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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之夜

我们这里的海滩是个很好的避暑胜地,每年夏天都会有许多人前来游玩和避暑。乔治和贝蒂夫妇就是这样,他们几乎每个夏天都要从城里来到这里,尽情享受海滩的阳光,欣赏大海的迷人景色。这对夫妇的性格不同,乔治比较拘谨内向,而贝蒂则活泼漂亮。我甚至在想,贝蒂怎么会选中乔治呢?因为这是一对外表看似并不般配的夫妻。当然了,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虽然有许多夫妻看上去并不般配,但是他们却过得非常和谐、美满。

或许你听我这样一说,会以为乔治是一个逊色的人,你可千万别误会,其实,乔治也是一个非常出众的人,尤其是在他身上所表现出的那种真诚与可信,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跟他接触一下,就能明显感受到这一点。

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原以为他们夫妇还会到我们这里来,但是没有,听说他们是去了斯普鲁斯海滩。我妻子曾听贝蒂说过,她和乔治就是在斯普鲁斯海滩订的婚,因此她对那个地方充满了美好和浪漫的回忆。当妻子说这话时,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妻子却批评我说:“你呀,真是麻木,怎么就不懂得女人的这种细腻感情呢?要是换了我也是一样。”听着妻子的数落,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然而,今年六月,乔治和贝蒂又来了,而且这回他们还带来了两个女儿,这两个小姑娘都很惹人喜爱,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应该说他们是美满幸福的一家子。

不过,我这一次明显地发现了乔治身上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快乐,似乎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神情抑郁,即使走路时也总是低着头,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从来不看前方,他的脸上难得出现笑容,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变得稍微活跃一些。“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和妻子暗暗猜测着。

我妻子的性格很开朗,也善于与人相处。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她和贝蒂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估计是和乔治有关。后来,妻子告诉我说:“我听贝蒂说了,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到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贝蒂也搞不清楚,因为乔治从来不谈。”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修剪草坪,乔治来看我了,我当时很高兴,就招呼他和我一起坐在门廊上。我从乔治的表情看,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嘴张了几次还是没出声,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默默地坐了几分钟,最后还是他脱口而出:“请你告诉我,警长先生,如果一个人为了抽象的正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这样做对吗?”他的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回答,于是说:“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乔治,你应该说得具体些。”

“哦,对,你说得对。”我原本等着他再说下去,可乔治只是喃喃地说了这句话,就再也不吭气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走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思索着:“他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上午,乔治又来了,但他这次的神情比上次要紧张,“警长先生,我要是告诉你一样罪行,你会去报告吗?”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这要看是什么罪行,严重不严重,在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也许去报告,也许不去报告。乔治,你能具体说说吗?”我希望他能如实地告诉我。

“那,那是一次谋杀!”说完,他的脸红了,头也低了下去。

我心里一惊,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样子,估计他是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了。

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大声说:“不是我干的!不是,即使,即使我想杀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杀呀!”

“唉,这个乔治呀!”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或许他说得对,他不是那种具有暴力犯罪类型的人,不过,根据我三十三年的从警经验,我也知道很难都一概而论,尤其是像乔治这种性格内向的人。

我预感到他接下来会说出实情,为了营造一种良好的谈话氛围,我特意从厨房取来两杯苹果汁,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他,以便让他润润嗓子,缓解一下情绪。

果然,当乔治喝了一口果汁,稍稍镇定之后,就细细地向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关于他的故事,我们可以将时光倒回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读高中,贝蒂也在这所学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就认识了。当时,他对贝蒂非常崇拜,尤其是她那一笑一颦,更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但乔治是一个羞涩的大男孩,他虽然很喜欢贝蒂,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贸然追求,其中有一次,他曾鼓足勇气邀请贝蒂出去玩,但被贝蒂一口拒绝了,这让他的内心很受伤害,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对贝蒂一直是敬而远之。

在他二十二岁的那年夏天,他参加了会计师资格考试,并顺利获得通过。一想到自己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而且那项工作非常不错,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快乐,因此决定在去波士顿工作之前,先痛痛快快地玩上几个月。他选择了斯普鲁斯海滩,因为他的父母在那里租有一间别墅。

乔治来到斯普鲁斯海滩后,这里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由于这里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来的人就特别多,有在海滩上晒日光浴的,有在海水里游泳的,还有在太阳伞下看风景的。海滨不仅有一个大型的游乐场,还有一条用木板铺成的人行道,大约有一两英里长。更有意思的是,这里还有一个码头是伸进海中的,那上面建有骑楼和舞厅,一到夜晚,舞厅里的灯光闪烁,吸引着男男女女去潇洒。乔治在这些地方都玩过,感到非常过瘾。

有一天,乔治又来到海边游玩,当他有些玩腻的时候,眼前的一个人让他吃了一惊:“贝蒂!怎么会是你?”“咦,是乔治!你好吗?”贝蒂也惊喜地跟他打招呼,那口气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原来,贝蒂跟着她守寡的母亲也来到了斯普鲁斯海滩,她们住在美洲豹旅馆里。贝蒂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因此,她虽然来斯普鲁斯海滩已经有几天了,却一个人也不熟悉,有时自己出去玩也感到很寂寞,所以,她遇到乔治后非常高兴。

很快,人们就经常在海滩上看到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那就是乔治和贝蒂。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比如一起游泳,一起行走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上,一起去海边散步等,有时候他们也会待在旅馆里,比如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聊天。

乔治的内心很早就告诉自己,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他爱她,但羞涩又让他不好意思开口,甚至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就会感到害怕,经常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背后他也懊恼自己:“我是怎么搞的,明明是爱她,怎么就说不出口呢?”还有接吻,每次和贝蒂告别时,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贝蒂却总是转过脸去,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离去波士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乔治心里很着急。他爱贝蒂简直爱得快要发疯了,“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她,我无论如何都要明确地向她求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贝蒂这么好的姑娘从他手中溜走。于是在一天晚上,他面对贝蒂紧张地说:“贝蒂,请你嫁给我好吗?我,我真的很爱你!”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还不停地用脚尖踢着沙子。

“乔治,说心里话,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不想结婚,至少是现在。”望着满脸期待的乔治,贝蒂委婉地拒绝了他。

乔治当时真想跪下来,恳求她的同意,但他又天生不是那种人,当然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当时,他与贝蒂又说了几句话,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连吻都没有吻她一下。

随着夏天即将结束,斯普鲁斯海滩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冷了起来,基本上没有人再到这里来了,相反这里的很多人也开始打点起行装,准备离开了。这时的海滩,人影稀少,各种娱乐设施也陆续关闭了,从曾经的热热闹闹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

乔治和贝蒂还在这里。贝蒂很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惊涛拍岸的景象,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去,也不管晚上的风有多大。乔治对此并不反对,尽管他也知道贝蒂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因为据说曾有人就被吹进海中,但他还是很高兴能和贝蒂在一起。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转眼乔治已经在斯普鲁斯海滩流连了将近三个月,第二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这也意味着他和贝蒂只有一个晚上可以相聚了。那天晚上,天气出奇地糟糕,西北风呜呜地刮着,风推浪起,足足有两三米高。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只见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雨衣,正站在门廊下等他。

“贝蒂,今天的天气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乔治耐心地劝阻说。

“没关系,乔治,你还是陪我去吧!”贝蒂固执地说。

没有办法,乔治只好陪同贝蒂一起去飓风角。当时,外面的天气漆黑一团,风雨交加,他们甚至连路也看不清楚,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海滩走。但是,当他们到了飓风角时,天气却突然转好了,不仅雨停了,而且月亮也从云层后钻了出来,那皎洁的月光洒在海滩上,映得沙粒闪闪发光,虽然海浪仍然拍打着岩石,但这时的海滩已经很平静了。

望着身边的贝蒂,乔治心里想:“明天我就要走了,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了,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说服贝蒂同意嫁给我。”“来,贝蒂,我们还是到这里来避避风吧。”说着,他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拉贝蒂一起坐了下来。

这时,乔治在内心盘算着该怎么说,反正他要再作一次努力,但是,他又像往常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贝蒂这时则是将曲着的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抱着脚踝,默默地凝视着海面上的浪花。

乔治也将目光转向海面。

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小伙子正沿着海边向这里走来,慢慢地,那个人越来越近,只见他戴着一顶帽舌已经开裂的帽子,穿着一件皮夹克,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还边吹着口哨。从外表看,这个小伙子的年纪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乔治已经把他看得很清楚。

“他是什么人?怎么也趁夜色来到飓风角?”乔治心里疑惑着,“看他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他还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莫不是……”想到这儿,乔治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那个小伙子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走过,显然他没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他踩在潮湿沙子上的脚步悄无声息,乔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轻轻移动。乔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又瞥了贝蒂一眼,只见贝蒂依然在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乔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在贝蒂的手上,但是她没有任何回应,依然凝视着大海。乔治又转过头去看走远的那个小伙子,他发现,那个小伙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站住了,一动也不动,足足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突然,他又像兔子一样朝着一艘被拉到岸上的腐烂的破船跑去,看样子是想躲到那里。

紧接着,乔治又发现海滩上出现了第二个人,这个人是从镇里走来的,个子不高,身材比较胖,看他走路摇摇晃晃,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挺一下身体的样子,估计是喝醉了。

乔治感到很奇怪,“难道他是找那个小伙子的?”他睁大眼睛,紧盯着岸上的那艘破船,想发现刚才的那个小伙子,然而他却看不见任何踪影,因为破船的后面是密密的灌木丛和一条小路,再往后面就是一排松树了。“大概是那个小伙子认识这个矮胖的男人,故意不想让他看见,所以就从船后面顺着小路溜走了。”乔治暗暗地想。

那个矮胖的人仍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仿佛还传来他唱歌的声音,不过由于风声和海浪声太大,所以乔治听得不太清楚。那个人慢慢地走近那艘破船,突然,乔治又看到了先前的那个小伙子,不知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只见他跪在船头,就像一个捕食的动物那样蜷缩着身子。“瞧,他手中还有金属在闪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枪。”乔治一时还拿不准小伙子究竟要干什么。他本来想要大声叫喊,提醒一下那个矮胖男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结果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只见那个手中握有金属东西的小伙子跃身一跳,猛地扑向那个矮胖男人,那个男人也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于是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了几步,刚好跟小伙子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张开两臂,朝着小伙子扑了过去,突然“砰”的一声,传来了一声枪响,矮胖男人先是直起身,然后又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看样子是死了。那个小伙子赶紧俯下身,开始翻他的口袋。

看到这一场景,乔治惊呆了,他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了贝蒂的手腕。“哎哟”一声,贝蒂疼得叫了起来,她转过头刚要说话,但此刻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刚才她正背对着那个场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亲眼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救助被打的人,于是,乔治双手死死地抱住她,并将自己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唇,防止她发出声音,把她按倒在沙滩上。“乔治,你要干什么?”贝蒂拼命挣扎着,但乔治就是不放松,不仅将身体压在她上面,而且越压越使劲,贝蒂急得用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嘴里已经尝到血的咸味了,但不管贝蒂怎么挣扎,乔治就是不放手,他的想法就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因为那个小伙子刚才已经开了一枪,他会毫不犹豫开第二枪的,在这个紧要时刻,无论是贝蒂的性命,还是他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他们是否静默无声,能够不被小伙子觉察了。显然,刚才的枪声已经把乔治吓坏了。

贝蒂不明就里,对乔治的这一举动感到非常吃惊和愤怒,就拼命地打他,还用指甲抓他的脸,用双手推他的胸口,想竭力把他推开。

乔治不仅不后退,反而压得更紧了,他那沉重的身体分量几乎要让贝蒂窒息而死。

突然,他觉得身下的贝蒂已经不再挣扎了,她似乎全身瘫软,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将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那原先左右躲闪的嘴唇也轻轻地凑近乔治,变得很有弹性而温顺了。这时的乔治,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和贝蒂在那里躺了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分钟。

慢慢地,他又抬起头向那边的海滩张望,只见那个矮胖的男人趴在破船边的一个土堆上,仍然是一动不动,而开枪的那个小伙子早已不见踪影。情况总算过去了。

乔治趴在沙滩上的时间不短了,腿也有些麻木,他试图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子,就在他起身抬头的当口,他突然又看见了那个小伙子,而且距离自己非常近。乔治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乔治永生难忘。当时,月光正好照在小伙子的脸上,他看见这个人的脸又瘦又小,就像一个狐狸,满头乱发,颜色是红红的,眼睛发黄,没有耳垂,还有那把手枪,仍然握在他的手中。贝蒂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

“你看,乔治!”身旁的贝蒂低语了一句。

大概是贝蒂的这句低语惊动了小伙子,尽管当时海浪的拍击声非常大,而且他们又是处于下风头,但那个小伙子仍然受惊了,他发现了贝蒂,就朝她扑过去。贝蒂显然有了准备,她顺势向旁边一滚,躲开了,小伙子又追上来,扭住贝蒂在潮湿的沙滩上厮打起来,几个回合,贝蒂拼力挣脱出来,并使劲扇了他一个耳光。你很难想象贝蒂这个女孩子的手劲有多大,就这一耳光,将那个小伙子打得摇摇晃晃,头向后仰去。贝蒂趁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起身飞跑走了。

乔治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切,这时他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那个小伙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贝蒂正沿着海边拼命地奔跑。

乔治赶紧捡起雨衣,朝着贝蒂跑的方向追赶过去。但他天生不是运动员那类人,再说贝蒂又是先跑的,所以他追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两个膝盖也发软了。

乔治喘息了一会儿,又继续跑起来,不过始终还是落在贝蒂后面远远的。如果不是贝蒂跑到美洲豹旅馆的门廊前停下来等他,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的。

“贝蒂,听,听我解释!”他气喘吁吁地说。

“不必了!”她微微扬起头,语气傲慢地说。

“贝蒂,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想伤害你。”乔治试图说明情况,请她理解。

她没有吭声。

“亲爱的,你听我说,刚才海滩那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并不知道。”乔治说。

令乔治想不到的是,这时贝蒂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顺势投进了他的怀抱,并温柔地说:

“啊,乔治,我爱你!真的!平时你总是很冷静,但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充满激情。你知道吗?每个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乔治,我现在知道了。”说着,她从乔治怀中挣脱出来,满脸绯红,快步跑进旅馆,随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贝蒂今天怎么了?!”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时,乔治突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个矮胖的男人还躺在海滩上,我必须赶快通知警察,不能让他就那么死去。”

由于他的住处没有电话,而这时旅馆又全部熄灯了,所以他只好摸黑向镇中心走去,至于警察局在哪儿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听到。

当他来到镇中心的街道时,四周漆黑一片,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怪不得全镇毫无声息。

“我该怎么办呢?”乔治紧张地思索着。这时,只见一辆警车从镇子的一条小道开出来,速度很快,他招手想让车停下来,但司机根本不理他,一踩油门就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很失望。接着,他又看到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驶去,“警车是开往飓风角的,难道有人也发现了那个矮胖男人的尸体,报告了警察?也许那个男人没死,或许是受伤不重,他自己通知的警察?”乔治猜测着。

乔治这时已经非常疲劳了。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关注这件事,或许是由于贝蒂的缘故让他忘记了劳累,他还是鼓起精神,又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在奔跑中,他不经意间用手擦了擦脸,竟然摸到一股黏糊糊的东西。原来这是在海滩时被贝蒂用指甲抓破脸流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了,现在一摸才觉得很疼,可在这之前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

“我今晚在海滩上目睹了一桩罪行,但当时却没有勇气去阻止,如果警察调查后需要我去法庭出面作证,那可就糟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件事呢?要是报纸把这件事刊登出来就更麻烦了,贝蒂会怎么想?如果她不理解,我可能就会在刚刚赢得她的心时又失去了她。”乔治一边跑一边想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也让乔治感到不好办,比如,警察如果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因为当时只有他和贝蒂在场,而他确信贝蒂什么都没有看见,所以根本无法证实他的话。警察如果将他当做嫌疑对象抓起来审问怎么办?因为他现在灰头土脸,满脸血痕,衣服上全都是沙子,完全可以当做是作案者被怀疑。如果自己在这里继续拖延下去,波士顿的那份工作怎么办?明天就是他报到的日子,他必须明天下午乘车前往才行。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非常焦急。

乔治又来到了飓风角,只见这附近停着好几辆警车,车灯全部打开,照得海滩明晃晃的,其中一辆警车正尖叫着快速离去,这情景让他感到非常紧张。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一发生车祸或者凶杀,就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冒出许多人,现在也是一样,有许多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围在了飓风角这片海滩上。

围观的人正在议论纷纷,乔治也挤进了他们之中。

“我听说是老帕特·昆丁被人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惋惜地说。

“是的,我听说警察已经抓住了杀人凶手,还从他口袋里搜出一把手枪,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据说是刚从教养院放出来的一个家伙。”一个中年男子十分肯定地说。

“唉,我和老帕特相处多年,他可是个好人,这个杀人凶手真该受到严惩!”

听到这话,乔治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现在看来,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别人也发现了受害者,并且帮助警察抓到了凶手。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和贝蒂没有必要再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了,于是他悄悄离开了现场,独自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新闻播音员的声音,说是昨天晚上在飓风角海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六十二岁的帕特里克·昆丁被人用一粒子弹射杀,警察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凶手,是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的理查德·潘恩,今年刚刚十九岁。新闻中还说潘恩被捕的时候,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根据警方的说法,此案已经彻底侦破。乔治听完这些后,觉得自己可以将这件事从此忘掉了,因为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乔治和贝蒂在斯普鲁斯海滩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他们商定,一旦乔治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贝蒂就去他那里,然后他们两人就结婚。

当天下午,乔治和贝蒂就离开了斯普鲁斯海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工作在波士顿的乔治仍然很关注这个凶杀案的有关报道,可是波士顿的报纸却很少刊登这方面的消息。

据说根据弹道专家的分析,当时射杀昆丁的那颗子弹的确是从潘恩的手枪里射出的,而且从他身上搜出的钱包上的带血指纹也是他的。后来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潘恩在狱中自缢身亡,自此这桩凶杀案也就算了结了。

乔治在波士顿工作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由于乔治工作很努力,运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从旁帮助,所以他顺风顺水、一路升迁,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了公司的副总经理,可谓春风得意。

乔治和贝蒂的婚后生活应该说是很幸福的。贝蒂看到丈夫事业有成,也很欣慰,唯一让她有所抱怨的就是乔治对工作太过专注,经常会忽视她的感情和存在。

因此,每当她想抱怨的时候,总会对着乔治嘲笑说:“乔治,你还记得那个海滩之夜吗?那时候你激情无比,让我都感到吃惊,现在怎么就变得冷淡了呢?”

不知为什么,每当贝蒂说这话时,乔治就会紧紧地抱住她,不仅呼吸急促、热血沸腾,甚至十分害怕失去她,这让贝蒂感到幸福而满足。

乔治心里很清楚,那天促使他在海滩上紧紧地抱住贝蒂的,并不是出于男人的一种激情,而是那桩凶杀案带给他的惊恐。他曾一直好奇地想,如果贝蒂知道了这一实情,她又会怎么想呢?

大概是乔治在那个夜晚带给了贝蒂太多的惊喜,因此,她每年夏天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以便重新拾起美好的回忆,但乔治却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想再去那个海滩,尤其是让他曾经惊恐万分的飓风角,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劝阻贝蒂改变主意,仍然来我们这里度假。

不过,去年夏天贝蒂的态度太坚决了,乔治也只好妥协了。他们一家又去斯普鲁斯海滩,仍然住在美洲豹旅馆。白天,他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海滩游玩,孩子们很喜欢那里,尤其是那条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更是让她们乐此不疲。她们还愿意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最喜欢的就是馅儿饼了。看到孩子们幸福快乐的样子,乔治和贝蒂也很高兴。

没过几天,两个孩子就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食品店,她们看到一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系着漂亮围裙的人正站在玻璃后面,一块块白色的面团在他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抛到空中,一会儿再揉捏成形,最后统统放进了烤箱,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馅饼就从烤箱里端了出来。“爸爸,请带我们去那个小店吃馅儿饼吧。”两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向乔治央求着。

一天,乔治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小店门口,“爸爸,快来,你看那个做馅儿饼的人真滑稽,他就像在表演魔术。”乔治顺着孩子的手指向玻璃后面望去,一下子惊呆了,只见那个人长着一张狐狸脸,头发是红红的,还有那对没有耳垂的小耳朵。乔治不敢再正视那个人了。

“难道是他?”乔治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一定不是杀害昆丁的那个人,十年前是潘恩杀的人。这个人虽然和潘恩很相像,可能这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一对孪生兄弟。”尽管乔治认为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他也知道这是在自我欺骗,因为,他对那天晚上海滩上那个小伙子的印象太深了。

乔治看着玻璃后面正忙着做馅儿饼的那个人,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他就是海滩上出现的那个小伙子。

第二天,乔治就开始四处打听,了解到这个人名叫山姆·墨菲,虽然外表看还不算太大,但实际年龄却不小了,也是个经常惹是生非的人,不过大多都是打架、酗酒之类,还没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怎么才能验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十年前的潘恩呢?”乔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来到当地图书馆,从里面找出十年前的一些报纸,其中有份报纸的第一版上,就有潘恩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上看,潘恩是个体格魁梧,满头金发的人,而且颧骨很宽,眼睛也是灰色的,与当年他在海滩上看到的那个狐狸脸、红头发、没耳垂的小伙子大相径庭。

照片下面还有一段报道,内容是说潘恩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他自己那天晚上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上跑过,并把什么东西扔到海滩上,稍后他走过去看,发现了一把手枪和钱包,他将这两样东西捡起来了,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警察抓住了。潘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自我举证说,在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警方却不认同这一说法,认为帕特或许是个酒鬼,那天晚上他可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喝酒上。尽管当年潘恩一再申明甚至抗议,但都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看到这里,乔治的良心感到不安了,他知道潘恩说的是真话。

“我当时就该马上去报警,那样潘恩就可能还活着,而那个叫山姆·墨菲的人就得去坐牢。”一想到这里,乔治就有些懊悔。可他转念又一想:“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现在去说又有谁能相信呢?退一步讲,潘恩在十年前就死了,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话,但潘恩也无法死而复生了。而且,我还不得不面临舆论的谴责,承认自己的懦弱,如果报纸再对此加以报道,那对自己将是非常不利的。我现在是事业有成,而且贝蒂还那么爱我,如果贝蒂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这些都是乔治所担心的,尤其是最后这一点。

乔治感到很痛苦,因为他十年来一直是生活在一个谎言中。他觉得贝蒂也可能会原谅他,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如果他再拥抱她时,当年海滩上那虚假激情的回忆肯定会让他们俩都不舒服的。

思来想去,乔治决定什么也不要做。但是,这件事还是搅得他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心绪不宁,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贝蒂看到乔治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亲爱的,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她焦急地问。“没什么,别担心。”乔治不肯吐露半个字。

乔治告诉我,这件事他在对我说之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这时,乔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警长先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司法人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哦,我得仔细想想。乔治,你知道,如何看待这件事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角度。”我摇摇头说,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那好吧,我等着你的结论。”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乔治走了,但是他的这个难题却落到了我身上。如果根据法律,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斯普鲁斯海滩,为冤死的潘恩平反昭雪,把那个叫山姆·墨菲的真正凶手送上法庭。

但是也有些问题让我不得不想,比如:这个案子是由斯普鲁斯当地的警察承办的,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不一定会认为乔治提供的证据可靠,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完全有可能歪曲了事实;再说潘恩这个人,他是有前科的,在等待审判时他自杀了,这种情形通常是被认为承认有罪,现在仅凭乔治的一面之词,那里的警察是不会轻易重新调查此事的;乔治自己是否搞错了?虽然他认为山姆·墨菲曾是个危险人物,但是这个人这些年来并没有严重违法的记录……

我整个下午都在反复思索乔治讲的这件事情,甚至连晚上也难以入睡。

我的表现自然瞒不过妻子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就有这个本事,如果她想打听什么事情,肯定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她第二天早晨就开始询问我,并很快从我嘴里知道了乔治的故事。

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这件事情很重大,我想,我应该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我说。

“不行!你决不能那么做!”她猛地站起来,大声叫道。看着妻子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吃惊。

“你知道吗,我听贝蒂说过,她认为乔治在那个海滩之夜为了得到她,几乎快要发疯了,如果你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打破了贝蒂的美好幻觉,她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一定会破裂,这是一定的!那么贝蒂以后要靠什么生活?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不行,我是个司法人员,必须要这样做。”我依然坚持说。

“不准胡说!”妻子走过来,一下子坐到我的怀里。她将全身的分量压在我腿上,很重,不过,我倒觉得这样似乎好受一些。

唉,我不想跟妻子争吵,因为在我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的一条经验就是,有时候你最好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要说。

也许我没有履行司法人员的责任,也许我错了! ucrS0ngXzmdvIc/nWHvNy2zciRO03FHKapL4NvXQM85uaZQm4YXXkwK/ln7az+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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