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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 ]

“我是个作家,只是以历史为题材而已”

罗伯特·马西(Robert K. Massie)

1962年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约翰·格伦(John Glenn)在三次延期后终于乘着火箭一举冲上外层空间,成为美国环绕地球轨道的第一人;纽约扬基队老练的一垒手比尔·“穆斯”·斯考伦(Bill “Moose” Skowren)因前一年表现杰出(创下打数561、全垒打28支以及打点89分的佳绩),风光获得3000美元加薪,年薪涨到35000美元;《弗兰妮与祖伊》( Franny & Zooey )一书雄踞畅销小说类排行榜的榜首,第二名是《杀死一只知更鸟》( To Kill a Mockingbird );非虚构类的畅销冠军是路易斯·奈泽(Louis Nizer)的《我的法庭生涯》( My Life in Court );就在同一个星期,一个生于我们这个世纪的美国人撰写的最好的历史作品也在此时印行上市。

《八月炮火》推出后立即洛阳纸贵,空前成功,书评争相推介,口碑迅速传开,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读者一睹为快。肯尼迪(Kennedy)总统特别订了一本送给当时的英国首相麦克米伦(Macmillan),他的阅读心得是:当代政治家必须尽可能避免陷入1914年8月大战的陷阱。普利策奖捐款人已立下规章禁止颁发历史类奖项给主题与美国无关的著作,但是委员会还是找到名目,颁给作者塔奇曼“非虚构类奖”。《八月炮火》让作者一举成名,她的作品深入人心且文笔流畅优雅,但是大部分的读者只需要知道这本新书的作者是“巴巴拉·塔奇曼”这块金字招牌。

这部本质上描述第一次世界大战头一个月战况的军事历史研究作品,究竟好在什么地方,竟能享有如此盛誉?本书有四个突出的特点:细节丰富,描述生动,读者有如亲临事件现场见证历史;以散文叙事风格写作,文字剔透、清晰、慧黠、练达且诙谐;冷静地跳过道德判断——塔奇曼从不说教或使用苛责的语调,她为文保持开放怀疑态度却不带愤世嫉俗的嘲讽,读者在读到人类所犯错误而感到荒唐悲哀的同时,也不致因人类的卑劣行为而太过激愤。这三个特点在塔奇曼的所有著作中处处可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八月炮火》一书让读者一旦捧读后便几乎再难释手的第四个特点,在于塔奇曼说服读者先吊吊自己的胃口,不先设想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她先以叙述包括3个集团军、16个军、37个师的70万德国大军浩浩荡荡越过比利时直捣巴黎的场景拉开全书序幕。成千上万的人车马炮如潮水般一波波涌现在法国北部尘土飞扬的路上,挟着毫无妥协、锐不可当的气势,德军朝着占领巴黎城,依德皇诸将领们计划的在六周内结束西线战事的目标勇猛迈进。看到德国大军挺进这部分地区时,读者可能已经知道这批人马最后并没有如愿攻进巴黎;克卢克将军率部闪开以避战,且在马恩河一役后,双方的百万大军跌跌撞撞退入战壕,开始打起四年杀戮惨烈的持久战。但是,塔奇曼就有本事让读者忘了他们已知道的史实。读者浸淫在书中枪声如雷四起、刺刀攻闪交错的氛围中,俨然成为置身战场的参与者,也跟着关心起兵困马乏的德军会不会再回击?被逼入绝境的英法两国能否撑得住?巴黎会不会失陷?塔奇曼书中描述1914年8月战事的手法悬疑性十足,让读者一如亲历其中的人对后来战情发展无比好奇,是她引人入胜之处。

《八月炮火》问世之初,媒体如此形容巴巴拉·塔奇曼:一个50岁的家庭主妇、三个女孩的母亲,以及纽约一个著名医生的太太。但事实更为复杂有趣。她出身于纽约城两个书香门第的犹太商人世家,外祖父亨利·摩根索(Henry Morgenthau Sr.)在一次大战时出使土耳其,舅舅小摩根索(Henry Morgenthau Jr.)出任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总统的财政部长逾12年,塔奇曼的父亲沃特海姆(Maurice Wertheim)创建了一个投资银行集团。她童年的住所是位于上东区的一栋五层楼棕石洋房,家里为她聘请的一个法文女家教就在这栋房子内每天给她朗诵法语作品,从拉辛(Racine)到高乃依(Corneille)的剧本,她无一不读。在康涅狄格州,她的家族还有一栋附设谷仓和马厩的乡间大屋。在用晚餐时,她的父亲常常禁止家人提到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名字。有一天,正值青春期的女儿言谈误涉禁区,父亲不悦命她离席,巴巴拉坐在椅上腰杆挺得笔直说:“我已经够大了,不要随意叫我离开餐桌!”父亲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但巴巴拉则兀自留在原位不动。

自哈佛大学女子学院毕业时,刚巧外祖父代表美国率团赴伦敦参加世界货币经济会议,她放弃毕业典礼陪伴外祖父前往。后来她被聘为太平洋关系学会的研究助理,在东京住了一年,接着成为《国家》杂志( The Nation )的新进记者。该报一度濒临破产,多亏她父亲花钱买下。二十四岁时,她便被派往西班牙采访内战新闻。

1940年希特勒挥军攻进巴黎那天,她下嫁纽约城的莱斯特·塔奇曼(Lester Tuchman)医生。临将远赴欧陆战场的塔奇曼医生相信在当时那样的世道下,实在不适合生养小孩,巴巴拉则回道:“如果我们只是坐等情况改善,可能要永远等下去。但假使我们真想要一个小孩,不要管希特勒,现在就应该生!”九个月后他们的长女出世。在1940年代、1950年代期间,塔奇曼忙着养育女儿的同时,也巧心挪出时间撰写她的第一本书 Bible and Sword ,这本关于以色列建国的著作在1954年付梓发行。接着《齐默尔曼电报》( The Zimmermann Telegram )也在1958年出炉。后者主要描写德国外相在1917年以收回得克萨斯州、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和加州等土地为诱饵,企图说动墨西哥对美宣战,全文风格高雅、幽默,趣味横生,确是引领风潮的高品位之作。

《八月炮火》以及《骄傲之塔》( The Proud Tower )、《史迪威与美国在中国的经验,1911—1945》( Stilwell and the American Experience in China,1911-45 )、《远方之镜》( A Distant Mirror )、《愚政进行曲》( The March of Folly )、《第一声礼炮》( The First Salute )等著作相继问世,塔奇曼声誉日隆,几乎被当成国宝。大家心里都纳闷她怎么那么厉害?塔奇曼在无数的演讲和文章[后来结集编印成名为《历史的技艺》( Practicing History )一书]中透露,写史第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是必须“深爱你所要撰写的主题”。她忆起她在哈佛的一个教授对13世纪英国颁订的《大宪章》(Magna Carta)痴迷不已,一讨论到它时,教授的蓝眼珠就闪闪发亮,连坐在椅子边的她也感染了他那股热力。塔奇曼提到多年后她遇到一个学生在撰写论文时被迫选择一个他完全不感兴趣的题目,只因他的系所认定这是一个缺乏研究的题目,她为他感到不平:“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感兴趣,又如何能吸引其他人呢?”她写的都是她觉得很有意思的人或事,一开始是有些好玩的东西吸引住她的目光,接着她探究这个题材是冷僻还是为人熟知,如果她发现自己在这上面的好奇心一天天增长,便继续走下去,每个题材最后总是能带出新的事实、新的观点、新的生命和新的意义。她从这个特别的8月发现,“1914年有种不寻常的气氛,能让感受到这段史实可能对人类带来的意义的人心悸颤”。她的作品散发着一股魅力,读者一旦被她笔下的热情和技巧吸住,最后绝难逃出她文字的魔掌。

她通常是先着手作研究,亦即搜集史实。她毕生博览群籍,但一旦开始她就把自己丢进那个时空和历史事件当中,埋首投身其中各种人物的生活。举凡信件、电报、日记、回忆录、内阁档案文件、战争令、密码甚至情书,她无一不读。她以图书馆为家,经常流连于纽约公共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国家档案馆、大英图书馆、英国档案馆、法国国家图书馆、耶鲁大学的斯特林图书馆(Sterling Library)、哈佛大学的怀德纳图书馆(Widener Library)。(她自述当学生的时候,怀德纳图书馆的书架简直是她的“阿基米德浴缸”、“摩西面前的燃烧的荆棘”、“发现自己的青霉菌的培养皿”……沉溺在成堆的典籍中,她乐而忘我,像一头放养在遍地苜蓿田野的乳牛,即便被整晚关在里面也毫不介意。)

动手写《八月炮火》之前,她找了一个夏天,开着租来的雷诺小车跑遍比利时和法国古战场。“我看到了被昔日装甲部队铁蹄蹂躏的田野,如今谷穗成熟累累,我在列日(Liège)丈量默兹河(Meuse)宽度,遥想当年法军是以何种心情站在孚日(Vosges)高地往下眺望他们的阿尔萨斯(Alsace)失土。”无论在图书馆、书桌前,或踏足古战场,她一心追求的是活生生的具体史实,希望笔下呈现的人或事的特质能深印在读者心中。

以下是几个例子:

——德皇:“全欧洲最口无遮拦的人”。

——斐迪南大公(Archduke Franz Ferdinand):“他高大肥硕,身着紧身胸衣,头盔上绿色羽翎招展,是未来悲剧的根源”。

——施利芬(von Schlieffen):德国战争计划的军师。“普鲁士军官有两类——颈粗如牛和腰细若蜂,而他属于后者”。

——霞飞(Joffre):法国元帅。“身躯魁伟,大腹便便,穿着宽肥的军服;面容丰腴,点缀着已近霜白的浓浓髭须和天生匹配的两道粗眉;肤色白嫩,两眼碧蓝安详,目光诚挚恬静;霞飞的模样活像个圣诞老人,叫人一见便有慈祥朴直之感——这两个品质在他的性格中是不易察觉的。”

——苏霍姆利诺夫(Sukhomlinov):俄国陆军大臣。“因其轻浮佻 而显得狡黠机灵,也就失去了他的混沌纯朴的本色。他身材不高,细皮白肉,生就一张猫儿脸,蓄着一把整齐雪白的胡须,全身媚态十足,近乎奸诈”,“迷上了一个外省省长的23岁夫人。他千方百计栽赃诬陷,策划离婚,甩掉那个丈夫,娶了这个绝色尤物做他的第四任夫人”。

巴巴拉·塔奇曼研究的更大的目的是要挖掘历史真相,她也尽其所能去探讨当时的人对那些事件的真实感受。她鲜少采用历史的体系和分类。我在这里套用《泰晤士报文学评论副刊》( 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一个书评家的话:“一个史家如果将体系列为第一优先,他就很难挣脱只筛选最合于自己架构的史实的窠臼。”塔奇曼建议以事实作前导,她说:“发现历史真相在起始阶段已经足够。”“不要太急着去发掘历史发生的原因,我相信这部分留到你不仅搜集了全部的史料,且把它们依序编成系列,正确地说是落笔写成文句、段落和章节之后,再来单独处理会比较安全。在将搜集到的人物性格、日期、枪弹口径、演讲稿等材料转化成文字的过程中,事件发生的原因最终自然会浮出水面。”

知道何时住手当然也是历史研究的一个问题,她的忠告是:“你必须在完成之前停下,否则你将永远不会罢手,也不可能完成。”她解释说:“历史研究是没完没了的诱惑,但是写作却是一件苦差事。走到一个阶段,终究要开始进行挑选、精炼并结合史实所谓剪刀糨糊的工作,并且梳理出一套模式,进而建立叙事形式,简言之,就是开始撰写。”“撰写是一个劳心费时且痛苦不堪的过程,有时会令人不禁气馁。过程中可能需要重整、修改、增订、删减或重写。但是也会给你带来激动、狂喜的快感,好像站上奥林波斯山峰的那一刹那。”令人讶异的是,塔奇曼自己是经过多年磨炼才发展出她著名的叙事风格。她在哈佛的毕业论文只得到“了无特色”的评价。她的第一本书 Bible and Sword 遭到退稿30次后才有出版公司愿意帮她出书。她一路走来努力不懈,最后终于得出一套放诸四海皆准的公式:“下苦功,多听多想,持续不断地实践。”

塔奇曼特别看重我们大家都可以自由掌控运用的伟大的工具力量,亦即英文这种语言。的确,这个信念使她经常在历史研究题材以及应以何种工具适切表达之间徘徊挣扎。“重要的是,我是个作家,只是以历史为题材而已。”她说道,“我对写作艺术的兴趣与对历史的兴趣不相上下……文字发出的声息以及文字声息与其代表的意义之间的互动深深令我着迷。”觉得自己想出了绝妙好辞或琢磨出佳句时,她忍不住立即想与别人分享,于是拿起电话一字一句念给她的编辑听。她觉得精准、典雅的文字是赋予历史美妙声音的乐器。读者打开书后会一页页翻下去,是她写作的最大目标。

在一个大众文化普及化以及庸俗化的时代,她无疑是个精英主义者。对她来说,高质量有两个基本标准:下的功夫要深,以及目的要纯正。其间的差别不仅只是艺术技巧而已,也在于意念。“你要做到别人都说好;要不然就只有流于半吊子。”

塔奇曼与学术界和评论家维持戒慎恐惧的关系。她没有博士学位,“我想这反而救了我!”她相信传统学术生涯的要求会让想象力失去空间,窒息写作热情并扼杀文体风格。她说:“学院派的史学家始终有被迫的读者,先是论文指导教授,再者是教室里的听众,让读者看得下去并非他们的主要关注点。”有人建议她或许可以去教书,“我为什么该去教书?”她如此强烈地回应,“我是一个作家,不想误人子弟!我即使想教,也做不来。”对她来说,作家就应该驻足图书馆或在田野实地调查,或埋首案前写作。她强调,希罗多德、吉本、修昔底德、麦考莱和帕克曼不也都没有博士学位?

有些评论家,尤其是学院派评论家,将塔奇曼的作品列为通俗历史而嗤之以鼻,隐含只因作品太过畅销,一定达不到他们自己所设标准的意味。这种贬抑的评论刺伤了她。大部分作家对负面评价采取默不作声政策,因为若作出回应只会激怒对方,给自己带来更多伤害。然而,塔奇曼却正面回击。她写信给《纽约时报》说:我注意到那些迫不及待指出作者漏东漏西的评论家,自己反而没有全部看完他所评论的作品。而且“非虚构类的作者都了解那些评论家非得要挑出一些毛病才能凸显他们的博学多闻,我们也等着看他们到底能从鸡蛋里挑出什么骨头”。塔奇曼最后多能打败那些评论家,至少他们不敢再与她正面冲突。这些年来她陆续应邀到很多名校演讲、获颁荣誉学位,并两次赢得普利策奖,她也当选为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成立80年来的首位女性院长。

尽管她具有好战的职业性格,但她作品中却有一种罕见的容忍。她用极为人性的笔法描述笔下虚荣、自大、贪婪、愚蠢和懦弱的人物,也尽量假设他们并非生来如此。举一个最好的例子:在分析脾气火爆的前驻法英国远征军指挥官约翰·弗伦奇(John French)爵士不愿派军队上战场的原因时,她写道:这是基钦纳强调保持实力,嘱咐不要冒“死亡和损耗”风险的指示所致?还是因为他顿然察觉到英国远征军没有训练有素的预备役部队为继?还是因为登上大陆以后,强敌当前,近在咫尺,势在必战,因而感到责任重大?还是因为豪言壮语后面的那种胆识,已失其元气于无形?还是因为抱有作战异国,为人作嫁,责任有限的想法?凡此等等,不是身历其境、身当其职的人是不能判断的。

塔奇曼写历史目的是要呈现人类的挣扎、成功、挫折和失败的全貌,但她并不作道德判断。尽管如此,《八月炮火》一书仍含有历史的教训。愚不可及的帝王、政客和将领错误地踏进一场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战争,这场大决战如同一出典型的希腊悲剧般,一步步冷酷地迈向毁灭却无可挽回。塔奇曼在书中写道:1914年的8月,有一种东西在逼近,不可逃避,无所不包,笼罩着每一个人。完美的计划和易犯错的人之间的可怕矛盾直让人战栗,仿佛嗅到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味道。塔奇曼希望读她书的人能从中记取警示,避免重蹈覆辙且日有所进。正是作者的这份诚心和书中隐含的教训,使上至总统首相、下至上百万的普通读者都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家庭和工作占据了塔奇曼的生活,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桌前写作,工作时她绝不容许自己分心。成名之后,有一次女儿阿尔玛(Alma)对她说,简·方达(Jane Fonda)和巴巴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想请她写电影剧本。她摇手表示不要,阿尔玛不死心地问:“但是,妈,难道你不想见见简·方达本人吗?”塔奇曼仍回说:“不想,我正在工作,没有时间!”她的第一份原稿是先手写在黄色拍纸簿上,“满是修改涂抹的痕迹”,然后再照手稿打字,每一行间固定空三行,方便日后重整文句时剪贴之用。她通常一口气工作四五个钟头,中间不打岔。她的另一个女儿杰西卡(Jessica)回忆说:“《八月炮火》完稿的那个夏天,有一天我母亲进度落后急着想要赶上,为了远离电话的干扰,她在一间老旧的挤奶棚内架了一张牌桌和椅子——那里即便夏天也寒气逼人,而隔壁就连着马厩。她早上7点半就起床工作,我的任务是在12点半时为她送午餐,午餐托盘上通常就是一个三明治、一瓶V-8牌瓶装果汁和一份水果。我每天悄然无声地走近,踏着马厩外的一地松针,发现她总是同一个坐姿,那么的全神贯注。5点或稍晚她才收工。”

塔奇曼那年夏天为了一段文字,反复推敲了八个小时。后来那段文字成为她所有著作中最出名的经典佳句,这就是《八月炮火》的开场白:“1910年5月的一个上午……多么宏伟的一个场面!……”还没有与这本书相会的幸运儿现在可以开始翻开下页展读了。 Izb1wAnZQ4MF4DC5q+kiTQLE8jmzj/ap7R4o1gurARt/zUF0ENAz4MqTfUfid3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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