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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首富失联1

方玉斌知道,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职场的历练更告诉他,但凡神仙打架的事,小人物最好躲得远远的。

1江州首富机场被捕

飞机遭遇气流,在高空发生剧烈抖动。

正仰卧在头等舱宽大座椅上的秘书,被这阵抖动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见身旁的华子贤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华子贤无精打采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没等秘书回答,机舱里就响起空中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大约在半小时后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秘书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这趟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来接机的汽车估计早就到了。”

“告诉办公室的人,下次订机票时,选一趟靠谱的航班。”华子贤似乎心情不大好,说话也冷冰冰的。

秘书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口不言。秘书跟在华子贤身边三年多了,但老板的脾气依旧令他捉摸不透。这趟中东之行,华子贤拜会了当地的石油企业负责人,斩获不小。而在国内,金盛的股价更是涨势喜人。照理说,这几天老板的心情应该不错呀,怎么还是板着脸?

华子贤拉开遮光板,低头望去。厚厚的云层笼罩大地,灰蒙蒙不见一物。

终于要回家了,很快就能见到分别半月的妻儿,还有正牙牙学语的小孙子,华子贤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欣喜之余,他又不免哀戚,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当年那个为了事业勇闯天涯的华子贤,竟然也会恋家?

曾经的华子贤,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初中毕业就去东北当兵。还记得在新兵连时,因为他矮小的身材与拗口的南方口音,战友们给他取了个“华矮子”的外号。

如今的华子贤,也有一个外号,却显得霸气十足,叫作“华半城”。所谓“华半城”,是说以华子贤的财富,几乎能买下半座江州城。

30多年前,华子贤从部队退伍,回到江州经营起餐馆。餐馆的生意异常火爆,为他带来了人生第一桶金。紧接着,一个从上海过来的老乡,鼓动华子贤玩起期货。缺乏基本期货常识的华子贤,一开始的战绩并不好,几乎把餐馆赚的钱全都赔了进去。但过人的商业天赋,也让华子贤从一次次的失利中,逐渐熟悉了期货市场的脉动。他自信地认为,只需要一次机会,就能彻底翻本并大赚一回。

这次机会终于来了,那就是名震江湖的“327国债事件”。

作为一个国债期货合约的代号,“327”对应1992年发行、1995年6月到期兑付的3年期国库券,发行总量240亿元。做多与做空双方的厮杀在1995年2月23日进入决战时刻。最后的结果是,如果按照当天收盘价交割,多头将出现约40亿元的巨额亏损,全部爆仓。

不过,就在当晚,上交所经过紧急会议后宣布:2月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交易都是异常的、无效的。空头因此一败涂地,多头赚得盆满钵满。

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资本市场,这场多空厮杀所动用的资金,无疑是天文数字。更令人唏嘘的是,这一仗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昔日的证券教父黯然神伤,未来的资本枭雄粉墨登场。

空方的代表人物是万国证券总裁管金生。出身贫寒的他,曾在20世纪80年代留学比利时,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甚至在中国还没有股票市场的时候,他就誓言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美林公司。

后来,管金生创立万国证券并担任总裁,同时还兼任上海证券交易所常务理事、深圳证券交易所理事。他是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一批开拓者,被誉为“中国证券教父”。管金生凭自己的分析,对327国债期货大举做空,最终却因为上交所的决定赔光了家底,此后不久身陷囹圄。

空方中还有一个小人物,是名叫陈万宁的期货交易员。同为输家的陈万宁大概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干这一行,几年后,他换了一份互联网作家的工作,写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武林外传》,并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宁财神。

伴随着空方的惨败,多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把教父管金生拉下神坛的多方中,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个来自东北,叫袁宝璟;一个来自四川,叫刘汉。靠着这一战,两人都一夜暴富,继而成为黑白通吃的人物。再后来,两人反目成仇。袁宝璟派杀手刺杀刘汉失败,自己因报复杀手被判了死刑。数年后,刘汉重蹈袁宝璟的覆辙。

做多一方中,还有一个叫周正毅的上海人。借由此战,他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日后他掌控沪港四家上市公司,“上海首富”的名头如雷贯耳。高调的周正毅,不仅购买豪车、豪宅,还包养了一名知名香港女星。最终,周正毅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那里,正是管金生服刑的地方。

多方中一个叫魏东的湖南小伙,据说那一战赚了两个亿。后来,魏东控股多家上市公司,打造出在中国资本市场令人闻之色变的“涌金系”。不过,在41岁时,魏东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来自江州的华子贤,当年也是多方中的一员。凭着“327国债事件”一夜暴富,华子贤开始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金盛集团。刘汉、袁宝璟、周正毅、魏东、华子贤等人,或许有纠葛一生的恩怨情仇,或许一辈子未曾谋面,但他们肯定都记得,1995年2月23日那个疯狂的夜晚。

经过多年耕耘,金盛集团已经成为资产规模上百亿的大型企业,它旗下的地产公司、大型超市、购物中心在华东市场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与此同时,华子贤还把触角伸向能源领域,他投资数十亿元,在国外购买了好几座油田。

不断膨胀的财富,以及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头像,并未给华子贤带来多少快乐。

刚创业时,哪怕打几毛钱的小扑克,一个通宵下来赢上十几块,华子贤也会高兴到不行。可如今,去澳门赌场无论输赢百万,似乎都没有感觉。还有周围的人,一个个无比谦恭,但自己体味到的,并不是真诚,而是虚伪与冷漠。

更令华子贤难以忍受的,是失眠的痛苦。心里的事太多,一闭上眼,脑海里总会盘旋着无数幽灵,这些幽灵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自己。从去年开始,华子贤就在服用安眠药。一年来剂量不断加大,效果却越来越差。

华子贤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网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得到解脱!

飞机终于落地。头等舱的乘客,被安排第一批走出舱门。华子贤走在前面,秘书拖着行李,与几名保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穿过廊桥,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华子贤!”

是有人在招呼自己吗?华子贤不敢确定。毕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他面露不悦,微微侧过头。

又有三个人围拢过来,把华子贤夹在中间。华子贤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立在原地,表情十分平静。秘书大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保镖也快步上前,两拨人形成对峙之势。

这时,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士走了出来。他来到华子贤的面前,十分礼貌地掏出证件。待华子贤看过证件后,男士用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说道:“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请跟我们走一趟。”

华子贤挥手让保镖退下,然后说:“我刚下飞机,还没有进关,要不要先去海关那里,在护照上戳个章?”

中年男士说:“海关那边我们已经沟通过了。你不用去盖章,直接跟我们走便是。”

华子贤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从秘书手中拉过行李箱,然后问:“把换洗衣服带上,没问题吧?”

华子贤的双手已被铐上手铐,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廊桥下走去。等候在此的是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临上车时,一名男子毫不客气地将华子贤的脑袋摁下。上车后,华子贤却对身旁的人微笑道:“不好意思,飞机晚点,让你们久等了。”周围的人不免诧异,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华子贤。

汽车驶出浦东机场,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华子贤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此刻的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可是,他没有多少慌张,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正在候机楼等候着董事长一行的苗振国,第一时间接到华子贤秘书的电话。得知老板被抓,苗振国顿时陷入恐慌,以至于面对方玉斌时前言不搭后语。方玉斌见苗振国说话吞吞吐吐,也不好多问,只得告辞离开。

近在咫尺的方玉斌,没有获知华子贤被捕的消息;千里之外的北京,荣鼎资本总部却通过其他渠道,第一时间掌握了信息。当方玉斌拥挤在地铁车厢返回陆家嘴时,袁瑞朗的电话打了过来。

袁瑞朗今天正好在香港出差,他语气急迫:“你在干吗?”

方玉斌说:“何兆伟今天出国,我去浦东机场送送他。马上就要回公司了。”

“你刚才在浦东机场?”袁瑞朗问。

“是啊。”方玉斌说。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华子贤在浦东机场被抓,你知道吗?”袁瑞朗追问。

“不知道。”方玉斌大吃一惊,心中的疑惑却顿时消解。怪不得苗振国魂不守舍,敢情华子贤被抓了!

袁瑞朗说:“我是几分钟前接到丁总电话,他亲口告诉我的,还召我立刻去北京。我已经从酒店出发,正在赶去机场的路上。你把有关金盛集团的资料收集一下,然后订最早的航班,也赶来北京。”

“好!”方玉斌答应道。

方玉斌抵达首都机场后,等了一个多小时,袁瑞朗乘坐的航班也从香港抵达。两人一见面,方玉斌就问:“华子贤是被谁抓走的?”

“目前还不清楚。”袁瑞朗摇了摇头,“从香港出发前,我又跟丁总通了电话,他只说在浦东机场执行逮捕任务的,既不是江州的人,也不是上海的人,而是从北京直接过去的。”

袁瑞朗又说:“我先去荣鼎总部见丁总。听说华子贤的家人也在北京,回头再跟他们碰面。”

来到荣鼎资本总部后,袁瑞朗立刻夹起公文包,前往董事长丁一夫的办公室。以方玉斌的级别,还无法进到丁一夫的办公室,只能知趣地等候在停车场。

自打听说华子贤被抓的消息,方玉斌就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即便此刻一个人坐在车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依旧是金盛的事。

金盛集团的大本营江州地处华东地区,按照荣鼎对于各分公司的业务划分,上海公司在第一线负责这个项目。因此,方玉斌几乎每隔几周都要去一趟江州,对金盛集团也颇为熟悉。

一直以来,荣鼎资本与金盛集团都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过去几年时间,荣鼎已向金盛集团投资10亿元,成为其重要股东。去年,在金盛集团上市前夕,荣鼎又追加了5亿投资。

至少在过去,荣鼎与金盛之间的合作堪称双赢。金盛在四处扩张的过程中连战连捷,荣鼎的投资也因此获得丰厚回报。但华子贤的突然被捕,却给金盛的发展以及两家的合作带来巨大变数。

在整个合作过程中,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丁一夫与华子贤的私人友谊。当年戍边北国时,丁一夫与华子贤是一个连队的战友。丁一夫提干后一路高升,接着又转业下海成为投资界大佬。华子贤在部队的表现并不出众,但退伍返乡后,却一手创建了金盛集团。

方玉斌心想,面对老友被捕、自己的投资有可能血本无归的局面,丁一夫一定无比焦急。否则,也不会急召袁瑞朗进京商量对策。

袁瑞朗走下楼来时,已是晚上8点后。他朝方玉斌挥了挥手:“走,去紫玉山庄。”

虽然名头中带着“山庄”二字,但其实地方就位于北京市中心。紫玉山庄坐拥北四环的黄金位置,环抱千亩绿翠,是不折不扣的闹中取静之地,被誉为京城里的桃花源。山庄内以别墅为主,还有一片人工湖,仿照的是美国林肯纪念碑前的湖泊,湖边放养有黑白天鹅、鸳鸯、孔雀等动物。

一听说紫玉山庄,方玉斌就知道要去见华家人。华子贤当初在这里购置了一套别墅,既作为自己进京时的住所,也是会见各方人物的地方。大概一年前,方玉斌跟着袁瑞朗,去紫玉山庄拜见过一次华子贤。

方玉斌对于紫玉山庄的印象,就是一个大。从进大门到抵达华家别墅门口,开车都要跑七八分钟。今天天色已晚,加之司机对紫玉山庄内的道路不熟悉,进入山庄后折腾了十多分钟才驶抵华家的别墅。

别墅内灯火通明,华子贤的儿子华守正、儿媳楚蔓以及几位公司高管,正在客厅里商讨对策。见到袁瑞朗,华守正开口便问:“丁伯伯没来?”

袁瑞朗脸色一沉,冷冷地回了句:“丁总出差了,没在北京。”在与金盛合作的过程中,袁瑞朗只是名义上的一线负责人,因为华子贤与丁一夫的私交,许多决策时常绕过他。今天华守正一开口又说“丁伯伯”,更令袁瑞朗心中不快,你小子是没把我瞧上眼呀!

丁一夫分明就在北京,袁瑞朗却撒了谎。当然,没有丁一夫的授意,袁瑞朗可不敢这样做。或许丁一夫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宜与华家人见面。

落座后,袁瑞朗开门见山地问:“华总被带走的消息,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一旁的金盛集团高管答道:“知道的人还不多。可如今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估计要不了两天,方方面面都会知道。”

“两天?我可没这么乐观。”袁瑞朗说,“我看就在明天,网上就会把这事捅出来。”

在座的人纷纷摇头叹气。袁瑞朗点燃一支烟:“现在的局势是分秒必争,我们一定要抢在消息流传出去前,发布停牌公告。董事长被捕,这是大利空,金盛的股价一定会重挫。”

房间里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华守正。在父亲被捕之后,华守正无疑是企业新的权力核心。但这个习惯了声色犬马的公子哥,显然对如今的变局手足无措。他只是不停地抽烟,却拿不出一点主意。

袁瑞朗对于华守正的表现很不耐烦,他掐灭烟头,大声说道:“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对方案!”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寂。几分钟后,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开口说道:“我同意袁总的意见,立刻起草一个停牌申请,明天就递上去。”

“对,是得赶紧停牌。”华守正赶忙附和。

袁瑞朗之前虽然认识楚蔓,却没打过多少交道。他知道楚蔓早年是闻名沪上的模特,后来进军影视界,出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再后来嫁入豪门,淡出了娱乐圈。养尊处优的楚蔓,平时从不过问企业的事情。只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

袁瑞朗觉得,楚蔓的处事风格比她老公干脆多了。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停牌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复牌后的股价走势。金盛集团的股票一旦复牌,肯定会面临抛售压力。”

“这方面袁总是专家,你有什么法子?”见老公已是六神无主,楚蔓索性担当起主谈角色。

袁瑞朗说:“得立刻和其他大股东,尤其是握有股票的庄家联络。股票复盘后,只要大户与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可以收拾。”

楚蔓问:“他们会答应吗?”

袁瑞朗接着说:“我会挨个去谈。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总得给点面子吧。”

楚蔓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袁总只管吩咐!”

袁瑞朗说:“除了稳住大户,还得准备一笔现金来应付散户的抛盘。他们抛,咱们就接。”

“大概要多少现金?”楚蔓问。

袁瑞朗略做思索,开口说:“怎么着也得一个亿吧。复牌后的第一天是关键。当天把局势稳住了,后面就好说。如果当天股价崩盘,后面更是一泻千里。”

楚蔓扭头问公司的财务总监:“能筹集这么多资金吗?”

财务总监摇着头:“账上顶多凑个两三千万,一亿绝无可能。”

“不会吧!”一旁的方玉斌也坐不住了,“金盛这么大的企业,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

财务总监一脸苦笑:“金盛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公司的日常运转,全靠银行贷款撑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银行不抽银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再贷出钱来!”

袁瑞朗早就知道金盛的财务状况不佳,可听说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还是有些吃惊。他叹了口气:“你们是控股股东,竟连护盘的资金也拿不出来,叫我们怎么办?”

楚蔓流露出期许的目光:“荣鼎资本是金盛的大股东,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危难时刻,能不能请荣鼎伸出援手?把股价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对大家都有好处。”

袁瑞朗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影视明星,如今的阔太太,到了谈判桌上还有两下子。一番话既有温情诉求,也有赤裸裸的威胁。反正荣鼎也有金盛的股份,救不救股价,你自己看着办!

袁瑞朗摇着头:“企业是你们的,却叫我们拿钱护盘,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请袁总跟丁伯伯说一声,看在和我家老爷子几十年交情的分上,拉金盛一把吧。”楚蔓不愧是演员出身,表情收放自如。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哀戚,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离开紫玉山庄时,已是晚上11点多了。袁瑞朗坐上轿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拨出电话。丁一夫之前交代过,不管多晚,都要把与华家人碰面的情况立即汇报。

电话接通后,袁瑞朗语气沉重地说:“丁总,金盛集团的状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严峻……”

2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北京南城的一家涮肉店里,袁瑞朗与方玉斌并排而坐。铜锅里冒着热气,桌上摆满了各式牛羊肉。方玉斌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架子挺大,都迟到20多分钟了。”

袁瑞朗笑了笑:“架子越大,越证明底气不足。”

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走进了包间。领头的一位,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微黄,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左右手分别戴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的大号手表与佛珠。

此人叫马复兴,圈外人大都不认识他,可在资本圈却是声名赫赫。他被誉为京城猛庄,近些年坐庄的多只股票,都在股市里掀起阵阵腥风。

落座后,马复兴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道:“对不住各位,路上太堵,耽搁了时间。”

袁瑞朗微微一笑:“如今在北京城里开车,不堵才不正常。”

马复兴叼着一支烟:“丁总最近很忙吧!昨天亲自打电话约我吃饭,今天一早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咱们丁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袁瑞朗知道,马复兴之所以姗姗来迟,大概就因为丁一夫爽约,心中有些不快。这顿饭,丁一夫原本打算亲自出席,只不过临时有事,便委托袁瑞朗代劳。

马复兴笑着说:“丁总不来正好。我这个人,见着大领导就紧张。和老袁在一起就轻松多了,天南海北聊天也没啥顾忌。”

马复兴接着说:“不过我说老袁,你怎么订这么一馆子?装修还马马虎虎,可味道忒不正宗。你看这铜锅,竟然不是用炭烧的,而是用小煤气包,这哪是老北京涮肉的味道?”

袁瑞朗说:“知道你喜欢天坛公园门口的南门涮肉。但那里太嘈杂,不方便谈事情。今天就将就一下。”

马复兴夹起一坨肥牛肉扔进铜锅,然后问道:“谈什么事?”

袁瑞朗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金盛集团的事。前段时间你和华子贤联手,把股价炒上了天,看得我们心惊胆战。”

“谁跟他联手?”马复兴一怔,“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紧张。”袁瑞朗说,“我有确切情报,华子贤被抓是因为牵涉进一桩行贿案,跟股票没什么关系。你想想,真要是因为股票的事,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涮肉?”

“别他妈提了。”马复兴骂骂咧咧地说,“原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华子贤这丫的居然被抓了。”

袁瑞朗说:“你也别骂人家。在金盛集团这只股票上,你已经赚得不少了。”

“没到口袋里的钱,不能算数呀。股票现在停牌了,等开盘后我能安全撤出,那才叫赚钱。老袁,到时请你喝酒。”马复兴说。

袁瑞朗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刚想说的,你就先帮我说了。好吧,咱们就来谈一谈复盘后的事。”他接着说:“复盘之后,你可不能逃之夭夭。大庄家一开溜,股价就会雪崩式滑落。”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坚守?”马复兴吃惊地说,“华子贤被捕,公司前途未卜,我不获利了结,还要坚守?凭什么?”

袁瑞朗放下筷子:“金盛的事咱们放一边。我先请教一下,庄家平常坐庄,都是怎么操作的?”

马复兴拿起筷子大口吃肉:“你也是行家,这点小把戏还不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袁瑞朗指着身旁的方玉斌:“玉斌,你就说说庄家的手段,让老马这样的行家点评一下。”

被袁瑞朗点了将,方玉斌立刻坐直身板,说道:“坐庄大致分成四步。第一步是选票,就是选出一只大小合适,前景无须多么优秀,但几年之内绝对不会倒闭的那种公司的股票。第二步就是拜票,去拜会该公司领导,告诉他们庄家想投资这只股票,请他们配合。上市公司如何配合呢?就是在庄家吸筹时,在公报上尽量将业绩放平,或者适当隐藏利润,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只要对报表进行适当调整就行了,比如将某些损益一个季度提完,使报表看上去亏损。”

“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靠砸盘来吸筹。”方玉斌继续说,“拜票成功之后,就要开始进一些筹码,这些筹码主要用来砸盘。砸盘所需的筹码通常会用某一天大涨的方式来吸收,而不会每天慢慢去收集,因为这样会使股票天天上涨,反而难以收到足够的筹码,还容易被散户抢,使庄家的成本提高。因此猛然一个大涨,那些短线获利的散户可能就缴枪了,庄家需要的筹码也到手了。当然,此时收集的筹码并不准备获利,而是用来把股价砸下去。这时就需要来个低开!在下跌途中,庄家逐步用单托底,形成自己的底仓。经过几天的连续下跌,有些割肉的筹码就会回补自己的仓位,此时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回补,必须迅速地吃上去形成追风盘。就这样边托边砸,庄家就会得到更多价格更低的筹码。”

方玉斌又说:“最后一步就是拉抬股价、高位出货了。当筹码收集足够多时,公司的业绩也会转好了,因为在庄家收集筹码的过程中,公司将后面几年能想得出来的损益或者费用,都在那一年半载中摊完了,后面的报表当然好看。这时候庄家拉起来毫不费力,也无须多大成本。当股市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只股原来这么优秀,必然跟风者众多。”

马复兴笑了起来:“没错,这些都是坐庄的基本套路。”

袁瑞朗又问道:“坐庄的过程中,有什么要特别提防的吗?”

“当然有了!”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马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是躲避监管机构,他们捏死个把苍蝇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坐庄时不能让监管机构抓住把柄,可以考虑多户头,或者拉几个私募大户集体作战。第二,考虑产业资本的问题。如果我们拉的时候,其他庄家看到利润可观,结果大量抛出筹码,那就惨了。因此,最好做之前就和他们沟通,而且还要了解他们手上的流通盘是多少。”

马复兴继续说道:“第三,要提防老庄。如果这只股没有被老庄放弃,那我是尽量不会去碰的,因为一旦被老庄反做,局面就复杂了。”

一口气说完,马复兴放下筷子:“老袁,咱们今天不是来开股市研讨会的吧?”

“当然不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咱们应该搞好关系。据说你最近正在布局一只科技股,碰巧这家公司也是荣鼎投资的。在拜票环节,如果身为大股东的荣鼎坚决反对,上市公司估计不敢同你合作。拉抬股价时,如果我们趁机获利套现,更够你喝一壶。”

马复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威胁我吗?”

“应该叫提醒。”袁瑞朗说,“前段时间你使劲拉抬金盛股价,我们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见股价实在涨疯了,才稍微抛售了一点,让股价逐步企稳。之所以这么做,可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如果荣鼎从头到尾唱对台戏,你能赚这么多?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互相体谅点,总不是坏事。”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件事不是摆明叫我贴钱吗?”马复兴依旧摇头。

袁瑞朗说:“挺过这阵子,你不仅不会贴钱,还会赚钱。可要是大家分头行事,局面会更加惨烈,到时谁也走不了。”

“脚在我自己身上,还有走不了这一说?”马复兴似笑非笑。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这几天,我会陆续找金盛的大股东协商,希望复盘后大家不要抛售。如果协商不成,荣鼎只能独自行动。复盘后,我们抢先砸盘。以荣鼎手里的股份,砸几天停牌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打掉获利盘,把坐庄的人套在里面,到时撵你你都不会走。”

马复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典型的自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恰恰认为这是最不坏的方案。”袁瑞朗摇着头,“你想啊,来几个一字跌停,把庄家与大户套住了,以后再慢慢拉抬股价,我们要应付的不过是那些割肉的散户。可要是放任你们出逃,护盘所需资金会大得多。”

马复兴还在逞强:“无论护盘还是砸盘,都需要大量资金。如今的金盛,账上根本没钱。”

袁瑞朗说:“金盛的确没有钱,但荣鼎有啊。丁总已经决定,拿我们的钱为金盛护盘。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

“丁总倒是仗义。”马复兴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地说:“过去金盛全靠华子贤一个人撑着,如今他被抓,企业的前途可不大妙。就算把股价勉强撑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还有华子贤借的那些高利贷,都会把金盛压垮。企业玩完了,股价还能挺得住?”

袁瑞朗不疾不徐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你知道,丁总今天为何爽约吗?”

马复兴摇了摇头。袁瑞朗说:“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丁总也与杨伟国在一起吃饭。”

“丁总去见杨伟国了?就是那个江州市委书记?”马复兴问。

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倒或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继续发放贷款,我们就不用太担心。要说服银行,光靠咱们肯定不行,还得政府出面。”

马复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杨伟国怎么说?”

袁瑞朗说:“杨伟国最怕的就是金盛倒掉。金盛是江州的大企业,解决了当地上万人就业。企业破产了,这么多人上哪儿吃饭?还有,华子贤在江州搞高息集资,弄出好几亿高利贷,就这么垮了,债主们不得上街闹事?”

“所以呀,”袁瑞朗接着说,“杨伟国不仅答应出面做银行的工作,还在考虑指派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金盛注资兜底。”

“这个法子好。”马复兴拍着桌子,“只要江州政府肯出面,我就算吃了定心丸,保证复盘后不抛售手里的股票。”

袁瑞朗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对复盘后的金盛股价更有信心了。”

马复兴却摆起手:“金盛的股价,该跌还得跌。有些时候,砸盘也是为了护盘。”

“什么意思?”袁瑞朗问。

马复兴说:“刚才说了那么多坐庄的门道,有一点却漏掉了,就是要紧盯大盘,顺势而为。砸盘或拉盘时,得根据大盘走势变换打法。当大盘大跌时,你必须深砸下去,这时候成本很低,只用少量筹码将关键点位砸开即可,会有止损盘帮你接着砸下去。当大盘涨时你去拉,同样无须买多少,只要将关键点位的筹码买掉即可,有人会将股价推上去。”

“因此,金盛的股票复盘后,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势操作。”马复兴接着说,“复盘之后,如果立刻动用资金来接散户的抛盘以强行稳定股价,一定会事倍功半。不如先砸几个大单,把股价打下去。同时对外放消息,说金盛的基本面很好,只是因为华子贤的个人问题,使得股价被错杀。中午以后,再组织大资金进去拉股价。到时散户会觉得,利空出尽便是利好,也跟着抢反弹。或许不要咱们费多少劲,人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袁瑞朗哈哈大笑:“看来坐庄靠的不是经济学,而是心理学。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离开餐厅时,已是晚上9点多。袁瑞朗坐上汽车,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北京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还得赶去江州。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可够咱们忙活的。”

“我正要跟你汇报。”方玉斌说,“刚才在餐厅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伍俊桐打来的。他让我明天去一趟总部,说是费总找我。”

伍俊桐是荣鼎资本总裁办主任,被公司二把手、总裁费云鹏视为左膀右臂。伍俊桐长得一脸和善,但口碑并不好,有人说他是笑面虎,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伍公公”。

袁瑞朗问:“费总召见你干什么?”

“我也稀里糊涂。”方玉斌说,“论起级别,我根本没资格见他。到公司这些年,我连费总的办公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询问金盛集团的事情?”袁瑞朗说。

“不应该呀。”方玉斌说,“费总要了解情况,大可以直接问你。他干吗跳过几级,叫一个副总监过去?”

袁瑞朗说:“费总召见,不能不去,有什么事到时就知道了。”

3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

正值上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坐在出租车里的方玉斌,心情愈发焦躁。费云鹏不合常理地召见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荣鼎资本的总部,位于北京金融街的某写字楼里。财大气粗的荣鼎买下了其中三层楼,11、12楼是员工办公区,20楼是领导办公室。方玉斌虽然多次来过这里,不过以他的级别,还从未踏足20楼。

8点50分左右,出租车驶抵公司楼下。方玉斌不顾重度污染的空气,赶紧掏出一支烟点上。按照他的理论,雾霾的环境下,肺部的污染物够多了,再灌点尼古丁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吸了几口,方玉斌就狠心地掐灭烟头。公司上下都知道,费云鹏从不抽烟,方玉斌唯恐身上烟味太重,费总会心生不悦。

上午9点,方玉斌准时来到费云鹏办公室门口。秘书说,老板上午要会见几位重要客人,让他先等一等。方玉斌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一个人坐到隔壁房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煎熬,此刻又不敢再抽烟,方玉斌只能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玩弄手机。

时间临近中午11点,费云鹏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人,方玉斌却始终没有等到召唤。倒是路过的伍俊桐瞅见方玉斌,主动进来打招呼:“玉斌,你来了!”

方玉斌赶紧起身:“伍主任,你好!昨晚接到电话之后,我把机票改签了,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伍俊桐点了点头:“老板上午事情太多,只能辛苦你多等一会儿了。”据说,在荣鼎资本总部,员工们私下都会称呼费云鹏为“老板”,董事长丁一夫则是众人口中的“老大”。老大与老板一字之差,或许便是一把手与二把手的区别!

“费总是大忙人,我等一下是应该的。”方玉斌笑呵呵地说。

伍俊桐自己掏出香烟,还给方玉斌递过来一支:“坐了一上午,抽根烟解闷。”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接过香烟,又掏出打火机替伍俊桐点上。伍俊桐十分享受地抽了一口,见方玉斌依旧把香烟攥在手里并未点燃,便问:“你光给我点烟,自己怎么不抽?”

方玉斌只好说:“一会儿要见费总,我怕身上烟味太重。”

“别这么拘束!”伍俊桐说,“老板是一个挺随和的人。虽然自己不抽烟,可也不反感别人抽。去汇报工作时,我还经常当着他的面抽呢。”

早被烟瘾憋得难受的方玉斌,听伍俊桐这么一说,胆子大了起来。烟是和气草,两人一边抽着一边闲聊,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方玉斌乘机打探道:“费总这次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伍俊桐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昨晚老板打来电话,问上海公司的小方是不是在北京,还说如果在,就通知你过来。”

对于费云鹏召见一事,方玉斌心中更加疑惑。停顿一下,他又问:“费总这几天心情还不错吧?”

“还别说,你可算赶上好日子了!老板刚谈成一笔大生意,这几天心情好得很。”伍俊桐笑着说。

“那就好。”方玉斌稍微松了一口气。

伍俊桐继续说:“一家东北的国企即将在A股上市,之前好几家投资公司去谈过,都想抢这块蛋糕。上周老板亲自出马,拿下了这个大单。在几家投资公司中,我们介入最晚,最后的持股比例却最高。这家企业已经是B轮融资,离上市时间很近了。像这种项目,几乎不要费什么心,等着收钱便是。”

方玉斌附和道:“费总亲自上阵,人家自然要给面子。”

“没错!”伍俊桐点了点头,“这家企业的董事长,就是费总老丈人原来的秘书。这个面子,他能不给吗?”

费云鹏的背景,在荣鼎资本里尽人皆知。费云鹏来自山西的一个平民家庭,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工厂会计,但他的夫人却出身官宦之家。费云鹏的老丈人,曾辗转三省为官,当过市委书记、副省长,退休前是一个经济大省的省委副书记。

费云鹏今日的成就,固然有赖其个人打拼,但也离不开老丈人的提携。费云鹏大学毕业后,曾在外交部工作过几年,后来加入一家央企,被外派到香港。再后来,他跳槽去了一家英资背景的金融企业,负责开拓大陆市场。荣鼎资本成立之后,费云鹏成为首任副总裁,并在数年后扶正。

不管工作多忙,费云鹏都会坚持每周陪岳父打高尔夫。工作中有什么疑惑,可以向老人家请益,颐养天年的岳父,也乐于将自己多年累积的人脉介绍给女婿。

时针指向12点,方玉斌终于等到久盼的召唤。到荣鼎工作有些年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总裁的办公室。

费云鹏的办公室大约60平方米,虽然足够宽敞,但以他的身份而论,远算不得豪奢。外间是一个接待室,正中位置摆着一套休闲沙发。两侧挂着费云鹏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照片下放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与整套登山器械,角落里还有一台跑步机。据说费云鹏是位运动健将,尤其对自行车与登山情有独钟。

再往里走便是费云鹏办公的地方。办公桌正前方与左方的两面墙是书架,办公桌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气派的深色老板桌,而是竹质的现代款式。桌上的摆设十分简单,仅有几份文件与一台苹果电脑。

“小方,坐吧!”费云鹏轻点一下头,身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他又拿起电话:“俊桐,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安排人送点工作餐过来,我和小方边吃边谈。”

费云鹏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方玉斌一眼瞟去,这本书竟然就是自己那本《财富没有神话》。

费云鹏的脸上有了笑容:“这本书是一个朋友送我的。起初没注意,后来一看作者简介,才发觉是公司员工写的。大致翻了一下,感觉很不错,所以特意把你找来。”

方玉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内心还有些得意与激动。他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书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费总批评指正。”

费云鹏说:“书中有一段是写投资与酒的,读了之后觉得十分精彩。你说不同品种的投资,与不同种类的酒可做类比。股票像白酒,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产品。白酒入口都是辛辣的,而且劲大,最好点到为止。”

“债券则像啤酒。”费云鹏说,“债券属于低风险低收益的产品,能给投资者带来稳定回报。啤酒的酒精度数低,常被人当作饮料喝。但正是这种麻痹效果,让人失去了对酒的敬畏之心,因此喝啤酒喝醉的大有人在。一些不满足债券低收益的投资者,甚至通过加杠杆的方式进行豪饮,比如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就是喝啤酒喝倒的。”

费云鹏又说:“你还说房地产投资像红酒。红酒的度数介于白酒和啤酒之间,红酒的好坏关键要看产地、年份。房地产和红酒的共同点就是品质,都需要细细地品鉴,并为此付出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讲投资的理论我看过不少,还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通俗易懂。”

得到表扬的方玉斌赶紧说:“多谢费总的夸奖。”

费云鹏翻着书,继续说:“我看你的书里,还花了不少篇幅去讲美联储。里面提到,美联储可谓全世界最特殊的中央银行,因为它是由私有股权组成的。”

方玉斌说:“美联储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经济组织,既然是讲投资的书,不得不提。”

费云鹏说:“关于这一段,大部分内容我是同意的。但有一点,提出来供你斟酌。按照美国《联邦储备法》,美联储的股份来自12个区域储备行,区域储备行的股份来自各地区的国民银行和州立银行。也就是说,在根子上,美联储的股份来自私有银行。因此,你说它由私有股权组成并不算错。”

“但是,”费云鹏话锋一转,“并不是每一个股东都能发挥作用。区域储备行的实际控制者又是美联储自身,所有董事都需要美联储核准。也就是说,美国的私人银行用钱养大了一个孙子,就是美联储,但作为爷爷的私人银行,又得听孙子的。”

“我曾经打了一个比方。”费云鹏接着说,“全世界和美联储最相像的机构,大概就是中国的农村信用社——县级联社入股省级联社,省级联社又管理县级联社。”

方玉斌心悦诚服地说:“费总的比喻,实在太精彩。”

两人正说着话,伍俊桐把工作餐送来了。费云鹏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接着站起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事情要谈,饭更得吃。”

第一次和总裁同桌用餐,方玉斌十分拘谨。费云鹏倒是挺和蔼,还主动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年轻人能吃是福,如果一碗米饭不够,让他们再送一碗。”

方玉斌真是受宠若惊,连忙点头说:“一碗足够了。”

一旁的伍俊桐插话说:“接到通知后,玉斌立刻改签了机票,一大早就赶来了,一直在隔壁房间等着。整个上午没有运动,估计这会儿也不饿。”方玉斌嘿嘿笑起来,心里却在感激伍俊桐帮自己美言。

费云鹏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经常回四川老家吗?”

“一年之中,大概就过年的时候回去。”见气氛融洽,方玉斌笑着说,“费总真厉害,一听我的口音,就知道是四川人了。”

费云鹏摇起头:“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听不出什么四川口音。我看过你的简历,知道你是四川人。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还是位教师,对吧?”

“对,对!”方玉斌十分惊讶,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大领导居然能记住自己的简历。

费云鹏脸上挂着如长者般慈祥的笑容:“这么说来,咱们之间应该有许多共同语言。我的爷爷是私塾先生,父亲也是老师。”

幸福来得太突然!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分公司副总监,竟然能够进入总公司总裁的视野。方玉斌太过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费云鹏继续说:“听说你正在读MBA?”

“是的。我只有本科文凭,所以想利用工作之余充电学习。”谈起学历问题,方玉斌难免底气不足。在名校生如云的荣鼎资本,方玉斌的文凭实在太过寒酸。迟迟不能扶正为总监,也是吃了学历的亏。

“能写出《财富没有神话》这样的书,我看你的理论功底不比那些博士、硕士差。”费云鹏说。

伍俊桐插话说:“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一直空着,玉斌本来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可因为没有硕士文凭,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

费云鹏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弄这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谁说没有硕士文凭,就干不了投资总监?咱们总公司的好些个领导,不也没有硕士文凭吗?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这是什么逻辑?”

费云鹏的话,算是说到了方玉斌的心坎上。他真想大声附和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袁瑞朗曾告诉过方玉斌,有关学历的规定,是董事长丁一夫拍板决定的。那么,刚才费云鹏的抱怨,是否在针对丁一夫?丁一夫行伍出身,从部队转业之后投身商海,他的最高学历仅是一个在职本科。费云鹏那句“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莫非就在嘲笑丁一夫?

方玉斌知道,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职场的历练更告诉他,但凡神仙打架的事,小人物最好躲得远远的。

费云鹏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了,公司有制度,所有人就得遵守。你如今正在读MBA,等到毕业之后,学历就不是问题了。”

方玉斌点了点头:“多谢费总关心。”

费云鹏又问:“读MBA的学费,是自己出还是公司出?”

方玉斌回答:“是我自己出的。”

费云鹏毫不犹豫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学费这一块,公司应当予以支持。如果上海公司那边有困难,你可以直接找我,我在总部解决。”

“谢谢费总!”方玉斌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所高兴的,远不止能够报销学费,而是费云鹏对自己的态度。一个没有背景的穷小子,真能得到贵人提携,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莫非,眼前的费云鹏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工作餐用完后,费云鹏又回到座位:“你的这本书我是越看越喜欢。还有好多问题,咱们接着聊。”

方玉斌平复着内心的激动,把思绪拉回书上。面对刚流露出垂青之意的费云鹏,自己务必在每件事上力求完美,不能够有一丁点马虎。

才聊了几句,伍俊桐走了进来。他来到费云鹏身边低声说:“从东北来的赵书记到机场了,这会儿正在去酒店的路上。”

费云鹏抬起头:“不是说晚上到吗?”

伍俊桐搓着手掌:“他们临时调整了时间,我也很意外。”

费云鹏立刻起身:“咱们这就去酒店。”

费云鹏一边朝外走,一边对方玉斌说:“今天临时有事,咱们的探讨只能告一段落。以后不管工作中或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方玉斌感激地点着头,还抢先一步为费云鹏拉开办公室的大门。

北京中午的天空,雾霾更重了。出了写字楼的方玉斌,却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在他看来,今日的雾霾远比往常的蓝天白云更令人心旷神怡。行走在大街上,他竟忍不住去贪婪地吸上几口。

原来,高高在上的费云鹏早就关注到自己;原来,自己的能力已经得到总裁的认可;原来……

此刻的方玉斌,还察觉不出或者根本不愿去想,费云鹏的举动是否太过反常。他只是觉得,锦绣前程已铺在眼前! fIDH3dm7ENAPd4TWJr0TEdgcJsE563W4ljWCP+1WEuA5PI+Y6KPv/dBclS1biY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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