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今晚的月亮很圆,圆的出乎人的意料,带着一抹血色的光晕。
这是血月。
民间传说有血月的晚上,各种僵尸、灵狐、精怪、冤魂等异类四处活动,有的吸收月华增强修炼,有的随风飘荡,扰乱三界。普通人不能待在外面,轻则撞邪丢魂,重则连命都没有。
苗君儒不是普通人,他躺在一块大石上,用随身带的背包垫着头,盯着悬在夜空的血月。
在大石头的下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有两个是本地人。这年头到处打仗,弄得民不聊生,几个人结伴着去九江做点小生意。为了生活,他们也是豁出去了。其中有一个人还用九支香做了一个辟邪阵,说是保护大家,看样子此人还懂些道法。
苗君儒原本可以在半个月之前,和廖清苗永健二人一起,在中共地下组织的护送下,由婺源直接到重庆去。但他因为在距离唐朝太子墓不远的一座山上,发现了奇怪的象形文字而耽误了行程,所以只能一个人按自己的路线回去。(有关苗君儒在婺源的经历,请见拙作《帝胄龙脉》)
走到都昌县内,才知日军控制了各处隘口,一旦发现有嫌疑的人,不是被抓走,就是当场打死。
为了躲避日军,他和这几个人走到了一块。多年的野外考古生涯,已经使他见惯不惯,只要到达鄱阳湖边,联络上船帮的人,他就能顺利回到重庆。
有两三个人在低声嘀咕,其中一个道:“年年打战死人太多,很多魂魄回不了家,无法投胎,怨气太重,在外面过夜恐怕不好。不如我们再往前走,去老爷庙过夜,好歹有个避风的地方!”
一个当地人说道:“听说前阵子鬼子的船在那边沉了,鬼子把老爷庙的道长给抓走,说是去给变成水鬼的鬼子做法事超度。庙里的道士都给赶走了,里面都住着鬼子!”
作为考古学教授,苗君儒对充满各种传说的老爷庙,怎么会不知呢?老爷庙位于都昌县境内的鄱阳湖岸边,相传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时,有一次朱元璋败退湖边,湖水挡住去路,湖边破舟,无舵难行。危急关头,忽有一只巨鼋游来衔船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夺得天下后,不忘旧恩,封巨鼋为“元将军”,在湖边建“定江王庙”,百姓称为“老爷庙”。在老爷庙下方有一片水域,就是令当地渔民和过往船只闻风丧胆的“湖神潭”。
古往今来,民间传说藏在“湖神潭”的这只千斤鼋精,就是鄱阳湖的湖神,湖神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兴妖作怪。为此,船只行经这里,船工们都要上岸焚香烧纸,杀牲畜祭奠,乞求平安通过。每年的二月二龙抬头,走船的人都会去老爷庙祭拜神灵,从而得到“元将军”的保佑,上下行船顺风顺水。
苗君儒此行走都昌,除了想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外,也想去那处充满传说的神秘地带看一看。
另一个当地人说道:“还不止呢!听说给鬼子领船的,是船帮的舵子头,外号水上漂,能躲水里三天三夜不露头,水里功夫厉害着呢。我还听说鬼子的船上装的都是金银财宝,不抢白不抢,我猜啊,是水上漂故意把船领到那去的。鬼子后来还杀光了那几个村里的人,血把鄱阳湖水都染红了……”
听到这里,苗君儒欠起身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本地人道:“这还有假?后来水上漂被鬼子抓住了,尸身就挂在城门上示众,但那晚下了整夜的大雨,淹了半个城门,水上漂的尸身就不见了。奇怪的是,就县城下雨,其他地方一滴都没下,有人说那水上漂不是凡人,和元将军有交情呢!不信你去问问,全都昌的人都知道哇!”
苗君儒的心念一动,拧着背包跳下巨石,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人拉住,那人道:“你要去哪里?”
苗君儒微微一愣,认出正是那个用香做辟邪阵的人,于是道:“我要去老爷庙?”
听到他们说话,另外几个人聚拢过来。一个本地人说道:“那里有鬼子住着,你不怕呀。听说城内徐老爷家的女儿,昨天到老爷庙拜神时遇到鬼子,为了保住贞洁跳水而死,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被鬼子给害死了,就葬在老爷庙旁边的山坡上。”
扯住苗君儒的那个人道:“你要真想去,我陪你!”
苗君儒道:“朋友,我习惯一个人走夜路,不需要你帮忙,若我真的死在这里,那也是宿命,与你无关!”
见苗君儒坚持要走,那人突然上前要扯苗君儒的背包。就在那人的手触到背包的时候,苗君儒一闪身,那人抓了一个空。而在这时,前面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除了四处晃动的灯光外,还夹杂着大声的呵斥。
是鬼子!
几个人吓得脸色大变,慌不择路地躲入旁边的草丛中。苗君儒见那人倒是显得很冷静,将布好的辟邪阵除去,而后退入草丛,动作干净利索。
苗君儒也躲了进去,就伏在那人的身边,他见这人将手揣入腰间,想必腰间藏着家伙。从刚才的接触中,他已经猜到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不一会,一队人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军曹,军曹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在军曹的身后,是两个抬着一只大木箱子的士兵,再往后是一个腰间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苗君儒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看清那个军官的军衔,居然是一个少佐。
在少佐的身后,有七个被绳子串绑着的人,被荷枪实弹的鬼子士兵拖着往前走。那七个人穿着清一色的美军军装,高鼻梁络腮胡,每一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显是受过折磨。一个个骂骂咧咧的,每一声咒骂都遭来鬼子的枪托和呵斥。苗君儒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七个美军士兵,据他所知,援华美军除了在东南亚与国军协同作战之外,不可能出现在日军控制的区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被日军俘获呢?
这队日军似乎走得很急,走在队伍后面的几个日军士兵,一个个面有惧色,有的慌不择路,连枪一起摔倒在地,很快爬起来紧跟着别人。
他身边的那人已经偷偷拔出了腰间的枪,朝那日军少佐瞄准,就在那人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被他死死按住。他低声道:“凭你一支枪,就想救出他们吗?”
那人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收好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队日军押着那几个美军俘虏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往县城方向而去。
待那队日军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苗君儒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血月,对那人道:“走!”
几个人走不了多远,就见老爷庙方向窜起冲天的火光,苗君儒内心一凛,不禁加快了步伐。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赶到老爷庙,只见偌大的庙宇已被烧尽,只留下残垣断壁和那些仍在兀自冒烟的木梁。
就在苗君儒站在山门前打量着灰烬中的庙宇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他转身一看,见跟他来的那几个人,全都一脸惊骇地看着另一边。
那边是一处平台,平台上有一块平坦的巨石,下方就是随风翻涌的鄱阳湖水,在血月的映照下,湖水折射出一抹怪异的黑蓝色。再往前就是令人谈之色变的“湖神潭”水域。他走了过去,看到平台的地上撒弃着一些人体的残肢断骸。这些人似乎刚死没多久,洒在土地上的血迹还没干,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残骸上的衣着显示这几个人并非中国老百姓,除一具是美军外,另外几具都是日军。从躯体断裂的痕迹分析,他们并非被人用刀剑所砍,而是被活生生的撕开,死得都很惨。
什么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将人撕成这样?即便是江湖上的高手,动手之际也只会把人打死而已,根本用不着如此残忍。再者,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敢面对那么多手里有枪的日军,毕竟身手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还有两点让苗君儒感到疑惑的,那就是日军面对攻击时,不可能不开枪,更不会轻易扔下同伴的尸首。他在地上发现了不少三八式步枪的子弹壳,他捡起两支丢弃在尸骸旁边的三八式步枪,打开枪栓后,见里面的子弹都已经打光。
子弹都打光了,数里之外居然都听不到枪声,实在太不可思议!
“有鬼啊!”叫喊的人似乎吓破了胆,连声音都变了调。
苗君儒转过身去,见后面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仅看到黑影头上那两只铜铃大小血红的眼睛,就知道此物绝非人类。难怪日军来不及带走同伴的尸首,原来是被这头怪物给吓坏了。
站在他身边那个人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把香,还有一叠黄色的道符。
那黑影一步步向前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像脚下拽着什么东西。苗君儒望着那黑影,他一生见惯了这种异类,并不感到奇怪。随着那黑影越来越近,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那个低头点香的人,实在忍不住而张口吐了一地。而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脑袋像被铁圈箍住一般,越来越紧。
那个人的脸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奇怪地望着那人,只见那人嘴巴张啊张的,他居然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他不仅用手捂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失聪了。
那人一手握着整把香,一手捏着道符,壮着胆子迎向那黑影。借着点香的微弱火光,苗君儒看清了黑影的模样。样子与非洲的大猩猩有些相似,但要丑陋得多,巨口獠牙,身上被黑乎乎的鳞片覆盖,每一片鳞片都有铜钱大小,头顶有两只五寸长短的角,伸出的巨掌指尖锋利,指缝之间有类似鹅掌一样蹼。
鄱阳湖那么大的水域,有怪物并不足为奇。他见过那么多怪物,但长得这么丑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诸如《山海经》等上古书籍中记载的异兽,并未有此形状的。饶是他见识广博,也不知此怪物为何物。
那人口中念念有词,张口似乎大喊了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随即将符纸朝怪物撒了过去。可符纸飞过去之后沾在怪物的身上,并没有阻挡怪物前进的步伐。那人急了,将整把香朝怪物扔了过去。
怪物张口喷出一股腥臭无比的浓雾,把香吹落在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两只巨掌抓向那人。那人见法术无效,掏出了手枪,边后退边朝怪物一顿乱射。苗君儒吃惊地看着那人手里的枪,他只见子弹出膛的火花,却并未听到枪响。那人扔掉手枪之后,吓得肝胆俱裂,顿时瘫软在地,任由怪物一把抓起。
就在怪物抓起那人,高高举起正要撕开的时候,苗君儒忍着头部的极度不适,操着步枪冲到怪物的面前,腾空跃起一丈多高,挺着刺刀由上自下刺向怪物的眼睛。对付这一类的怪物,应当直击其要害,绝不能有半点含糊。刚才在观察怪物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连子弹都打不进的地方,刺刀肯定刺不入。但无论什么东西,都和人一样,眼睛是周身的最薄弱之处。
那怪物甚是精明,早已看出苗君儒的意图,电光火花之间,扔掉手里的人,一只巨掌抓住枪上的刺刀,另一只巨掌当头朝他拍到。
苗君儒撒手步枪,一拳击中怪物的巨掌,并借反弹之力荡到一边,稳稳落在地上。他以拳击中怪物巨掌时,感觉黏滑而坚硬,当下暗惊,思量着这怪物的力气如此之大,不亚于大象,对付这样的怪物,只能智取,绝不能硬拼。
他朝后退了几步,见除了被怪物扔在地上的那个人之外,另外的几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微微一笑,心道:走了也好,省得动起手来为了保护他们而分心。
那怪物看出苗君儒与常人不同,往前走了两步,朝他喷出一大口黑雾,接着仰头首向天,张开獠牙巨口,似乎发出巨吼。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听到吼叫声。他朝躺在地上的那人喊道:“你还不快跑?”
那人先是一愣,似乎听懂苗君儒的话,连滚带爬地起身逃到一边,但并未远去。从刚才苗君儒救他的那一跃,他已经看出,这个貌不惊人的外地人,实际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就是赌上性命,也要好好看一看,这个外地人是究竟怎么对付那头怪物。
苗君儒在婺源对付千年尸妖的时候,还有一把来自龙虎山的道家宝剑。可是现在,除了背包内的几件考古专用工具外,就是脚边这几支三八式步枪。
那怪物一步步往前逼,苗君儒一步步往后退,他已经跳到巨石上,背后的峭崖下面,就是随时可将他吞噬的湖水。
他已无路可逃!
但他业已看清,那怪物拖曳在身后的,是一张结实的渔网,网内似乎还有几块石头。他心知怪物的动作并不慢,若不是那张渔网,只怕怪物不会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怪物张口喷出一阵黑雾后,巨大的身躯朝前扑来。苗君儒不敢硬碰硬,瞅准时机缩身往旁边一滚,他以为这一滚,定能避开怪物的扑击,他还未起身时,怪物的身后有一条又黑又粗的东西拦腰扫到。
他暗叫惭愧,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怪物还有尾巴呢?
想归想,他的动作并没有停,曲身时双手向下在巨石上用力一撑,借力腾空而起,堪堪躲过怪物的尾巴。他还未落地,怪物的巨掌挟风拍至。他心中暗暗叫苦,仰仗多年的武功修为,身体在空中硬生生转了半个圈,右腿踢向怪物的巨掌。
一踢之下,苗君儒后悔了,以硬碰硬,他注定吃亏。他的身体被怪物的掌力弹了出去,距离石台一丈多远,身体的下方就是波涛翻滚的湖水。
他的心一沉,暗道:惨了!在岸上都这么吃力,若落到水里,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万念俱灰之际,眼前一条黑影闪至。那是怪物的尾巴!
几秒钟之前,他还异常讨厌那条善于偷袭的怪物尾巴,但现在却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毫不犹豫地伸手,紧紧地抓住,尽管怪物的尾巴又湿又滑,可仍被他死死扣住。
果然,怪物的尾巴回扫,将他带了回去。怪物似乎早有准备,一双巨掌和獠牙大口都在等候着他。他人在半空临危不乱,就在怪物的巨掌近身之际,放开怪物的尾巴,双脚左右踢中怪物的两只巨掌,借力从怪物的头顶飞了过去。落地之后连连翻了几个滚,这才缓住劲。他起身时手里抓着几颗子弹壳,背靠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慢慢调整气息。
那怪物转过身来,作势要朝前扑,但苗君儒已经出手了,两颗子弹壳自他手中射出,分别准确地射向怪物的双眼。
怪物没想到苗君儒用上这一招,它来不及闪避,两眼同时被子弹壳射中,痛得张口发出巨吼。苗君儒虽听不到怪物的吼叫声,单从怪物那乱舞的尾巴和巨掌,就已知道怪物受伤不轻。
怪物的尾巴平扫过来,苗君儒赶紧低头躲过这一扫,但他身后的树木却被拦腰扫断。怪物并没有继续往前扑,嚎了一阵之后,转身跳过石台扑入水中,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苗君儒长吁了一口气,倚着树干瘫坐在地上。连日来着急赶路,尽管风餐露宿,倒也习惯了,只是这两天进入都昌县境内,为了躲避日军,连个囫囵觉都没有,身体已是累得不轻。方才与怪物交手,就感觉力不从心,好歹支撑了这么久,若是再折腾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他朝怪物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却依稀见到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浮在水面上,闪了一下亮光之后,瞬间不见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在惊骇之余,见那个人来到身边,朝他拱手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苗君儒呆了片刻,这次他能清楚地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而此前头疼欲裂,耳中“嗡嗡”的声音也没有了。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刚才我根本听不到你说话!”
那人说道:“我也一样,脑袋里嗡嗡的像无数苍蝇在飞,头还很疼,现在好了!一定是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苗君儒怀疑与那个不见了的黑乎乎的东西有关。他扔掉手里的子弹壳,问道:“认识这么久,还不知你是做什么的!”
那人说道:“我叫吴建新,徽州婺源人,自小顽劣,被父母送去齐云山交给师傅管教,十七岁下山,后来就在江湖上混。哦,上个月我们婺源出了一件大事,你听说了么?”
苗君儒有些茫然地摇头,他似乎懒得和吴建新说话。
吴建新顾自说道:“上个月小鬼子不知怎的进攻婺源,我听别人说,都打到考水了,为的什么太子墓,想必那墓里有宝贝,小鬼子要去抢。死了很多人呢!”
苗君儒喘了几口气,问道:“你既然是混江湖的,怎么会开枪?”
吴建新说道:“我在县保安团混过两年,所以会打枪。如今外面那么乱,弄把枪放在身上防身。”
苗君儒起身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吴建新丢弃的手枪,他见过婺源县保安团团长方志标和警察局局长罗中明,所用的都是德国造的驳壳枪,只有军统上校刘勇国,才用这种高级的勃朗宁手枪。很明显,这个叫吴建新的家伙对他说了谎,兴许连名字都是假的。若真是一个混江湖的人,面对那么多日军士兵的时候,怎么有胆量敢朝日军少佐下手?他并未拆穿吴建新,而是将枪支丢过去,说道:“把你的枪收好!”
吴建新收起枪,跟在苗君儒的身后,继续说道:“在当地混不下去了,想去武汉闯一闯,没想到遇到你这位高人!”
苗君儒捡起自己的背包,回到烧毁的庙前,望着满目疮痍,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日本船只在“湖神潭”出事,派军队强占庙宇便于观察和打捞,也在情理之中,但怎么把美军也关押在这里?再者,那头来自水中的怪物,绝对不会轻易上岸,究竟是什么原因将它引了上来?日本兵对付怪物都已经措手不及,又怎么有机会下手焚烧庙宇呢?既然是对付怪物,又为何要焚烧庙宇?浮在水面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能够阻拦声音的传播?
或许答案就在面前的这堆废墟中,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跨过倒塌的庙宇山门,朝里面走过去。
过了山门,上了一排石台阶,再往前就是仍冒着烟的主殿,在主殿的前面,又有好几块被撕裂的残躯,还有被烧坏的枪支。
“点支火把!”苗君儒吩咐他身后吴建新。吴建新未吭声,手脚麻利地捡了几根细木头,点燃了两支火把。
火把点起后,苗君儒一眼就看到废墟中有两具被火烧成碳化状的尸骸,尸骸的身高相对高大得多,应该不是日本兵。
再往前走,又陆续发现了好几具。他在一具尸骸的身下翻了翻,找到了一块未烧尽的军服残片。据他所知,所有美军士兵的脖子上都挂着几块小铁片,根据铁片上的编号和数字,便知此士兵叫什么,隶属于哪知部队,是何军衔。但是这些尸骸的脖子上却没有。自从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美国便卷入了这场世界性的战争,除了在欧洲战场高唱凯歌外,在太平洋战场上也是节节推进。以美国军队的作风,面对日军的时候,即便是执行特别任务的美军,也无须隐藏自己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支美军的小股部队故意隐藏身份呢?
过了主殿便是后殿,从燃烧的痕迹上看,后殿最先起的火,同样在灰烬中发现了几块烧成黑炭的残躯。在后殿的最后边,有一块一丈多高的岩石,岩石的下方是一块平整的长条石,条石上有一个铜香炉,上面还摆着一些用盘子装着的祭品,都是血淋淋的动物内脏。在祭台的下面,还放着一整只捆住四蹄的活猪和活羊。在祭台的旁边,有一只驼碑的赑屃。
苗君儒看了赑屃一眼,觉得有些奇怪,按庙宇传统的格局,赑屃一般都是放在山门前,以镇守山门。或许这里的赑屃与老爷庙中的元将军有渊源,才放在庙后镇守。
在长条石旁边的一处石缝中,发现了一截被扯断的渔网绳。苗君儒拾起网绳看了看,转身从祭台上拿了一些东西吃起来,同时对吴建新说道:“今晚是个不平常的日子,有人在这里举行祭祀,才引得那怪物上来!但他们却又布下了一张渔网,想将那怪物抓住,尽管渔网很结实,可终究让怪物挣脱了,还大开杀戒!”
吴建新说道:“一定是怪物弄翻了小鬼子的船,小鬼子才要抓住它!”
苗君儒说道:“日本人关心的是他们的船究竟沉在哪里。至于抓捕这头怪物的主意,不是日本人想出来的。日本人也不懂利用祭祀引出怪物!”
吴建新惊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帮忙?谁会帮小鬼子做这种事呢?”
苗君儒正色道:“谁都不愿帮日本人做事,可是当你至亲的人在他们的手上时,你只有任他们摆布,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这么大的一个庙,不可能只有庙主一个人。”
吴建新说道:“你的意思是小鬼子以庙主的性命要挟其他人帮他们办事,可是那些人呢,难道都烧死了?”
苗君儒回首看了身后的废墟,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怪物挣脱渔网的时候,他们顺势点火烧庙,趁着混乱逃走!”
吴建新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们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苗君儒淡淡一笑,说道:“你我萍水相逢,又何必知道呢?”
吴建新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刚才我真想拜你为师!”
苗君儒望着吴建新,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吴建新被苗君儒那犀利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扭过头去望着黑乎乎的湖面,就在这时,他发现湖上驶来了一艘渔船,当即惊呼道:“你看,是红船!”
苗君儒转身望去,见那艘船离岸边并不远,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艘渔船,但船头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在夜幕中,宛若两只巨兽的眼睛,看得有些瘆人。
有关鄱阳湖红船的传说,他以前听一个朋友说过。据说鄱阳湖里渔民和船帮的人,为了得到湖神的保佑,船只平安驶过“湖神潭”,经常去老爷庙祭拜,所以老爷庙的香火一直很盛。拜归拜,每年仍有船只被湖神请去。相传都昌县有个周善人,经常济世救人积德行善。有一天晚上,周善人做了一个梦,一觉醒来,便喜孜孜地告诉妻子,说是老爷庙里的定江王菩萨,要他在老爷庙里开设药店,解救那里经常翻船遇难的渔民。于是,夫妻俩在老爷庙边开起了一间药店。周善人刻苦钻研药理,精心配制了一种“济生水”,对落水不久的人灌下此水,就会起死回生,因而这一带的渔民把“济生水”叫做“济仙水”。有一次他救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感激不尽,临别送他一双又结实又美观的草鞋,草鞋的鞋尖上缀了一对大红花球,老和尚对他说;“收下吧,你穿上它,会福寿双全。”
周善人出门治病都穿上这双草鞋,说来也神奇,夏天穿上脚不热,冬天穿上脚不冷。有一天黄昏时分,周善人被人叫去出诊。他登上来人驾的小船,不一会,远处湖湾上空,忽然升起一朵乌云,接着电闪雷鸣,湖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小山似的浪头向小船扑来,小船被巨浪推翻,两人落在汹涌的恶浪中挣扎。正在这危急时刻,周善人脚上的草鞋脱落了,变成了两只崭新的大木船,鞋上的红花球放射着红光,变成一对红灯,把黑暗的鄱阳湖照得通亮。落水的周善人和求诊的年轻人很快上船。想必湖神怕红,以后每当鄱阳湖上有被迷航的船只,只要一见红灯都欢呼着“红船,红船”,红船使这些遭遇风险的船只转危为安。后来,清朝的康熙皇帝经过鄱阳湖遇到了风险,红船前去救驾。皇帝对红船非常赞赏,赐封为“救生红船”,并下了一道圣旨:任何官府都不能动用。于是,鄱阳湖上老爷庙水域的红船,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留下来。
苗君儒望着吴建新说道:“不亏是混江湖的,连鄱阳湖的红船都知道。”
吴建新有些兴奋地朝着红船招手,同时对苗君儒说道:“我也是在见到你之前,听当地人说的。这下好了,求他们把我们送过湖去,再过几天就到武汉!”
苗君儒心里清楚,作为军统的吴建新,与美军一样,同时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你真的是去武汉?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美国人会出现在这里?”
吴建新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反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君儒并未再说话,而是看着那艘渐渐靠岸的红船,只见船头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穿着道袍的道士,另一个则是腰间挎着盒子枪的女人,那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长得淳朴而清秀,一头短发,身穿青色绣花短褂和黑色长裤,光着一双大脚,显得很干练。
红船靠边之后,那女人从船上提起一根长船篙,一头插进崖壁上的缝隙中,借渔船的前行之力,轻飘飘地荡了上来。这一系列动作灵活无比,一般人可没那本事,稍有差池就会坠入湖中。
那女人站在他们的面前,拔出腰间的盒子枪,指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苗君儒最怕和女人打交道,前不久在婺源,就与一个叫王莲英的游击队长闹得很别扭,当下见这女人问话,也懒得回答,只顾看着船上的道士。
倒是吴建新回答得很利索:“我们是路过的外地人,前往武汉做点小生意,为了躲小鬼子而迷了路,见这边有火光,就赶过来了,谁知满地都是死人,正不知该怎么办呢!”
那女人瞟了吴建新一眼,接着转向苗君儒,盯了他一会,自言自语道:“年纪倒也差不多!也有一个奇怪的背包。”接着问道:“你的背包里面是不是装着小铲子呀,小刷子呀什么的!”
苗君儒怔怔地望着那女人,怎么连他背包里有什么东西都知道?
就这么一望,似乎肯定了她的猜测,她把枪插回腰间,问道:“你姓苗,是从婺源过来的吧?”
苗君儒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女人高兴地说道:“苗教授,终于找到您了!我叫肖三妹,是湖上游击队的队长,几天前,我就接到上级的命令,说您有可能经过这边,让我们保护您,并帮您送走!”
又是一个游击队长,苗君儒苦笑了一下,说道:“多谢了。我能保护自己,麻烦你把我们送去对面就行,这位仁兄要去武汉!”
肖三妹点头道:“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您的安全,快走吧!再过一会,说不定大批的鬼子就要来了!”
船上抛过绳索过来,肖三妹将绳索一头系在供桌上,待苗君儒和吴建新顺着绳索溜到船上后,她解开绳索,仍撑着船篙跳回到船上。
红船迅速离岸,朝湖对面驶去。
苗君儒见船舱里还有十几个男人,一个个手里拿着长枪,听肖三妹向他们介绍,都朝他露出憨厚的笑容。
在船舱内,还有一些香烛贡品,另外还有一只活羊。
苗君儒坐在那道士的身边,低声问道:“你是老爷庙里的?”
道士茫然地望着他,又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老爷庙,点了点头。
苗君儒接着问道:“今天晚上是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道士微微摇了摇头,抹了一把口角流出的涎水,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时,肖三妹说话了:“苗教授,他是哑巴,您就是问得再多,他也没法回答您!”
苗君儒惊道:“为什么?”
肖三妹说道:“老爷庙里面的道士,除了林道长之外,其他的都是哑巴,几百年来都是这样的!”
苗君儒的心念一动,莫不是这座老爷庙中藏有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为了保守秘密,才让道士都变成哑巴。
究竟这座庙中,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还没容他多想,就听后舱有人喊道:“鬼子的船来了!”
苗君儒和肖三妹同时冲出船舱,站在船头远远望去,见远处的湖面上有几柱强烈的灯光,不停地扫过湖面,隐约还有机器的马达声传来。那是日军船上的探照灯。从灯光的位置上看,日军的船还不止一两艘。
肖三妹摘下船头上的红灯笼,吹熄里面的蜡烛。
吴建新叫道:“别吹蜡烛啊,万一那只怪物出现……呸呸呸……”
他说到一半就住口了,在船上是有很多忌讳的。
肖三妹问道:“你见过!”
吴建新只得说道:“在老爷庙那里遇到的,要不是他……苗教授武功高强,我们两个都……”
苗君儒望着肖三妹,问道:“你一定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不是?”
肖三妹说道:“苗教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等您见到她,也许就知道了!”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尖厉的呼啸声,几发炮弹相继落在红船的周边,激起几条水柱。
床尾传来喊叫声:“鬼子向我们开炮了!肖队长,怎么办?”
如果这时仍坚持朝对岸驶去,无疑往鬼子的枪口上撞。若往北去,红船再快也快不过军舰,迟早会被轰个粉碎,或者全部被日军抓住。
肖三妹往东北方向的湖面看了看,异常坚定地说道:“走,我们去湖神潭!”
一听要去湖神潭,不单是吴建新,就连坐在船舱里的那些游击队员和那个道士,全都变了脸色。
苗君儒望着东北方向那黑乎乎的湖面,想起不久前和自己交手过的怪物,一颗心也忍不住悬了起来。
红船掉了一个头,朝湖神潭方向而去。谁都不知道,他们这一去,会遇到什么样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