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堂出去送货的工夫,徐祖尧又来了古玩店。
川黛正洋洋洒洒地临摹一副山水画,徐祖尧来时她已经花完了,正在题字,“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出自唐寅·花月吟效连珠体)”。
如果金大福在此,一定认得出这与川黛昨天卖给他的唐寅真迹一模一样,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得而知了。
不同于一般女子,字迹的娟秀,川黛的字迹和唐寅本人一般,狂放不羁,和他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字体完全不同,可以说是两个极点,一个极致柔美,一个极致粗犷。
鉴于川黛的临摹能力,徐祖尧怀疑川黛一人擅长模仿字体,若是他的怀疑成真,那封信的字迹出自川黛倒是也有可能。
“徐探长来了?您稍等,我写完家书,再给您推荐物件儿。”川黛柔媚一笑,身上的棉布白长裙随着动作晃动着,与案台上的水墨遥相呼应。
徐祖尧同意,却也没有走开,似乎要看老板娘继续写家书,虽然此举有点厚脸皮,但是一个人的家书最能体现她的真实情境,字迹也定是平日的字迹。
川黛也没有计较,下笔书写,字迹如她临摹的唐寅真迹一样,带着狂放,不过不是完全一样,她有着自己的自由风格,落笔处有着习惯性的勾笔动作。
真的不是她。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徐祖尧轻舒一口气,不再关注川黛的家书。
川黛还在书写,不急不缓,如同演奏出色的曲目,未到最后一刻,绝不放松。
一时之间,古玩店静谧无声,男女二人互相沉浸自己的世界,奇异又玄妙地融合。
大概三四盏茶,川黛才停了手,小心将家书折叠进信封里,又贴了邮票,放在一旁,才抬头盯着徐祖尧,笑出了声:“徐探长,真是想要当我古玩店的伙计么?”
原来有人进了古玩店,徐祖尧见川黛还在写信,竟亲自帮着倒水陪着说话。
“若是老板娘不拒绝,徐某自然心之神往。”
“徐探长又说笑。”川黛熟练地领着客人买了喜爱的东西,又送出了门,才回头走向柜台,从里面拿了一个银元递给徐祖尧,“这是你今日的工钱了。”
“这么少?”徐祖尧脱口而出,又见老板娘似笑而笑,才将银元放进了胸前口袋里,“老板娘是第二个给徐某发工钱的,但也是最少的。”第一个自然是巡捕房了。
川黛带他走至门前,领着看路边行走的人:“黄包车夫一天挣得多了一个银元,码头工人背重物半天是一个银元,茂堂三天的工钱是一个银元。现在,徐探长还觉得一个银元少吗?”
“不少了。”徐祖尧老实回答,他生于富贵之家,自然不懂平民日日为了一个银元而努力着。
“所以,徐探长下次可得少来我这古玩店工作了,我怕钱袋子都被你搬空了。”川黛直言,目光似乎进了他的心前。
徐祖尧羞赫,他也不知道为何总是想来这古玩店,虽然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是因为想查案,但不可否认老板娘是他来古玩店的目的之一。
“想为家中长辈选点礼物,老板娘难不成拒绝一颗孝心?”转了川黛更喜欢的话题。
果然川黛眼睛一亮,随后热情起来:“徐探长早说呀,看在你屡次与我有缘的份上,川黛一定给您打个大折扣。”当然是先提高了价钱,再打折扣了。
“那串玛瑙祖母很喜欢,让我跟你道谢,母亲见着也非常喜欢,说是想要个相似的。”徐祖尧说。
给徐祖尧的母亲挑了一条精致得白玉髓手串,收了钱,川黛笑得眼角似月牙弯弯,冲着徐祖尧道:“徐探长,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与川黛名字相称就好。还有以后若是没时间过来,想要什么说一声,川黛也可送货上门,供府中长辈们挑选。”
徐祖尧点头,“川黛的好意,祖尧心领了。”言下之意是互相名字相称了。
“祖尧慢走,下次有事可直接差人说一声。”
这下徐祖尧是彻底对江川黛放心了,再也不会认为她与那封信有关了,眼前的女子虽然偶尔嘴里没有几句真话,但接连几次的相处,她只不过是一个爱钱的女子,嬉笑怒骂,皆是风情。
他并不知,许是因为他的心变了,所以在他眼中的江川黛也变了。
“啧啧啧,川黛的好意,祖尧心领了。祖尧慢走。”见徐祖尧走了,茂堂才进了店,一脸便秘相地鹦鹉学舌。
川黛未理他,转头收拾桌上的水墨,触手那封家书的时候,眸子暗淡,随手撕了扔在桌上。
茂堂主动帮忙,将废纸窜在手里,说:“我来收拾吧,你去歇着。”
“哼!我以为你一去不回了。”
“还不是那个金大福摆明了不想给钱,要不是用了你的名义送了路上随手买的钱包,他定要退了昨天要的所有东西。”
“卖出去的东西,还想退回来。即使他当真要退,钱也是要给的。”川黛折断一只毛笔,微笑的眼睛里藏着锋利。
“那当然,有江川黛老板娘在,谁敢造次。”狗腿子迅速拍马屁,顺便握拳给川黛捶肩。
“得了,你收拾一下,今儿个我开心,咱们出去吃。”川黛推开茂堂的手,上楼换衣服。
茂堂的手在看她离开后才敢松开,掌心的废纸沾染一点汗意,微微软化,上面的字还清晰可见。
“叔父大人们在上,五年不见,甚是想念。”
这些是徐祖尧看到的字迹和开头。
“不知叔父大人们可还记得川黛,午夜梦回,可曾噩梦缠身,回忆当初种种,川黛心怀感恩,必定会早些回去,送叔父大人们早入地狱。……”
这是徐祖尧转移视线后写的,不是一封孝心家书,更像是索仇信。
虽然没有寄出去,但茂堂也能从中看出川黛的心思,必定是恨透了信上的叔父大人们。
江川黛,五年前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茂堂撑坐在门槛上,细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