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走下长长而曲折的楼梯,没有终点。没有灯光,便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被砖墙阻隔的夜色浸进来了,浸进长长而黑暗的楼梯里。楼内与楼外夜色如一,交汇融合,不可分隔。走在长长的楼梯上,仿佛便走在长长的夜色里。虽不可见脚下,却觉得,脚下便是泥土,头上便是树梢,耳边便是虫鸣。寂然无声,我却分明听到了心灵的呼吸。特意把脚步放慢,一来实在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二来不会过早地把楼内似真似幻的夜色走完。突然间,竟觉得自己便是几米《地下铁》里的那个行走者,小心翼翼地走进这无风无雨、不断向下探去的深邃地道;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一个人行走,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往。
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灯火通明,一条林荫小道。我喜欢后者。凉风轻抚,树叶微响,蟋蟀长鸣。虽然灯光隐隐,却有星光几许。在那样的林间行走,也特意放慢了脚步。有时,甚至停下脚步,把头仰起,看头顶的树叶,看叶间斑驳细碎的天空。然后,一动不动,人在林间,心在天际。人便那样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虽然没有灯火通明,虽然没有热闹喧腾,却拥有一份至静至远的恬淡之喜。
小的时候,每逢开家长会,都会随母亲前往。家长会在晚间开,教室内灯光如白昼,教室外月光如流水。大人们在里面开家长会,小孩儿们则在外面嬉戏癫狂。有的时候,我特意避开他们,躲在灌木丛后,就再也不出来,或是一个人坐于台阶,静看沉沉夜色。于是,喧嚣便离我而去,唯有宁静伴我身。
对于夜色,就是有这样一种深深浅浅的眷恋。人们喜欢给每一样东西找到一种象征的意味。譬如,人生应如朝阳,不应似晚霞;人生应如白昼,不应似黑夜;人生应如春日,不应似寒秋。因朝阳、白昼、春日皆被赋予乐观向上的积极意味,而晚霞、黑夜、寒秋则自然而然被树为假想敌,被赋予“消极”“悲观”“落幕”之义。想来可笑,自然界,何来如此条条框框?世间庸人自扰罢了!
喜欢朝阳,喜欢白昼,喜欢春日,却也喜欢晚霞,喜欢黑夜,喜欢寒秋;性木讷,不擅交际,不喜外出,不长于娱乐闹腾,于是,便喜欢上了夜色。黑夜于我,有着宁静、深邃与邈远的意味。常想,光线越是清晰明了,眼睛看得越真切,心里便会看得越不真切。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等待着夜色来临。每逢它如约而至,我便会静坐走廊,或久立阳台,在夜色的包裹中静心冥想。最好,有点二胡,咿咿呀呀地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深邃邈远。于是,不论思想还是灵魂都融入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喜不自胜。
在沉沉的夜色中,你的心会变得无限宽广,你会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长长的楼梯上,你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何方,你不知你身处何界。于是,你会明了:人生就如同那长而曲折的楼梯,没有来,也没有去。有的,只是你心之所向。在夜晚的林间小道上,没了人语,没了喧嚣,你却多了一份恬淡与静谧。于是,心便变得宁静与芬芳起来。那白日里的车响器鸣,那喧嚣里的尘音尘语都被你内心的那一片虫鸣叶响取代,被那风吹云响之声替代——心灵便收获了一片广袤无尘的净土。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月叩门。愿夜色,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