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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没有你,我依旧能活下去,但我不会再快乐

若没有你,我这一生,就算再快乐,也不会多快乐了。

看到谢飞飞那一刻,南风真想转身走人,简直太丢人了啊!

喧闹的小酒馆里,醉眼蒙眬的谢飞飞同学此刻正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桌脚,脸颊贴在上面,喃喃自语,一边说一边哭,引得周遭食客频频回头看热闹,不时笑几声。

南风无语望天,这么多年了,谢飞飞只要一喝醉就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抱着哭诉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没变。大学时,她陪她喝过一次酒,她喝酒的架势又凶又急,自然就醉了。她去个洗手间,回来就看见谢飞飞坐到地上去了,抱着个垃圾桶在那大哭呢。

她叹口气,让酒馆老板娘帮忙把谢飞飞架到肩膀上,半拖着走出去。巷子狭窄,谢飞飞的车没开进来,醉成这样,别指望问出停车地点,南风扶着她到大马路上去打车。

在外面被冷风一吹,谢飞飞清醒了一些,出租车上,她抱着南风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她:“我真的很差劲吗?真的很差劲吗……我爱了他那么多年,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呢……”

又是为了周扬!

南风咬牙,当年她醉酒抱着垃圾桶痛哭,也是为了这个男人!她真的很想痛骂谢飞飞,可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像个不知所措绝望的傻孩子,她心疼已大过生气。南风伸手揽紧谢飞飞,轻轻拍她的背:“不是的,你很好,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是他不懂得欣赏。

谢飞飞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南风伸手轻轻帮她拭去,凉凉的,她的指尖似乎都感受到那眼泪苦涩的味道。

如果爱情以味道划分,单恋,大概是最苦涩的那一种。

给谢飞飞脱掉外套时,发觉她长款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礼服裙,火红色,衬得她似雪肌肤,艳丽而性感。南风愣了愣,想起下午她差人送礼服给自己时的那个电话,她充满期待地说,我挑了件好Sex的礼服,他会不会被我迷得立即对我告白哇!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南风摇了摇头,轻喃:“真傻啊你!”她帮飞飞盖好被子,关灯走出去。

这一天,折腾得够累,很疲惫,南风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着,谢飞飞跟周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买醉痛哭。随即又想到了傅希境,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该怎么办?

天快亮时,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脑海里想着:明天就去辞职!

第二天起床,谢飞飞已经走了。餐桌上摆着现磨豆浆、吐司与果酱,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笺条:南风,宿醉难受没胃口,你一个人也要乖乖吃早餐喔。P.S.这几天我去外地出差,不用等我。

南风微笑,这就是谢飞飞,再难过,也总不忘照顾到她。

到公司第一件事,南风就开始写辞职报告,打印出来去找人事经理,经理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半点惊讶也没有,说:“你的辞职报告需要总裁签字。”

南风恶狠狠地瞪着空荡荡的总裁室,傅希境一定是故意的!

一连三天,傅希境都没有来公司。

周五,他终于出现了。

南风抓起化妆包,走进洗手间。

镜子中的人哪怕化了淡妆,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太好,尤其是眼周围,淡淡的乌青,这几天她一直睡不好。

掏出粉底,轻扫眼周,扫了三遍,才将那乌青遮得淡去许多,又补了遍唇膏,她特意带了支复古红口红,衬得嘴唇红艳艳的,气色总算显得精神一点。

她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怕,南风。

站在他办公室外敲门时,她感觉到自己紧张得要命,她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闭眼深深呼吸。

傅希境正在讲电话,见了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稍等。他讲着电话,目光却放在她身上,审视般扫了她一圈,眉头微蹙。

一分钟后,他挂掉电话,看着她的嘴唇说:“这个颜色不适合你。”

南风原本紧绷的神经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咔嚓”一下割断,要等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口红的颜色。

她忽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还是将手中信封递了过去,毕恭毕敬的模样:“傅总,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傅希境没接,身体靠向椅背,双手交握,神色未变:“理由。”

“我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位,压力太大。”

“哦。”傅希境神色还是淡淡的,右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每叩一下南风的心就紧一下。

片刻他才又开口:“季小姐,你想清楚了?”

南风郑重点头。

傅希境直起身子,伸手取过座机拨内线:“林特助,帮我联系秦律师,让他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傅希境说:“你是在这里等秦律师过来,还是回你自己位置等?”

南风蹙眉:“傅总,我只是辞职,等他干吗?”秦律师是公司法律顾问,负责处理一切法律纠纷。

傅希境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季小姐,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如果你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下你,你跟恒盛的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这样一条:合同期间,乙方无故单方解约,将赔偿公司十万元人民币。”望着南风在瞬间变了的脸色,他顿了顿,接着说完,“你说,我们等秦律师干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南风觉得自己没法思考了,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击,然后,愤怒涌上心头。

她是真的忘记合约里有这么一条了,明明当初为这个事情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谢飞飞。

当初签合约时,人事部经理说由于她是公司内部特别推荐,所以跳过试用期,直接签三年合约。她还喜不自禁。那份合约很长,洋洋洒洒几张A4纸,她看得很仔细,大多是些套话,她目光忽然在一行字上停住:若合同期间,乙方无故单方解约,将赔偿公司十万元人民币。她觉得这条很霸王,当即对经理提出来,经理说:“这是行业规则。总裁助理这个职位十分特殊,接触的都是公司一些机要资料文件。同样,在合同期内,若公司无故解雇你,也将赔偿你同等金额。这是为了彼此的长久合作。”诚然如此,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便打了个电话给谢飞飞让她找律师朋友问一下。询问过后,得到答案同经理所说的差不多,她便放心地签了合约。

她将重遇他后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倒带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真够狠的,挖了一个好大的坑给她跳,也怪自己愚蠢。南风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扬起手中的辞职信,狠狠地砸向神色淡然的傅希境的脸上。

“卑鄙!”

南风转身出去,门被她摔得震天响,她走得太急,高跟鞋差点就令她摔倒,目光追随着她的傅希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要去扶她,反应过来后,他望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哑然失笑。

他坐下来,头仰靠在椅子上,微微合眼,手指捏了捏眉心,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自此,她大概只会更恨他吧。可他不后悔这样做,说他卑鄙也好,自私也罢,他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她曾如烙印,那样深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成为他的瘾,他此生都戒不掉了,也不想戒掉。

没有她,他依旧能活下去,可余生都不会再快乐。

没有她,他这一生,就算再快乐,也不会有多快乐了。

“砰”的一声,汪吉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他正与下属谈话,听到声响刚想发火,看见来人愣了愣,表情由愤怒转为讶异:“南风?”抬了抬手,示意下属先出去。

南风瞪着汪吉。

汪吉像是没看见她的怒意般,指着沙发让她坐,笑着问:“喝茶还是咖啡?”

南风依旧站着,冷冷地说:“不用了,我怕被毒死!”

汪吉的笑容僵住。

南风的视线停留在他的领带上,那上面别着的领夹,正是当初她送给他的临别礼物,这一刻她觉得那领夹异常刺目,明晃晃地刺出她的愚蠢。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的傻子是吗?”南风咄咄质问道。

其实从她怒气冲冲闯进来时,汪吉就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被南风知道了,此刻被她赤裸裸地挑明,他想维持表面的和睦都已经不能够,确实是他对不起她。当初顾恒止找到他,许他高位,唯一条件是让他留下南风,以及由他出面介绍她去恒盛地产做总裁助理。他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十分明白这么做等同于设计与出卖,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到底还是自身利益战胜了那点情分。

汪吉讷讷地:“南风,我……”

南风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汪吉,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我说完了,不再见!”

她转身离开,在走廊上碰到陶桃,她惊喜叫:“南风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低声说:“桃子,我回头联系你。”然后快步走出去。

门外是冬日难得的好晴天,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刺得南风眼泪都要落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抱紧双臂,埋头疾走。

对汪吉,除了愤怒,更多的其实是难过。从她进经纬开始,他教导过她,帮衬过她,照顾过她,在她心里,他不仅仅是同事兼上司那么简单,他亦师亦父。她信任他,当他提出让她跟着他一起离开公司时,她都已经决定跟他走。后来他说留下来,她同样二话不说决定追随他。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在文职上没有半点经验,却得到这样好的机会?可是因为汪吉,她一点点的怀疑被对他的信任击败。可真相却是这样赤裸裸的难堪。

她想起当初汪吉那句“我也是公事公办,见不得埋没人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真讽刺啊。心里刀割般难受,原来被自己信任的人设计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没有回公司,直接坐车回家。

车上接到林小柔电话,质问她上班时间跑哪去了。她没好气地回:“不舒服,翘班了。要开除赶紧的!”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回到家就蒙头大睡,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也不会更糟了,索性睡到天昏地暗吧。

南风是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的。

“琳琳,怎么了?”她迷糊地接起。

“季姐,你下班后方便来医院一趟吗?”琳琳说。

南风翻身坐起,急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妈妈怎么了?”

琳琳忙说:“不是不是,是我找你有事说。”

南风看了下手机,下午三点半,她竟睡了好几个小时。

“好,我等会就过去。”

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去医院。

琳琳在病房里等她,南风先看了看妈妈,然后将她拉到楼下花园里去说话。

“你要跟我说什么?”

琳琳有点迟疑。

南风笑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琳琳咬了咬嘴唇,说:“是这样的季姐,我想辞工。”

南风一惊:“怎么了?做得不开心吗?还是觉得薪水不够用……”

琳琳急忙摆手:“不是的,挺开心的,这是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虽然不知道别的老板是怎样的,但是我觉得季姐对我挺好的,薪水我也满足。”她低着头,声音轻轻还带着一丝羞涩,“我要回老家结婚了。”

结婚?琳琳才二十岁,这么早?南风有点愣,但转念又释然,她是农村女孩儿,二十岁结婚很正常。

“这是好事呀,恭喜你。”南风真心说道。虽然重新找个护工需要一阵磨合期,但她不能强人所难。只是很不舍,琳琳是个勤奋又善良的好姑娘,她十七岁从护专毕业,在网上看到她发的招聘帖找过来,一干就三年,将赵芸照顾得很妥帖,而且从来不主动要求加薪。这几年,南风已把她当成妹妹般看待。

“谢谢你,季姐。”琳琳松了一口气,展露笑容。

“不过,得麻烦你做到我找到新的看护,行吗?”

琳琳点头:“季姐你放心,我一定与新看护交接好。我也会帮着问问护专的同学与校友。”

“嗯,谢谢你。”

从医院这边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唯有一趟,运气好的话,可以很快走人,可一旦错过了一班,下一班总是要等很久。南风坐在站台陈旧的长椅上,支着额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有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公交车久等不来,夕阳渐渐落下去,夜幕降临,寒风乍起。南风紧了紧大衣,抱着手臂。

疼痛是忽然袭来的,先是隐约的,接着愈来愈厉害,南风蹙眉,微微弯腰,手指摁在胃部那个地方,才蓦然想起,除了早上喝了一杯豆浆,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难怪胃开始叫嚣。自从上次胃出血后,胃部就落下了毛病,只要没照顾好它,就跳出来闹腾。

南风看了看时间,已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车。

疼痛加剧,她额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身体弓成了一只虾米。因为没吃东西,她身体虚弱,手脚发软。她摸索着去掏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谢飞飞,不料手机竟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

这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按了声喇叭。

南风闻声抬头,车窗徐徐降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季小姐?”陆江川微微笑,“看着有点像,真的是你。”

在他工作的医院对面遇见他,南风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

她想笑着打个招呼,无奈太勉强,那笑容十足苍白。陆江川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急忙将车倒退出公交车的位置,停在路边,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胃不舒服?”他蹲在她身边,望了眼她手指摁着的地方。

南风点头。

“带药了吗?”他问。

南风摇头,也不是经常疼,她没有备药放包里。

他扶起她,问:“能走吗?”见她满头细密的汗珠,想必难受得很,也不多说,拦腰就将她抱起,快步穿过马路朝医院去。

南风被他这举动愣住了,算上那次他匆忙撞上她,他们也才是第三次见面啊!转念一想,他是医生,此刻不过是将她当作了病患,反倒是自己想多了,不禁释然。

人熟好办事,连挂号都省了,陆江川直接将她抱到了急诊室。急诊室的护士小姐讶异地问:“陆医生,你不是下班了吗?”又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南风,更惊讶了,嘴唇张老大,“陆医生,你跟季小姐……”

陆江川打断她:“去喊医生。”

南风的胃有点痉挛,所以情况才会这样严重,打了止痛针,医生又开了一堆药。

陆江川给她倒来热水,又剥开药递到她手中,南风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心想这个陆医生对病患也太周到体贴了吧!忙迭声说谢谢。

“不客气。”陆江川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全舒展开,如清风扑面,如朗月照耀。

南风忽然想到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再恰当不过。

又休息了片刻,南风情况好转许多,他们一起离开急诊室。

“对不起啊,耽搁你时间了。”南风抱歉地说,他送她到急诊室后她就让他先走,可他却一直等在旁边。

“没关系。”他说。

走到大门口时,陆江川脚步微停,侧头问:“你的手机没摔坏吧?”

南风一愣,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当初他那一撞。原来他认出了她!

她不禁笑了:“没事,哪那么脆弱。”

“那就好。”他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我一直还记挂来着,那时实在太急切。”

南风说:“事有轻重缓急。”

陆江川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院小护士都认识你,你常来这边?”

“嗯,我妈妈在这里住院。”

“什么病?”

南风低着头,轻声说:“她住在318。”

陆江川一愣,318病房常年住着同一个病人,他刚来医院时,听同事提过,同事一副惋惜的语气说:醒过来的概率十分渺茫,可病患女儿一直不肯放弃,还特意请了看护专门照顾着,只要在哪打听到对植物人有用的治疗法,总要试一试,可没少花钱,也真难为那小姑娘了。

他没想到,那个被同事赞赏的小姑娘竟然是南风。他忍不住重新打量她,单薄瘦削的女孩子,眼神却坚毅,胃痛成那样,她也只是咬牙忍着,硬是没有哼一声。

走到他车边,南风说再见,陆江川却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就好。”已经够麻烦他了,哪能再让他送!

陆江川坚持:“把一个病人丢在路边,我可做不到。更何况,这么晚了,公交车估计没有了。上车吧。”

话说到这份上,南风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你吃的药会有点嗜睡,回市区得一段时间,你到后座躺着休息会吧。”陆江川脱下自己的大衣递给她,“车上没毯子,你将就下。”

南风心里一暖,感激他的体贴,她之所以想坐公交车走,最主要还是怕两个人一路上无话可说气氛尴尬,毕竟不熟悉。而且她也真的觉得疲惫,不想多说话。

发动引擎,陆江川又将空调打开,从后视镜望了眼南风,才将车子驶出去。

实在太累了,加之药效,南风闭上眼就进入睡眠,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十几岁的光景,爸爸问她:小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季家父母不像别的家长,对孩子管东管西,相反他们与南风相处更像朋友。南风也就无所顾忌地回答说:我啊,对喜欢的男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像爸爸一样宠我!季爸爸哈哈大笑:小风,那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呀!她就高调地哼一声,说,不嫁就不嫁,我陪爸爸妈妈一辈子……

“季小姐,季小姐……”

南风恍惚地睁开眼,入目是昏暗的空间,她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陆江川的车内,车已停下来,他正弯着腰在轻轻推她。

她翻身坐起,侧头望向他,哑声问:“到了吗?”

“你……”陆江川的话忽然顿住。

车门打开,路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漏进来一些,影影绰绰打在她脸上,映着她满脸的水光潋滟。她眼眸中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蒙,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雾后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绪,轻易将人吸进去。

那一瞬,陆江川的心,微微一荡。

“怎么了?”南风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竟淌了满脸的泪,她愣了愣,而后慌忙低下头。

陆江川忙直起身,扭过头去。

南风伸手拭去泪痕,微微闭眼,想要再次进入那个梦,却怎么都找不到入口。她有点难过,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梦见过爸爸了,她多想听到他后来说了什么。

谢飞飞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喊:“好饿,有吃的没有?”

南风从卧室里跑出来,讶异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没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

谢飞飞说:“这次是去谈个大项目,又是考察场地又是临时熬夜出方案图,累得连拿起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谈妥了?”

谢飞飞眨眨眼:“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出马!”

南风为她高兴:“是是是,你最厉害!”将她拖起来,“我也有点饿了,出去吃夜宵吧,你请客!”

谢飞飞懒得开车,两个人打车去了临江路,找了家小馆子吃火锅,谢飞飞点了好多下火锅的小菜,又要了两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板追加了一句。

南风蹙眉:“这么冷,喝冰啤?”

谢飞飞掰开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碗沿:“热火锅,冰啤酒,这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风被她逗乐了,冲口而出:“别再喝醉啊,我可没力气再背你上三楼!”

谢飞飞倒水的动作顿了顿。

“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南风早想问了,但这些天谢飞飞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纠结的事儿。

“他要结婚了。”谢飞飞轻说。

南风脱口而出:“好事啊!”

谢飞飞瞪了眼她,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顿了顿,又说,“朋友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天她拿着南风给的邀请卡去找周扬,他说有饭局。她只以为是普通饭局,让他推掉。他犹豫了下,才告诉她说,这顿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与他女朋友的父母见面,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问,你要结婚了?他点头。她又重复问了两遍,答案是一样。有几秒钟,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呼吸。后来她是怎么离开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车内给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打电话,问他们是否知道周扬要结婚了,他们都讶异地反问她,你不知道吗?你们关系不是最好吗?谢飞飞挂掉电话,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她其实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南风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魔咒,绑了你这么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谢飞飞刚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给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来,她倒满两杯:“来,敬早死早超生!”

南风也忍不住笑起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咽下去,刺得她打了个冷战。其实医生才嘱咐过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饮酒。可她想陪此刻的谢飞飞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绪你无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陪在身边,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顿火锅她们吃到很晚,谢飞飞知道南风胃不太好,克制住想喝醉的冲动,喝完那两瓶酒没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风势必会陪着一起。她就狂吃菜,胃里仿佛有个黑乎乎不见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满。她其实知道,那个黑洞,在心里。

吃完饭,已经过了凌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谢飞飞吃撑了,提议去不远处的江边散步消食。南风一边打趣飞飞:冬天凌晨江边散步?但还是顶着寒风相陪。

冬夜的江边很静,两岸灯火通明,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海城的这条江与莲城属同一条水系。南风望着江面有点走神。

几年前她住在莲城的江边公寓,29楼,有个大露台,正对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入夜后站在露台上往下望,整个江面的夜景尽收眼底,美不胜收。傅希境见她很喜欢待在露台,就弄了张极舒服的软沙发放在那,配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上她爱吃的零食从不间断。开始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张软沙发,后来总算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那张单人沙发很宽大,坐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傅希境就跟她挤在沙发里,将她抱得紧紧的,脸搁在她颈窝里,凑在她耳边吃吃笑说:对,我就是故意的……

“南风!”谢飞飞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游。

“啊?”

“你在想什么呀,我跟你说话呢!”

“呃……你刚刚说什么?”

谢飞飞跺了跺脚:“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噢,好。”

出租车上,谢飞飞极疲惫地靠在南风肩头,闭着眼。南风以为她睡着了,她又忽然低低地开口:“南风,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几天,我心情差极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工作上各种琐碎……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

南风脑海里总是重播着谢飞飞说这句话时近乎绝望的语调。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赵芸医疗费的专属卡,每个月发了工资,她留下必需的生活费后,剩下所有都存入了这张卡。这张卡加上她个人银行卡,所有的钱都没有十万。或许她可以找谢飞飞借,只要她开口,谢飞飞哪怕自己没有,也一定会帮她搞定。可她不想。

谢飞飞那句话如当头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兽,也比不过苦难丛丛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气,已做好决定。

这个男人,不管是在几年前,还是现在,总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乱。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被父母宠坏,天真、不谙世事。这些年,生活不仅把她的性格磨砺得坚韧,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回避,那就直面迎击吧!

周一南风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见了她,脸色自然不好,她主动走过去道歉,既然决定留下来,她就会好好对待工作。林小柔倒也没多说什么,让她以后注意点。只是忍不住盯着南风多打量了几眼,默默猜测,她与总裁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傅希境办公室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南风摔门摔得那么响,竟然还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上班!而且,南风翘班,面对她的责问口气还那么恶劣,她进去送文件给傅希境时,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南风不舒服,同他请了假。

那份辞职报告像是没存在过一样,南风没去问傅希境拿回来,他也不提,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很少主动找她,对她与对林小柔,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傅希境兼顾两个公司,海城与莲城两地跑,在恒盛的时间并不多。

南风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内线找她。

“傅总,什么事?”她敲门进去,毕恭毕敬的语气。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明天你陪我出差,八点公司见。”说完补了句,“哦,要去两天,你记得带换洗物品。”

南风蹙眉:“傅总,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适?”她不过是B助,陪总裁出差这种事,一般还轮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

南风在他不容反抗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去哪儿?”

“莲城。”

南风脸色立即变了。

傅希境说:“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好,明天见。”

晚上南风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肿赶去公司,差点儿迟到,一路小跑着进了大门,等电梯的时候接到傅希境的电话,让她直接去地下停车场。

在一众车里,傅希境那辆越野特别好认,南风平复下气息,走过去拉开后车门,他说:“坐前面。”

南风默默走向副驾。她知道,哪怕争论,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何苦浪费心力。整晚失眠让她精神很差,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坐前面就坐前面,她上车,眼睛一闭,补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肿泛着淡淡青黑的眼睛,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俯身去帮她扣安全带。他忽然的靠近让南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对,他离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喷在她脸颊,缠绕着她的呼吸,他深黑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进她眸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令她心脏一窒。她猛地别过头去,脸颊擦着他的嘴唇扫过去,酥酥麻麻的。

“咔嚓”一声脆响,安全带终于系好,他起身,坐回驾驶室。他从后座拿过一个食品袋,递给南风:“早餐。”

她只迟疑了下,就接过来了:“谢谢。”她确实有点饿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去买,为了不让胃唱反调,她宁愿承他的情。

傅希境发动引擎。

打开纸袋,她愣了愣,里面是红豆面包与无糖麦芽奶茶。她吃面包永远只吃一种口味,就是红豆馅的。喝奶茶也很挑剔,只要麦芽味,还不能放糖。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小口小口咬着面包,红豆细腻,甜而软,她却只觉得满嘴都是淡淡的苦涩。

面包只吃了半个,奶茶也只喝了几口,她便放回食品袋里。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懒得管了,闭上眼,继续补眠。

南风严重怀疑傅希境给她的奶茶中丢了安眠药,否则自己转移了阵地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她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竟然平躺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车是停着的,驾驶室里没有人。

她翻身坐起,醒醒神,才开门下车。

一眼望见傅希境,他斜靠在车身上抽烟,地下停车场昏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指尖红星点点,烟雾缭绕,有一种静谧的孤寂感。

“傅总。”南风打破了这种沉寂。

他回过头来,将烟蒂掐灭。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微微低头,是真的很羞愧,正常来说,他们应该在十点前就到了莲城,而此刻,已经十二点了!

“没事,与对方见面的时间我改到了晚餐。”

听他这么一说,南风更内疚了,简直是玩忽职守!

“走吧,我们去吃饭。”

从停车场坐直升梯上一楼,原本只是细微的熟悉感,当南风站在大厅里时,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情绪十分复杂。从出差莲城,到红豆面包、无糖麦芽奶茶,再到这家鼎鼎有名当年他们常来的海鲜馆。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样?带着她故地重游,以为就能回到过去吗?有一句话叫作,物依旧,人已非。

才两个人,傅希境却要了个包厢。

当年他们每次来这里吃饭,他也是这样,她骂他奢侈,他却逗她:我家小不点吃饭的样子太可爱了,怎么能让别人看去!他素来清清冷冷的,很少说这种俏皮话,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变得这样。她笑他肉麻,他自己也觉得肉麻,可又觉得挺暖心。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我家的”,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剥了只海虾,蘸了点醋,放在小碟子里,然后转动桌面,送到埋头数着米粒的南风眼前。他记得,吃海鲜她不蘸酱油,也不喜欢海鲜酱,只要醋。

她却没有吃。

饭桌上异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觉得无力,闭了闭眼,从前她多鲜活呀,话多,整顿饭都停不下来。

面对着满桌美味,南风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想着离晚餐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都要在一起?

“傅总,”虽然有点艰难,南风还是开口了,“下午如果没事,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傅希境正在剥螃蟹,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好。”

南风反而一愣,这么容易?也不问缘由。但目的达到,其他懒得管了。

“谢谢!晚上几点见,在哪儿?”

傅希境说了个时间与地点,然后放下正剥到一半的螃蟹,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饱了,我去结账。”

南风放下碗筷,望着满满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叹了口气。

虽然两座城市离得近,但莲城比海城冷一些,风也凌厉得多。从海鲜馆出来,南风信步往前走,这条街本就不繁华,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头的人比较少,因为冷,多是行色匆匆。这条路两旁栽种了许多香樟树,夏天的夜晚,在树下散步是一种享受。那时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鲜馆大吃一顿后,总缠着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着他的手臂,长长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这条路,有多久没有走过了?

抬头,在夏天里枝繁叶茂的树木此刻萧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游,过去的记忆如风一般,一股股往她脑海里吹。

南风深吸一口气,走进路边的一家小花店,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发现紫色勿忘我。

“老板,勿忘我怎么卖?”她扬声问。

女老板停下手中的插花走过来,将压在大把情人草后面的勿忘我挑出来,笑说:“就这么多了,全给你,十块钱。”

其实还有满满一大束,南风点头:“帮我包起来吧,用白色的纸。”

她抱着花上了公交车。

她靠在窗户上,车窗外的风光一闪而过,那些街道与建筑,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岁之前,这个城市,是她的故乡,那之后,这城市成为她不可碰触的记忆。

倒了两趟公交车,又换乘出租车,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园。

出租车师傅望了眼南风,好心地问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吗?”

这片墓园可谓风水宝地,是莲城声名在外最贵的墓地,能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一般是私家车来往,很少有出租车在此候客。

南风想了想,微笑着拒绝:“谢谢,不用了。我可能会有点久。”

师傅点点头,将车开走了。

南风抱着花,慢慢拾阶而上。山上比城里更冷,她将围巾摘下来,兜头而下,缠在脖子上,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总算暖和一点了。

她从来没有在冬天来看过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对吧?爸爸。

她站在一处墓碑前,弯腰将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这是季东海最喜欢的花,因为赵芸喜欢。她鞠了三个躬,直起身子,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很年轻,笑容爽朗,露出洁白的牙齿。季东海有良好习惯,不抽烟。这在商场上十分难得,可因为妻女的强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应酬场上喝酒避无可避,可他也总是懂得克制。他常常对南风说,赚钱是为了给她与妈妈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们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亲,可她却不是个好女儿。

她带着赵芸离开莲城后,她都没有来看过他,忌日与清明都没有来。因为内疚,因为无颜以对。

她觉得好冷,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淌了满脸的泪。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哭,因为深刻地知道,哭泣无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泪就不可遏止,心脏处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这世界上最宠爱她的那个人,永远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在墓园一直待到天色暗下来。

下到山脚,果然没有出租车,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公交站,万幸因为出差特意穿的一双平跟靴。

在公交车上接到傅希境的电话。

“在哪儿?”

南风望了眼窗外,说:“快到了。”而实际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堵在路上,久久挪动不了几步。她叹口气,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跑到另一条街去打的。

赶到时,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她给傅希境打了个电话问包厢号,然后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

抬手敲门时,她真的羞愧得不敢抬头,作为一个助理,竟然还迟到!

喧闹的房间里因她的出现有片刻安静,傅希境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酒,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后淡淡地对在座的三个男人介绍道:“我助理季南风。”

南风忙打招呼,自我介绍。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风,笑道:“傅贤侄换助理了?”

“海城那边公司的。”傅希境说。

那人更讶异了,他们今晚谈的是寰宇的业务,怎么让恒盛那边的助理出面?

另一个就说:“小季姗姗来迟,得自罚三杯!”

南风赶紧起身倒酒,她做了几年业务,对这种场景一点也不陌生。手却忽然被人按住,她讶异地偏头,见傅希境却并没有看她,只对着那三个男人说:“是我让她去帮我办点事。叔叔们要罚,就罚我吧。”说着仰头就将杯中酒喝尽,又倒了两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维护她。

南风心里五味陈杂。

那三个男人自然看出了点门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从前他带的助理,也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被他们灌酒灌得凶,他从没说过什么,更何况亲自替人喝了。

这个姓季的助理,在他心里不一般。

后来整个饭局,三个男人都没敢让南风喝酒,哪怕她主动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无意地拦了下来。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饭局到九点多才散场,宾主尽欢,除了作陪的南风。整个过程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他身边,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又不让她为他挡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让她来干吗的?

饭毕,一行人站在门口告别。

“贤侄,你说的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叔叔们定当尽力。”其中一个领头的说到,他一样喝高了,满脸通红。

“那就有劳叔叔们费心了!”傅希境客气地说。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头记得帮我们向你外公、舅舅带个好。”

傅希境颔首,目送三人离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感袭上心头,他问南风:“你有驾照吗?”

“有。带了。”她就是担心饭局上他喝高了,过来时特意将驾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考的?”当年为了方便她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辆车,她却说没驾照,也不肯去考。

南风含糊地说:“后来。”赶紧转移话题,“车停在哪一层?”

“F2。”

他们并肩走向电梯。

其实她的驾照在十八岁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辆路虎越野,季东海送的。在同学朋友圈里,这份成人礼真够奢侈的。季东海亲自去取的车,一路开回家,她看到车子那一刻欢呼尖叫,再看到车前绑着的粉色蝴蝶结,上面吊着一块心形纸板,用卡哇伊的字体写着:祝季南风小姐成年快乐!她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哪,她无法想象爸爸是怎样顶着一路的好奇目光将车开回来的。她感动得快要哭了,跳到季东海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响亮地印上一个吻:老季,我最爱你啦!

那是季东海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车时身形微晃,将钥匙甩给南风,便靠在副驾上闭目不语,车内散发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风摸着方向盘,钥匙插进去,却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她有点恍惚。傅希境以前开一辆卡宴,后来因为她一句话,才换成了路虎越野,这辆车还是她陪他去选的。刚刚开始时,他很不习惯,跟他的西装革履确实有那么点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车,总忍不住捂嘴偷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开着这辆车。

她不知道,他习惯了,如同习惯她在他的生命里。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她曾看过一句话:人这一生中,一定会遇到某个人,他打破你的原则,改变你的习惯,成为你的例外,然后岁月流经,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你的原则,成为你的习惯。

“怎么了?”傅希境微微睁开眼,望向她。

南风讷讷说:“你没告诉我地址。”

他说了个地址,又闭上眼。

南风心一颤,愣了好久,望了望醉眼蒙眬的他,无奈地发动引擎。

今天从早到晚,都在故地重游,也不差这一处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记忆总是最诚恳,她没用导航仪,一路开过去,竟没走错路线。她将车开进江边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准确无误地找到傅希境的专属车位。

“傅总,到了。”她喊了他两声,他置若罔闻。睡着了?南风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终于缓缓转醒。

“到了。”南风重复道,将钥匙拔下来,递给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希境没接,揉了揉眉心,痛苦万分地说:“我头晕,你扶我上去。”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愿意?”他放下手,望着她。

南风咬咬唇,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儿八经地说:“自然。”

南风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咬牙切齿地说:“傅总,请下车。”

傅希境低着头,在她视线够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来。

南风想甩掉他的手,却无用,他握得更紧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样子,抓着她的手,身子摇晃了两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脸色有点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里叹口气,搀着他往电梯走。

从F1到29楼,他们曾走过无数遍,可没有哪一次,南风觉得这短暂两分钟是这样缓慢。电梯里只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着电梯内壁,闭着眼,可手指始终握着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挣扎,都没有用。

“叮”一声,终于到了,南风呼出一口气。傅希境却没有放开她的打算,用密码开了门,不容她多说,顺势将她拉进了屋子里,然后抬脚反踢上门,才将她放开。

灯打开的那一瞬间,南风望着这屋子,一怔。

时光仿佛倒流,又仿佛是从未走远,这屋子里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样。

鞋柜里湖蓝色女款棉拖鞋静静躺在那里,鞋口朝外,仿佛时刻等待主人的亲吻。餐桌上那只陶瓷花瓶依旧放在原处,像是一分一毫都没有挪动过地方,那是她当年去了十天陶艺班的唯一杰作。客厅角落里,一只脏兮兮的画夹斜靠在墙壁上,寂寥落寞。

她闭了闭眼,睁开,目光转向沙发上那对格纹抱枕,一只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怀里,一只躺在他身边。那是某个周末,他们一起逛商场,在她的撒娇耍赖下,他陪她一起参加了一个情侣活动得到的奖品。抱枕在灯光下微微泛旧,那其实不是时光的痕迹,而是它们被他抱在怀里太多次,因为那是她窝在沙发里时最喜欢抱在怀里的东西。他曾经还很幼稚地与这对抱枕争宠。

南风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转身想逃,却听到歪倒在沙发上的傅希境喃喃说:“水。”

脚步仿佛不由自主般,自动往厨房的方向去,踮脚从壁柜里拿出杯子,饮水机在冰箱旁,冷热参半,又从壁柜里拿出蜂蜜,一杯水,两勺蜂蜜,这是他微醺时必需的搭配。

南风的动作忽地一顿,心惊地发觉,自己在做这些时,多么地轻车熟路,就像以前一样。他们相隔的这几年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点儿落在地上。

咬了咬唇,她端着杯子走到沙发旁。她告诉自己,等他喝完水她就走!

傅希境微微睁开眼,接过水,灌下一大口。

“我走了。”南风起身,打算离开,手臂却忽然被他拽住,她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倾倒在沙发上,跌在他身上。她还来不及反应,他一个侧身,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小不点……”他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哑哑的,他炽热的呼吸里夹杂着酒气,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喷在她颈窝里,酥酥麻麻,“我很想你。”

声音那样轻柔旖旎,像是梦里的低语,令人心伤又心醉。

南风仿佛中魔咒了,就那样傻傻地任他抱着,心跳得厉害,明知道应该推开他,却仿佛全身力气尽失般,绵软无力。

他的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深深呼吸,猛嗅着她的气息,满足般地低叹。拥着她的手指力道更紧了紧,嘴唇微移,亲了亲她的耳垂,而后慢慢游移到她的嘴唇,撬开她的唇齿,一路攻城略地,唇齿相依,缠绵无限……

当她察觉到自己正在回应他的热吻时,她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推开他。

她所有的力气、理智、飞出体内的灵魂,在那一刻,统统归位。

她跌落在地上。

傅希境睁开眼,迷茫地望着她。他深黑的眸中,情绪多样,既有醉意,又有不解,还有未退去的情欲。

南风慌乱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坐在沙发上,怔了好久,他颓丧地躺倒在沙发上,手指盖在眼睛上,那种无力感与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SWaJLTGxCjihoP/WZeOXqfgLyKsSKL27vWFt6IrE8G44atrS6JnCn8nY5sU7W6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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