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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次相识的你

1.

苏薇薇这年25岁,是个美人,名义上还是单身。

四年前,正在读大三的薇薇和一个男人坠入了爱河。那个男人事业有成,英俊多金。那个男人长薇薇十五岁。那个男人有老婆。

做了四年小三的苏薇薇在别人看来什么都不缺了。

但正如她自己所言,得非所愿,愿非所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来没有勇气去获得。

周日,艳阳天,苏薇薇去参加好友李明淑的婚礼。

明淑和薇薇大学睡上下铺,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银行,明淑做柜员,薇薇做行政。七年的好姐妹,形影不离。如今,明淑嫁人了,薇薇替她高兴,但心里的滋味总难免有点复杂。

明淑的丈夫姜维是大学里的同学,薇薇也认识。

这一对青梅竹马,恋爱谈了五六年,毕业后一起攒钱买房。如今结婚,水到渠成。

婚礼称不上豪华,但简单归简单,该有的都有了。

算是人生的一项重要任务吧,明淑完成得不错。当伴娘的薇薇挽着新娘子站在人群里笑迎宾客,心里这样想。

晚上八点半,酒席散了。一众同学好友吵着要去闹新房,薇薇自然要同去。走到酒门口,薇薇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外面。

陆正隆亲自来接她?倒是难得。

薇薇回头看明淑。只一个眼神,明淑已明白好友心思,微笑着挥手送她离去。倒是薇薇惭愧,好友结婚的日子,自己这样重色轻友。

薇薇坐上车,陆正隆即伸手过来揽住她的后颈,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你今天真美。”

“你没看到,新娘子才美呢。”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新娘。”他又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呢喃。

是这样熟悉的气息。薇薇几近沉溺。片刻后,她睁开眼睛,看到男人英俊的略有沧桑的面容。可惜,他是别人的丈夫。

薇薇心头一阵失落,轻轻推开他。

“怎么,不开心?”陆正隆将车开动起来。

“哪有。”薇薇轻声回应,不着喜怒。

陆正隆看她一眼,心里全明白,但也不说什么,只管开车。

过了一会儿,薇薇发现陆正隆在把车开往浦东。

“去哪儿?”她问。

“你会喜欢的。”陆正隆微笑。

薇薇低头不语。明天是周一,清早例会。今晚她还要准备材料。

“今晚我想要你。”陆正隆在交通灯前停下车,伸手过来在薇薇腿上细细摩挲,一双眼睛盯住她,既深情又眷恋。

四年前,薇薇就是被这样一双深邃而多情的眼睛所震慑,所打动。那时她二十一岁,连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学校里也有同龄的男孩子追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看他们,总觉得都像小朋友。她喜欢成熟一些的,比自己大几岁的,比如那个校篮球队队长,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又比如那个法语课助教,但他也已经有女朋友了。

薇薇想,宁可骄傲地自处,也不做抢人男友这样卑微的事。

这样大的决心,让薇薇一直单身。她不想为了摆脱寂寞而随便找个人恋爱。她相信那个“对的人”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

于是她等来了陆正隆。

陆正隆一早就表明自己有家室,但他追她,死追她。

虽是用力死追,但他追得光明正大,追得正人君子,连一丝一毫的猥琐都无。于是薇薇抵挡不住了。

有一阵,薇薇相信他就是对她好,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为。又有一阵,薇薇相信他们可以柏拉图一辈子,像那种古典的、诗情画意的悲剧恋人。她被这些美好的相信动摇了决心,放下了戒备。

至于后来这些美好的相信全部化为泡影,则是后话。

于是苏薇薇在二十一岁那年变成了一个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人。一个品学兼优、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女大学生,成了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一个以抢别人男友为耻的好女孩,成了一个抢别人丈夫的坏女人。

这些还不是最让薇薇感到惊讶的,最让她惊讶并惭愧的是,她竟然最终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也接受了这样一个自己。

车停在国金中心的丽思卡尔顿门前。

薇薇这才想起,这天是她和陆正隆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

四年前那个夜晚,就是在这家五星级酒店,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第一次,被她双手奉上送给了一个已婚男人。

她无数次回忆那个夜晚,还是没有弄懂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女人都是贱的吧。五万的包,不要?十五万的手表呢?也不要?那三十万的钻戒呢?还是不肯收?那直接一套三百万的房子,写你的名字,房产证送到你手上,要也好不要也罢,反正是你的了。

好了,终于抵挡不住了。他对我这样好,却什么都不为,一定是真爱了。既是真爱,就别再顾忌什么了吧。道德也只是两个字而已。

道德在真爱面前,是多么虚弱、可憎,多么违背人性。是不是?

然后一切回到俗套。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再然后,五万的包、十五万的表、三十万的钻戒,也还是统统收下。至此,情妇的权利与义务,相处模式,各项细则,与普天下其他同类故事如出一辙。

苏薇薇不再是那个清高自傲的贞洁女子了。而陆正隆也不再是那个深情款款的悲剧恋人了。事后薇薇是有些失望的,感觉一个曾经高洁而让她仰慕甚至心存幻想的男性形象倒塌了。说到底,他也还是俗人一个,用金钱物质交换年轻女孩的青春肉体,解决人到中年的空虚也好、寂寞也罢,丝毫不新奇,也丝毫不高尚。

但都已经晚了。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她除了继续爱他,别无选择。而他,永远都不会是他的丈夫。

苏薇薇在很多个深夜失眠流泪,恨恨地自责:别再自欺欺人了!也别用“情人”这么美好这么文艺的字眼了!你就是一个虚荣的、物质的、拜金的、无救的、彻头彻尾的——破!鞋!

从套房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灯火辉煌的夜上海尽收眼底,耸入云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薇薇望着夜色美景,不住想,女人到底为什么爱这些?

如此奢华的房间,一夜的房费足够一个三口之家支付市区一套两居室公寓一月的房租;或者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伙食开销。黑与白,贫与富,悬殊这样大、这样分明,在同一座城市里。

陆正隆穿着白色的浴袍走过来,从后面抱住薇薇。

“Happy Anniversary. ”他埋首在她颈窝,轻轻摩挲着。

啊,是的,他们也有周年庆。

庆什么呢?奸夫淫妇勾搭成功?薇薇不禁苦笑,应和一声:“Happy Anniversary.”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在想什么?” 陆正隆觉出她情绪低落。

薇薇在想,这么美的夜晚,她最好的朋友快乐地嫁人了。可她,还在这个男人无望的怀抱里沉沦。

但她只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陆正隆当然知道她想什么,说:“想嫁人了?”

薇薇看着眼前庞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心想,有“对的人”,自然想嫁。只是,那个“对的人”在哪里呢?

陆正隆将她扳过来,看住她的眼睛,柔声道:“我只想让你幸福,不忍看你受苦,你懂吗?”他话语温存,动作却有力,捧起她的脸,霸道地亲吻下去。他一边吻她,一边褪去她身上的睡裙。

她在他温柔的强横中闭上眼睛沉醉。是,他怕她受苦。嫁作人妇,经营一个家,买菜煮饭,清洁扫除,极尽辛劳。平日仍需上班挣薪水,周末还要更换窗帘,洗晒被褥,大采购以填满冰箱。若再添个孩子,奶粉尿布,洗洗涮涮,更是无尽的负担。所以他只要她这样过下去,和他在一起。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一辈子的打算。

只是某些时刻,可以选择忘记现实,只要那一瞬间的极致快乐,足以释放内心所压抑的一切不如意。比如现在。

陆正隆的手机响了很久,他一直没接。直到一切平息,他离开她的身体,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打回去。

电话那端是他的女儿。薇薇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十二岁的小姑娘,稚嫩中带一点成熟,成熟中又夹杂着青涩。陆正隆叫她“宝贝”。

薇薇不想听他们对话,起身走进卫生间清洗自己。待她出来,陆正隆已挂了电话,情绪不太高。

他带着歉意对她说:“对不起,恐怕我得走了。”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本来也不会在一起过夜。十点钟走还是十二点钟走,有多大区别?薇薇只是笑笑。

陆正隆又说:“女儿明天数学测验,有几道题目……”像是自己也察觉出这理由可笑,他不说了,只是歉意地看着薇薇。

薇薇是一贯的善解人意状,“没事,快回去吧。”

陆正隆抱抱她,如释重负一般叹口气,“改天一定补偿你。今晚你就在这儿休息吧,明早起来会有早餐送到房间。”

薇薇还是微笑着,“好的,放心。你走吧。”

陆正隆起身穿衣,很快恢复成那个西装革履的体面男子,众人眼中的“陆总”、小女孩眼中的“爸爸”。薇薇看着他,觉得这样一个“陆总”或者“爸爸”是和她没有关系的。她所能触及的,永远只是床上那个赤裸的男人,扯去了身上所有的标签,像一头原始的兽。

她不知道哪一个他才是更真实的。日复一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个,还是偶尔的片刻将她拥在怀里的那一个。

陆正隆穿好衣服,在镜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然后回转身来在薇薇的额头上亲一下,“早点睡,亲爱的。我爱你。”

薇薇很自然地想说“我也爱你”,但这一天,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多么像一句台词,她想。她觉得他们彼此都不再需要这台词一般的空洞表白。

爱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或许是和她在一起,度过整个夜晚。

入睡的时候,搂着她的肩,醒来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这才是爱。若做不到,其余便不用再说。

于是她安静地朝陆正隆微笑一下,挥挥手,送他离去。

门咔哒一声锁上,房间顿时安静下来。象牙色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回音。窗外,夜色绮丽而诡异。薇薇靠着床沿慢慢蹲下,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膝盖间,无声地哭了。

2.

薇薇没有在丽思卡尔顿的套间过夜。

一来她认为应该谨慎。虽说她与陆正隆秘恋四年从未东窗事发,但她仍不敢大意。房间是用陆正隆的身份证登记,若真有意外,她不想被人赃俱获。

二来,在这种豪华的房间,一个人睡,简直寂寞至死。

她宁可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打开音乐,冲一杯咖啡,对着电脑写第二天要交的PPT ,写到筋疲力尽,万念俱灰,扑到自己的棉被上睡死过去,就此忘记现世的一切烦恼。

第二天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无论你有没有烦恼,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催促你起来面对世界。薇薇梳洗打扮,穿上套装,到银行报到。

同事王希见到她,咋咋呼呼地叫:“呀,薇薇昨晚跟谁约会?黑眼圈噢!”说完嘿嘿地坏笑。

王希跟薇薇同一年入行,工作努力,已做到高级客户经理。

薇薇每次抱怨自己不上进,就拿王希举例子:“看看王希,多有出息,一年进来的,底薪都拿到了两万块。我还在做这破行政,混吃等死的节奏嘛。”若王希不在,旁边的女同事就会话中有话地说:“做Sales 哪有那么简单?你没有听到她给客户打电话,声音那叫一个嗲。薇薇你必定是做不来的。”女同事暗指王希靠出卖色相拉存款。

薇薇不说话了。貌似自己在行政岗位上安安稳稳地拿死工资,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乖乖女的好形象。可其实,她所拥有的一切,也不全靠出卖自己所得?这样想来,王希或许还更加高尚。

“跟谁约会啊?”王希缠住薇薇不放。

“哪有约会,做PPT做得累趴。”薇薇搪塞。

“哎哟,这么漂亮的姑娘,没个男朋友,谁信啊。”王希说着瞟一眼薇薇桌上的Prada 皮包,又瞟一眼薇薇脚上的Ferragamo 皮鞋。

这眼神里可大有文章。你苏薇薇做个小行政每月税后拿不到一万块,哪里来钱置这些行头?淘宝上买的A货?骗鬼去吧。

薇薇知道王希,典型的上海女子,摩登女郎,对物质懂得很。骗她是没门的。但薇薇不想同她啰嗦,便敷衍一句:“没有就是没有啦,要不希希你给我介绍一个啦。”

王希嘿嘿地笑,“不肯说也没关系啦,但薇薇你男友要是有余钱呢,让他来行里开个户咯,我拿绩效不会忘记请你们客的。”

“好啦好啦,哪天撞大运捡到一枚高帅富,我立刻送到你面前。”

“就知道薇薇心肠最好了。”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较量,新一天的又开始了。

在外面做事就是这样,必须应付种种人与事,斗智斗勇,耗费无穷精力,薇薇已经习惯。但这个早晨,她突然有些怕王希。薇薇决定再收敛一点,皮鞋和包包都要换成差一点的牌子。

但下一个生日或者情人节,陆正隆必定又送上最新款名包,不用又不甘心,真是两难。女孩子啊,最没办法克服的就是虚荣心。

例会上,薇薇拿出昨晚做好的PPT作月度工作小结。结束时,行长表扬了薇薇工作细致认真,接着又将没完成指标的客户经理们轮番批评了一通,唯一没有挨批的是月月领先的王希。

散了会,王希搂住薇薇嗔道:“还是做行政讨巧,咱们Sales做得苦死,哎哟……”

薇薇只微笑,“要不跟你换?这点死工资,你肯干吗?”

王希哈哈一笑,“要是嫁得到好人家,我宁可每月只拿三千块,上班就发发邮件喝喝茶。”

薇薇不语。想必这个银行里有一大半年轻女孩都在做这样的打算,嫁个好人家,回去做少奶奶。可什么是好人家呢?总归是有钱人咯。但有钱人都年纪不小并且已婚了。年纪小的,大多是富二代,从小骄纵惯了,脾气性格恐怕难以服侍,而且免不了有个厉害的婆婆,哎,都是难的,想不努力就过上好日子,简直做梦。

周一总是忙的。但忙归忙,薇薇还是常把手机拿出来看看。

可一直到下午,陆正隆也没发过一条信息给她。想必他也忙吧,薇薇只能说服自己不介意,把心里的失望压下去。

想当初他追她的时候,信息发得可真频繁。那时她不爱理他。往往他发来五六条,她才勉强地回复一条。而且她回复的那一条字可真少,有时只是一个字“嗯”,或者“哦”,或者“好”。但陆正隆得到这样一个字的回复也会如获至宝,紧接着又发来一大堆话。这样的好时节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些情话他也再不说了。薇薇要是抱怨,他就说自己实在太忙,或者直接买样贵重的礼物塞给她,算是补偿。

他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呢?薇薇看着空空的手机屏幕发呆。又或者,什么是爱呢?不是很多人都说,想知道男人有多爱你,就看他给你花多少钱吗?这种世俗的哲学,或许也是有道理的吧。

就这样一直挪到下班。薇薇换了便装走到银行门口,外面天色已经漆黑。独自一人,不知何去何从,一瞬间她恍然若失。

“薇薇一个人啊?我请你吃晚饭如何?”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薇薇回头,见是同事赵之然。这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却总是倚老卖老,对行里一众姐姐妹妹以大哥自居。女孩们也乐得讨巧,开口闭口“之然哥”,有什么事都找他帮忙,很有点欺负他的意思。他却乐在其中,渐渐就成了所谓的“妇女之友”。

薇薇刚想开口婉拒,王希这时出现,拍一下赵之然的背,“你请人家吃什么?老鸭粉丝汤?还是隔壁的萨莉亚?”

“都可以啊,我还有禾绿寿司的打折卡,希希要不要同来?”

“我可没空。告诉你啊,少打薇薇的主意,人家会看上你才怪。”

“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像我这种身材好、相貌好、星座好、血型好,脾气性格样样好的男生,哪里去找?”

“废话少说,你报报看,上月绩效多少?”

“这个嘛……自然比不上希希你了。”赵之然嬉皮笑脸。

“所以啦,有空勾搭小妹妹,还不如去拜访客户,做做业绩。顺便给你普及下奢侈品常识,人薇薇脚上一双皮鞋够你做一个月了。”

赵之然眼睛一大,盯住薇薇的脚,下巴掉了一样,半晌啧啧摇头,“你们这帮物质女郎呀,怪不得都不喜欢我。”

“谁不喜欢你呀?我们大家都喜欢你。”另两名女客户经理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伙同王希笑成一团。

“可不是嘛,最倒霉就是我这种人。都喜欢我,都把我当闺蜜,就是没一个把我当男人。”赵之然作无奈和自嘲状摇头。

王希等人哈哈大笑。

薇薇也笑。确实有这样的男生的,人是好得不得了,但不知为何就是难以吸引女人爱上他。

华灯初上的夜上海,金融区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薇薇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才终于收到了陆正隆的第一条短信——“忙了一天,我想你。”

薇薇看着屏幕上短短的七个字,微笑一下,回复一句——“我也想你。”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再发过来。

于是,这样的一天便就可以结束了罢。

一来一去,两条短信,便是他们一天全部的感情生活与交流。

薇薇握着手机,望着窗外,心中思潮起伏。若是从来没有一个陆正隆出现过,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像李明淑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同学结婚,从此开始辛劳而琐碎的家庭生活,这样是否可以幸福一辈子?或者,像王希一样,独自打拼,练就一身钢筋铁骨,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一针一线全靠自己双手赚取?又或者,无知无觉地沉沦在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中,让缘分随波逐流。而身边可以触及的男性,也无非就是赵之然这样混日子的快乐大男孩。这样的男孩也是可以交往的吧,若真寂寞的话。但这样的男孩可以成为伴侣吗?这样的关系可以发展成婚姻吗?薇薇不敢想下去。每一种选择都不完美,似乎还是目前的状态最理想。陆正隆说,我不愿让你吃苦,说的就是这些吧?薇薇望着车窗外霓虹旖旎,默默地长叹一声。

3.

李明淑休十五天婚假。这些日子,薇薇在行里没了个可以说梯己话的人,又不想周旋于王希等人,于是每日只埋头于办公桌,做表格、接电话、稽核文件、打印、复印、传真……工作琐碎而繁忙。

陆正隆曾说,何必做得那么辛苦,每月不过万把块。不如安心在家里,晒晒太阳、读读书,培养一些兴趣爱好,有空健健身,学习烹饪或者绘画,都是很好的。

薇薇想,如此一来,可不真成你二奶了,今生今世不得翻身。一个女孩子,再得男人宠爱,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寄生虫做不得。

于是银行的一份工打了三年,从行政助理做到行政主管,也算在社会上有了立足之地。

自那天晚上一别,薇薇有一周没见到陆正隆了。听说他近来业务繁忙,又去国外谈生意。薇薇已经习惯,不闻不问,也不发一句怨言。他不发信息给她,她也决不主动去打扰。

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她经不起他一丝冷落。那时的感情状态还不成熟,她情绪极敏感,他回信息慢了,她会发怨言;逢年过节他不能陪她,她也会发怨言。他则一边哄她,一边照样坚持自己的原则和节奏。渐渐她明白,他再爱她,有些底线是不能突破的。在他的世界里,她虽是重要的,但比她更重要的大有所在,比如他的工作、他的事业,比如他的女儿、他的兄弟和朋友,甚至很多时候,他的妻子,都比她苏薇薇重要。如果要他放弃那一切,一心一意对她,那么他宁可放弃她。

薇薇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这一切,然后她再也没有同他吵闹争执过。每一次他的冷落出现,她只是淡漠而疲惫地笑。笑他的自私软弱,也笑自己的沉溺与不自救。

薇薇的生日是一个节气,芒种。所以她每年都是就着农历过生日。薇薇曾对陆正隆说,芒种芒种,就是忙着种,注定我一生劳碌命,播种收获,自食其力。陆正隆笑着纠正她,才不会,有我在,你此生必不用辛劳,衣食无忧。薇薇听闻此言,不知是喜是忧。

自从有了陆正隆,薇薇每年生日都是和他一起过。为此母亲早已发过言,有了朋友不要爹娘。当然,母亲并不了解薇薇的朋友是谁,只当她所谓的“和朋友一起过生日”是和一众同学好友在一起。

薇薇不是没有惭愧。生日,即是母难日,理应和生你的那个人一同庆祝。但陆正隆实在太忙了,薇薇根本就抓不住他。像情人节、圣诞节以及春节等传统节日,他又多半要和妻子家人一同度过。唯有生日,是个由头,无论如何也要他抽出时间单独陪她。

但是这次生日,却恰逢陆正隆在国外出差还未回来。薇薇没有办法。想回父母家,又碍于一早已知会过他们,生日有朋友作陪。临时回去,只徒添他们的负担。再者,父母家离得颇远,开车回去也要一小时,来回折腾,只为吃碗面,罢了罢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碗面吧。这么想着,薇薇走进路边一家小面馆。

刚进面馆,只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叫她:“苏薇薇?”

薇薇回头一看,呆了一呆。这个人,是以前那个打篮球的……

“我叫郑东学,你还记得吗?”这个高大的男孩站在薇薇面前,脸上是阳光般的笑容。

记得。怎会不记得?那年她在读大二,常和李明淑一起去看校篮球队的比赛。郑东学是队长,一米八五的大个头,很帅的一个人,会打球,读书又好,迷死了一帮女生。

“呵,你都忘记我了,毕业后就没见过,是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薇薇不说话,郑东学便自己接上,“你现在还好吧?”

“哦,还好还好。你呢?”薇薇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说话不利索,脸也红透了。那一年她是很喜欢他的,但他有女朋友……

短短一瞬,薇薇心思已转了几弯。只听郑东学说:“我?嗨,就这样,在一家德资公司,做足四年,刚想跳槽,他们升我职,看来暂时走不了,就这么混着呗……”大男孩说话总是带着一股自嘲式的调侃,但举手投足间又是满满的自信。

是,那年她大二,他研二,他比她大四岁。他研究生毕业出来工作四年了,那么现在应该已发展得很好吧,在德资公司,升职了,恐怕也快结婚了……薇薇的心神还在飘,只听郑东学又说:“碰到学妹,也是缘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别客气,走,这地方太破了,咱们去IFC ,吃泰国菜,好不好?你吃得惯咖喱吗?”

郑东学一如在篮球队的时候,为人爽朗热情,对女孩子尤其有一套,片刻工夫已替薇薇做了决定,并且一派绅士作风,替薇薇拉门,带她走到街上,又扬手拦下出租车,替她打开车门,在她坐进去的时候伸手轻轻挡在她的头顶上,然后替她关上车门,自己则坐到前面的副驾驶位置。每一个动作,每一项关怀,滴水不漏,又绝不越线。

薇薇习惯了陆正隆这个年纪的男人,再看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总觉得他们太嫩,缺乏成熟男人的优雅气质。但这个郑东学却不简单,竟让她有些心动。他甚至比当年在篮球队的时候更有魅力了。

薇薇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极快。

从心理学角度说,通过目光试探一个异性,只需五秒钟,就能评估出对方的意愿。从她遇到郑东学,到此刻,当然远不止五秒。她早已接收到他给她的信号:我对你有好感,我想继续和你接触。

可她还是很慌。郑东学有这么好的外在条件,必定是有女友的。今天他们不过是偶遇,这么多年没见了,彼此几乎是陌生人,他却这样热情地示好,与她聊天,请她吃饭,究竟有何用意?而她自己,也非自由之身。就这样贸然赴约,会否不妥?

或者,什么都不要想了吧,她对自己说,只当是一次老同学之间的聚会。

在这个寂寞的生日,上帝赐她一个天使,她接受便是。

到了IFC,郑东学领着薇薇去四楼的Simply Thai

正值晚高峰,座位都满了,郑东学问接待员要了个号,又转身问薇薇:“饿不饿?要不要换一家?”

薇薇真的很饿了,但她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等一会儿好了。”她想郑东学一定不知道,去年生日,她就是在这家餐厅吃的饭。陆正隆带她来的,因为她特别喜欢吃泰国菜。算是一种缘分吧,薇薇只觉得心中有一份秘密的欢喜,不愿去惊动它,更不愿道破它。

两人在等位区坐下。薇薇低头不语,一只小小的Chanel 皮包放在膝头,双手紧紧地握住。不知为何,她希望郑东学不懂这些牌子。

郑东学仿佛并没有察觉出薇薇有什么紧张或是异常,只天南地北地聊着,情绪很放松。渐渐地,薇薇也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思好好打量身边这个人。他穿着衬衫西裤,领带解松了一点,手里有只黑色公文包。也是刚刚下班吧。却不去陪女朋友吗?才想到这里,就听郑东学就说道:“年初的时候失恋了。她全家移民去了美国,叫我同去,我不去,便分手,就是这样,好没趣,之后就一直单身。你呢?”

薇薇听得恍恍惚惚,耳边只回响着他刚才说的“失恋”、“分手”、“单身”,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支吾着说道:“啊?我嘛,也就这样啊,单身着嘛。”因为撒谎,薇薇的脸又红了。这是她的弱项,活到二十五岁了,还是没有办法自如地撒谎。

郑东学却把薇薇的脸红当成了别的意思,很有意味地笑了笑。

薇薇看懂了那个笑,于是脸更红了,但她不舍得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她觉得他略微勾起一边唇角微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就在这时,里面有桌子空出来了,服务生来领他们去落座。

是靠窗口的一张双人桌,景色很好,看得到浦东最繁华的夜景。薇薇坐下,心情也随之大好。

郑东学递过一份菜单让她看,“挑贵的点哈,别客气。”

薇薇笑着接过菜单,刚想说“我不会客气”,脸上的笑容却徒然僵住。她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桌,陆正隆和另外三名男子正在用餐。

陆正隆早已看到了薇薇,此时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以及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年轻小伙子。

薇薇的脸都吓白了。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陆正隆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出国了还没有回来吗?

他骗我?原来他骗了我!他为了不陪我过生日竟然骗我!

那三人亦是西装革履,像是生意伙伴,也许是客户。他又为何选在这家餐厅与人谈事?偏偏在今天,选在这家餐厅?

郑东学看起来像什么?如果说他是同学、朋友、师兄,说得过去吗?孤男寡女共进晚餐,偏偏在生日这天,偏偏在这家餐厅,这么浪漫的氛围,看来是说不过去了……

薇薇感觉自己一颗心慌乱无比,仿佛快要跳出胸膛。她的目光不敢和陆正隆交接。她穿着陆正隆给她买的Max Mara 裙子,拿着陆正隆给她买的Chanel皮包,手腕上是陆正隆给她买的Cartier 手表。她全身的装扮都出自那个男人的供养。她是他的芭比娃娃。

可现在,她这么一身靓丽地坐在这里,坐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甜甜蜜蜜的样子,就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别说陆正隆误会,在任何一个外人看来,她和面前这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都是一对璧人。这下是怎么也说不清了。她简直担心陆正隆会气得立刻过来掀桌子。

但她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陆正隆只淡然地看了她几眼,便若无其事地和那三名男子继续用餐、交谈。几分钟后,他叫了买单,随即与三名男子一同离去,再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

薇薇却一直魂不守舍。直到陆正隆离开了,她额头还在不停地冒汗。她甚至连菜单也没心思看了,最后只草草点了一份菠萝饭。明明很饿,却胃口全无,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郑东学感觉有异,询问她怎么了。她敷衍一句:“身体不舒服。”

“那,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嗯,吃完吧。”

郑东学看出薇薇情绪忽然低落,不想说话,便也不勉强。两人沉默下来,气氛陷入尴尬。

稍后菜端上来,两人匆匆吃着,各怀心事。

薇薇只在心里叫苦不迭,一边叹息命运弄人,一边又叹自己道行太浅,不懂得场面上的掩饰。

其实陆正隆这边不难解释的,就说遇到一个同学一起吃饭,也不过分,何必自己先心虚?更何况他陆正隆也是撒谎在先。

而郑东学这边,更不应如此表现失常了。只需稍稍镇定,是完全可以把场面维持好,把这顿饭吃好的。

何故像现在这样,弄得两边不是人?

好在郑东学毕竟年长几岁,比薇薇成熟,见她稍稍平静,料想也无甚大事,于是放松下来,说了几句玩笑话,把气氛调节回来。

见薇薇放下筷子,他问:“吃饱了吧?”薇薇点头。

“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改天我们再约。”他随即叫服务生过来买单。

服务生来了,却微笑着说道:“谢谢二位。不过,刚才那边一桌的先生已将你们的账一并付了。”服务生指指不远处那张空着的桌子。

薇薇心头一沉,暗暗叫苦。再看郑东学,他却只有一瞬的惊讶,随即微笑起来。

是啊,郑学长也年近三十了,况且从来都是个聪明人,自然马上猜出了事情的大致缘由——原来这位小美人在此撞见了男朋友,或者也许是前男友。而那位先生好胜心还挺强,派头做足,非要给你俩点颜色看看。总之,关系暧昧复杂,这浑水不蹚也罢。

薇薇看着郑东学,只见他微笑着打趣道:“出来吃饭还碰上这等妙事,看来今天真是交了好运。走吧,我送你回家。”

薇薇看着眼前这位帅气、潇洒又淡定的大男孩,只觉得这是自己人生最离奇、最荒诞,也是最灰暗的一天。 sx8PgJHPOJ9D+UbEJxMP46tDxSoQM2SKd5yZdv4Q0/rmpJNAvfSW7M8hqxDukh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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