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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沪上风云2

4见到大人物,别光顾着鸣冤叫屈

方玉斌正在一条石板路上飞奔,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汗流浃背。周围的景色似曾熟悉,他有些分不清,这是上海的弄堂还是家乡的小巷?

背后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在追赶自己。快点,再快点,只有使出全身力气,才能甩掉这帮家伙。

拐了好几个弯,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响了。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快到公司来,董事长丁一夫要召见你。”

丁一夫要见我?方玉斌瞬间就想到被费云鹏召见的事,不仅空欢喜一场,还落入别人的陷阱。他直愣愣地问对方:“丁一夫找我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方冷冷答道:“不知道!”

电话断了,方玉斌也打定主意,管他什么丁一夫、丁二夫,老子就是不去!妈的,已经被人耍过一次,不要再上当。

这时,方玉斌忽然想起,自己仿佛还有一个约会,地方就在仙霞路上,据说发出邀请的人已经到了。方玉斌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仙霞路。对面的甜品店里,有人正冲自己招手。

哦,那是苏晋。没错,约自己的正是苏晋。隔着一条大街,便能看见苏晋脸上甜蜜的笑容。

方玉斌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穿过大街。身旁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还有一辆大货车,在自己跟前踩了急刹车,师傅看样子很生气,已经在破口大骂。方玉斌顾不得这些,依旧一个劲向前冲。

眼看就要穿过大街,一辆迎面而来的黑色轿车却未做任何减速,硬生生地撞向自己……

方玉斌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是一场梦!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是上午10点多。昨晚追了一个通宵的美剧,早上6点才上床。这才四个小时啊,一个好觉就被那辆可恶的轿车撞醒了。

来江州一周了,趁着周末,同事们都回上海了,只有方玉斌留在江州的宾馆里。戚羽对自己越来越冷漠,即便回到上海,估计也是一个人待着。索性就待在江州,还省去了来回折腾。

想着刚才的梦,方玉斌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精神紧张,梦见被人追赶倒不足为奇。可没想到,居然把丁一夫也牵扯进来了。人家可是荣鼎资本的一把手,大领导的伟岸身躯,自己只是远远眺望过几次。

还有苏晋,怎么会梦见她?梦中的仙霞路、甜品店,不正是上次两人见面的地方吗?

方玉斌揉了揉眼睛,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反正周末没什么事,与其去街上乱窜,不如躺在宾馆的床上。

迷迷糊糊间,手机响起来。拿近一看,是苏晋打来的。方玉斌没敢去接,而是用手捏了一下胳膊,疼痛感很明显,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才滑动接听键:“苏老师,你好!”

苏晋有些不悦:“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别叫我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方玉斌连忙道歉。

苏晋说:“听说你周末没回上海,就留在江州?”

“是啊。”方玉斌说。

苏晋说:“下午出来吧,我约你喝咖啡。”

“你从香港回来了?”方玉斌来江州的这一周,苏晋都没有现身。据江华集团的人说,苏总去香港出差了。

苏晋笑呵呵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

能得到苏晋的邀请,方玉斌总会感觉喜出望外。他一边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说:“你说个地方,我到时就赶过去。”

方玉斌下楼吃了一碗牛肉面,又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便直奔咖啡厅。下午3点,苏晋准时到达。还没落座,她就一脸歉疚地说:“是我失礼了,主人居然迟到,让客人在这边干等。”

方玉斌解释说:“你可是分秒不差。是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苏晋叫了一杯咖啡,接着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方玉斌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

苏晋扑哧笑起来:“你可别撒谎。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最灵敏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不会选择一个人待在外地而不回家。”

方玉斌一看瞒不住,只好说:“都说女孩的心事不要猜,是不是男人的心事就特好猜,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也不一定。”苏晋说,“但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心事重重。”

“为什么?”方玉斌问。

苏晋说:“我听公司同事说,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经常跟你说了半天话,你还没回过神来。”

方玉斌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镇静,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却破绽百出。唉,真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自己还差得远。

苏晋问:“怎么了?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事?”苏晋追问道。

方玉斌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是公司里的事……”方玉斌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苏晋是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况且两家公司还处于合作阶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方玉斌都不应该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苏晋。但不知为什么,见到对方之后,却总有一股倾诉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方玉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晋。讲述完毕,他既有一吐心中不快的酣畅,更充满了惊讶。这些事,自己当着戚羽都密不透风,怎么到了苏晋跟前,却成了竹筒倒豆子。

方玉斌不禁自嘲了一句:“今天说太多了,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时候父亲就教育我,一个人刚生下来,既憋不住尿,也管不住嘴。长大了,应该既能憋住尿,也能管住嘴。那些只能憋住尿,却管不住嘴的,说明还不够成熟。”

苏晋被逗笑了:“你倒是会苦中作乐。”她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以我的了解,你绝不是一个管不住嘴的人。今天能告诉我这些,只能说明你信任我。我要感谢这一份信任!”

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姐姐,方玉斌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流:“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听我絮絮叨叨这么多。”

苏晋说:“目前这局势,你打算怎么办?”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在荣鼎待不下去了,正在联系新的工作,目前还没有着落。”

苏晋问:“就这么认输离开,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方玉斌的脸色更阴沉:“想着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又没犯什么大错,只因为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争斗就被扫地出门,心里当然窝囊。但局面强弱分明,我除了认输,还有什么办法?”

苏晋思忖了一下,却说:“或许,你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面对的,可是顶头上司燕飞,燕飞的身后又站着费云鹏。自己一个小小的投资副总监,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苏晋不疾不徐地说:“照你所说,燕飞是存心要斗垮袁瑞朗,他的背后又有费云鹏撑腰。但你想过没有,费云鹏贵为总裁,是荣鼎资本堂堂的二把手,要收拾一个袁瑞朗,犯得着费这么多心机?”

方玉斌说:“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到后来,索性不去琢磨了。甭管袁瑞朗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费云鹏,结果不还是一样?”

苏晋摇头说:“这一点太关键,可不能不去想。”她接着说:“费云鹏不仅费尽心机,还做得偷偷摸摸,比如召你去办公室示好,以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降尊纡贵。如果仅仅为了一个袁瑞朗,这也太不合常理!因此,只有一种解释,斗袁不过是手段,却不是目的。”

方玉斌端咖啡的手悬在半空:“在荣鼎资本,费云鹏已经是二把手,大概只有对付一个人,才能让他这般小心谨慎。这个人,就是董事长丁一夫。”

经苏晋一点拨,方玉斌立刻把所有事串联了起来。丁一夫与金盛集团创始人华子贤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金盛集团的项目出了问题,不正是扳倒丁一夫的天赐良机?对于已然毫无威胁的袁瑞朗,费云鹏之所以穷追不舍,就在于彻底斗垮袁瑞朗,才能牵出金盛集团项目中的各种细节。其中如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丁一夫便难辞其咎。

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苏晋,方玉斌真有些钦佩,人家不愧生长于官宦之家,对于权力斗争的本质,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方玉斌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求助丁一夫?”

苏晋点了点头:“我以为,这才是最后一步棋。况且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反正都准备离开荣鼎了,也不在乎多得罪一个丁一夫。”

方玉斌握紧拳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怕啥?这次真得谢谢你!”

“你是聪明人,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迟早会想明白。”苏晋莞尔一笑,“但我还有一点建议。”

“快说。”方玉斌眼里充满期盼的目光。

苏晋说:“如果见到丁一夫,别光顾着鸣冤叫屈。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不会在乎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的手里,一定要揣着他喜欢的礼物。”

“明白!”方玉斌说。

5麦肯锡公司的“电梯理论”——业务员要具有30秒内向客户介绍方案的能力

江州机场的停机坪上,数辆奔驰轿车一字排开。十多个人围在轿车周围,一边聊天,一边不时抬头望着天空。

按照早已排定的行程,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将在今天飞抵江州。此行他既要拜会江州市委领导,也要去身处危机旋涡的金盛集团实地考察。

燕飞带着上海公司的一众高管,提前一天赶到江州。丁一夫的航班预计下午两点抵达,燕飞率领部下提前一个小时就等候在停机坪。航班即将落地时,江州市一名副市长也赶来加入接机的行列。

以方玉斌的级别,连去机场接机的资格也没有,但他的心情却十分紧张。丁一夫此番江州之行,正是他告御状的绝佳机会。自打听到消息,他就一直在谋划,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单独见到丁一夫。

丁一夫的行程排得很紧。抵达江州后,立刻从贵宾通道出机场,前往市委大院与江州市委书记杨伟国会面。晚上,杨伟国设宴款待丁一夫一行。第二天上午,丁一夫会亲赴江华集团与沈如平会谈。中午原本是沈如平安排的午宴,最后都取消掉了。因为丁一夫想利用吃工作餐的机会,听取燕飞关于上海公司的汇报。下午,丁一夫会去金盛集团考察,晚上便搭机离开江州。

方玉斌的计划,是利用晚上休息时间,独闯丁一夫下榻的酒店。为此,他做了精心谋划。丁一夫在江州期间的奔驰专车,由江华集团负责提供。方玉斌通过苏晋的关系,联系上这名司机。司机不仅打听到丁一夫的房间号,还答应送丁一夫回宾馆后,立刻通报一声。

到了晚上9点半,方玉斌终于等到司机的电话,结果却令他沮丧不已。司机说,在晚宴上,江州市委领导不停灌酒,丁一夫喝得大醉。回宾馆的路上,甚至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吐了一次。

挂掉电话,方玉斌在心里狠狠骂道,丁一夫啊丁一夫,你什么时候喝醉不好,偏偏今天要喝醉?你不知道,我找你有大事吗?

第二天的活动,方玉斌参加了。不过碍于级别,他只能夹杂在陪同人群中,连和丁一夫打个照面的机会也没有。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方玉斌真有些急火攻心。

到了下午3点左右,丁一夫抵达金盛集团考察。此刻的方玉斌,连着急的心思也没有了。看来大局已定,不用再做挣扎。时也运也命也,说的就是自己吧!

偏偏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丁一夫从金盛集团的一位高管口中获知,华子贤的夫人因为心情抑郁,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在医院做了手术后,这几天在家中疗养。

或许是因为与华子贤几十年的交情,或许是出于近段时间对华家人有意冷落的愧疚,丁一夫临时决定去探望华夫人。他吩咐下属,把金盛集团的考察行程尽量压缩,同时把返京的航班改签为晚上最后一班。丁一夫还说,这是私人行程,其他人不必陪同。

听到这个消息,方玉斌顿时大喜过望。他赶紧溜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华家别墅门口。

楚蔓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到华家别墅门口,方玉斌立刻感到此话一点不假。与其说这里是别墅,不如说是庄园。四周建有高墙,门口有黑衣保镖站岗,几条凶恶的狼狗,正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周围一切。无论华子贤的结局如何,无论金盛集团如何风雨飘摇,大概江州地盘之内再也没有哪座豪宅,能超越华府的气派。

方玉斌刚到门口,就遭到保镖盘问,解释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这倒不能怪方玉斌,因为原本这事就说不清楚。他能告诉保安,自己是等着丁一夫拦轿喊冤的吗?保镖的耐心有限,已下达了最后通牒,方玉斌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不客气。护栏内的狼狗,此时也发出了几声令人恐怖的咆哮。

方玉斌又急又恼,难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就在这时,他想到了楚蔓。自己不是帮过华家人,华家的少奶奶还登门道谢过吗?老子用得着拦轿喊冤?直接让楚蔓开大门把我迎进去!

方玉斌拨通了楚蔓的电话:“我是方玉斌,就在你家门口。”

不到三分钟,楚蔓便走了出来。她颇为惊讶地问:“什么事?”

“咱别在门口说,进去说行不?”方玉斌拉着楚蔓就往里走。

保镖见状欲上前制止,却被楚蔓挡住了。进到院内,楚蔓说:“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

方玉斌嘿嘿笑起来:“想借你这一方宝地,见一个人。”

楚蔓愈发惊奇:“见谁?”

方玉斌说:“丁一夫一会儿不是要来看望华夫人吗?我就想见丁一夫。”

楚蔓一脸迷茫:“丁一夫可是你的大老板。你不在公司见他,跑我们这儿干吗来了?”

方玉斌双手作揖:“我的好姐姐,这次还真得麻烦你。我在公司有点事,想跟丁一夫汇报。通俗来说,就是拦轿喊冤告御状吧。好不容易盼着丁一夫来江州,可在其他场合根本没机会。听说他要到这里来,我才赶了过来。”

楚蔓渐渐明白过来,她接着问:“你要告谁的状?”

方玉斌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公司机密。”

“好吧。”楚蔓爽快地说,“我说过,你是我们的恩人。你就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只要丁一夫来,我保证让你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太谢谢了!”方玉斌感激地说。

楚蔓亲自把方玉斌带到书房,还让用人沏好上等的明前龙井。坐在这间富丽堂皇的书房里,方玉斌又开始了一段充满忐忑的等待。

大约一个小时后,方玉斌听到书房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搞什么鬼?我来探望病人的,你们却叫我不忙,让我先见另外一个人。”

书房厚实的木门打开,丁一夫与楚蔓出现在面前。方玉斌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说:“丁总,你好!”

“你是?”丁一夫问道。

方玉斌赶紧做自我介绍:“我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

丁一夫疑惑地望着楚蔓:“这是怎么回事?”

楚蔓说:“因为工作上的合作,我们认识了方总监。他说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又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说完这句,楚蔓扭动细腰,优雅地离开书房,并把木门轻轻合上。

丁一夫转头盯着方玉斌:“有什么事?”

方玉斌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情绪,缓缓说:“过去一段时间,我发觉公司里有一伙人在搞阴谋诡计,打算利用金盛集团这个项目,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是针对丁总您本人。”

这番说辞,方玉斌已经演练过好几次。他知道推销员培训时有一个著名的“电梯理论”,就是说每一个业务人员,都必须具有在30秒的时间内向客户介绍方案的能力。“电梯理论”源自麦肯锡公司的一次惨痛教训——该公司曾经为一家重要的大客户做咨询,咨询结束的时候,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在电梯间里遇见了对方的董事长,董事长问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你能不能说一下现在的结果呢?”该项目负责人毫无准备,无法在电梯从30层到1层的30秒钟内把结果说清楚。最终,麦肯锡公司失去了这一重要客户。麦肯锡公司因此得出结论,凡事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结果表达清楚,凡事要直奔主题、直奔结果。

方玉斌今天不是推销一件产品,而是进行一场命运的豪赌。丁一夫或许连30秒也不会给他。因此,自己一定要用简单清晰的开场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方玉斌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默的时间只有几秒,方玉斌却有度秒如年的感觉。毕竟,当初苏晋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一旦判断失误,自己极有可能立马被丁一夫扫地出门。

丁一夫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坐下说吧。”

看来丁一夫有兴趣听自己说下去,方玉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还是方玉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丁一夫。只见对方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孔,红茶色发亮的额头下面,两条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那面相就像一尊弥勒佛。丁一夫早年行伍出身,但这一副面容,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军人的气质。

方玉斌早已模拟过多次,此刻根本不用再整理思绪,他脱口而出:“金盛集团项目发生问题后,在上海公司内部就出现一股暗流,其目的就是借这个项目一时出现的问题做文章。燕飞任总经理后,找我谈过几次话,表面上是让我揭发袁瑞朗,实际上是意图挖出这个项目里所谓的猫腻。出于顾全公司大局的考虑,我拒绝了燕飞。”

方玉斌谨记着苏晋的教诲,不要对自己的遭遇有太多抱怨,因为这些绝不是丁一夫感兴趣的。因此,他对自己的委屈只是一句带过,却大讲燕飞如何搜集各种黑材料。

方玉斌还把握住一个原则,绝不把费云鹏牵扯进来,更不会说燕飞的所作所为都是费云鹏指使。以方玉斌的身份,不方便将所有话挑明。同时他也坚信,如果丁一夫连这点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就不会在董事长位置上坐这么多年。

丁一夫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茶杯盖子,没人能够看出,他对方玉斌讲的是否感兴趣。方玉斌讲述完毕后,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隔了一阵,丁一夫才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些?”

方玉斌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能打动丁一夫,还是对方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因为自己手里还揣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方玉斌继续说:“除了这件事,我还发现燕飞上任不久,便滥用职权做出了损公肥私的事情。”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这是上周上海公司投委会已审核通过项目的名单,其中一家法人代表叫郑世成的公司,根本就是一家经营状况十分糟糕的企业。然而,在燕飞的帮助下,他通过了审核,即将拿到投资款。”

丁一夫瞟了一眼材料,说:“你凭什么说这项投资有问题?”

方玉斌说:“从材料上看,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我对这家公司太熟悉。郑世成起先找过我,希望我帮他弄到投资款,还承诺支付高额回扣。我了解企业的情况后,拒绝了郑世成。因此我敢断定,材料上的财务数据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丁一夫不疾不徐地说:“纵然这家公司的资质不符合投资要求,但投委会里不止燕飞一个人。投委会里可是一人一票,票票等值。你怎么能断定,是燕飞在滥用职权?”

方玉斌说:“一人一票的确没错,但那不过是明规则。谁都知道,总经理的态度才是关键的。”

丁一夫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讥笑:“我只知道明规则,不懂什么潜规则。你倒给我讲一下,燕飞私下是怎么运作的?”

方玉斌还真被问住了,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丁一夫斜眼瞟着方玉斌:“看来你的举报,仅仅是建立在臆测的基础上。”

方玉斌终于憋出一句话:“目前我的确没有证据,但只要总部派人来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丁一夫摇了摇头:“公司绝不会为这类毫无证据的举报兴师动众。”

方玉斌还想争辩,丁一夫却挥手打断了他:“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丁一夫站起身来:“另外,我再给你两点告诫:第一,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找过我;第二,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举报的内容。”

丁一夫起身的动作,几乎就是逐客令。方玉斌纵然有再多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走出书房。

离开华家别墅后,方玉斌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一场原本精心准备的告御状,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自己已经开罪了费云鹏、燕飞,如果在丁一夫这里也讨不到欢心,那待在荣鼎的日子,真的只能按天来计算了。

6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又到了周末,身心俱疲的方玉斌从江州回到上海家中。屋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过。方玉斌打开衣柜,见戚羽的衣服都已经拿走了。

戚羽这段时间不仅不接电话,连衣服都搬走了,方玉斌以为她又在耍小脾气,便掏出电话打过去。一连响了几分钟,对方都没接。方玉斌的心情晦暗到了极点,与燕飞决裂,被丁一夫拒绝,事业上就够不顺心了,感情上还要应付戚羽的冷战。他不愿再去想这些,倒头昏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后,方玉斌又接着打电话,可戚羽还是不接。到了中午时分,戚羽终于回了一条短信:“不要再打电话了。我想好了,咱们分手吧。”

方玉斌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戚羽为何突然提出分手?他愈发疯狂地拨打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关机了。

直到晚上7点多,六神无主的方玉斌忽然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他拿起电话,焦急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呀……”

戚羽却打断了他的话,用异常冷漠的语气说:“方总监,你好!我是公司财务部的戚羽。”

方玉斌大声说:“又不是在办公室,干吗这副腔调?”

戚羽并没有理会,继续冷冷地说:“麻烦你周一上午到财务部来一趟,有些事要跟你谈。”

“什么事?”方玉斌追问。

“恕我不能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戚羽挂断了电话。方玉斌不甘心,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的手机再一次处于关机状态。

周一一大早,方玉斌来到公司。进到财务部之后,戚羽主动上前握手:“方总监,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见戚羽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方玉斌心里觉得滑稽。他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戚羽淡淡地说:“咱们到隔壁的房间去谈吧。”

进入房间后,戚羽沏了一杯茶,端到方玉斌面前:“请喝水。”

方玉斌实在耐不住性子:“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能不能别演戏了?”

戚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这份笑容里,绝没有昔日情场中的天真热情,只剩下职场中的虚矫冷漠。她拿出一沓材料,说:“咱们之间的事,我在短信里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是在谈工作。”说完,她将这沓材料交到方玉斌手中。

方玉斌翻开一看,里面又是一摞厚厚的报销单据。他问:“什么意思?”

戚羽说:“这些都是你当投资副总监时签字报销的接待费用。财务部在审计时发现里面问题不少,要么发票不合规定,要么接待费用超标。”

方玉斌怒火中烧,没想到燕飞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又如法炮制到自己身上。他尽量控制住情绪,缓缓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哪里记得清楚?你们财务部最近是不是没事干,整天就在查账?”

戚羽并没理会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说:“财务部发现问题后,请示了领导。领导的意思是内部处理,你把几万块钱补上,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方玉斌盯住戚羽:“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戚羽的目光有些游移:“我们是在谈工作。感情上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方玉斌追问道:“你上次说,孟薇察觉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几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另外,财务部的人多的是,干吗让你出面来和我谈这事?”

戚羽拉高了音调,仿佛是在掩饰内心的胆怯:“咱们之间的感情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去谈。”

看着这番表情,方玉斌似乎明白了一切。戚羽曾是自己最亲密的女人,却在危机来临的时刻选择了离开。燕飞大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普通的整人手段已无法满足他的快感,他需要的,是狠狠羞辱对手一番。让戚羽来向方玉斌摊牌,不正是羞辱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

对于戚羽的背叛,方玉斌心头有股彻骨的冰寒。燕飞究竟怎样威胁你,或是给了你多大的诱惑,让你如此决绝地离我而去?往日的甜蜜与欢笑,只能换来今日的冷眼相向。

平复了一下情绪,方玉斌平静地说:“对于领导内部处理的好意,我表示感谢,但不会接受。”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说:“请你转告领导,我不是三岁小孩,要对付我,麻烦再想点其他的招。什么叫内部处理?我如果接受了,岂不是承认这些发票有问题,岂不是把自己涉嫌职务侵占坐实了?到那时,随便耍点花样,把内部处理变成公开曝光,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方玉斌站起身来:“如果觉得报销单据有问题,请公开调查,我一定配合。否则,就别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玉斌!”见方玉斌欲离开房间,戚羽叫住了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我只是一个女人,承受不了太大压力。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劝你一句话,你斗不过他们,早点认输吧!”

方玉斌没有说话,只是摔门而去。

出了写字楼,方玉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年的天气热得特别早,刚进五月,人们就换上夏装。走在被烈日炙烤的街道上,后背不停冒汗,但方玉斌的心却又仿佛坠入冰窟。

爱情、事业的双重打击,让一个男人的尊严被无情践踏。后来,他干脆躲进一间咖啡厅,叫了一杯饮料,却又没有喝。他只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沉思。

方玉斌心中有太多委屈!一个来自小县城,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只身闯荡大上海,凭的只是心中的一个梦想。方玉斌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人,上天不会施舍给你捷径,你只能拼命地工作,比别人付出更多。他有这种心理准备,多年来也是这样做的。他一步一步,爬到荣鼎副总监的位置,眼看着能跻身公司管理层,最后,却再一次被命运无情嘲弄。

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几年来,废寝忘食地工作,忠心耿耿地对待领导,已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可就因为高层之间的纠葛,让自己这种小人物不得不深陷旋涡。唉,一只小蚂蚁,人家要踩死你时不费吹灰之力。

每年春节回老家时,父母总会告诉方玉斌:“外面工作辛苦,想回来了就回来。家里面挣钱少,可好歹有亲人陪着。”此刻,在举目无亲的大上海,方玉斌当真陷入深深的孤寂中。这里的高楼大厦,万千繁华,或许压根就不属于自己。

方玉斌甚至有一种冲动,给老家的父母打个电话,在电话中痛哭一场。世界上,也只有父母,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最后,方玉斌还是忍住了。一个30多岁的男人,早该独自扛起重担,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境遇,去惊扰父母安逸的生活。

下午两点多,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方玉斌拉回现实世界。打来电话的是方玉斌读MBA的同学,如今在一家外资投资机构担任投资经理的贺方。方玉斌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说:“同学,什么事?”

贺方说:“今天中午有人在网上传了一篇文章,内容跟你有关系。”

“什么文章?”方玉斌问。

贺方说:“我发个链接给你,自己看吧。”

“哦!”方玉斌说。

挂断电话前,贺方又说了一句:“有些人就喜欢玩这些下三烂的手段,你小心一点。”

听了贺方的话,方玉斌知道文章里一定没写什么好事。当把全文看完,他更是愤怒到极点。

这是一篇匿名文章,今天中午刚在一个投资圈内人士经常光顾的论坛上发表。文章一开头,就质疑方玉斌创作的那本《财富没有神话》。按照文章的说法,这本书不仅粗制滥造,充满各种常识错误,好多内容还有剽窃之嫌。

接下来,文章又写道,方玉斌不仅治学方面品德不端,工作业绩更是不值一提。方玉斌投的好几个项目,效益都非常差。有些项目是外界一直看衰的,但方玉斌一意孤行,非把钱投进去。文章嘲笑道:“像他这种人,居然敢出来卖弄文采,写什么投资学,真让人笑掉大牙。”

文章一共有一万多字,里面的细节描述可谓详尽。在哪一次会议上方玉斌说过什么,哪一天晚上方玉斌又和谁在酒店吃饭,许多连方玉斌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文章倒写得清清楚楚。

几乎可以断定,写文章的人就在公司内部。而背后的黑手,想必又是燕飞。为了斗垮方玉斌,人家使出了连环拳,上午刚在报销单据上发难,中午又推出一篇杀气腾腾的文章。

方玉斌抓起手机,给贺方打了过去:“兄弟,你以前是媒体记者出身,对付这种事有经验。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贺方说:“通常是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直接应战,写文章驳斥里面的内容;第二种,是找删帖公司,把帖子给删掉。”

停顿片刻,贺方接着说:“我是倾向第二种。这年头,可不是真相越辩越明,而是话题越炒越热。本来是个小事,没准你一回应,还把事情给炒热了。”

方玉斌问:“删帖公司怎么收费?”

“不一定。”贺方说,“从几万到十几万都有,这种生意可没个准谱。”

挂掉电话,方玉斌彻底陷入绝望。这实在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燕飞可以施加压力让戚羽反戈一击,可以花钱请枪手写文章,自己却连删帖的钱也出不起。

此刻还是工作时间,公司里有人打电话找,方玉斌还得硬着头皮回去。走在办公区里,方玉斌发觉一些人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还有人见自己走过,忍不住交头接耳。倒是一个平时与自己关系不睦的同事,主动上前打招呼:“方总监,好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又要在江州替公司签份大合同?”

方玉斌明白,同事们都看到了网上的文章。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在公司里行事高调,如今难免有几个落井下石的。方玉斌没有理会,淡淡一笑便径自离开。

刚回到办公室,手机铃声又骤然响起。是不是还有什么坏消息?方玉斌甚至产生一种不敢接电话的畏惧感。迟钝了几秒钟,他才掏出手机。一看是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打来的,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林总,你好!”

林胜峰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内容与你有关。你看到了吗?”

方玉斌回答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全是张冠李戴,是明目张胆地诬陷。”

林胜峰说:“我也认为这篇文章是胡扯。你觉得是谁干的?”

方玉斌本想把一肚子委屈倾泻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真把燕飞痛骂一顿有什么用?去丁一夫面前告御状,尚且自讨没趣,林胜峰好歹还是燕飞的下级,能指望他主持公道?

沉默了一会儿,方玉斌缓缓说道:“应该是公司内部的人吧。”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林胜峰追问。

方玉斌冷冷一笑:“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林胜峰又问:“对帖子本身,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也是一团乱麻。”

林胜峰说:“这样吧,你就按我说的做。第一,个人不要做出任何回应;第二,动用技术手段把帖子删掉。”

林胜峰的说法与贺方不谋而合。方玉斌点了点头:“谢谢林总。只是如何动用技术手段,我找不到门路。”

林胜峰说:“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删帖的事,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方玉斌有些诧异。

林胜峰说:“你是荣鼎的员工,帖子里对你的攻击,有许多涉及公司业务。这种时候,公司理应站出来有所动作。”

“听说删帖可要花不少钱。”方玉斌说。

林胜峰笑了起来:“你来荣鼎也不是一两天了,公司的家底还不清楚?咱们缺这点钱吗?”

总经理燕飞指使人发帖,副总林胜峰又去花钱摆平,这不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吗?方玉斌心里狐疑,林胜峰是丝毫不知内情,完全出自公心,还是故意与燕飞对着干?

方玉斌试探着问:“找人删帖的事,燕总知道吗?”

林胜峰说:“燕总这几天在外出差,这种小事我想没必要向他汇报。我是分管行政人事工作的副总,遇到这种事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是职责所在。”

从林胜峰的回答中,方玉斌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态度。他只能感激地说:“谢谢林总。”

与林胜峰通完电话后,方玉斌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瞟过一眼后用力地撕碎。方玉斌撕碎的,正是周末写好的辞职信。方玉斌当然清楚,丁一夫袖手旁观,以自己的力量绝斗不过燕飞。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早日离开是非旋涡,想必才是明智之举。如果今天不发生这一连串事,大概他已递交了辞职信。

但是现在,方玉斌改变主意了!他当然会离开公司,却不是此时此刻。他还需要一小段时间,去办一件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狠狠教训一下那个狂妄卑鄙的燕飞。

在过去,方玉斌只是瞧不起燕飞的为人与手段。可所有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职场里的争权夺利,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燕飞主动改变了游戏规则!从戚羽的背叛到发帖攻击方玉斌的作品剽窃,这已经不是职场争斗,而是把一个男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是你燕飞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到了这一步,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方玉斌手里还握有一件秘密武器,此前他从未想过动用,可复仇的怒火让他不再有所顾忌。你燕飞不是阴损吗,也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手段。

方玉斌拨出电话:“你在哪儿?”

接电话的是方玉斌的一位小老乡,他从小就是电脑发烧友,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在徐家汇的电脑城里当推销员。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我在百脑汇帮人送货。方哥,有啥事?”

“有件重要的事。”方玉斌说,“电话里不方便说,你马上过来一趟,见面后细聊。” LiP8Cqobkgd0vqod2o7Wli+y5DJRKzS9QxufsUynlThU29cJkLqnYbGWe/WgZr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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