军?一定是孙大哥他们。”王克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天一晚寻找义勇军,身体上所有的疲惫,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王克跑出来,冲着哨兵大喊:“我找孙大哥!”
哨兵见王克的穿着打扮像是一个有钱人,便疑惑地举起手中的枪,命令道:“不要往前走了,站在原地别动。你找哪个孙大哥?”
王克按哨兵说的站在原地,但仍然一脸兴奋地对哨兵说:“我是孙志山大哥刚刚结识的兄弟,前天晚上,你们部队路过佳木斯北郊时,孙大哥和小刘去我家打水,我叫厨房专门给你们烧了一大锅红糖水,另外还给了你们一袋子馒头呢。”
哨兵听王克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他冲王克一挥手,亲切地说:“老乡,跟我来吧!”
哨兵带着王克七拐八拐,来到一座简易马架子门口。他站在马架子的门口大声说道:“报告,有个老乡找孙连长。”
在马架子内正和吕绍刚营长拟定作战计划的孙志山听见哨兵的报告,急忙掀开门帘。
“孙大哥!”王克兴奋地大喊一声,随后就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孙志山。
“老弟,怎么会是你?”孙志山既惊又喜地问。
“唉,一言难尽啊。”王克痛苦地低下了头。
“老弟,有话屋内说。”孙志山拉着王克的手进了马架子。
吕绍刚笑着向王克先点了一下头。
“营长,这位就是我向你说过的佳木斯市的热血青年王克,我的小老弟。”孙志山向吕营长介绍起了王克。
吕营长走过来,拉住王克的手问:“小王,听志山说你刚刚才结的婚。这会儿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做新郎官,跑到深山老林里来找我们了?”
王克便把家中这两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详细向吕营长和孙志山说了一遍。
孙志山听了双眼冒火,一拳头砸在简易桌子上,说:“小日本又欠咱们中国人民一笔血债!”
吕营长把王克拉到桌子旁坐下,然后又问:“小王,你到我们驻地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当义勇军打日本鬼子,为我叔叔报仇!”王克南有些急不可待地回答。
吕营长认为王克是一位富家子弟,担心他受不了苦,就意味深长地说:“小王,你投奔义勇军打日本鬼子是一件好事,但当义勇军很苦,有时面对的困难比打日本鬼子不知要难多少倍。”
王克的内心不停地翻腾,吕营长的意思很明白,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富家子弟,怕吃不了苦吗!王克腾地站起身,态度坚定地说:“吕营长,参加义勇军再苦再累,我都不怕。为了表示我的决心,今后我就改名叫王克难!”
孙志山拍拍王克的肩,笑道:“王老弟,你也别叫王克难了,好像你总会遇到困难似的。等小日本战败了,咱们就会走出深山老林向南挺进的。我看,你就叫王克南吧。”
“好,孙大哥,我今后就叫王克南了。”王克又转向吕营长,出乎预料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道,“吕营长,你眼中的富家子弟王克没有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义勇军战士王克南!我王克南生为义勇军的人,死为义勇军的魂!坚决与小日本鬼子血战到底!”
吕绍刚见王克南有这么大的决心,很是高兴。
“志山,正好你们一连缺一名文书,就让克南同志给你当文书吧。”吕绍刚建议。
“好啊,好啊。”孙志山连连答应,能和王克南在一起,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吕营长又嘱咐道:“克南同志是一位新战士,志山,你今后一定要多帮帮他,尤其是在生活上,要多帮助克南同志。”
“是,我保证按营长说的去做,请营长放心!”孙志山举手敬礼。
一九四五年,中国人民经过十四年浴血奋战和巨大的付出,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
此时,经过战火的锤炼,已是一连连长的王克南找到吕营长,说:“营长,翻译就不用找了,我懂俄语。”
吕绍刚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经过三天两夜的急行军,吕绍刚带着他的部队走出了深山老林,指战员们欢呼雀跃,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傍晚,部队距佳木斯市越来越近,指战员们已经看见了佳木斯市上空的缕缕炊烟了。
命令传来,部队原地休息,生火做饭。稍事休息后于晚上八点,从佳木斯车站乘火车前往哈尔滨。
王克南正在组织战士们做饭时,吕绍刚和孙志山来了。
吕绍刚说:“克南,前面就是佳木斯了,你离开家乡快四年了,骑马回去看看吧。一小时后准时归队。我们在原地等你。”
“是,营长。”王克南大声回答,并举手敬礼。
王克南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回了位于佳木斯市的家。然而,哪里还有什么家啊?只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焦木成炭,瓦砾成堆,荒草丛生,一片凄凉景象。家早就不在了!父母和未婚妻月梅也不知是死是活。王克南不免一阵悲伤,他又策马来到当年和月梅经常约会的那片白桦林,这里更是荒凉,秋叶铺满了那条林间小路,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零。此时,天空长云低压,给人以萧索苍凉的感觉。记忆中的昨日已远去,仿佛如隔世一般,王克不禁悚然于心,凄然泪下。
王克南凄楚地跪在地上,发疯般地大喊道:“爹,娘,月梅,你们在哪儿啊?”
四处阒然无声,只有王克南凄厉的喊声在白桦林中回荡。
半晌,王克南走出桦树林环顾左右,只看见远处一位大娘正蹲在野地里寻找什么。
王克南牵着马走到大娘身边,才发现这位白发大娘正在鼠洞中寻找粮食。
王克南弯下腰去,指着北郊的方向问道:“大娘,北郊的人呢?”
大娘头也不抬,表情木然地回答:“死了,北郊连男带女四五百人都被日本鬼子杀光了。”
王克南头“嗡”的一下就大了,他心中猛地一沉,茫然地站在秋风中,不知所措。王克的耳旁想起了月梅的话:“……我只要求你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能够和我再拜一次堂,补办一场婚礼。”
最后望了一眼家的方向,王克南摘下干粮袋放入大娘的筐里,悄悄离开了。
归队后,孙志山问:“克南,家里人可都好?”
王克南点头:“嗯。”
王克南向孙志山撒了谎。他把悲伤压在了心底,珍藏起那段曾经给他带来快乐的时光,留给自己一个痛苦的记忆。从此,王克南的心里有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痛楚和悲酸的秘密。
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王克南停止了回忆。此时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苦是甜?是酸是涩?是忧是悲?王克南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感到愧疚中带着一阵茫然。他感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和自己只拜了一半堂的未婚妻月梅,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对未婚妻月梅的亏欠了。如果有来世,王克南一定用十倍的付出去弥补对月梅的亏欠。
王克南的身体打了一个冷战,一丝凉意袭来。他向四周看去,原来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不知不觉中,王克南站立江边已有几个小时了。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骤疾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两个人的——一定是张学和赵虎来了。王克南猜得一点没错,确实是张学和赵虎。原来,张学和赵虎放学回到区政府没见着王克南,二人惦记王克南的安危,就出来找他,结果一出塔虎城东门,就发现王克南独自一人正站在江边凝思冥想。
王克南转过身,见张学和赵虎急匆匆的样子,笑着问道:“你们俩一定是放心不下我了。今天难得有时间,就一个人出来转转。”
“还笑呢!你知道吗?你一个人出来是很危险的。”张学一副担心的样子,当场埋怨起王克南来。
赵虎也不留情面地说:“王区长,今天我俩得批评你了。以后,再不准你一个人出来,这要是让敌人掌握了你的出行规律,那可是不得了的呀!”
“怎么样?书没白念吧?都知道用脑子了。”王克南双手一甩,故作轻松地说,“走,回塔虎城。”
张学和赵虎这一路上丝毫也高兴不起来。王克南独自一人出来,而且又在江边站了几个小时,是相当危险的。一想起一连长和小刘来,张学和赵虎就有些后怕。在暗处说不定有多少双居心不良的眼睛盯着王克南呢。张学和赵虎二人决定,晚上一定要好好地给区长上一课。不管他愿不愿意,今后决不允许他自己再单独出来。
刘师傅刷完碗筷,又把厨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方才回家。
赵虎点燃了马灯,又把马灯灯光调亮。
张学和赵虎四目相视了一下,两个人都绷紧了脸。王克南知道张学和赵虎的用意,就主动诚恳地说道:“我知道今天做得不对,现在我在张学同志和赵虎同志面前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赵虎把头扭向一边,生气地说:“检讨得不深刻。”
“鉴于王克南同志目无组织纪律性,私自出行,我和赵虎同志决定,把今天王克南同志的错误行为上报十七师师部。”张学一脸严肃地说。
听张学说要把自己今天的事上报师部,王克南脸色立马变得急躁起来。
“我拜托二位千万不要把我今天的事报告给吕副师长。”
“不想让吕副师长知道也行,今后必须按我们说的去做。决不能违反纪律再搞单边主义了。”赵虎的态度有所缓和。
王克南当即在张学和赵虎面前表示,今后不再搞单边个人主义,一定要按章按条例办事。听了王克南的一番表态,张学和赵虎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翌日清晨吃完饭后,张学和赵虎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区政府大院。赵虎歪着脑袋看着张学说:“我猜呀,今天早自习郭老师肯定会检查作业。昨天,郭老师背地里可说了,不完成作业的同学一律撵外面靠墙站着去。哎,你完成作业了吗?”
赵虎的话一下提醒了张学,他一拍脑袋,叫道:“糟了,我的作业本落在宿舍了。不行,我得回去取作业本。”
赵虎笑了笑,说:“瞧你的臭记性,还总说我丢三落四的,你也没比我强多少。这么着吧,我自己先慢慢向学校去,你赶快跑步回去取作业本。”
张学听了赵虎的话,刚要撒腿往回跑,又被赵虎叫住了。
“等一等,把你的枪给我,这样你还能跑得快一些。”
张学摆了摆手,又摇摇头:“不行,没听王区长说吗,战士的枪时刻都不能离手。”
赵虎不耐烦地说;“行,行,你总有说的。快去快回,我慢慢走等你。回来晚了,别说我不等你。今天可是我执勤,说啥也不能去晚了。”
张学撒腿就向区政府方向跑去,这时他看见三个人从塔虎城的西门方向正快步向区政府走来。张学急着回去取作业本,没来得及细想这三个人是谁,干什么的,来区政府又是啥目的。还认为这三个人可能只是塔虎城火车站的人。因为塔虎城火车站出了西门不远就是,三天前塔虎城火车站正式通车了。
张学一路跑进区政府大院,他急三火四地推开区政府的门。正看见王克南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擦枪,桌上摆满了拆开的手枪零件。
看着喘着粗气的张学,王克南回过头问:“不去上学,呼哧带喘的,你咋又回来了?”
“哦,我忘记带作业本了。”张学不好意思地笑了,转身快步进了宿舍。
“怪了,我的作业本呢?”宿舍内传来张学的声音。
王克南大声地说:“刚收拾屋子时,我替你收起来了,我把本子放到你的枕头底下了。”
“哦,找到了。”张学从枕头底下拿出作业本就向外面跑。关外屋门时,张学由于着急又因用力过猛,屋门被反弹开了。
张学大喊一声:“区长,你自己关一下门吧。我上学要不赶趟了。”
“行,你先走吧,待一会儿我自己关。先开着门透透风吧。”王克南口中答应着,继续擦拭手中的枪。
在区政府的大门口,张学遇上了从塔虎城西门来区政府的那三个人。看三个人的穿着打扮,像是村里的老乡。由于赶着去上学,张学也没顾得上询问这三个人的情况。
这时,其中一个人有些自来熟地问:“小同志,王区长在吗?我们找他有事。”
“在,他自己一个人在区政府呢。”张学一边回答一边跑。
问话的那个人,听说王克南现在一个人在区政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三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张学跑出十几米,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隐约觉得问话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张学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啊!是他!张学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问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去学校投毒的“三角眼”。
不好,这三个人是土匪,王区长有危险!张学转身向区政府跑去,等张学跑到区政府大门口时,三个土匪已经进了区政府大院。
区政府的外屋门仍然开着,区政府办公室内王克南正背对着窗户擦枪,院内即将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
为了吸引和拖住三个土匪,让屋内的王克南有足够准备的时间,张学不顾个人安危,站在大门口,故意暴露自己,同时大喊一声:“土匪,站住!哪里走?”
三个即将得手的土匪,猛听得身后有人大喝,先是一阵惊慌,随即掏出手枪,纷纷向张学射击。“三角眼”挥手命令小个子土匪冲向屋内去袭击王克南,他和另外一个土匪留下作掩护。张学看见小个子土匪举着手枪,已经跑到了区政府办公室门口了,张学调转枪口,对准小个子土匪就是一个点射,一小个子土匪应声倒地毙命。
“三角眼”和另一个同伴见死了一个同伙,慌忙隐蔽在一截矮墙后面,同时仍不停地向张学射击。
与此同时,赵虎也听见塔虎城内传来的枪声,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撒腿就向区政府跑去。
白玉柱、祥子、四辈三人正走在去塔虎城的路上,也听见了传来的枪声。
“枪声!哪里打枪?”白玉柱绷紧了神经问道。
祥子和四辈同时回答:“好像是区政府。”
“不好,土匪袭击区政府了!这个时间,张学和赵虎一定去上学了。区政府只剩老王一个人,老王有危险!快去区政府!”白玉柱大喊一声,撒腿就跑。
张学与院内的两个土匪形成了对峙态势,然而,张学却不敢贸然开枪了。因为土匪的身后就是区政府的窗户,张学怕自己的子弹误伤屋内的王克南。
王克南一听见枪声,只用几秒钟的功夫就装好了手枪。子弹上膛后,王克南隐蔽在屋内的窗户垛旁,向外观看。见两个土匪正蹲在矮墙下向院外的张学频频射击。王克南从容地举起手中的枪对准矮墙下的一个土匪。枪声响过,矮墙下的土匪后脑流出一股黑血,紧接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三角眼”见这个同伙也死了,根本无心恋战,他选择了逃跑。见大门已被张学堵住,“三角眼”只好向西跑去,企图翻过西院墙逃跑。张学跑进院内,又是一个点射,子弹打在“三角眼”的脚下,溅起一阵尘土。张学的用意很明显,他不想打死“三角眼”,只想抓活的。“三角眼”这次没有骑马过来,所以即使跳出院墙也跑不了。赵虎回来肯定会堵住“三角眼”的去路的。果然不出张学所料,赵虎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张学冲大门口的赵虎打了一个手势,赵虎从院外直接就跑向了西墙。
“站住!”张学又一个点射打过去,“三角眼”不但没停住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三角眼”已经爬上了墙顶。赶到西院墙外的赵虎端起冲锋枪就是一梭子。
听见赵虎的枪响了,张学隔着院墙大喊:“赵虎,留活口,别打死他。”
赵虎的枪口一偏,子弹打到了“三角眼”的大腿上。“妈呀!”“三角眼”惨叫一声从两米高的墙顶大头朝下摔到了墙外,来了一个狗抢屎。这一跤“三角眼”摔得不轻,两颗门牙都摔掉了,他满嘴是血勉强从地上爬起,拖着一条伤腿挣扎着还要跑,翻墙而过赶到院外的张学和赵虎用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三角眼”的脑袋。“三角眼”见无法逃跑,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张学和赵虎一起把“三角眼”从地上拎起来,押回了区政府大院。
张学和赵虎押着“三角眼”前脚刚进院,白玉柱、祥子、四辈三人后脚就进了区政府的大院。
白玉柱一进院,就急切地大喊:“老王,老王,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王克南从屋内已经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院子的几个人,笑着回答:“老白,刚才好险啊。我正在擦枪,土匪真要是冲进屋内,我就光荣了。这回是张学救了我一命。”
“笑!笑!你还笑呢!我说让民兵来区政府值班,你偏不同意,这回多危险啊?可不能听你的了。从明天起,区政府一定要有专人值班。”白玉柱有些后怕地说。
“我让你偷袭,我让你偷袭。”四辈拽过“三角眼”举手就要打。王克南赶过来,伸手拦住了四辈。
“四辈,他已经成了俘虏,就不要再伤害他了。”王克南伸手制止了四辈的过激行为。王克南又向张学和赵虎一挥手,“把俘虏押到办公室,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
“是。”张学和赵虎把“三角眼”推进了区政府办公室。
土匪“三角眼”被张学和赵虎押进了区政府办公室。“三角眼”整个人浑身不停地颤抖。这一番折腾,“三角眼”的大烟瘾犯了,他瘫在椅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流个不停。见“三角眼”的腿伤血流不止,张学和赵虎取来了枪伤药和止血带。张学和赵虎要给“三角眼”的伤口上药和包扎时,“三角眼”竟然不配合,拒绝张学和赵虎为他上药和包扎伤口。
白玉柱一拍桌子,异常恼怒地大吼:“别不知好歹!想死啊?现在还不是时候!”
白玉柱这一嗓子果然好使,一下把“三角眼”镇住了。他看着白玉柱,翻了半天眼皮,最后又抱住自己的肩膀,向椅子上一靠,随即把眼睛闭上了。张学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三角眼”的枪伤,子弹打在“三角眼”的大腿肌肉,形成了贯通伤,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张学:“你的腿伤不要紧,也不致命。一周之内就会好的。”
赵虎:“顶多遭点儿罪,死不了。”
给“三角眼”包扎完伤口,张学见没他和赵虎的事了,就向王克南和白玉柱各打了一声招呼,离开区政府去上学了。
张学和赵虎走后,王克南和白玉柱站在外面商量了半天,二人决定,立即对“三角眼”进行突审,看看能不能从“三角眼”的嘴里掏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
审讯开始了。王克南和白玉柱坐在桌子前,“三角眼”背靠窗户,坐在地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三角眼”紧闭双眼,活像冬季查干湖出了水的鲶鱼一样,完全没有了生气。
王克南首先开口说:“我们的政策,你应该知道吧?”
“三角眼”睁开眼,看了王克南一眼,嘎巴了两下嘴没出声,之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着“三角眼”一副眼满不在乎的样子,白玉柱腾地就火了,他一拍桌子,喝道:“装什么哑巴?问你呐,姓名?”
白玉柱的一声大喝,“三角眼”像触了电一样,整个身子抖了一下,睁开眼傻傻地看着白玉柱。
白玉柱有一声大喝:“姓名?回答我的话!”
“三角眼”有气无力地回答:“张二狗。”
白玉柱忍住了笑,心想:“三角眼”的爹妈咋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过,叫张二狗可也对,土匪个个都是牲口,哪有什么好人。
“说吧,谁是黑鹰?”王克南出其不意地问道。
“三角眼”犹如吃了天塌地陷的一惊,抬头看了一眼王克南,王克南正用一种威严的目光盯着他。
“三角眼”不敢和王克南正眼相视,他避开王克南的目光,低下头说:“我不知道。再说了,这事也不是我这种小喽啰应该知道的。”
很显然,“三角眼”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王克南和白玉柱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白玉柱接着问:“黑鹰是通过什么方式和你们联系的?”
“三角眼”没有回答白玉柱的话,他干脆闭上眼睛来个一问三不知。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屋内的审讯出现了僵局,尽管王克南和白玉柱反复交代了政策,“三角眼”还是啥也不说。
刘师傅来了,他看见门口的祥子和四辈,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和二人开起了玩笑。
“今天是咋啦?区政府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怎么劳驾你们二位哼哈大将站岗放哨?”刘师傅嬉皮笑脸地问,眼睛同时向屋内扫去。
祥子一摆手,凑近刘师傅耳旁,小声说:“刚刚抓了一个来区政府偷袭的土匪,王区长和白副区长正在办公室审着呢。”
“啊,是这么回事啊!”刘师傅一脸不可摸捉的表情,推门进了屋。
刘师傅并没有去厨房,而是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刘师傅看见“三角眼”啥也没说,冲过去拽过“三角眼”,伸手就狠狠地打了他两个大嘴巴。这两个嘴巴打得实在是响,就连屋外站岗的祥子和四辈都听见了。二人手捂着嘴笑了半天。
“三角眼”这回也许被刘师傅打清醒了,当他睁开眼看清站在面前的是怒气冲天的刘师傅时,不由得愣住了。
“叫你们祸害老百姓,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刘师傅又举起了巴掌。
白玉柱赶过去,拉住刘师傅,说:“老刘,你先出去,我和王区长正审着呢。他罪该当死,自有公论。”
刘师傅揉了揉被硌疼的手掌,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三角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出去的刘师傅,白玉柱对王克南说:“这些年,土匪可把塔虎城周边地区的群众祸害苦了。老刘今天情绪失控也在情理之中。”
“二位区长,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干脆毙了我吧。”一直沉默的“三角眼”突然冒出话来。
白玉柱板着脸说:“知道啥说啥,别以为你死了,啥事就一了百了了。”
王克南心里十分清楚,“三角眼”先是死扛什么也不说,最后又求死,他这么做显然是在保守什么秘密,多半是保护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如此看来,潜伏在塔虎城区的敌特,对西山的崔作鹏一伙来说是多么重要。而这个“三角眼”肯定又是西山土匪的核心人物。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王克南见很难从“三角眼”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就决定终止对他的审讯。
“老白,今天就这样吧?我看这家伙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先把他关起来,明天一早派人把他送到旗里去。”王克南站起身来。
白玉柱点头:“行,只能这样了。不过,还是便宜了这小子。”
刘师傅这时进屋建议道:“二位区长,他啥也不说,还留着干啥?不如拉东甸子去,枪毙算了。这种人少一个,世界上就少一个祸害。”
王克南拍了一下刘师傅的肩,说:“刘师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旗里成立了公安局和法院,就让他到那里去接受人民的审判吧!”
“那是,那是。我今天太激动了,王区长见笑了。我就不明白了,土匪怎么这么顽固?”刘师傅点头哈腰地走了。
白玉柱冲外面大喊:“祥子,把土匪押走。”
祥子和四辈闻声进屋,架着“三角眼”出去了。
白玉柱向王克南建议,今晚由区小队的民兵骨干刘友善和王兴富值班看守“三角眼”。明天一早,派祥子和四辈用马车,把“三角眼”送旗里去。
“好,老白,就这么办了。不过,一定要让值班的同志小心,防止土匪劫狱或杀人灭口。”王克南对白玉柱的这番安排,又做了一些补充。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风一吹,莫日格旗后山的松林,就发出阵阵的涛声。查干湖的风浪,也隐约听得见了,似乎一阵紧似一阵。
匪窟内几盏大油灯在有气无力地燃烧着。燃烧中的松树明子,突然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直惊得土匪们浑身发冷,头皮发木发麻。大小土匪们像雨中的鸭子一样,挤在崔大牙身旁,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吭声。苦熬傻等了大半夜,也不见“三角眼”几人回来,崔大牙估计“三角眼”等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崔大牙长叹一声,身子像泄了气的猪尿泡一样,瘫倒在了椅子上。
再看站在一旁的“小诸葛”耷拉着眼皮,活像霜打了的向日葵,弯着腰失去了往日军师那趾高气扬的精神劲。
塔虎城内,这一夜过得很平静。有王兴富和刘友善值夜班,王克南当然放心,可做事一贯谨慎的王克南,几乎一夜没睡。这一晚,王克南出去巡哨就有六次之多。
天亮时,嚎了整整一晚上的西南风停了。然而却下起了大雾,对面百十来米啥也看不见。雾气中的水汽很大,树上像下雨一样滴下了水滴。被雾水洗过的树叶又绿又嫩,微风吹拂,发硬的树叶就哗啦啦地响起来。
祥子和四辈赶着马车刚一进区政府的大院,正在谈话的王克南和白玉柱就闻声出来了。
祥子看见白玉柱时很是惊讶。只见他把手中的大鞭顺手向车上一扔,跳下车说道:“白副区长,行啊!我和四辈都够早的啦,没承想你比我们俩还早。”
“最近不知咋了,有点事儿就睡不着觉。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在家待不住,就来区政府和王区长唠唠嗑,谈谈工作上的事。”白玉柱抬头,脸冲着初升的太阳打了一个哈欠。
王克南关心地问:“你们俩吃没吃早饭?”
“吃过了,我们家里的知道我今天出门,早早就做好了饭。”祥子回答。
见四辈没出声,王克南又转向四辈,问:“你呢?”
四辈憨憨地一笑,说:“我也吃过了。”
白玉柱问王克南:“没啥事的话,就让祥子和四辈走吧?也好早去早回。看这天,雾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消,没准下午还有雨呢。”
“行,张学、赵虎你们俩把俘虏押过来。”王克南嘱咐,“路上一定要小心。”
张学和赵虎把“三角眼”从屋内架出来,交给了祥子。祥子只伸出一只手,就像拎小鸡似的把“三角眼”拎上了车。
刘师傅从厨房出来,和王克南并排站在区政府的门口。看着五花大绑的“三角眼”被押上了车,刘师傅抱着臂膀歪着脑袋,对着车上垂头丧气的“三角眼”,嘴角出现了一丝难以琢磨的冷笑来。
祥子吆喝着牲口,马车就“吱嘎吱嘎”地向院外驶去。车后坐着的四辈微微一笑,向王克南等人挥了挥手。
“走了。”祥子回头喊了一声。
待马车出了院子,王克南看了一眼刘师傅,问:“刘师傅,饭好没好呢?”
“没呐,你看我,只顾看热闹了,忘了做饭这码事。不过也快,只剩一把火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刘师傅一拍大腿,转身快速地跑进了厨房。
由于是轻车熟路,祥子赶着马车很快就进入了葫芦口,这时雾气正渐渐散去,但四周仍然有丝丝缕缕的雾气飘在空中。微风吹来,雾气又像青烟一样漂浮不定,在山谷里四处流荡。
想着白玉柱那句话“早去早回”,祥子举起手中的长鞭,口中不停地吆喝着牲口。马儿似乎懂得主人的意图,放开四蹄拉着车辆欢快地向黑松林跑去。
坐在车后面负责警戒任务的四辈,怀抱着步枪,随着马车奔跑发出的“吱嘎、吱嘎”的节奏声,四辈的肩膀就向上一耸一耸的。
前面的黑松林,遮天蔽日绵延数里,不时发出阵阵松涛声。
黑松林地势险要,似乎隐藏着千军万马!
黑松林内的路很窄,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马车一进入黑松林,就感觉天阴了一般,树林内又潮又冷,和林外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真的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还好,黑松林内的雾气已经散去。一只大花猫头鹰被惊飞了,扑打着翅膀,号叫着飞走了。三匹马竖起耳朵,不停地打着响鼻。
车后的四辈似乎也精神了,他不再像先前那样若无其事地抱着枪了,而是端起了枪、瞪大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吁。”祥子吆喝着牲口,不知为什么,居然停住了马车。
“怎么了?怎么停车了?”车后的四辈心里一沉,随后就警觉地问。
“一根大圆木挡住了去路。”祥子说着,就跳下马车,去搬路边的大圆木。那根大圆木很重,祥子一个人根本没有搬动它。
祥子有些急了,他回头冲马车方向喊道:“四辈,快过来搭把手,这根圆木太粗太重,我一个人搬不动它。”
“车上这家伙咋办?”跳下车的四辈,手指着车上的“三角眼”,有些担忧地说。
“没事,他五花大绑,腿上又有伤,还能飞了呀?”听祥子这么一说,四辈才放心地走过去。
祥子和四辈费了很大劲才把圆木移到路边。二人直起腰,刚喘一口气,就听见树林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枪声过后,黑松林内又恢复了死寂。
“不好!”祥子一拍大腿,惊叫一声后,就撒腿和四辈向马车跑去。
来到马车前,祥子和四辈才发现“三角眼”头部中弹,已倒在马车上毙命了。
四辈伸出手指,放在“三角眼”的鼻孔处,可“三角眼”的鼻孔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啊。”祥子气得大骂起来。
“开枪的人肯定走不多远,祥子,咱俩进林子里看看,能抓住打黑枪的土匪更好,抓不住找点什么证据,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四辈建议道。
根据“三角眼”中弹的位置判断,枪手应该就在西侧的树林内。祥子和四辈决定,把搜索和排查的范围重点定在西侧的树林内。
敌人在暗处,而祥子和四辈则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和子弹的有效射程之内。因此,祥子和四辈不得不十分小心。二人端着枪,相互交替掩护,弯着腰在树林内一点点仔细地搜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搜索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但是,二人一无所获。
“真是奇怪了,就算枪手跑了,地上也应该留有痕迹呀?”四辈满头雾水地说,他又向马车方向看看,目测了一下距离,“再说了,这里距马车的距离正好是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内。”
祥子沉思片刻,果断地说:“扩大搜索和排查范围。我就不信了,土匪做事就天衣无缝,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祥子和四辈又把搜索和排查的范围,向外扩大了五十米。二十分钟后,四辈突然大叫:“快过来,祥子你看!”四辈从草丛中捡起一枚子弹壳。这枚子弹壳非常特别,比一般的步枪子弹壳稍长,是红铜做的,子弹壳底部的引火帽外侧,有一圈字母“HANKOUBINGQI”的字样。子弹壳在四辈手中还散发着余温。
祥子从四辈手中接过子弹壳,用鼻子闻了闻,说:“不错,是刚刚发射过的。这到底是什么枪,能有这么远的射击距离?”
四辈摇头:“不清楚,回塔虎城问问王区长就明白了。”
在黑松林内,搜索和排查了半个多小时,只找到一枚子弹壳,祥子和四辈二人十分沮丧。敌人选择在险恶地段黑松林杀人灭口,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悔恨、自责、惊疑交织在一起涌上祥子和四辈的心头。今天早晨离开区政府时,王区长还特意嘱咐二人路上一定要小心。没承想还是出了事,真是辜负了王区长的一番嘱托啊。这会儿,祥子和四辈的内心又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返回区政府的路上,祥子和四辈完全没有了来时的那种势头。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俘虏,居然被敌人的同伙给杀了。祥子和四辈很是窝火,更不知回塔虎城如何向王克南和白玉柱二位区长交代。
“唉,都怪我。”
“不,我也有责任。”
中午,王克南、白玉柱、张学、赵虎四人刚吃完饭,刘师傅正在厨房忙碌着时,祥子和四辈赶着马车回来了。
看着马车进了区政府的院,白玉柱惊叫道:“哎呀,祥子他们俩咋回来得这么快呢?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刘师傅闻声赶过来说:“能有啥事?祥子和四辈那么稳当,不会有啥事吧?”
“不对,去旗政府,咋能回来这么早呢?”白玉柱摇头。
王克南、白玉柱、张学、赵虎四人急忙出屋来看个究竟。
祥子和四辈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向王克南走来。
王克南见祥子和四辈面容中有些懊恼,眼神里又透露出些许的哀怨,就预感到一定是出事了。
祥子流着泪说:“王区长,白副区长,我们没完成好你们俩交的任务。你们处分我俩吧!”
“究竟出了什么事?走,进屋慢慢说。”王克南把祥子和四辈让进了屋。
进屋后,祥子和四辈就把黑松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白忙活了。”白玉柱一脸遗憾地坐在了凳子上。他用手掌搓了两下脸,又攥起拳头捶了几下桌子。
听白玉柱这么一说,祥子和四辈只能站在一边唉声叹气。王克南几次叫他们坐下,二人就是不肯坐。
“你们俩看清楚是什么人开的枪了吗?”白玉柱问。
祥子摇头,把从黑松林找到的子弹壳递给了白玉柱。白玉柱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究竟来,他又把子弹壳递给了王克南。
王克南看了看子弹壳底部的字母,说:“这是国民党汉口兵工厂生产的子弹。”
“子弹壳咋这么长呢?”白玉柱不解地问,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子弹壳。
“这枚子弹壳可不普通,它是一枚狙击枪子弹壳。这种狙击枪上有个瞄准镜,能命中二三百米外的目标。”王克南又进一步解释道。
四辈恍然道:“怪不得打得那么远呢,这枚子弹壳是距离命中目标八十米外找到的。”
恍然大悟的白玉柱肯定地说:“在粮店村北洼子袭击一连长宏业和小刘的敌人,使用的也是这种狙击步枪,因为当时我们在现场七十米内没有找到步枪子弹壳。”
刘师傅收拾完厨房,向王克南打了一声招呼,就匆匆地离开了区政府。往日刘师傅回家之前,都要去区政府办公室说几句话。今天刘师傅连招呼也没打就这么急着回家,估计家里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走到大门外的刘师傅不知为什么,竟然唱起了神调: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乌鸦归大树,家贼儿就把房檐钻,十家倒有九家锁,只有一户门未关,敲锣打鼓我请神仙,哎嗨哟……敲锣打鼓我请神仙,左手拿着文王鼓,右手拿着赶神鞭,走一步掂三掂,惊动狐黄的人马下了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