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没有未来,又何苦无望纠缠。靠得越近,只会徒增痛苦心伤罢了。
从莲城回来后,南风接到好几个应征护理的电话,她将见面时间全约在了礼拜六,地点就在医院。
来了三个人面试,都是即将从护理学校毕业的小姑娘,可惜没有一个谈成功。一个开出南风无法承担的薪水;一个女生是本市人,嫌医院离她家太远,听到需要住在病房里时立马打了退堂鼓;还有一个,一看到季妈妈的状况,闲谈两句就走了。
这已是第三拨面试了,南风觉得沮丧,琳琳安慰她说:“别着急,还有时间呢,我们慢慢找。”琳琳的婚期已经定了,家里要求她提前一个月回家为婚礼做准备,她却把回家时间往后延了半个月,给出南风足够时间找新的护理。
南风离开病房,在一楼大厅见到护士长,忙上前喊住她:“护士长,我拜托您的事怎样了?”
护士长说:“现在专业的全职护理挺难找的,别急啊小季,我继续帮你问问看。”
“好的,谢谢您。”
南风转身,发觉陆江川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她走近打招呼:“陆医生。”
陆江川问:“你在找护理?”
南风点头:“现在这个护理要回老家结婚,时间挺急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陆江川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递给南风:“把你的电话号码存给我。”
南风讶异。
陆江川笑了:“我也帮你问问看,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总得有个联系你的方式吧?”
南风眼睛一亮,太好了,他是医生,或许还真能帮上忙。她赶紧将自己的号码输入他手机。
“谢谢啊。”
陆江川说:“对年龄有什么要求吗?”
南风想了想,说:“年龄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主要是有耐心、细心,还有,不能太娇弱。你知道的,我妈妈一切都无法自理,需要近身照顾,帮她洗澡、按摩。”
陆江川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想到陆江川办事效率那么快,隔天下午就给她打来电话,说找了个人,让她去医院面聊。
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姓宁,衣着朴素但整洁,个子不高,很瘦。宁大姐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虽然不是学护理专业的,但她的丈夫因事故造成全身瘫痪,她照顾了他整整十年,经验很丰富。
宁大姐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赵芸,兴许是相似的境遇令她想到了故去的丈夫,眼眶微湿,叹息般地说:“这样子不能动,她该有多难受呀!”
南风望见她脸上怜惜的表情,心里已做好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她。
谈到薪资,南风特意在她原定的基础上再多加了点,从简单交谈里,她得知宁大姐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好,丈夫的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有个正在念高中的女儿,负担很重。
“你觉得怎样?”南风有点忐忑,毕竟全陪护理的薪资行情是比较高的,她开出的确实不占优势。
宁大姐沉默了下。
南风生怕她拒绝,忙说:“如果你不满意……”
宁大姐摇头:“薪水我能接受。你的情况我听陆医生说了,”她看南风的眼神变得特别柔和,“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吧,却有这么重的负担,一个女孩子真不容易。而且,你是陆医生的朋友,他特意拜托了我,不管钱多钱少,这件事,我都会做。”
这是答应下来了,南风感激地连声说“谢谢”。
“不过有一点,周末两天我只能各上半天班,周六晚上必须回家住。我女儿念的寄宿制高中,只有周末回家,我想陪陪她,给她做点好吃的。”提到女儿,宁大姐一脸的温柔神色,“有没有关系?”
南风表示理解:“没关系。周六晚上我来陪妈妈。”
南风要跟宁大姐签订一份劳动协议,但她说不需要。“你是陆医生的朋友,我相信你。”她这样说。
南风忍不住好奇:“你跟陆医生是?”
她没有细说,只说:“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原来如此。
南风也没有再问,心里对陆江川十分感激,都是沾了他的光。将宁大姐送走后,她去找陆江川,他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她写了张便笺条贴在他的电脑上表达谢意。
晚上南风接到陆江川的电话。
“对宁大姐还满意吗?”大概是刚出手术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很合心。谢谢!”南风说。
他笑了笑:“你还要说几次谢谢呢,谢意够浓了。”
写了张纸条,后来又发了条致谢的短信,确实谢意浓。
南风笑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应该的。本来想请你吃晚饭,可惜你在手术室。”
陆江川说:“来日方长。”
“呃?”南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江川故作惊讶:“啊,原来想请我吃饭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呀!”
南风忙说:“当然不是!要不明天就吃?”
陆江川忍不住笑起来:“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呢。”他觉得她真是很好骗,她焦急辩解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仿佛有种令人开怀的力量,手术耗神,他本是极疲惫,可此刻与她隔着一根线说几句话,身心都放松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的弧度有多么温柔。
南风松一口气,说:“我说真的,明晚你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湘菜馆,你肯定会喜欢。”
她还记得他最爱湘菜,陆江川只觉愉悦,很想答应下来,可是,他答应了妈妈回家吃饭。
“明天我有约了,下次吧,先欠着。”
“那好吧,再约!”南风挂掉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刚转身,吓了一大跳,掩着胸口大叫,“谢飞飞!你无声无息地站在我后面,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台灯,谢飞飞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猛一回头,真令人心惊。
谢飞飞指着她,双眼发亮:“哼哼哼,跟谁再约?招,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是在画图吗,画完了?”
“别转移话题!快招!”谢飞飞钩着南风的脖子。
南风推开她:“没有的事!谈恋爱我会主动告诉你的。快去画图,否则又要熬夜了!”
谢飞飞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最后握拳威胁道:“你敢偷偷谈恋爱试试看!”她那表情,真像个怕女儿被男孩子欺负的妈妈。
南风嗔道:“知道啦,谢妈妈!”
谢飞飞走到卧室门口,又转身:“对了,下礼拜三老太太生日,我在‘丽莎’订了位。那天你可不能跟别人约会!”
“我记着呢!”
隔天下班,南风去商场给谢妈妈买生日礼物。快过年了,商场里一派节日的喜气洋洋的气氛,各种促销活动,十分热闹。在收银台排队买单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母女,妈妈正在念叨等一下还要买的东西,十几岁的女儿哀叹连天,怨念道:“天呐老妈,还要逛啊!我的腿都要断啦!”
南风有点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从前,每到过年前,赵芸也爱抓着她来逛商场,从百货区到超市,可以逛一整天,大包小包的提回家。南风本来就不太爱逛街,逛半天就晕头转向,噘着嘴抱怨撒娇。
她多想对前面的小姑娘也对曾经的自己说,不要怨念,能跟妈妈像朋友般一起逛街吃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而这件看起来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对她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
礼拜三,下了一整天的雨。
下班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如冰粒子一般砸下来,天阴得像世界末日。南风站在屋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走进了雨中。她站在路边打车,来往的出租车都有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一地的水洼。很快,她的衣服与包包就被雨水溅湿了一片。
长长的喇叭声响起的同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南风想走开,已来不及了。车窗降下,傅希境侧目望过来:“上车。”
南风说:“不用了,我等人。”
她的谎言太蹩脚,傅希境脸一沉:“你死心吧,这种鬼天气,这里是打不到出租车的。”
“真不用了。”说着她往前走,她的雨伞太秀气,在暴雨中几乎快被压弯。
傅希境气极,她真把他当瘟神了是吗?宁肯被暴雨淋,也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他打开车门,冲进雨中,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命令道:“上车!”
“傅总,请放开我!”南风低吼,这可是在公司门口,他可以无所顾忌,她还要混下去呢!
他不理,夺过她的雨伞,撑在两人头顶,雨伞实在太小,他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快步朝车边走。
他的衣服被雨淋湿,头发上还滴着水,两个人靠得太近,那雨水溅落到她脸上,凉凉的。她放弃了反抗,在心底叹口气,随他上了车。
他抽了几张纸递给她,而后才擦拭自己的脸与头发。他将外套脱掉,把暖气调高,问她:“去哪儿?”
“丽莎餐厅。”
他微怔,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引擎。
南风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挡风玻璃外白茫茫一片,雨水如注。
车内一片沉默。
这是自莲城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晚,她从他公寓跑出去,在江边发了很久的呆,乱糟糟的心思被寒风吹醒。离开时才猛然发觉,包落在了他的公寓里,钱包手机统统在包里。那一刻,她真想一头扎进寒冷的江水里。在这个并不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夜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公寓。
他打开门,见是她,眼眸一亮,她却冷冷地扼杀了他燃起的小火苗,她站在门外说:“我是来拿包的。”
那簇火苗瞬间黯淡,他转身将她的包拿出来,他穿上了外套,手中还抓着车钥匙。
“我送你去酒店。”
她站在原地,拒绝得很坚决:“不用。”
他蹙眉:“听话。”
“你不担心酒后驾车,我还怕麻烦。”
“你开去,回来我找代理司机。”
“不要搞得这么麻烦。”她别过头,低声里几乎带着祈求,“傅希境,我很累。你让我松口气,好不好?”
他的怒气在那一刻被挑起,是她在他的世界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她打乱了他的生活,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她却说他让她很累?
“季南风,我说过,我们没完!”他狠狠甩上门。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电话,说出差结束,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反正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退了房,独自回了海城。后来再在公司见面,彼此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清楚他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他不会放过她,可这样无望的纠缠,真的令她痛苦无比。
因为她太清楚他们之间没有结果,愈靠近,愈心伤。相见不如不见。
“丽莎”是海城最有名的泰国餐厅,口味正宗地道,虽然消费高,但依旧人气爆棚。南风以前跟着汪吉谈业务,来过一次,一直对这里的菜念念不忘,但哪舍得来吃。
车子刚抵达餐厅外,隔着雨雾,远远看见谢飞飞在前面泊车,南风对傅希境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傅希境却将车直接开过去,停在了谢飞飞的车后面,然后撑伞过来为她开车门。
南风望了眼正站在门廊下看样子是在等她的谢飞飞,无奈地下车。
果然,谢飞飞惊呼声比她的人先到:“南风!”
南风微微侧目对傅希境说:“傅总,谢谢你送我。慢走。”
傅希境望了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谢飞飞,像是没听到,撑着伞,与她并肩走到门廊下。
谢飞飞多火眼金睛啊,在朝他们挪过来时,已迅速将傅希境上下打量了个遍,虽然雨伞遮了一半的面容,可那身段与气势可是遮挡不住的。等到傅希境收了伞,面孔露出来,谢飞飞在心底喝了声彩,好英俊的男人!但是,这男人,太冷了,气势也太强。
“南风,不介绍一下?”谢飞飞朝南风眨眨眼。
南风无奈,淡声说:“我上司。”
无名无姓,也不介绍谢飞飞,完全没有诚意。傅希境不悦,但表面不动声色,朝谢飞飞伸出手:“你好,我是傅希境。”
谢飞飞伸出的手顿了顿,差点儿惊呼:你就是傅希境?建筑界与地产行业本就相通,她自然听说过傅希境,只是他这个人,极为低调,甚少有照片出现在财经报纸杂志上。所以一直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得知南风在他手底下做事,八卦地打听过他,但南风总说,就那样呗,不就是个人。然后就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对南风绝对不只是上司与下属那种关系,你见过哪个上司为助理撑伞的?更何况还是他这种冷漠疏离的人。
“你好,谢飞飞。”她还是有点愣愣的。
“飞飞,我们该进去了。”南风提醒道。
谢飞飞“哦”了声,对傅希境歉意地说:“真抱歉,今天是家宴,否则就请傅总一起了。”
傅希境颔首,说:“我也有约,再见。”
谢飞飞挽着南风往预订好的包厢走,走了很远,忍不住回头望,门口已没有傅希境的身影了。
“喂,你在搞办公室恋爱?跟你的上司?!”谢飞飞八卦的神经被挑起,兴奋极了。
南风瞥见正从洗手间出来的谢妈妈,忙追过去喊道:“干妈!”
罗素蓉笑说:“来啦。”
南风亲热地挽着罗素蓉的手臂,递上礼物:“干妈,祝您生日快乐!”
谢飞飞凑近她耳边轻飘飘地警告:“你逃不掉的,回头再严刑拷问!”
南风只当没听见,称赞起罗素蓉今天真漂亮。
席间,话题聊着又绕到了谢飞飞的终身大事上。
“过完年你就二十七岁了,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一个。”罗素蓉充满怨念地说道。
这种话谢飞飞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只当耳边风,刮刮就过,埋头专心对付美食。
“自己不找就算了,竟然还挑三拣四!我介绍那么多条件优秀的,就没一个看得上。南风,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气我啊!”罗素蓉叹气。
南风笑了笑,给她添果汁,不接话。
谢飞飞翻了个白眼,目光投向对面的谢长明,他喝着汤,只当没看见女儿的求救讯号。
罗素蓉继续说道:“别的就不说了,就前面给你介绍的那个陆医生,我见过一次,他来美容院接他妈妈。人长得俊,又礼貌,职业也不错。从外在到内在,真是没话说。”
谢飞飞要想一会儿,才想起她指的是南风替她去相亲的那一位,撇撇嘴:“既然这么优秀,干吗还要去相亲?哦,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罗素蓉要被她气死了,戳了戳她的脑袋:“瞎说什么呢!人家那是孝顺,听妈妈的话,哪像你!”
谢飞飞嘀咕:“原来还没断奶啊!”说着冲南风眨眨眼,隔空传言:这种太听妈妈话的男人不能交往,幸好没下文了。
罗素蓉真是对女儿彻底无语了。
南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陆江川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饭毕,谢飞飞按铃买单,却被服务生告知,傅先生已结过账了。
谢长明讶异地问:“哪个傅先生?”
服务生回答说:“傅希境先生。”
谢飞飞与南风对望一眼。
罗素蓉兴奋了:“飞飞,你朋友?”
谢飞飞白了她一眼:“你要失望了。”刚想把南风供出来,见她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决定暂且放过她,否则以罗素蓉的八卦之心,估计她是招架不住的,话到嘴边改成了,“我跟他啊,下辈子都没可能!”
愈近年关,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海城的寒冬比北方还难过,阴冷干燥,难得见到太阳,江风刮过来,刺骨的凉寒。又不像北方有暖气,在空调房里待一天,皮肤干,眼睛涩,难受得很。
南风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行字,保存,打印,关闭文档。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
今晚,她与陆江川约了吃晚饭。
是他主动打电话过来的,开玩笑地说,不知道上次的约定还在不在有效期。
谢飞飞原本约了她看电影,她想了想,答应了陆江川,她总记挂着欠他一顿饭,而且知道他工作特别忙,自然就不好拒绝。
整理好桌面,与林小柔打了声招呼,便下班了。
陆江川的车已停在公司门口。
拉开车门,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南风系好安全带,歉意地说:“其实你真的不用特意来接我,我们在餐馆见就好。”
陆江川笑说:“顺路。”
其实离得很远,他今天难得休全天,从家里开车过来的,一南一西,绕了大半个城市。约定时间是六点,他五点就抵达了这里,他坐在车里,没有开音乐,也没有看杂志,什么都没有干,就静静地等待,也不觉得无聊。他头仰靠在椅背上,车内寂静,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那是欣喜与期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那种期待见到她的感觉,像是很多年前,情窦初开的自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心仪的女孩。
这种感觉,太久违,太美妙,他心头微颤,微微闭眼,忍不住笑自己,真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啊!
南风说的那家湘菜馆在一条小巷子里,是海城大力拆迁下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老街,街道两旁杂乱的小店铺林立,路边还有很多小吃摊。刚入夜的巷子,人流如织,杂乱喧嚣,充满了世俗温暖的生活气息,显得这阴冷的天气也没那么冷了。
陆江川把车停在街外,两人步行进来。
烤红薯的香气隔得老远就传过来,南风吸吸鼻子,跑上前去:“大爷,红薯怎么卖?”
“四块五一斤,又香又甜嘞!”卖红薯的大爷乐呵呵地说道。
“你帮我选一个吧,我要糖分多一点的。”她对大爷说,回身问陆江川,“你吃不吃,很香的。”说着又忍不住深深呼吸,还满足地闭了闭眼,真像个小孩子。
陆江川微笑摇头:“不用。不过,”他瞧着炉子上的红薯都挺大一个的,“等一下你还能吃得下饭吗?”
南风说:“完全没问题!我胃口大。”
陆江川忍俊不禁,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说,公司聚会每次都吃西餐自助,没有一次吃饱过。
她真是个另类,他认识的女孩子,个个都喊着节食,一不小心放纵自己多吃了一点,就呼天喊地地嚷着要绝食减回来。不过她真的太瘦了,是应当多吃一点。
南风咬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最爱这条街,什么都有,充满了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好多好吃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却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一是离家远,而且他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学医的关系,他有轻微洁癖,从不吃路边摊,也不往这种拥挤不堪又杂乱的小巷里逛。可此刻,陪她慢慢在人群里穿梭,他竟一点也没有突兀感,手臂下意识地伸出去,护在她身后,为她隔开擦肩而过的人与叮叮当当骑过来的自行车。
饭馆在街尾,连个招牌都没有,店面也不大,此刻已坐满了人。南风跟收银台后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很熟的样子,然后领着陆江川朝阁楼走,她事先预订了位子,否则这个时候来要等位的。
是南风点的菜,陆江川说自己不挑食,湘菜更是都喜欢。她便点了几道招牌菜,秘制鱼火锅每次她跟谢飞飞来吃饭必点的,寒冬里吃火锅,美!
菜上得很快,色香味俱全,陆江川食指大动,每一道都赞不绝口,两个人都吃撑了。
走出餐馆,风呼呼地刮过来,南风望望夜空,说:“似乎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雪。海城的冬天,很难得下一场雪的,南风无比期待。
时间尚早,走到车边,陆江川忽然提议:“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茶吧。我知道一家很特别的茶馆。”
南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提着的一颗心,稳稳地落下来。
他没有把握她一定会应邀,他感觉得出来,相处下来,她始终淡淡的,不冷,但也不热情,请他这顿饭,纯粹是答谢。礼貌地与他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他试图靠近一点点,她像是自发地在内心处设置了一道屏障,将他的入侵弹回去。
那茶馆真够独特的,在江心岛上,需要乘船抵达。
是那种极古朴的乌篷船,没有马达,全靠人力。他们到时码头上没有别的客人,只能包船,谈好价格,两人上船,船夫喊了声“出发喽”,小船晃晃悠悠地划往江中央。
离码头远了,灯光渐消,夜空中无星无月,唯有淡淡的天光照下来,映衬着寒凉的水光,船舱口挂着一盏灯笼,光线柔和,船桨轻柔地划过水面,夜,幽静极了。
南风与陆江川都没有讲话,不舍得打破这寂静。
她侧身倚在船舷上,微微闭眼,听着水流声从耳边划过,她从未在夜晚游过江,只觉得这一刻,内心轻盈又宁静,所有的疲惫感都消失殆尽。
陆江川深深凝视着她,只愿这程水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江心岛到了。
这个岛很袖珍,原先是荒岛,后来被人买下来,开了间茶馆,老板本是为情怀,没想到声名远播,生意极好。确实好氛围,红灯笼从渡口一路到正门,古色古香的三层木楼建筑,家私摆设全是有些年头的上好旧家具,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这里一切电子设备都绝缘,照明都用蜡烛,煮茶用的是炭火,简直像生活在古代,真正的返璞归真。
南风瞪大眼,像是到了世外桃源,耳畔丝竹声声声入耳,灯影憧憧,她跟在陆江川身后,由穿月白色旗袍的服务生领着入座。
“这个地方,太令人讶异了!”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陆江川给她倒茶,上好的绿茶,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跟你一样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笑:“相亲。亲没相成,倒是知道了个好地方。”
“你是不是经常相亲?”
他有点无奈:“我妈妈闲在家里太无聊了,把给我安排相亲当作唯一的乐趣。”
“跟我好朋友的妈妈一样。”
“就是那个谢小姐?”
“是啊。”她喝一口茶,浑身暖洋洋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就不想再动弹。
两人低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多。
南风看看时间,哪怕再贪恋这静谧安宁的时光,还是该离开了。
出了门,她忍不住惊呼:“天呐,真的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似棉絮般,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这是海城的初雪,竟下得这么大,真是个好兆头。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仰着头,让雪花落在脸颊上,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接那雪花,看它们在她掌心一点点融化。她太投入,浑然不觉有一道目光,炽热地笼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她侧头,兴冲冲地对陆江川说:“你知道吗,我最爱的就是下雪天了!可惜海城下雪的日子太少了。”
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冬天的雪就跟海城春天的雨水一样多,见怪不怪,这一刻却还是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觉得这场夜雪,真美。
江边风大,才站了一会儿,就冷彻心扉。她的围巾与手套都落在了车上,这会被寒风一顿吹,忍不住瑟缩了下。忽然脖子一暖,陆江川的围巾已绕到了她脖子上,烟灰色的羊绒围巾,还带着他的温度与气息,南风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他轻轻摁住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极轻柔,可两人离得这样近,还是重重地撞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将围巾绕了两圈,又理了理。
南风大气都不敢出,全身都僵硬了。
他笑了笑,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们走吧。”
“哦。”她怔怔地应了声。
他们并肩朝渡口走,灯火将影子拉得长长的,雪花漫天飞舞,回旋在两人身上,似一场曼妙的梦境,刺得倚在茶馆二楼走廊上的男人俊容铁青,眸中怒意翻滚。
他将指尖燃到尽头的烟蒂掐灭,那力道像是在掐仇深似海的敌人的脖子。
离他三步的顾恒止勾了勾嘴角,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啊,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人,似乎就是上次跟小不点相亲的男人,没想到竟然还在联系……喂,阿境,你干吗去?”
傅希境的身影眨眼已消失在楼梯间。
嘿嘿,坐得住才怪!顾恒止将烟掐灭,转身朝静室走去,边叹气边在心里把傅希境臭骂了顿,今晚明明是他做东,现在倒好,留下他来应付那几个老头!
陆江川的车没有回城区,而是直接从码头开往了医院。
南风特别内疚,她心血来潮说要去医院看赵芸,只为了去告诉她,下雪了。她再三重申,自己可以打车去,陆江川又哪里肯听。
见她一脸歉意,他笑笑说:“真的没关系,明天我排的早班,在医院睡好了,正好可以不用赶早。”
南风只得说:“谢谢。”
“困不困?困的话就眯一会儿。”他问。
南风摇摇头,她只想快点见到妈妈。赵芸跟她一样,爱极了下雪天。大雪弥漫的寒冬,母女俩毫不畏冷,在院子里堆雪人比赛,然后等季东海下班回来评判谁的雪人堆得更可爱。母女俩都被季东海宠坏了,他无论判谁胜,最后吃亏的总是他。
想到这些,南风的心变软,嘴角微微荡开一丝笑意。
雪下得更大了,如棉絮般飘洒在路灯下,美不胜收。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极少,陆江川的车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路虎,车内的男人,嘴唇紧抿,眸中清寒一片。
路虎一路跟着开进医院停车场,傅希境没有下车,看着陆江川与季南风并肩进了住院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
想要见到的那抹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车内烟灰缸里,已积满了无数个烟蒂。
时间已是深夜两点。
傅希境掐灭最后一支烟,掏出手机。
顾恒止迷蒙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起床气:“傅情圣,最好有天大的事!”
“帮我个忙。”
顾恒止咬牙切齿:“说!”
“查个人。”
“谁?”
“季南风。”
顾恒止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谁?”
“季南风。”傅希境难得好脾气地重复道。
“你确定我没听错?”
“你继续睡吧。”
挂掉电话,傅希境疲惫地靠向椅背,微微闭眼,他想,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他错过或者忽略了的。
他又望了眼住院部,而后发动引擎,车子滑进薄薄的雪地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