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楼上完音乐课,下到二楼时总会逗留许久。二楼是练琴室,里面有钢琴,专供音师班学生练琴使用。我们普通师范生练琴只能到三楼风琴房,陈旧的风琴随着一上一下的踏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如同中世纪教堂里传出来的古老而笨拙的声音。于是,对钢琴极向往。中音如海,高音如溪,低音如谷。只要键盘一响,便可打开一个尘世外的天堂。
可是,我离我的天堂如此之远。
在二楼的廊上,徘徊于一间间钢琴房前,那一扇扇门紧紧地闭着,不让人进,可音符却能飘出来。不管是哈农指法练习,还是风靡校园的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不论是流畅的曲调,还是趔趄的音符,听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可是,我不能入内,不能弹琴,只能倚门聆听,只能望门遐想。
我隔着一扇门,却似隔着一片海。
除了艺术楼,教学楼一楼的音乐教室里也有钢琴。不上课的时候,总有人悄悄地进里面去。后来才得知,他们与我一样,是没有机会入琴房而又极喜爱钢琴的普通师范生。有一天,我学着他们,悄悄地进去,于是,我便如愿以偿地坐在向往已久的钢琴前了。
窗外是一片供人休憩的小园,枫树正红,飘着落叶,微风拂过,夕阳透进,爬在我的黑白琴键上。看着这静谧的一切,突然觉得,坐在一架钢琴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如此美好。
普通师范生所学不多,没有扎实地练过基本功。可是,我与那些偷偷练琴的同学一样,没有从基础练起,而是练习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没有底子的手糟糕极了,左右手极不谐调,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来,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走,往往,一个小节需耗上许久的功夫才能弹得熟练自如。一个小节完毕,便艰难地前往下一小节……
只要下午一下课,我便像他们那样,钻进音乐教室里弹琴,直至晚自习来临。晚自习后,别人回宿舍了,我又钻进音乐教室里。窗外是静静的园子,静静的枫树,静静的石桌;窗内则是静静的桌椅,静静的月光,静静的寒凉的孤影……就在那样的物我两忘中,我遁隐于琴键里去了。
花了一个多星期,《秋日私语》终于练成了,那一串串十六分音符如同窗外的落叶,轻轻叩响大地,发出天籁之音。我终于进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世界里,那是一个脱离喧嚣与世俗的世界,是一个纯澈如水的世界,是一个能听到灵魂之音的世界。
由秋到冬,自凉至寒,在一架钢琴前,我走过了深秋,走过了寒冬,走过了花季雨季。师范几年,所有的事我都淡忘,唯独那钢琴、落叶,以及寒凉的月光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曾抹去。
可是,自从那一年之后,我再没能坐到我的钢琴前。那个曾经离我如此之近的世界,如今又渐渐地离我远去。
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能永远地拥有一架钢琴该多好。我一直笃信,除了我们身边的这个世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藏在我们身边,不让我们知道,而琴键和音符就是敲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在这个纷繁的世间,我所需实在不多——一片枫叶,一缕月光,一架钢琴,足矣!
可是,光阴深处,岁月浓时,不知何时才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