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奶奶和孙子便沉默不语地对坐在饭桌两侧。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是这样。
即便爸爸妈妈有一天没坐在家里看《与星共舞》的电视节目,他们也会出去吃咖喱饭或者看电影。星期五晚上是他们的“约会之夜”。自打本恩记事起,爸爸妈妈需要出门的时候都会把他扔到奶奶家。如果他们不去看《与星共舞》的现场版,那他们通常会去“泰姬陵”(是指商业街上的那家咖喱屋,不是指印度的那座古老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大吃印度薄饼。
此时,小平房里能听到的声响只有壁炉上放着的旅行钟的嘀嗒声,铁勺子碰瓷碗的叮当声,还有奶奶那有毛病的助听器时不时发出来的尖锐哨声。看来,奶奶戴助听器的目的不是让自己听得更好,而是要让别人变聋。
这又是本恩讨厌奶奶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他原因还包括:
1.奶奶总是往用过的纸巾里吐痰,然后再把它窝在开襟毛衣的袖子里,还用它擦孙子的脸。
2.她的电视机从1992年起就坏了,现在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像是长了一身毛。
3.她的家里塞满了书。本恩憎恶读书,可她却拼命地让他多看书。
4.奶奶坚持认为,人应该一年四季都穿厚厚的冬衣,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不应当例外,否则就会对身体不利。
5.她身上散发着圆白菜的味儿。(任何一个对圆白菜味儿过敏的人都应该跟她保持至少十里地的距离。)
6.对于奶奶来说,最令人激动的户外活动莫过于拿着发了霉的面包渣去喂池塘里的鸭子。
7.她不停地放屁,还不承认。
8.她放的屁不仅是圆白菜味儿,而且是烂圆白菜味儿。
9.奶奶总是让他很早就上床睡觉。如此之早,还不如不起床呢。
10.她给她唯一的孙子织的圣诞毛衣上装饰着小猫小狗的图案,而且爸爸妈妈非让他穿着不可,直到整个圣诞假期结束。
“汤的味道怎么样?”老太太问。
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本恩一直在搅动着这只缺了口的瓷碗里盛着的灰绿色的液体。他在心中期盼它会突然消失。
然而,它并没有消失。
而且,它变凉了。
一片片凉圆白菜漂浮在一碗凉圆白菜汤中。
“嗯,真好喝,谢谢您。”本恩回答。
“好。”
嘀嗒,嘀嗒。
“好。”老太太又说。
叮当,叮当。
“好。”奶奶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本恩交谈。
叮当,哨声。
“学校里怎么样?”她问。
“乏味。”本恩咕哝了一声。大人总是问孩子们学校里怎样,这是孩子们绝对讨厌的一个话题。即便是在学校里,孩子们也不愿意谈论学校里的事情。
“噢。”奶奶回应。
嘀嗒,嘀嗒,叮当,叮当,嗖嗖,嗖嗖,嘀嗒,嘀嗒。
“好了,我得去看看烤箱了,”很长的停顿之后奶奶说,“我正在做你最喜欢吃的圆白菜馅饼。”
她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地向厨房走去。每走一小步都有一小团气体从她松垂的屁股缝里钻出来。那声响就像是鸭子叫。她要不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假装得特别巧妙。
本恩看着她离开以后便拿着汤碗悄悄地向屋子的另一边爬去。这样做并不容易,因为地上到处堆着书。本恩的奶奶酷爱读书,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几乎都抱着一本书。她的书堆在架子上,排在窗台前,堆在角落里。
犯罪小说是她的最爱,她喜欢读那些关于大盗、银行劫匪、黑手党以及类似人物的书。本恩搞不懂大盗和强盗的区别,大盗听起来似乎更坏。
虽然本恩厌恶读书,但他喜欢看奶奶那些书的封面,那上面有风驰电掣的汽车,还有浓妆艳抹的美女。本恩简直无法相信他这个乏味的奶奶居然喜欢看如此刺激的小说。
她干吗对大盗如此痴迷?本恩很纳闷。大盗一不住平房,二不玩拼字游戏。大盗的身上或许也没有圆白菜味儿。
本恩看书的速度很慢。学校里的老师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笨的孩子,因为他跟不上其他同学。校长甚至还让他留了一级,为的是赶上其他同学的阅读速度。结果,他所有的朋友都去了另外一个班,他在学校里变得像在家里一样孤独。而爸爸妈妈除了交谊舞什么都不关心。
本恩在爬行的途中差点撞翻了一摞有关真人真事的犯罪书,经过这惊魂时刻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墙角边放着的一盆绿植旁。
他飞快地将剩下的菜汤倒进了盆里。那绿植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即便它还没死,奶奶的那碗冷菜汤也一定能让它毙命。
突然,本恩又听见了奶奶屁股的呱呱声。她正在往客厅走来,本恩赶紧冲回到饭桌旁。他坐在那里,眼前放着空碗,手里拿着小汤勺,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把菜汤喝完了,谢谢您,奶奶。真好喝!”
“很好,”老太太说,她用托盘端着一只汤锅缓缓地走回到饭桌旁。“我这里还有很多呢,好孩子。”她微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
本恩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