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奥迪A8轿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后排座椅上的袁瑞朗双眼紧闭,坐在前排的方玉斌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报纸。
离开北京后,方玉斌便赶来江州与袁瑞朗会合。处理完手头工作,两人决定趁周末回上海休整一下。
“还有多久到上海?”袁瑞朗的眼睛依旧闭着。
“半个小时吧。”方玉斌转过身,殷勤地说,“袁总你醒了?”
袁瑞朗终于把眼睛睁开:“一直就没睡,闭目养神而已。”
方玉斌体贴地说:“你可一定要注意休息啊。这几天在江州,可把你累坏了。”
袁瑞朗一脸苦笑:“摊上金盛集团的事,就注定轻松不了。”
方玉斌点了点头:“金盛的局面,的确是糟糕透顶。没想到这么大家企业,竟是个空架子。”
“这倒不足为奇。”袁瑞朗说,“如今那些表面风光的企业,哪一家不是靠银行贷款撑着!以往有华子贤在,债主都不担心金盛赖账。现在华子贤进去了,立刻人心惶惶。”
方玉斌说:“好歹咱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有些成效,起码其他大股东和庄家都已经答应,股票复盘后不会大肆抛售。”
“是呀。”袁瑞朗点了点头,“江州方面指派一家有实力的国企为金盛注资托底的方案,也基本敲定了。市委书记杨伟国拍板,由国资委旗下的江华集团注资金盛。这个消息,会在金盛股票复盘前对外公布。”
袁瑞朗转动了一下脖子:“像金盛这种企业,政府也是不得不救。金盛一旦破产,江州上万人就得失业。据说杨伟国在市委常委会上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搞成‘机毁人亡’的结局,而要采取‘人机分离’模式,就是把华子贤与金盛集团切割开,华子贤判刑坐牢是他自个儿的事,企业还得维持运转。”
“太好了!”方玉斌挥舞着拳头,激动地说,“这么一来,那些整天上门讨债的人,也算吃了颗定心丸了。”
袁瑞朗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尽管深秋的江南寒意逼人,他却摁开车窗,让冰冷的寒风灌进车内。隔了一会儿,袁瑞朗缓缓说道:“昨天,我接到总部的电话,让我以上海公司的名义写一份检讨,分析金盛集团项目失败的原因。他们责怪上海公司反应迟钝,没能提前预判局势,使得局面陷入被动。”
袁瑞朗猛然拉高音调,气愤地说:“真是活见鬼了!北京的专案组来抓华子贤,江州市委都蒙在鼓里,难道我还能提前知道?”
袁瑞朗接着抱怨:“金盛集团上市后,我一直主张减持套现。前期的投资已经获得回报,是时候落袋为安了。可总部不同意我的方案,说什么看好金盛的发展前景,要长期持有。现在出了事,却要我承担责任。”
方玉斌当然理解袁瑞朗的情绪,甚至袁瑞朗没说出口的话,他也猜得出来。丁一夫与华子贤的关系众人皆知,金盛集团这个项目,名义上是上海公司负责,但好多决策都由丁、华二人直接敲定。如今却让袁瑞朗背黑锅,任谁也会觉得委屈。
“袁总,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再说了,和谁斗气也不能和上司斗。”方玉斌劝道。
方玉斌接着说:“刚来公司那会儿,听袁总讲过摩根士丹利的故事。20世纪30年代,美国国会出台严厉法案,要求投资银行不准涉足商业银行业务。庞大的摩根财团被拆分成JP摩根与摩根士丹利,分别从事银行与投行业务。”
方玉斌继续说:“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摩根士丹利都被誉为投行贵族。它不会去抢别人生意,与每一家客户都是独家业务。华尔街甚至有一句话,如果上帝要融资,也要找摩根士丹利。那时,摩根士丹利的雇员都是没有背景、有事业心的青年。”
“如今的摩根士丹利,名字虽然没变,运作方式却大不一样。”方玉斌又说,“市场竞争太厉害,摩根士丹利也得改弦更张。只要能成交,赚一票是一票。为了拉单子,不惜放下贵族的身段,动用各种关系,甚至加入拼爹的行列。那些没有背景的青年不再是公司唯一需要的雇员,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权贵子弟成为摩根士丹利的业务经理。”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用摩根士丹利的故事劝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此时把检讨交上去,难免会让某些人抓住辫子,大做文章。”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公司近期要召开会议,讨论副总裁的人选。”
方玉斌终于明白,袁瑞朗是在担心,关键时刻自己一个人把黑锅扛下来,会不会让大好前程蒙上阴影?
几个月前,荣鼎资本的一名副总裁退休,空出来的位置,袁瑞朗几乎是志在必得。荣鼎资本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中,上海公司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占据经济发达的华东地区,上海公司的业绩是所有分公司中最突出的。就连分公司总经理的专车,也比别人高出一截。其他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般乘坐奥迪A6,上海这边却是奥迪A8,与总部领导们的专车标准几乎不相上下。况且,袁瑞朗是以总裁助理身份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地位之显赫更是其他人望尘莫及。
窗外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汽车已驶入上海市区。袁瑞朗伸了一个懒腰:“检讨的事总归还得应付一下。让办公室的人先拟一份,告诉他们注意措辞,不要回避责任,也不要大包大揽。”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应。
趁着周末,方玉斌陪戚羽去崇明岛上玩了两天。周一,他早早来到公司。今天是金盛集团股票复盘的日子,他坐在电脑前,凝神聚气地关注着股价走势。复盘后不到两分钟,金盛的股价便开始跳水。过了中午11点,股价已大跌6%。比起股价重挫,方玉斌更关心交易额。令他宽慰的是,交易额并未放量。看来,如马复兴之类的庄家还是信守承诺,没有抛售手中的股票。上午卖票的,大多是些散户。
之前定下的护盘策略就是——与其强托股价,不如先抑后扬。让股价先下跌一定幅度,再把它拉上来。这样可以刺激股民的追涨心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上午的股价走势来看,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展开。
下午开盘后,金盛的股价继续下挫,甚至逼近跌停板。方玉斌心里开始怦怦直跳,再这样下去,一旦引发恐慌式抛盘,那可就是一场灾难。袁瑞朗也坐不住了,把电话打给北京的操盘手,催问拉抬股价的资金怎么还不进场。操盘手答复说,丁一夫有指示,一定要在下午两点以后才进场拉抬股价。
下午2点过10分,金盛集团的股票终于发力。短短半个小时,就几乎完成收复失土的工作。到全天收盘时,股价只下跌了一个百分点。
看完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方玉斌匆匆来到袁瑞朗的办公室,连声说道:“太厉害了!想不到只用半个小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袁瑞朗办公桌上的烟缸里已堆成一座小山,他感慨道:“丁总当真沉得住气。下午开盘之后,我看情势不对,打了几个电话去催。他却一直不松口,还说股市好比战场,生力军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刻才能投下去。”
方玉斌说:“最后半小时,除了股价回升,交易量也明显放大。这里面不全是咱们的资金,还有好多散户在抢反弹。到了晚上,跟咱们关系不错的媒体与股评家就会出来表态,说金盛面临创始人被捕的重大利空,还能顽强翻转,足以证明企业的基本面很好。”
袁瑞朗笑了起来:“初战告捷呀!”
“还有一件事跟你汇报。”方玉斌把手里的文件递出去。
袁瑞朗瞟了一眼,是火石科技发来的函。当初出售股份时,双方商定的价格是1亿元。袁瑞朗同意先收9000万,剩下的1000万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火石此时发函,是说自己的资金紧张,那1000万的付款期限,能否通融一下。
袁瑞朗问:“火石怎么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方玉斌说:“据说因为一些技术问题,他们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的时间被延后了。这段时间,火石的资金链的确很紧张。”
袁瑞朗点了点头:“你写一个报告,就说鉴于火石的情况,拟同意对方延迟付款。另外,当初谈判时,我坚持说,欠钱就要给利息,叶云来也答应了。现在,把这笔利息也免了吧。报告写好后,我先在上面签字,再发给总公司。”
方玉斌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袁瑞朗,此刻会如此慷慨。袁瑞朗却笑了笑:“这个项目,我们挣了不少钱,有些枝节上让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旋即,他又话锋一转:“但这种让步,绝不能在谈判桌上。”
见方玉斌一知半解,袁瑞朗又说:“现在我答应叶云来延期付款的要求,还主动免掉利息,他肯定会感谢我。可要是在谈判时手下留情,他不会感谢我,只会认为我无能。”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吩咐道:“江州方面已经决定,由江华集团注资托管金盛。金盛未来的重大决策,看来都得由荣鼎与江华共同做出。江华的董事长沈如平这几天一直打电话,约我去江州。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见面聊一下的确有必要。但这周我要去香港出差,抽不出时间,就让林胜峰先去一趟。你对金盛的情况熟悉,到时陪着林总一块儿过去。”
“好的。”方玉斌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袁瑞朗说:“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这件事,是周末去崇明岛郊游时从戚羽口中听来的。方玉斌思来想去,认为有必要提醒袁瑞朗一下:“据说财务部最近在查账,不知这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呀!”袁瑞朗蓦地侧过身子,“谁安排的?”
方玉斌说:“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这段时间在美国出差,好像是他打回电话,安排财务部的。”
袁瑞朗立刻拨通财务部部长孟薇的电话:“你们最近在查账,谁安排的?”
孟薇在电话里回答:“是燕总安排的。燕总说总部要求各分公司把近几年的账目清理一下。”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总部的文件呢?”袁瑞朗问道。
孟薇说:“听说是总部领导口头通知的。”
“哪个总部领导?”袁瑞朗穷追不舍。
孟薇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是总裁办主任伍俊桐。”
“你还懂不懂规矩?”袁瑞朗胸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一个总裁办主任,算什么总部领导?我不仅是上海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总公司的总裁助理。查账这种事,竟然不向我请示汇报!”
没待孟薇反应过来,袁瑞朗就摔掉了电话。他续上一支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方玉斌很少见袁瑞朗如此动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袁瑞朗猛然停住脚步,狠狠地说:“燕飞这小子,竟敢跟我玩这套!”
“或许只是个误会。”方玉斌劝道。
“为了收拾金盛集团的烂摊子,我在前方拼死拼活。燕飞倒好,躲在国外放黑枪。这个王八蛋,别以为当过费云鹏的秘书,我就不敢收拾他。”在方玉斌的印象中,毕业于常春藤名校的袁瑞朗嘴里极少冒出脏话。瞧这架势,大概已愤怒到极点。
袁瑞朗坐回皮椅,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听说孟薇最近离婚了?”
方玉斌点头答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两人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刚办了手续。”
袁瑞朗冷笑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燕飞的老婆在北京。这孤男寡女,倒是容易凑在一起。”
燕飞与孟薇之间的关系,公司内部确有传闻。只不过像这种涉及私生活的事,方玉斌不会向袁瑞朗打小报告。方玉斌更颇为意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袁瑞朗,消息可一点不闭塞,连这种八卦新闻也没落下。
“你的意思是?”方玉斌怯生生地问。
袁瑞朗说:“把他们的关系弄清楚。燕飞身为有妇之夫,竟然和女下属搞到一起。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滚出上海公司。”
方玉斌为难地说:“这种男欢女爱的事,上哪儿弄证据呀?”
袁瑞朗面露杀气:“咱们公司的办公网络,里面有一个特别软件,可以存储所有电脑近半年的聊天记录。”
听了这番话,方玉斌吓出一身冷汗。燕飞和孟薇有没有网络传情不得而知,自己和戚羽可是经常在里面打情骂俏。原来后面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偷窥着所有人。
袁瑞朗叮嘱道:“激活这款软件的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拿着这个密码,去行政部找负责电脑维护的技术员。记住了,这事一定要保密!”
方玉斌离开后,袁瑞朗将刚抽到一半的香烟搁到烟缸上。伴随着烟雾缭绕,他也陷入沉思。
自打来到上海公司后,燕飞对自己不敢说奴颜媚骨,起码是言听计从,如今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在背后弄黑材料?
袁瑞朗坚信,近来发生的一切,大概都和即将产生的总公司副总裁人选有关。论各方面条件,自己都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使用下三烂的手段甚至是铤而走险。
袁瑞朗揉了揉太阳穴。他提醒自己,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纰漏。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办公室文员周末加班写出来,即将呈交给总部的检讨,又在上面修改起来……
5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
袁瑞朗飞去香港之后,方玉斌立刻与江华集团展开联系。双方最终敲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一行将在周四一早启程前往江州。
周三下午,正做着行前准备的方玉斌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今晚一起吃饭。”
自打那天从袁瑞朗的办公室出来,方玉斌就告诉戚羽,以后两人联系只能用电话,千万不要用办公室的聊天软件。戚羽好奇地追问原因,方玉斌却不肯多说一句。
“有什么好事呀,竟主动约我吃饭?”方玉斌笑着问。
戚羽说:“我有个表哥在杭州上班,今天来上海出差,晚上聚一下呗。”
方玉斌说:“你在杭州还有个表哥,我怎么没听说?”
戚羽不悦地说:“中国人家里,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你到底去不去?”
“去!咱表哥来了,能不去吗?”方玉斌说。
为了掩人耳目,下班后两人没有一起下楼,而是各自出去兜了一圈,在另一个街口会合之后才招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戚羽对司机说:“去延安西路的谭氏官府菜。”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请表哥去那儿吃饭?”
“是呀!”戚羽得意地笑起来,“有什么不妥吗?”
方玉斌摇起脑袋:“那地方的菜,可是死贵死贵的。”
戚羽笑得更开心:“又不叫你掏钱。你带上一张嘴去吃,总可以了吧!”
“这可不是谁掏钱的事。”方玉斌说,“像那种高档餐厅,都是商务接待用的,咱们一家人吃饭,没必要吧。”戚羽没再搭理方玉斌,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出租车由程家桥路驶入延安西路,停靠在谭氏官府菜门前。餐厅的店面金碧辉煌,很有老北京的皇宫范儿。即便在国际大都会上海,谭氏官府菜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档餐厅之一。在一般餐厅,鱼翅、鲍鱼都算上好的菜肴了,可谭氏官府菜却宣称,鱼翅只用吕宋黄,鲍鱼只选紫鲍,皆是极品中的极品。当然,这里的消费也不便宜,人均在千元以上。
方玉斌此前也来过谭氏官府菜,那都是陪着袁瑞朗接待重要人物。他很难想象,一个小白领会在这里设宴款待表哥。
戚羽的表哥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与戚羽热情地打着招呼,还向方玉斌自报家门:“我叫董耀国。你要么叫我耀国,要么跟着小羽叫我表哥。”
进到包间后,董耀国忙着点菜。方玉斌算是瞅出来了,今晚上埋单的,大概不是戚羽。他又把董耀国仔细打量一番,穿一身深色国产西装,手腕上戴着浪琴表,脚下的黑皮鞋擦得锃亮。
方玉斌在心里嘀咕,瞧董耀国的打扮,也不像个有钱人呀!在方玉斌看来,真正的大老板要么穿休闲装,要么就穿国外大牌或私人定制的西服;人家手腕上的表,要么是几百块的电子表,要么就是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绝不会像董耀国那样,戴一块一万元左右,上不上、下不下的浪琴。从董耀国的装束来判断,此人应该也就是个公司职员。
见董耀国与戚羽唠着家常,方玉斌很少插嘴。董耀国接了一个电话后,转身对方玉斌说:“我公司的老板,听说我们在一起吃饭,也要过来。”
方玉斌逐渐意识到,今晚绝不是什么家宴,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饭局。饭局的主角,大概是董耀国的老板。方玉斌不禁在心里埋怨戚羽,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还编了一通款待表哥的谎话?
十多分钟后,董耀国的老板走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两个跟班。董耀国满面笑容地说:“玉斌,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郑总。”
方玉斌立刻起身:“久仰,久仰。”说完这话,方玉斌又觉得好笑。中国话真有意思,分明是压根不认识的人,口里却要说“久仰”。
“方老弟,你好!”握完手后,郑总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上。
方玉斌接过名片扫了一眼。郑总名叫郑世成,名片上印着好几家公司,他的头衔都是董事长。皮肤黝黑的郑世成,是一副典型的土豪打扮。身上穿着休闲装,脚下配一双古驰的皮鞋,腰间的皮带扣上,闪耀着一个金灿灿的“H”标识。左腕上戴着佛珠,右手握着一个翻盖型的三星大器商务手机。郑世成落座时,能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一把车钥匙上印着宝马的图案。总之,无论走到哪儿,这身装束都会传递出一个信号——老子不差钱!
一坐下,郑世成就给方玉斌敬烟。方玉斌接过烟后,郑世成扭头说:“小董,方老弟也是瘾君子,你给他拿烟没有?”
“不好意思。”董耀国一脸惭愧地说,“刚才光顾着聊天,倒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郑世成从腰间解下车钥匙,扔给董耀国,“我车里有几条烟,赶紧给方老弟拿上来。”
两分钟后,董耀国便把两条香烟提到方玉斌跟前:“多亏郑总提醒,你可别见怪哟。”除了这两条烟,董耀国还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摆到方玉斌的座位前,以便用餐时吸。
主人不仅热情细心,出手更是阔绰。董耀国送上的,可是1000多块钱一条的大重九香烟。这一来,方玉斌心里更是打鼓了——郑世成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郑世成的酒量不错,上来就要和方玉斌干三大杯。哪怕遇到戚羽不喝酒,郑世成也自个儿干下一满杯。在酒席上,郑世成介绍起自家的经历,他是台州人,早年在老家靠制造水泵起家。之后在绍兴、义乌建起商贸批发市场,还在杭州开发了几处楼盘。
郑世成又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谭家菜在中国餐饮界还有些名气,据说是清朝时京城大官吃的。这道官府糖心鲍是餐厅的招牌菜,你尝一下。”
方玉斌吃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接着,他又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谭氏官府菜的源头,的确是北京的谭家菜,但两者之间又有些不同。”
一开始,方玉斌认为这是家宴,董耀国与戚羽聊天时,他几乎没有搭话。如今面对郑世成,家宴已变成一场饭局,方玉斌就不能再沉默了。既然是谈生意,便有生意的谈法。在公司里,方玉斌经常教育手下,咱们这些投资经理,说破天也就是个打工仔,我们面对的,却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企业家。比钱比不过,比气势咱可不能输。
上次陪袁瑞朗来谭氏官府菜用餐,方玉斌从服务员那里听来不少故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继续说:“谭家菜由清末民初时的谭宗浚父子创立,他们将家乡菜与京菜互为调和。在当时的北京,谭家菜绝不挂牌经营,每次只答应承办三桌。吃谭家菜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官员,因此,做菜时火候足,下料狠,菜肴软烂,易于消化,尤其适合老年人享用。”
“我们如今吃的谭氏官府菜,却来自成都。”方玉斌抖了抖烟灰,“新中国成立以后,谭家菜把餐厅开在北京饭店。20世纪90年代,有位四川商人去北京吃了谭家菜,打算将其引进到成都,可惜最终没和北京饭店谈妥。这名商人就召集了几位大厨,在谭家菜的基础上自创出谭氏官府菜,谭氏官府菜的第一家店便开在成都。许多吃过谭氏官府菜的人都说,这是谭家菜与川菜的杂交。”
见自己的老板被人折了威风,董耀国的表情有些尴尬。郑世成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地说:“方老弟真是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方玉斌见好就收,举起酒杯说道:“郑总说笑了,我算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没吃过猪肉,仅见了猪跑。你在商海中弄潮,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我这个后辈,还得向你多讨教。”
戚羽附和道:“郑总是成功人士,趁着机会难得,也把你纵横商场的经验给我们分享一下。”
郑世成满饮之后放下酒杯,说道:“我这个人没读多少书,讲不来大道理。这些年在江湖上听了不少段子,我就把其中三条分享出来,也算我做生意的三部曲。”
郑世成说:“第一条段子是说老爹给儿子找媳妇。爹对儿子说,我想给你找个媳妇。儿子说,可我愿意自己找!爹说,这个女孩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儿!儿子说,要是这样,可以。然后,爹找到比尔·盖茨,说,我给你女儿找了一个老公。比尔·盖茨说,不行,我女儿还小!爹说,这小伙子可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比尔·盖茨说,啊,这样,行!最后,爹找到了世界银行的总裁,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副总裁!总裁说,我有太多副总裁了,多余了!爹说,这个小伙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婿!总裁说,那行吧!”
见众人哈哈大笑,郑世成得意地说:“这就是做生意的第一阶段——白手起家,坑蒙拐骗,买空卖空,能赚一票是一票。”
戚羽迫不及待地问:“第二个段子呢?”
郑世成慢悠悠地说:“第二个段子,是说你开着车,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经过一个车站。三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公共汽车。一个是快死的老人,他需要马上去医院;一个是医生,他曾救过你的命;还有一个女人,她是你做梦都想娶的人,也许错过就没有了。但你的车只能坐下一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怎么选择?”不知董耀国是真被故事情节吸引还是刻意拍老板马屁,总之他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郑世成卖着关子说:“聪明的人应该这样做:给医生车钥匙,让他带着老人去医院,而自己则留下来陪梦中情人一起等公交车!”
“有意思!”方玉斌笑起来。
郑世成说:“这就是我做生意的第二阶段——将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资源进行优化组合,实现效益的最大化。”
“好了,来说第三条段子吧。”郑世成说,“一只鹰坐在高高的树上休息,无所事事。一只小兔子看见鹰就问它,我能像你一样坐着什么都不干吗?鹰回答,行啊!于是,兔子坐在鹰下面的地上休息。突然,一只狐狸出现了,它扑到兔子身上把它吃掉了。”
“这条段子是啥意思?”方玉斌问。
郑世成说:“它告诉人们,要想坐着无所事事,就必须坐在非常高的位置上。因此,在现阶段,我一直拿这个故事警醒自己只是兔子,不是老鹰,还得继续拼杀,否则就会被人吃掉。”
一桌人都被郑世成的话逗乐了。方玉斌对郑世成的印象也有所改变,看来此人不光是个暴发户,起码还是个不学有术之人。他再次举起酒杯:“听郑总一席话,受益匪浅。”
对于酒,郑世成是从不推辞的。喝下之后,他笑呵呵地说:“我草莽出身,走的是野路子,不像方老弟年纪轻轻就进入大公司,未来前途无量。”
郑世成续上一支烟,说道:“最近几年,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火,方老弟一般在考察投资对象时,有哪些讲究呀?”
方玉斌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考察一家公司时,通常会从四个面向切入。第一是可持续性。巴菲特说过,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投资一只股票如此,投资一家公司也是这样。有一次,一家公司的CEO和我谈起人生理想,说打算五年内将公司运作上市,然后带上钱移民澳大利亚。我当时便觉得,这家企业不值得投资。既然你五年后想开溜,说明你对整个行业或是大环境没有信心。你都没信心,投资公司还敢砸钱进来?”
方玉斌接着说:“第二是差异性。企业管理团队应该展示出来,你正为客户提供新鲜独特的解决方案,或是你的成本结构性较低,服务超快。总之,你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第三是商业模式。每一个寻求投资的企业都必须讲清楚,你的商业模式将如何产生收益,何时能产生利润和现金流,不能热闹一场却是赔本赚吆喝。”
“最后就是市场规模了。”方玉斌说,“你所从事的行业,究竟有多大的规模?要让投资人知道你的公司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投资界有一句名言:不能让一个大公司在一个小的市场发展。”
郑世成拍掌说道:“待在荣鼎这种大企业,眼界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戚羽说:“郑总别取笑我们了。”
“哪敢取笑。”郑世成正色道,“在中国投资界,谁不知荣鼎的大名。”
方玉斌说:“看来郑总对我们公司很熟悉?”
郑世成摆了摆手:“仅是仰慕,谈不上熟悉。不过,咱们今天坐在一起了,以后自然会慢慢熟悉起来。”郑世成又举起酒杯:“我和方老弟真是相见恨晚,以后好些事,还得有劳贤弟。”
方玉斌问:“不知是什么事?”
郑世成大笑起来:“不急,不急。这会儿先喝酒,吃完饭再慢慢谈。”
晚餐之后,郑世成又邀请众人去洗脚城。董耀国早已订好两个房间,由他陪着戚羽,郑世成与方玉斌则在靠里面的一个双人间。
或许是地方性格使然,上海洗脚城里的服务比较精致,项目也比其他城市来得多。比如脚底走火罐,还有像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演的那样,用两个小橡皮槌子捶脚,在其他地方便不多见。
方玉斌的心思,并不在洗脚上面。他知道,刚才在餐厅不过是序曲,这会儿两人独处,对方才会把真正的来意端出。
洗脚盆里的水刚放满,郑世成便切入主题:“老弟,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方玉斌笑着说:“我就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事郑总只管说。”
郑世成点燃一支烟:“我的公司酝酿上市有几年时间了,投资公司也合作过好几家。按照原计划,去年就该在中小板挂牌,可却被政策卡住了。”
郑世成接着说:“没法上市,就不能从股市上融回资金,甚至原先投钱进来的投资公司,也嚷嚷着要撤资,我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啊。”
在投资界混了几年,对于郑世成所说的状况,方玉斌再熟悉不过。上市中途夭折,企业前期的巨额投入打了水漂,与之合作的投资公司肯定会做跳船自救的打算。
郑世成深吸一口烟:“现在这种局面,我只能启动新一轮融资,赶快找一笔钱来渡过难关。”
方玉斌说:“你打算找荣鼎资本?”
“正是这个意思。”郑世成坐直身子,“刚才你不说了考察企业的几个面向,我觉得自己挺合适。我没有移民的打算,企业主营房地产,那市场规模可大了去。”
方玉斌心中苦笑,这个郑世成不仅现学现卖,还会选择性使用。自己可不光说过企业的持续性与市场规模,还点到了差异性与商业模式,郑世成怎么不提?
方玉斌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郑总,既然你认我这个老弟,我也直言不讳。按照贵公司的财务状况与商业模式,恐怕双方不太有合作的机会。”
郑世成大口吸着烟:“我也知道,这事操作起来有难度,所以才要麻烦你。”停顿一下,他继续说:“我要的钱不多,5000万就足够了。我和投资公司打过交道,知道里面的行规,给投资经理的回扣一般是2%,但你这里,我可以出到4%。老弟,这可是200万真金白银。”
对于郑世成所谓的行规,方玉斌自然是知道。近些年投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业人员更是鱼龙混杂,尤其一些小型的投资公司,投资经理向企业索要回扣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但在荣鼎这样的大公司,对下面人吃回扣却盯得很紧。袁瑞朗到上海公司后,为此还开除过几个投资经理。袁瑞朗曾在会上说过,拿回扣是高压线,发现一个开除一个。
关键是,郑世成开出的200万,可实在是烫手。如果一家企业的自身资质还不错,投资经理无非做些穿针引线的活儿。郑世成的公司却摆明不符合条件,要想拿到投资,只能配合对方一起造假。
犹豫了好一阵子,方玉斌终于开口:“感谢郑大哥的好心,这钱我怕是挣不了。按照荣鼎的工作流程,拟投资项目由我汇总,然后报给投资委员会定夺,也就是所谓的过会。投资委员会的组成人员,除了公司老总,还有外聘的专家学者,我只是投资副总监,根本不是投委会成员。”
郑世成笑了起来:“老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糊弄我?”他接着说:“什么投委会,什么专家,都他娘扯淡。所有的关键,还是一把手。拿你们上海公司来说,就是看袁瑞朗的脸色。”
方玉斌淡淡一笑,没有搭话。郑世成所讲,从某种程度来说并非全无道理。其他人都支持的项目,只要袁瑞朗反对,一样没戏。其他人都反对的项目,只要袁瑞朗铁了心支持,也有逆转的机会。
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玉斌才说:“就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又不是袁瑞朗。”
“老弟谦虚了。”郑世成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我不是满大街乱找人的。你虽然比不上袁瑞朗,却一定不比公司里的那些个副总差。”
方玉斌苦笑着说:“郑大哥,你这就拿我开涮了。副总监上面是总监,总监过了才是副总,中间可差着好几级!”
“老弟,我这人读书不多,但闯荡江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事。”郑世成说,“前年我去外省开发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为了拿地的事,找到了分管国土的常务副市长。人家收了我的钱,也的确尽心竭力。可另一个竞争对手,把精力全用来勾搭市委书记的秘书。这个秘书跟了领导十多年,领导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他可是一清二楚。最后的结果,副市长没斗过小秘书。”
郑世成抿了一口茶:“官阶大小或许并不重要,同一把手的亲密程度,才是决定性的。我都打听过了,在荣鼎上海公司,你就是袁瑞朗最信任的人。”
“你说话太直接了。”方玉斌笑得有些苦涩。
郑世成放下茶杯:“我是个粗人,老弟莫要见怪。”
方玉斌沉吟了一会儿说:“事关重大,我还不能答复你。我得先去探一探袁总的口风。”
“这是当然。”郑世成说,“另外,那4%只是给你的佣金。袁瑞朗那边,如果提出什么条件,我一定不会吝啬。”
离开洗脚城时,已是晚上10点多。方玉斌坚持不要郑世成派车送自己回家,而是和戚羽拦了一辆出租车。
汽车启动后,方玉斌语带埋怨:“上次说买房的钱你来想办法,这就是你的办法?”
戚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和郑世成谈得怎么样?”
方玉斌声音不高,脸色却有些难看:“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戚羽并不示弱:“实话?今天郑世成不都给你说了吗?愿意就干,不愿意拉倒,又没人拿枪指着你。”
方玉斌说:“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吗?把钱投给郑世成的公司,最后亏掉了怎么办?到时候有人追究,再把拿回扣的事抖出来,是会坐牢的。”
“别吓唬我!”戚羽说,“投资公司放出去的钱,本来就不是每一笔都能赚。圈里不有句话吗?投五个项目成功一个,就算不错了。就说最近的金盛集团吧,最后要是亏了钱,是丁一夫去坐牢还是袁瑞朗去?人家郑世成只要个几千万,看把你吓成那样。”
“是不是为了钱,你什么事都敢干?”方玉斌责问道。
“姓方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戚羽不顾身在出租车里,大声吵起来,“我是为了自己吗?不是为了结婚的开销,我犯得着操这份心?”说完这句,戚羽的眼泪流了出来。
方玉斌最怕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买房的钱,不是已经有着落了吗?上次做光迅科技的项目,公司给了我30万奖金,再把我如今住的单身公寓卖掉,去付三居室的首付款,应该问题不大。对这事,你不用太操心。”
“瞧你那点出息!”戚羽奚落道,“30万就把你的眼睛蒙住了是吧!你不去打听一下,上海的房价已经涨成什么样子了?市区低于4万,想都不要想,就连外环以外都上2万了。再考虑装修的开销,纵然把郑世成的200万加上,这点钱也只够在外环买个三居。”
“也不能这么算。买房不是可以按揭吗?那样压力小得多。”方玉斌说。
戚羽说:“按揭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有钱摆在跟前,干吗还去背那么重的房贷?结婚以后,生小孩、子女教育,哪样不花钱?我想让以后咱们的日子宽松一点,有什么错?”
戚羽不依不饶地说:“你要不同意,我明天就给表哥打电话,把这事推掉,省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别呀。”方玉斌只好劝道,“我已经跟郑世成说了,先去摸一摸情况,才能答复他。”
戚羽坚持今晚要回父母的家,下车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里走去。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让司机载自己回家。
6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
郑世成托付的事,方玉斌只能暂时搁在一边。第二天一早,他便陪着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前往江州。
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林胜峰是仅次于袁瑞朗、燕飞的三把手。林胜峰既被视作“老好人”,也被人称为“混世魔王”。所谓“老好人”,是说林胜峰无论对上对下从不树敌。所谓“混世魔王”,是说他在工作中小事不全管、大事全不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几乎就是混日子等退休。
一年前,上海公司的常务副总调离,总部已经内定,林胜峰晋升常务副总,费云鹏的秘书燕飞调任上海公司副总,排名在林胜峰之后。
偏偏在这时,林胜峰却飞赴北京,找到董事长丁一夫与总裁费云鹏,诚恳表示自己不愿担任常务副总。最后,这个令人眼红的职位落入燕飞囊中。
后来,上海公司的老总们餐叙。燕飞站起来敬林胜峰的酒,表达出感谢之意。林胜峰却哈哈笑起来:“老弟太客气了。这件事既成就了你,也成全了我,一举两得。”
见燕飞不解,林胜峰说道:“我一大把年纪,纵然当上常务副总,也就到此为止了。要升官,前些年就该升了。到现在,早不指望了。你却不同,30多岁坐到这个位置,日后前途无量啊!”
林胜峰又说:“在咱们公司里,常务副总与副总的薪水一模一样,当个常务副总,无外乎名声好听一些,管的事多些。到了我这把年纪,算是想通了——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咱们公司里,袁总才是掌舵人,底下都是划桨的。大小事情,一般的副总说了不算,常务副总不也要请示袁总?既然这样,何不落个清闲。”
林胜峰的话,不带一点矫情,袁瑞朗与燕飞听在耳里,更不会有任何反感。因为这番话,本来是燕飞敬林胜峰的酒,袁瑞朗还主动起身陪了一杯。
当然,要在险恶的职场混得优哉游哉,仅靠资格老与心态好肯定是不行的。林胜峰自有他的一套职场哲学。有一回,林胜峰见方玉斌每次修改材料太辛苦,便好心点拨了一下。
之前,方玉斌写好材料交给领导时都会说:“这是我拟的初稿,请您审阅。”在方玉斌看来,凡事谦虚低调总没有错。但方玉斌熬更守夜写出来的初稿,老是被领导用各种理由打回来,最后反复修改,弄得痛苦不堪。
闲聊时,林胜峰提醒方玉斌:“递交材料时,你都说是拟的初稿,那领导不从中挑几个问题,岂不是太没水平?这种说法,不是成心给自己找活儿干?”
方玉斌觉得在理,可心中仍有疑惑:“不这么说,难道我说一字不能改?”
林胜峰哈哈笑起来:“你不妨这么说:‘这是我熬了两夜写出来的,后来又认真修改了一遍,不知道行不行,请领导看一下。’如此一来,既保持了谦逊,领导也知道你已经花过心思。”
方玉斌豁然开朗,后来呈报材料时屡屡用上这一招,材料打回修改的情况虽然依旧发生,频率却大大降低。
抵达江州后,一行人立刻前往江华集团董事长沈如平的办公室。江华集团是江州国资委旗下最具实力的企业,沈如平早年在企业工作,后来进入政府,担任过局长以及江州下辖县的县长,三年前调任江华集团一把手。
沈如平是个挺风趣的人,一落座就开起玩笑:“当时我正在美国出差,被市委一连几通电话召回国内。我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心想急匆匆叫我回国,不是要‘双规’我吧?别像华子贤似的,飞机刚落地就被逮了。可转念一想,出国前没做准备,身上没揣几个钱,就算畏罪潜逃,估计也躲不久。心一横,硬着头皮回来了。最后才知道虚惊一场,敢情是市里要求江华集团注资金盛。”
沈如平的笑话,令现场气氛轻松下来。接下来,他与林胜峰又说了一通风雨同舟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聊起下一步的工作打算。
会晤结束后,沈如平说要为林胜峰一行设宴接风,还说江华集团的几位副总都会出席,借此机会让双方的高管认识一下。
来到酒店的包间之后,两人分别介绍各自公司的高管。当沈如平介绍到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苏晋时,方玉斌却脱口而出:“这不是苏老师吗?你什么时候来江州了?”
苏晋微微一笑:“玉斌,你好!我从小就生活在江州。半年前,离开上海回江州工作了。知道你在荣鼎工作,刚才我还在想,今天你会不会过来,没想到还真遇见了。”
苏晋这名字,听上去像个男士,实际上却是一位温婉秀气的女性。苏晋的父亲是山西人,当年南下到江州工作,日后定居此地。为了寄托乡愁,给女儿取了一个像男生的名字。
方玉斌与苏晋认识,是在上海的大学校园里。方玉斌攻读MBA课程时,苏晋是其中一门课的老师。尽管论年纪,苏晋只比方玉斌大三岁,但已是所在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
苏晋长得楚楚动人,却有些少言寡语。私下里,同学们都叫她“冷美人”。上学期,修完苏晋主讲的课程后,方玉斌就没再见过这位“冷美人”。没想到,人家已离开大学校园,到江华集团当上了副总经理。
今日的苏晋还是那般冷艳,波浪般的秀发乌黑亮丽,挺秀的琼鼻,香腮微红,鹅蛋脸上有一对如月的眉毛。一套浅色职业装,衬托出精明干练的职场气质。
林胜峰与沈如平有些吃惊:“你们认识?”
苏晋说:“去年我在大学教书时,玉斌在班上攻读MBA课程。”
林胜峰打趣道:“有这么漂亮的老师,玉斌听课一定格外专心。”
沈如平也笑着说:“苏晋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上海挖来的优秀人才。按说我们这点工资,人家是看不上的,主要是她在江州长大,对这里有感情。她父亲是江州的老领导,当过咱们的政协主席。”
“沈总,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苏晋显得有些腼腆。
当方玉斌得知苏晋是高干子弟时,对于“冷美人”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其实,生活中的苏晋一点也不高调,经常骑着自行车来上课,中午拿着饭盒去食堂。可为什么会让人觉着冷?或许就在于特殊的家境,骨子里种下了高傲,根本无须张扬,便能让周围人觉察出。
在众人说笑之际,沈如平唤来服务员,询问酒店的Wi—Fi密码。不待服务员开口,林胜峰就说:“LYP82NLF。”
沈如平颇为诧异:“你以前来过这里?怎么把密码记这么清楚?”
林胜峰一本正经地说:“有一回去酒店吃饭,问老板Wi—Fi密码,老板说LYP82NLF,我说这好难记。老板却说好记,就是‘来一瓶八二年拉菲’。我一边念‘来一瓶八二年拉菲’,一边输密码,刚输完,服务员问能打开了吗?我说能打开。只听嘭的一声,服务员笑着说:‘八二年的拉菲,32000元,已替您打开了。’所以呀,对于这个密码,我始终印象深刻。”
平常在公司里,林胜峰就是有名的段子手。下午会面时见沈如平谈笑风生,这会儿他也要趁机发挥。有关拉菲的段子一出,立刻把满桌人逗得咯咯直笑。沈如平笑过之后说:“还请林总见谅,这种小地方,恐怕没有八二年的拉菲。”
“都是玩笑话。”林胜峰连忙摆手,“千万别当真。”
沈如平说:“八二年的拉菲请不了,就请诸位尝一尝我珍藏的另一款红酒。”
沈如平常来这家酒店,红酒也寄存在这里。红酒捧上桌,服务员刚开始斟酒,沈如平的一名下属却说:“小妹,你是刚来的吧。斟酒的事就别管了,我来帮你弄,赶紧去把菜催一催。”
这名下属一边斟酒一边说:“沈总对于红酒研究颇深,不仅珍藏了许多好酒,连斟酒的姿势也有讲究。跟在他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要用餐巾包住酒瓶,防止手温影响红酒。刚才那服务员的姿势,一看就不专业。”
这名下属接着说:“喝红酒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叫作醒酒。红酒当中含有丹宁酸的成分,丹宁酸跟空气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因此,最好用餐前半小时就把瓶子打开,让红酒与空气发生充足的化学反应。咱们刚才离开公司那会儿,我就给酒店打电话,让他们把瓶塞拧开了。”
酒斟完后,林胜峰尝了一口,接着竖起大拇指:“不错呀。”
沈如平说:“这红酒是一名香港企业家收购了法国的私人酒庄,然后自己酿造的,去市面上还买不到。论起口感醇正,这酒虽然赶不上大拉菲,比起小拉菲却好得多。”
方玉斌虽然酒量还凑合,但对于各种酒的知识却知道不多,他请教道:“拉菲也分大小?”
谈起红酒,沈如平兴致盎然:“最正宗的拉菲,自然是‘拉菲古堡’,咱们将其称作大拉菲。拉菲古堡的副牌酒,就是咱们说的小拉菲,根据商标译过来叫‘拉菲珍宝’。除开这两兄弟,市面上的什么拉菲传奇、拉菲神话,还有智利拉菲、阿根廷拉菲,几乎都是挂羊头卖狗肉。”
沈如平继续说:“大拉菲产于法国波尔多的拉菲酒庄,酒庄在生产时,都是以手工的方式从平均树龄在40年以上的葡萄藤上采摘并挑选葡萄。那些不符合生产大拉菲质量标准的葡萄,就只能用来酿造档次低一点的红酒。这些酒虽然也来自拉菲酒庄,但只能叫作副牌酒,也就是小拉菲。小拉菲的酒标相对大拉菲的大一点,另外封嘴纸的颜色也不一样。”
沈如平又说:“正牌的大拉菲已经炒到几万块钱一瓶,小拉菲也跟着水涨船高。十年前只卖几百块一瓶的小拉菲,现在卖到几千块。但真正懂红酒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宁喝小酒庄的正牌酒,也不喝大酒庄的副牌酒。我觉得那些喝小拉菲的,其实并不懂品酒。”
“长见识了。”林胜峰称赞道,“今天酒还没喝,沈总这一番道理就让我听醉了。”
“喝酒这个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关键看实力。”沈如平笑着摆手,“据说在一个饭局上,有个叫白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豪爽!另一个叫啤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大度!还有个叫红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浪漫!最后,一个叫酒精的说,闭嘴!没有我,你们全他妈水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方玉斌心想,有了林胜峰与沈如平两个段子高手,酒桌上的战况估计会更加激烈。
随着酒宴进行,沈如平践行了自己那句“关键看实力”。有关红酒的基本礼仪,比如先浅尝一口,让酒在口腔中保留一段时间,之后才咽下去之类,都被他弃之不顾,直接拿出了“感情深,一口闷”的豪气。
到后来,连红酒只能倒三分之一杯的规矩也不讲了。沈如平嘱咐下属:“给我倒满,我要和林总碰个满杯。”林胜峰也爽快地说:“好,来个满杯!”酒宴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已把红酒当成啤酒在喝。
与沈如平连干几杯后,林胜峰又斟满一杯酒,来到苏晋面前:“苏总,敬你一杯。”
苏晋缓缓起身,脸上却露出难色:“我实在不胜酒力,还请林总把政策放宽一些。”
林胜峰笑着说:“既然美女发了话,我还能说什么!我干一个满杯,你喝一半。”
“今天喝得太多,半杯都够呛。要不这样,咱们都随意吧。”苏晋说。
林胜峰说:“随意怎么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意。如果都随意,岂不乱套了。”
“我看这样吧。”林胜峰又说,“美女既然不给面子,就请沈总出面,代你的部下干一杯。”
沈如平摆手道:“平时我代苏晋喝几杯没问题,但今天轮不到我。人家的学生就在这里,理应为老师分忧。”
沈如平的话一说,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对!学生为老师代酒,天经地义!”
“没问题。”不知是受酒宴气氛感染,还是出于对冷美人的仰慕,方玉斌爽快地答道。
一杯酒下肚,沈如平鼓掌说道:“这才是好学生。”沈如平又举起一个满杯,对苏晋说:“苏老师,我也敬你一下。”
苏晋颇为诧异:“沈总,咱们就不必了吧。你知道我不能喝酒。”
“没关系嘛。”沈如平笑着说,“有方老弟在,你怕什么!”
方玉斌参加的大小酒局不算少,他总结出一句话,叫作“韬光养晦,绝不当头”。酒桌上,谁要是跳出来当出头鸟,立刻会吸引所有火力。刚才一时激动,竟忘了这条准则。这不,沈如平便找上门来。
第一杯酒都喝了,接下来就不好推辞。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能硬着头皮,又与沈如平碰了个满杯。连干两个满杯,方玉斌的胃里开始翻搅。他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一口,希望借此压一压酒劲。
这时,苏晋帮方玉斌夹了菜,还让他多吃点东西。可苏晋夹的菜还没来得及动,又有人端着杯子站到跟前,名为敬苏晋,实则要灌方玉斌的酒。方玉斌心里大呼不妙,瞧今晚这架势,怕是要大醉一场了……
7面对领袖的问题,两种回答竟预示出两种人生
清晨6点左右,蜷缩在床上的方玉斌睁开双眼。他全身瘫软无力,胃里仍在翻江倒海。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来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张开嘴巴。但隔了一分多钟,依旧没能呕吐出来。对醉酒之人来说,这无疑是最痛苦的时刻。胃酸不停地冒,但能吐的东西都吐光了。
方玉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重新躺回床上。只见床头柜上有一盒葡萄糖口服液,大概是昨晚扶自己回房间的人留下的。方玉斌拧开一瓶,将口服液吞咽下去。有了葡萄糖的中和,胃里总算好受一些。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方玉斌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在酒桌上帮苏晋代酒,第一杯是林胜峰灌的,第二杯是沈如平,第三杯、第四杯是谁,记不大清楚了,总共喝了多少杯,更忘得一干二净。
方玉斌颇为沮丧,多少年都没这么醉过,昨晚是怎么了?是沈如平珍藏的红酒后劲太大,还是自己当着苏晋的面要逞英雄?
方玉斌又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小时。7点半左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有些陌生,方玉斌犹豫了一下才接:“哪位?”
电话里传出熟悉而优美的女声:“玉斌,是我。”
“哦,苏老师。”方玉斌开心地说,“过去我只存了你上海的手机号,这个号码是江州的吧?”
“对,我回到江州后,换了个手机号。以后联系我,就打这个号。”苏晋顿了顿,接着关切地问,“昨晚你喝了不少酒,身体没事吧?”
“没事。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好多了。”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昨晚出丑,让你见笑了。”
苏晋说:“是我不好意思。你帮我挡酒,才会喝醉的。”她接着说:“为了金盛集团的事,估计你以后会常来江州。除了公事,咱们私下也要多联系,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就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方玉斌高兴地说:“好的。你以后来上海,也记得跟我联系哈。”
“好啊。”苏晋清脆地笑起来。如此活泼欢快的笑声,可是方玉斌印象中的冷美人极少有的。
接完苏晋的电话,方玉斌的精神好多了。他起床洗了个澡,便下楼去自助餐厅用早餐。林胜峰已经在餐厅里,他看见方玉斌,招了招手。
刚坐下,林胜峰就调侃道:“昨晚可上演了两出好戏,先是英雄救美,接着是美救英雄。你的义举让苏老师感动得很,最后还有人来灌酒,都被她挡住了。”
方玉斌尴尬地笑了:“沈如平的酒后劲大,一开始喝着没感觉,越到后面越不对劲。”
林胜峰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沈如平的酒,咱们都喝了,可没一个像你醉成那样,该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惭愧,惭愧,让大家见笑了。”方玉斌脸色有些微红。
“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林胜峰问。
方玉斌点头说:“好多了。”
“既然身体好了,有件事问你。”林胜峰一边拿餐巾纸擦拭嘴巴,一边说道,“昨晚回到宾馆,我接到北京总部的电话。他们问我:‘前几天袁总向总部呈交了一份关于金盛集团项目的检讨,这份检讨你看过没有?’”
林胜峰又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有检讨这回事,但内容没有看过。玉斌,你之前看过吗?”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知道有这回事,但没看过检讨内容。”
“哦。”林胜峰点了点头。
方玉斌问道:“总部对检讨不满意?”
林胜峰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公司的人把检讨原文往我邮箱里传了一份。”他从皮包里掏出几页文件:“这是我今早打印的,你看一下吧。”
方玉斌接过文件,认真看了起来。总共几千字的检讨,通篇却看不出承担责任的态度。甚至,袁瑞朗在检讨中还提到,自己曾提出尽快变现金盛集团股权,不过这一建议却未被采纳。
这份检讨,几乎就是在撇清责任。可袁瑞朗把责任撇清后,又要谁来承担呢?想到这里,方玉斌不禁摇了摇头。
放下检讨,方玉斌说:“如果总部觉得有问题,我们是不是重写一份?”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林胜峰摇了摇头。
“林总,你觉得这事严重吗?总部会不会很在意?”方玉斌又问。
“有些时候,一句话、一个字都很重要。”林胜峰没有直接回答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讲起一则故事,“国民党军队中有位名将叫孙立人,一生战功赫赫。在缅甸大败过日军,在东北战场,让林彪吃到了苦头。后来去了台湾,却被蒋介石削去兵权,软禁了大半辈子。国民党里还有个叫彭孟缉的人,一辈子官运亨通。”
林胜峰继续说:“蒋介石败退台湾,正好是孙立人与彭孟缉去码头迎接。当时局面混乱,蒋介石有些惊慌地问,这里的安全没问题吧?孙立人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你放心。彭孟缉却回答说,有领袖的威望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两种回答,似乎已经预示出日后的两种人生。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意思!”
方玉斌还在琢磨这则故事,林胜峰又说:“昨天与江华集团只是礼节性会面,今天的谈判会涉及具体细节,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吧。”
因为林胜峰的一席话,方玉斌一整天在谈判桌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到了晚上休息时间,同事们邀约出去吃夜宵,他也婉言谢绝,一个人蜷在床上玩手机。
晚上8点多,手机屏幕上的游戏戛然而止,蹦出了一长串电话号码。方玉斌滑动接听键:“喂,你好!”
“是我,方老弟。”电话那头说道。
这个声音似曾熟悉,但方玉斌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见方玉斌迟迟没有反应,对方说道:“方老弟把我都忘了?我是伍俊桐。”
原来是总公司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方玉斌连忙说:“伍主任,你好!你的手机号码我一直存着,只是今天这号码以前没见过。”
伍俊桐说:“我用办公室电话打的。”
方玉斌从床上站了起来:“伍主任有什么指示?”
“别动不动就什么指示,弄得我都不敢开口了。”伍俊桐笑呵呵地说,接着,他话锋一转,“于公来说,我打这通电话并不合规矩。因此,你就别什么指示了,当成朋友间的闲聊吧。”
伍俊桐的语气十分和蔼,可在方玉斌听来,心里却咯噔一下。什么叫于公不合规矩?方玉斌稳住情绪,说道:“伍主任,你请说。”
伍俊桐说:“就在半小时前,总公司召开了会议,决定对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管理层进行人事调整。袁瑞朗调回总公司工作,不再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方玉斌一下子呆在原地,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袁瑞朗此刻还在香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头顶上的乌纱帽已被摘掉。
这项突如其来的人事调整,和那份检讨有关吗?方玉斌不敢确定。只听伍俊桐继续说:“任何一个单位,涉及一把手的人事调整,都会比较敏感,尤其方老弟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这些年受他的恩惠不少。”
伍俊桐几乎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的要害!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袁瑞朗心腹的方玉斌不免忧心,自己的命运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折?
方玉斌说话都有些结巴:“多谢伍主任告诉我这事。下一步我,我……”
伍俊桐干笑了几声:“站在总裁办主任的立场,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从私人的角度,倒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他接着说:“你不仅是袁瑞朗手下的红人,更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跟在袁瑞朗身边,协助他的工作,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倒以为,不要有太多顾虑,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过去怎么对袁瑞朗,以后就怎么对新领导。”
方玉斌颇为失望。伍俊桐这番话太过冠冕堂皇,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建议。
伍俊桐继续说:“总部已经决定,由常务副总燕飞接任总经理。”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声音拉低:“燕飞以前是老板的秘书,我一直是总裁办主任,都是为老板服务,也算老搭档了。在燕飞面前,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
伍俊桐口中的“老板”自然是指荣鼎资本总裁费云鹏。比起刚才那番说辞,这几句总算落到点子上——伍俊桐愿意在燕飞面前为方玉斌美言。
“你的这份心意,我永远忘不了。”方玉斌充满感激。
“你我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伍俊桐说。
伍俊桐又说:“燕飞当过老板的秘书,老板欣赏的人,他敢不重用吗?上次老板在办公室召见老弟,我就在旁边。说实话,跟着他这么久,还第一次见他如此夸奖一个下属。”
放下电话,方玉斌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香烟。他要借助烟草的力量,平复一下内心的波澜。
方玉斌首先想到的就是袁瑞朗。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对方视作恩人。对于袁瑞朗的能力,更是钦佩有加。此时此刻,袁瑞朗大概还在香港与客户谈判,或是加班整理文件,浑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黯然下课的命运。
袁瑞朗遭遇滑铁卢,方玉斌也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能不受牵连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的橄榄枝。伍俊桐这通电话,不仅通报了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更向他打了包票,在燕飞手下,依旧会得到优待,而不会像某些前朝遗老那样,遭受残酷无情的打压。
手中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到后来,房间里的烟味呛人,方玉斌只好打开窗户透透气。
窗外的夜景那么迷人,路边的霓虹闪烁,街上行人擦肩而过,彼此享受着现代的繁华。与陆地上的车水马龙相比较,天空显得逊色不少。童年时代的月夜繁星已不见踪影,广阔的天空笼罩在如墨的黑色中,仿佛深邃暗涌的逆流,荒芜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