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路过一片工地,沙石满地,污水聚沟,斗车、铲子、锅盆随意摆放。凌乱,荒凉,难以入目。可是,于工地正中却有一竿修篁韶秀而立。其形纤细,其态婀娜,于风中翩然而舞。这样的一片贫瘠污垢之地,却因一竿修竹而有了审美趣味。
上下班经过一隅荒地,乱草横长,灌木丛生。其间有一簇翠竹茂然而生。竹竿相抱,叶冠如帏,洒落清静与幽凉,宛若一片静谧竹林。在这市与郊的相毗之处,在这荒芜之所,居然有如此幽静雅致的小竹林。每逢路过,便欲攀爬跳跃,去往那一片小小的竹林略作小憩,去沐浴竹荫,去听风听雨。
曾去过一个景区,景并无特异之处,唯有那一片深深的竹林令人向往。小路沿山蜿蜒而上。小径之外是密密森森的竹林。竿大节齐,色翠苔白,叶则稠密如云。走在那一条小路之上,除了人语,便只有竹音。风摇翠竹,似浅唱,似低吟;风撼竹林,如波涛,如海啸。那是一片绝佳的桃源之声。
去过一家鱼庄。庄远离市区,于江边觅得一片竹林,间或有桃花三两。竹、桃、源皆备,俨然陶潜笔下的桃花源。餐饮之所,也皆用竹。一间间小小的竹阁错落其中,或临水,或傍竹,或依桃。推开轩窗,便见清江、粉桃、翠竹。地板也是竹制,踏于其上,有空谷回落之音,于其间,不论喝茶、饮酒,都雅致静谧。不禁感慨,商人未必皆俗气,他们也知晓古典的竹林,永远是最佳的去处。
极向往于空山绿水之处,觅一片竹林,搭一竹楼,春听鸟声,夏听蝉鸣,秋听虫唤,冬听雪落;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吟,山中听竹摇,水际听叮咚。如此,方可与我向往的古典生活不远。城市现代化,生活潮流化,便捷富庶,却总是掩盖不了内心对那一片声音的向往,不是车声人声摇滚声,更不是灯红酒绿之声,而是松声水声竹声风声,入门穿竹径,留客听山泉。那一片声音,属于古典中国。
古人爱竹犹深。晋有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唐有李白、孔巢父等“竹溪六逸”。陶潜、子猷、苏轼等皆以宅有竹为佳。陶潜写:“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世说新语》记载:“子猷寄人空宅,便令植竹。有问:‘暂住何烦尔?’子猷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苏轼于《於潜僧绿筠轩》写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文人的内心之声,便是一片诗意的竹林之歌。于竹林之中,观竹,画竹,咏竹,借此表情操,抒发做人志向。凌云挺拔、刚直有节、柔韧却不失刚强,竹折射出来的是古人不媚权贵、不为名利、刚正不阿的人格境界与精神追求。
世人皆误以为文人消遣放荡,消极避世,却不知当他们救世无用,反遭贬斥,甚至迫害之时,他们内心的凄苦与痛楚。士以天下为己任,可是,凄凉无助的他们最终不得不栖于竹,绘于竹,咏于竹,以表心志,以抨时弊。于是,才有了梅、竹、松“岁寒三友”,才有了梅、兰、竹、菊“四君子”,才有了郑板桥画竹之铮铮风骨。
茅屋一间,新篁数竿。雪白纸窗,微浸绿色。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朋友来至,烹龙凤茶,烧夹剪香,令友人吹笛,作《梅花落》一弄。 此生无他念,唯愿觅一竹林,搭一竹楼,邀你而至,共听余生古典竹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