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您要是心里实在是难受,那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可千万别憋着,对自己不好。”
如果哭出来能够重返战场的话,许晨风情愿自己哭出一条银河……
许晨风仰靠在铁笼子的栏杆旁,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勾勒出一道凄凉的微笑:“老宋,你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窝囊,很狼狈呢?”
“连长,您别说了,大家伙儿们的心里都憋屈得慌,难受的不只是您一个人。咱们仗打最好,杀鬼子最多,可没办法,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咱们当兵的,必须要服从长官们的命令。”
此时此刻,二十九军的官兵们第一次品尝到了戏文里岳武穆十二道金牌令箭被召回的感受,何等的壮志未酬,何等的无力回天,除了可悲和可叹之外,无法用其他的词语来形容他们这群人此时的心境。
正所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抬起手,沉重的手铐圈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许晨风伸手指着北方,东三省的方向。
“你我都是从关外过来的,两年前的时候,二十万东北军官兵,一枪没放,灰溜溜的撤出了东北,将东三省的国土和老百姓,拱手让给了小鬼子。从那个时候起,咱们东北军的头上就被扣上了一顶窝囊和逃兵的帽子,咱们是军人,可咱们在侵略者的面前退缩了,说咱们是逃兵,没办法,因为咱们服从了长官的命令,无论这道命令是正确还是错误,服从,是我们军人唯一的天职。
雪耻,摘掉这顶帽子,谁不想?你不想吗?还是我不想?
凡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被称之为逃兵,这是最大的耻辱!活着的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煎熬之中!”
宋之龙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连长的内心独白,他是武夫出身,书读的少,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也明白士兵的最好归宿应该是死在战场上,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可他也知道,当兵的就应该去听长官的话,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抗命,便是违背了军人的天职。
宋之龙还知道,这些话也就是许晨风有胆量、有资格敢这么说,敢在团长的面前指着鼻子大呼小叫,若是换作了一般当兵的,恐怕早就被拉出去枪毙了,原因无二,为何许晨风能够令长官们看得起,令士兵们服气,因为他能打仗,能指挥部队打胜仗!
如果说,在长城抗战之前,他们三连的人服气许晨风的领导,是因为他是黄埔生的身份,会讲大道理,是个“武秀才”。
但是在这战争之中,充分的展示了许晨风的卓越指挥能力,他不仅能说会道的讲道理,而且指挥打仗也是一流的高手,宋之龙等人才算是对他真心的心服口服。
洗刷东北军身上背负的逃兵骂名,无疑需要用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斗来正名,在将士们的眼中,即便不敌,战死疆场则是最好的归宿,起码证明过,我们不是逃兵,我们不是窝囊废,我们也有着同敌人血战到底的勇气和决心,我们都不怕死!
可用喜峰口大捷来换来的却是一种耻辱的退场方式。
明明是我们打了胜仗,可卑微撤退的还是我们……
“呵呵,你让我哭出来,可我怎么哭得出来呢?我现在只想笑,嘲笑自己,为何没有像其他的弟兄们战死在罗文峪或者是喜峰口,人死了,一了百了,就不必活着继续承受这种窝囊的痛楚了。”
现在而言,许晨风的心中充满了绝望的滋味,他想着在喜峰口摘掉两年前逃兵的帽子,挽回丢失的尊严,可不成想,却又经受了更加难过的处境。
“连长,别这么说,咱们不能现在死,咱们还要继续活着,活着才能迎来复仇的机会,窝囊死,只会被鬼子们看笑话!”
许晨风不想再说话,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就如同这阴暗的天空一般死寂。
“你是条汉子,我敬佩你的勇气和胆识,我看得起的人没几个,你算是其中一个,但是,有一点要提醒你一下,真正的勇士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活着,因为敢于在逆境中活着的人,才是真爷们,真汉子。”
这时,团长吴成国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瘸马,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一只胳膊吊在胸前,一只手抓着缰绳,独臂长官配瘸马,天作之合。
“团长好!”宋之龙连忙敬礼。
许晨风只是歪过脖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看天空。
这倔小子,脾气可真够臭的,吴成国心里苦笑。
吴成国从马上下来,拿出钥匙,将铁笼子打开,卸掉了许晨风的手铐和脚镣。
“走,出来,带你去看看风景。”
许晨风不知道团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没犹豫,从笼子里跳了出来,重新感受到了自由的滋味。
队伍仍在朝着张家口的方向前行,跟在吴成国的身后,来到了一处高坡之上,站在坡顶,眺望远方,可以清楚的看见二十九军弟兄们漫长的行进队伍。
“你心里有委屈,难受,不甘心,有火,想要战死疆场,捍卫军人荣耀,你看这队伍,这其中的每一个人,这种想法都不亚于你。难道说,他们的这份爱国情怀都不如你吗?”
许晨风看着远处的行军队伍,虽说看不见远行人的表情,但却能从他们的气质上感受到那种浓浓的不甘之情,正如团长所说的那样,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换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撤退军令,这让这群一心赴死,敢于以身殉国的勇士们何其不甘!
“有的时候,暂时的避让,并不是屈服,只是为了让这股仇恨积攒的更加深厚,毒蛇在遭受挑衅的时候,会将身体蜷缩起来,这不叫懦弱,它只是在等待一个何时的机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当毒蛇身体弹出的那一刻,必然是对手倒地之时!先笑出声未必是最后的胜者。早狂者未必猖狂到底,先胜者未必常胜到底,归根结底,我们与鬼子之间的对抗,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