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方玉斌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一脸诚恳地说:“袁总,我是来向你检讨的。”
袁瑞朗只顾低头批示文件,连头都没抬。隔了一分钟,他才开口道:“玉斌,这种错误可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幸好这次只是一个小项目,出席会议的只有上海公司的人。如果是大型项目,总公司领导也在场,来这么一出,叫我怎么收场?”
“你批评得对。”方玉斌赶紧点头,“都是我工作不够周延,才出现这种纰漏。”
“你那个同学也是,这种事都敢放鸽子!”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搓着手:“那天我找了他一下午,就想逮着他痛骂一顿,可惜一直联系不上。到了晚上,电话总算打通,才知道他被警察抓走了。”
“出了什么事?警察为什么抓他?”袁瑞朗有些好奇。
方玉斌赶紧把何兆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之后,袁瑞朗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看你今天不光是检讨,还有话要说。”
跟在袁瑞朗这种精明的领导身边,既要多花心思,又能省去不少麻烦。这不,自个儿心里想的,人家已经帮你说出来了。方玉斌说道:“我肯定是来诚心检讨的。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对何兆伟公司的了解的确进了一步。”
“你倒说说。”袁瑞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
方玉斌说:“袁总说过,投资就是投人。你虽然从没见过何兆伟,但通过我的介绍,已经把这个人的脉号得分毫不差。何兆伟好面子,够专注,对技术一腔热情,但不够大气,不能团结身边的人,所以火石科技一出手,就把他的公司挖空了。”这段话既是陈述事实,又在吹捧领导。袁瑞朗听后,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方玉斌又说:“袁总已经把何兆伟这个人看透了,不过对于他开发的那款软件,大家心里还是没数。毕竟咱们不是软件专家,光听何兆伟吹得天花乱坠,心里终究不踏实。”
“现在就踏实了?”袁瑞朗问。
“踏实了。”方玉斌点了点头,“咱们不是软件行业专家,火石科技的叶云来可是专家。火石科技能做到今天的规模,足见他对于行业趋势的把握十分精准。叶云来这回不惜重金也要击垮何兆伟,说明他对新软件有所忌惮,唯恐何兆伟做大。”
方玉斌接着说:“按照惯例,投资公司在做出决策之前都会做详细的尽职调查,请行业专家来分析企业产品的市场前景与可能收益。可是现在,叶云来却帮我们把活儿干了。”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问:“作为商业对手,彼此展开竞争,甚至使出一些手段都不足为奇。你何以认为,新软件已到了让叶云来忌惮的地步?”
“关键就在于,何兆伟还不配做叶云来的对手。”方玉斌说,“火石科技的营业规模,比起何兆伟的光迅科技,高出几十倍,两家企业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何兆伟曾经提过,去年有人想买下光迅科技,出价500万,他有些心动,但最后没有谈拢。叶云来此番出手,算上登广告、挖人的各项开销,怎么着也得400多万。一家估值不过500万的小公司,却值得叶云来砸出400多万去进行攻击,就很耐人寻味了。”
方玉斌接着说:“据我所知,叶云来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不会轻易背上恃强凌弱的恶名。另外,火石科技正在运作赴美上市,如今处于关键期。在这个阶段,企业一般都会谨言慎行,唯恐节外生枝。叶云来却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出,只能说明,他已经如坐针毡。”
“照你这么说,咱们倒要谢谢叶云来。”袁瑞朗跷起二郎腿。
在领导面前提建议,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方玉斌谦逊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意见,供你参考。”
袁瑞朗微笑道:“我接受你的建议。”
见说服了袁瑞朗,方玉斌欣喜地说:“是否重新安排一场投资说明会?”
“不必了!”袁瑞朗大手一挥,“何兆伟已经命悬一线,要没有我们的投资,估计这小子撑不过两周。再说这个项目的投资额不算大,就把程序简化一下,我直接向总部打报告。”
“太好了!”方玉斌十分兴奋。
“还有两件事。”袁瑞朗说,“第一,尽快约何兆伟与我见一次面,把气氛营造得轻松一些,可以在餐厅,也可以在咖啡馆。”
方玉斌点头答应。他清楚,袁瑞朗有一个多年不变的习惯——决定一项投资之前,都要邀被投企业的负责人闲聊一次,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尽管说要特事特办,但最后面试的环节依旧不会省去。
“第二件事,”袁瑞朗继续说,“荣鼎一旦投资,就是冲着控股权去的。”
方玉斌有些犯难:“何兆伟这个人倔得很,他多次说过,无论引入多少投资,也不愿失去公司的控股权。”
袁瑞朗冷笑一声:“如今的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袁瑞朗做出投资决定后的第十天,何兆伟穿着一件休闲毛衣,出现在浦东嘉里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厅。为了即将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他提前到现场巡视了一圈。向工作人员交代几句后,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浏览新闻。
看到光迅科技发出的公开信已刊登在全国各大网站,何兆伟不禁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半个月前还对自己大肆挞伐的媒体,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传声筒。
对于荣鼎资本的工作效率,何兆伟更是钦佩有加。一周多以前,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咖啡馆里,他与袁瑞朗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仅仅两天之后,方玉斌便打来电话,说总部批准了袁瑞朗的报告,同意投资光迅科技,投资金额更达到了2000万人民币。
首笔500万投资款,很快就打到光迅科技的账户上。可此时的何兆伟已是光杆司令,即便有了钱,招聘人员还得一段时间。荣鼎又抽调十几名员工,支援光迅科技。原本在荣鼎做财务工作的戚羽,便临时客串起何兆伟的助理。当然,何兆伟并不知道,自己身旁的漂亮女助理,竟然是老同学的女友。
何兆伟身上穿的休闲毛衣,便是戚羽帮他选的。为了筹备这场新闻发布会,戚羽加班到深夜两点,今天一大早,又陪着驾驶员去接何兆伟。看到从家里出来的何兆伟一身西服革履,戚羽说:“你是IT精英,不妨打扮休闲一些。”
何兆伟说:“我想着今天有许多记者,就穿得很正式。这套西装,还是方玉斌和我一起去商场挑的。”
“就他那眼光,能挑什么好衣服?”戚羽轻蔑地说,“你看人家马云,大多数时候都穿休闲装。”
何兆伟认为戚羽说得有道理,可心里也不免嘀咕,看来方玉斌在公司里威信不够呀。好歹是个副总监了,怎么连个小职员也敢这么说他!
此时商场还没开门,戚羽带着何兆伟去到酒店大堂旁边的专卖店,挑选了一件褐色休闲毛衣。
打扮是休闲了,何兆伟的心里却轻松不下来。以前经营一家小公司,一直埋头搞技术,还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他掏出已看过无数遍的讲稿,又从头到尾默念起来。
上午10点,发布会准时开始。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何兆伟开口道:“近来,光迅科技遭遇了外界的污蔑与栽赃,我身为光迅科技CEO,必须站出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家。”
何兆伟接着说:“光迅科技自主研发的社交软件已经上线三个月,拥有超过百万的用户,获得了使用者一致好评。本公司的卓越表现,想必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既然在光明正大的市场竞争中无法胜出,他们只能采取卑劣手段。”
何兆伟拿起一张报纸:“各位应该看到了报上的公开信。事件的来龙去脉,信里讲得很清楚。借今天的机会,我想再一次重申,光迅科技的软件完全是自主研发,不存在任何剽窃的问题。”
何兆伟又说:“除了使用恶意言论攻击,某家企业还开出高价来挖光迅的研发人员。在此我郑重声明,这种做法不仅有违商业伦理,更触犯了相关法律。这些研发人员掌握了光迅的技术数据,挖人行为是明目张胆地剽窃技术。”
何兆伟越说越激动,似乎要把近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倾泻而出:“面对这些卑劣行为,我们保留使用法律武器的权利。如果对方一意孤行,我们将奉陪到底。”
何兆伟讲完后,立刻有记者举手提问:“何总,你口中的竞争对手,究竟是指哪家企业?”
在座的每个人心知肚明,所谓竞争对手就是火石科技。但记者们却希望,何兆伟能亲口点名道姓。何兆伟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立刻破口大骂火石科技,无奈方玉斌再三叮嘱,不要点对方的名。
“我希望这家企业能够悬崖勒马,因此暂且替他们保留点颜面。”尽管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嘴上还要装出几分客气。况且投资方的意见,何兆伟也不好违背。
又有记者站起来:“近来光迅科技的社交软件,在日常使用中故障增多。这是不是因为你们的研发人员被挖,后台维护出现问题?”
这是一个戳中痛处的问题。所幸方玉斌与何兆伟早就想好一个谎话,甚至为了包装这个谎话,还准备了另一个谎话。何兆伟说:“近期故障率增多的确是事实,在此我要向广大用户致歉。但故障率增多,绝不是后台维护出了问题,而是我们即将推出2.0版。新版本的兼容性更好,涵盖的内容更多,一定会给用户带来全新的体验。在新老版本的过渡阶段,一些小故障便冒了出来。”
另一名记者拿起话筒:“光迅科技的资金实力并不雄厚,如今既要投入法律攻防,又要研发新版本的软件,钱从哪里来?”
“资金不是问题。”何兆伟终于逮到机会,来发布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不久前,光迅科技已经完成融资。国内知名投资企业荣鼎资本与光迅签订合作协议,将向光迅投资两亿元人民币。”
出席发布会的记者,大多是长期跑IT新闻的。他们知道,像光迅这种小公司,能够一次融资两亿元,投资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荣鼎资本,绝对是一条震撼性的新闻。记者的兴趣被激发出来,纷纷抓住荣鼎资本的事追问。何兆伟早有准备,微笑着回应:“今天的发布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先生也来到了现场。下面,我们就有请方总监上台。有关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由他来回答更为合适。”
方玉斌快步走上台来。落座后,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发问,他轻松地说:“投给光迅的钱,总共不过两个亿。对荣鼎来说,不算太大的投资,因此决策过程相对简单。上海公司的袁瑞朗总经理看过光迅的商业计划书后,与何总聊了几次,就把事情敲定了。”
“未来还会追加投资吗?”有记者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光迅科技有需要,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方玉斌说。
一名记者问道:“荣鼎之前的投资重点,并不在互联网领域。如今投资光迅,是否算是一种试探?”
方玉斌语气坚定:“对于荣鼎这样的企业,不存在试探的问题。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在一般人眼中,投资分成若干领域,比方说制造业、金融业、互联网业。但在荣鼎眼中,投资只分成两类:一类是赚钱的,一类是不赚钱的。我们从来只投赚钱的。”
方玉斌又说:“尽管各种行业差异很大,但投资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十分推崇通用电气公司前CEO杰克·韦尔奇的‘数一数二’原则。通用电气旗下的任何事业部门,必须在所属行业排名前两位,否则就要被砍掉。荣鼎选择的投资对象,通常也会遵循‘数一数二’原则。投资这样的企业,风险能够控制在最小,收益却最大。”
记者不解地说:“可是光迅科技目前并不是该行业的前两名。”
方玉斌笑着说:“我们投钱进去,就说明它一定会成为前两名。”
发布会结束后,方玉斌与何兆伟一前一后退到休息室。方玉斌拍着对方肩膀:“发挥得太棒了!想不到你除了搞技术,还有当新闻发言人的天赋。”
何兆伟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笑着说:“一开始有些紧张,说着说着反倒放松下来。你也不错嘛,举重若轻,尽显大将之风。”
方玉斌兴奋地点燃一支烟:“今天这场揭幕战,算是大功告成。接下来,在一周之内,把软件的故障排除,没问题吧?”
何兆伟说:“软件运行中的故障,都是因为后台维护人手不足。只要把人手补上,故障立即会消失。”
“人手不会有问题。”方玉斌说,“招聘广告已经发出去,开出的也是最具竞争力的报酬。光昨天就收到了上百份简历,里面还有留美的计算机硕士。”
何兆伟说:“就算把故障排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2.0版可怎么办?完全没有准备,你却非要我当众公布!”
方玉斌说:“荣鼎投资两个亿,这是多大的事,当然得有立竿见影的成效。还有什么比上线2.0版,更有说服力?”他接着说:“研发软件也可以搞形象工程嘛!咱俩以前不是合计过吗,这个2.0版,不需要你去弄一个石破天惊的创新,小修小补一下,让普通用户有新鲜感就行。”
何兆伟摇着头:“外行好糊弄,可内行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方玉斌笑着说:“在2.0版里,弄一些烧钱的技术进去。不用让内行称赞咱技术有多高,只要让他们知道,光迅不差钱。”
何兆伟有些疑惑:“钱再多也不能这么花吧?”
方玉斌说:“就得在火石科技面前摆一回阔。你想啊,凭你的技术实力,再加上荣鼎的资金,就该叶云来睡不好觉了。”
何兆伟还在摇头:“怎么尽整花架子?还有投资金额的事,分明只有2000万,新闻发布会上非得让我说成两个亿。”
方玉斌答道:“两个亿的说辞,是袁总定的调。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5李嘉诚说过,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
一件黑色毛衣搭配牛仔裤,手上拿着激光笔,口里滔滔不绝——尽管只是一场公司内部的产品研讨会,何兆伟却拿出了乔布斯的派头。他仿佛在告诉自己,假以时日,没准我就会成为中国的乔布斯!
会议结束后,何兆伟回到办公室,他跷起二郎腿,拨弄着掌上的手机。几分钟后,秘书拿着文件走了进来。何兆伟微微抬头,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
距离荣鼎注资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当初客串助理的戚羽早已离开,如今的秘书是新招聘的,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拥有研究生学历。秘书回答道:“明天原本有一家财经杂志要来采访您,我考虑是周末,把采访推迟到下周一了。”
“总算有一天休息时间,我好久没过周末了。”何兆伟伸了伸胳膊,轻松地说。
秘书说:“您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公司新办公室的装修方案下周必须定下来,到时又有的忙了。”
何兆伟笑起来:“当初公司只有二十几号人,这里还能将就着用。如今有上百号人,是该挪挪窝了。”接着,他又挥了挥手:“没什么事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一直加班,大家都挺辛苦。”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悠闲地点燃一支烟。回想过去的几个月,或许正是自己经历过的最激情燃烧的时光。荣鼎完成注资,2.0版软件成功上线,紧接着,凭借数千万元的推广费用,新软件的市场占有率一路攀升。最新数据显示,光迅科技的软件已经甩开众多竞争对手,在市场占有率上仅次于行业霸主火石科技。成功来得太快,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雄心勃勃的何兆伟甚至已经不把火石当成对手,接受采访时他发表了这样的言论:“光迅的社交软件还是一个小众产品,用户主要集中在大都市的年轻族群。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去争市占率第一,而是要让这款小众产品更加普及,使不同区域、不同年龄的用户都能接受。或许,它的下一个竞争对手就是微信。”
挑战微信?这种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何兆伟信!
几个月下来,与荣鼎资本的合作也十分愉快。荣鼎向光迅科技派来了财务总监、营销总监,何兆伟起初颇有微词,认为荣鼎出了钱,派个管钱袋子的还说得过去,营销是公司内部事务,干吗还来插一手?
方玉斌解释说,二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本,一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源。能拿出几千万的投资公司遍地都是,但像荣鼎这样,既有钱脉又有人脉的投资公司,你打着灯笼也难找。方玉斌还举例说,派到光迅的营销总监是荣鼎去年才挖过来的,之前辅导过好几家上市企业,与国内各大媒体的广告总监熟络得很。
“只要别绑住我的手脚就好。”何兆伟将信将疑地答应了。可一段时间磨合下来,何兆伟才发觉,人家压根就不是来防着你乱花钱的,而是督促你别省钱。
研发2.0版软件,尽管只是小修小补,150万还是轻轻松松砸了进去。招聘员工与租下新的办公室,又花掉100多万。这些还是小钱,真正的大头是营销费用。为了让新软件的市占率飙高,从报纸版面、户外广告牌到各大网站,广告铺天盖地投放。还有线上线下的推广活动,几乎每周都在搞,每一次的开销都得十几万。
荣鼎投来的2000万眼看快用光,花钱花到手软的何兆伟提出节约开支。营销总监却不同意,说好不容易让火石科技感受到威胁,务必乘胜追击,各种营销活动不能停下!
都说搞互联网的,把别人的钱当自己的钱烧。何兆伟倒觉得,做投资的,是把自己的钱当别人的钱烧,端的是好气魄!
何兆伟又想到了方玉斌,他抓起电话拨了过去:“玉斌,明天是周末,咱们开车去郊区兜一圈?”
“明天恐怕不行。”方玉斌说,“我在读MBA,周六上午有课。”
“你可是活到老、学到老,精神可嘉。”何兆伟笑起来。
“吃了文凭的亏,只好赶紧补上,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倒是方玉斌的肺腑之言。横在方玉斌晋升总监路上的拦路虎,正是公司有关学历的规定。荣鼎资本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各分公司新晋的总监级管理人员,一般要拥有硕士以上学历。本科毕业的方玉斌,还差了一截。
袁瑞朗私下对方玉斌说过,公司制度摆在那里,任谁也没有办法。他让方玉斌赶紧去读一个在职MBA,只要拿到文凭,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何兆伟郊游的热情却很高:“要不等你的课上完了,咱们下午出发,赶在周日晚上回来?”
见老同学兴致高涨,方玉斌不再推辞:“好吧,明天中午你直接开车来学校接我。”
放下电话,方玉斌也开始憧憬起明日的郊游,他甚至打开电脑,规划起游玩路线。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是袁瑞朗打来的,方玉斌立刻坐直身子,拿起电话:“袁总,你好!”
“到我这里来一趟。”袁瑞朗以惯常的命令口吻说道。
方玉斌一进办公室,袁瑞朗开门见山地说:“有人约我明天下午喝茶。我就不去了,你和燕飞代表我去。”
方玉斌颇为沮丧,周末的郊游看来又无法成行。他接着问:“去见谁?”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叶云来。”
“叶云来?”方玉斌这一惊吃得不小。叶云来不就是何兆伟的死对头,火石科技的老板吗?去见他干什么?
袁瑞朗放下茶杯,说:“趁着如今行情不错,我打算把手里的光迅股权抛出去。正好叶云来有意接手,两边不妨合作一次。我同叶云来接触过几回,这小子既想买下股权,又磨磨叽叽不肯出高价。我不能显得太主动,因此才叫你们去。”
在光迅科技里,荣鼎已经超越何兆伟成为最大股东。叶云来一旦得到荣鼎手里的股权,也就获得了竞争对手的控股权。既然彻底击垮何兆伟、将新款软件扼杀在摇篮中的计划不能得逞,叶云来自然打起了收购的主意。
方玉斌立刻意识到,袁瑞朗这次不单是卖股权,合着还把何兆伟一块儿给卖了。他进而猜测,或许在注资光迅时,袁瑞朗已经做好盘算,一旦机会合适就转手出售股权。注资之初的大肆造势,对外宣传时把投资金额拔高,甚至近几个月来不惜血本地投入广告,其实都是在为离场套现做准备。这一切,不仅何兆伟浑然不知,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这么做不太好吧?”方玉斌鼓起勇气说道,“光迅的发展势头很好。再说了,何兆伟最恨的人就是叶云来。如果他知道咱们把股权卖给叶云来,不定闹出什么事。”
“他能闹出什么事?”袁瑞朗冷笑一声,“合作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里面哪一条规定了,咱们手里的股权不能转让,或是不能卖给叶云来?”
“我不是那意思。”方玉斌说,“咱们不管怎么处置手中的股权,都合乎合同规定。只不过,从道义层面来说……”
“一派胡言!”袁瑞朗正在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
在方玉斌的印象中,袁瑞朗极少这般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他只好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接着把打火机重重地扔到桌上。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还没有哪个下属敢质疑一把手的决定。这个方玉斌,真是被自个儿给宠坏了,越来越放肆!
隔了半分多钟,方玉斌重新开口:“袁总,对不起,我的说法的确欠妥。猛然听到把股权卖给叶云来的事,没能控制住情绪。”
袁瑞朗依旧板着脸,心里的气却消了点。但凡优点突出的人,缺点也会突出,真正的人才哪一个不是有棱有角?他早知道方玉斌是个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自负的角色,真要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窝囊废,自己还看不上眼。
袁瑞朗也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一笔成功的投资有两个关键。第一是在前期,要投对人,把钱交到合适的人手上,投资就成功了一半。第二是在后期,要选择最合适的退出时机。投资可不是两口子结婚,打算手牵手过一辈子。投资方实现了利益最大化,肯定是要退出的。”
“也许有人会说,光迅的发展势头不错,等到它成功上市之后,荣鼎的收益会更可观。但我并不这样看!”袁瑞朗又说,“李嘉诚说过一句话,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投资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太过贪婪是大忌。以光迅科技来说,上市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谁也无法预料,中间会有什么波折。既然叶云来现在肯出高价,当然要选择落袋为安。”
袁瑞朗接着说:“中国的投资公司,一直将上市作为主要退出渠道,非得等到投的项目挂牌上市,自己赚个盆满钵满才退出。而在美国,上市退出的比例不到20%,超过80%是并购退出,投一笔钱,升值后就转手给下家。或许,前些年的钱太好赚,所以许多人才把非常态当成了常态。”
“你说的这些都对。”方玉斌低声说。
“我知道,你是在顾忌和何兆伟的同学情谊。”袁瑞朗掐灭烟头说,“抛开那套公私分明的大道理,我的这个决定也是在帮你的老同学。何兆伟是出色的技术专家,却绝不是称职的领导者。他如果懂得管理,也不会叶云来一出手,就把员工全挖走了。最近几个月,尽管光迅的业绩增长很快,但何兆伟的短板却很突出,比如在营销方面,他几乎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全听营销总监的。”
袁瑞朗又说:“这才几个月时间,何兆伟就狂妄到要把微信当对手。再看看叶云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提差异化竞争,绝不同微信爆发正面冲突。两相比较,是不是高下立判?”
见方玉斌不再说话,袁瑞朗挥了挥手:“明天好好去和叶云来谈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玉斌变得心乱如麻。在投资行业打拼多年,方玉斌当然清楚,野蛮是资本的本性。站在荣鼎资本的角度,此时抛售股权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站在方玉斌个人的立场,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却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他不知道,何兆伟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结局,自己又怎样去面对老同学?
当初一心想着帮老同学一把,凭借强大的资本,何兆伟也的确起死回生。但是,逐利的资本可以与何兆伟结成联盟,更可以随时选择抛弃。资本的力量让光迅在短短几个月间一飞冲天,也即将让这家公司江山易主。过去几个月里的繁华风景,当真并不属于何兆伟?或是南柯一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脑海中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没错,要不是荣鼎出手相助,光迅科技早就分崩离析。即便对何兆伟来说,今日高价转让股权,总好过当初被叶云来打得溃不成军。但是,真要何兆伟接受这个现实依旧十分困难,这可是人家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企业!所有的一切,难道真如袁瑞朗所说,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来电话的竟是何兆伟。方玉斌犹豫地拿起电话,那一厢,何兆伟兴高采烈地说起明日郊游的事。待何兆伟说完,方玉斌有气无力地说:“袁总让我明天加班,郊游是去不成了。”
放下电话,方玉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袁瑞朗出售股权的决定已无可挽回,在何兆伟眼中,自己注定是一个背信弃义者。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是在谈判桌上,帮老同学多争取一点利益。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6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
位于上海市中心的瑞金宾馆,东起瑞金二路,西至茂名南路,南从永嘉路,北到复兴中路,横跨整整一片街区。瑞金宾馆的前身,是英国冒险家马立斯当年在法租界内修建的私人花园别墅。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里才被改造成一家花园别墅式宾馆。浓缩着英国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别墅,几乎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周六的下午,方玉斌驾驶着公司的商务车,来到瑞金宾馆。进入宾馆大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红色的拱形门,接下来便是一片开阔的英式花园草坪。沿着花园往里走,伫立着一排排异域风情的别墅。尽管是第一次来瑞金宾馆,眼前的景物却令方玉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许多拍上海滩的影视作品,都喜欢来瑞金宾馆取景。《新上海滩》中冯程程的家,还有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风月》,荧幕上的建筑都来自这里。”听燕飞这么一说,方玉斌顿时了然,想必宾馆里的风景,自己曾在电视里见过。
燕飞到上海工作之后,经常出入各种高档酒店、会所。据他介绍,从马立斯家族为自己建豪宅开始,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建为宾馆,这里始终是上海市中心的一个神秘地带。高楼耸立,门卫森严,头顶上拉着电网,大门几乎终日紧闭,偶尔有漂亮的轿车进出,只见大门“呼啦”一开,车子一过随即“哐当”一声,大门迅即关上,其场景几乎与电影《色·戒》中的情节如出一辙。
新中国成立之前,国民党权贵们乐此不疲地光临此地。蒋介石与宋美龄在这里举行了订婚仪式,抗战胜利后,两人又将此地当作他们在上海的寓所。如今,瑞金宾馆在原属于蒋宋的私人别墅内依然保留着原来的屏风、壁炉,在别墅的书房里还可以见到蒋介石与宋美龄当年的合照。
伴随解放军大军南下,这些西式建筑迎来了新主人。中共华东局与第三野战军的首长们先后入住马立斯花园。英国冒险家修建的别墅群,变身为指挥华东战区百万雄师的临时指挥部。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市长陈毅将瑞金宾馆一号楼作为办公地点。
商务车停稳后,方玉斌看见一对男女站在车外,微笑着挥手致意。男的40多岁,梳着一个三七开的分头,戴一副金丝眼镜,脸上透出一股儒雅之气。女的穿着粉色上衣,胸前微微镂空,肩上挎着一个爱马仕的皮包。
燕飞打开车门,热情地伸出手去:“叶总,你好!”
这名中年男士正是火石科技CEO叶云来。旁边的女士,则是火石科技的财务总监顾秋。
燕飞说:“叶总真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上次见面,你请我们去嵊泗的渔船上吃海鲜,今天又挑了一个这么雅致的环境。”
叶云来微笑着说:“瑞金宾馆的下午茶远近闻名,赶上周末的天气不错,便邀诸位来坐坐。”
“可惜我们袁总没有这个福气,临时被召去北京了。”燕飞做出惋惜的表情。
“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叶云来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等袁总从北京回来,咱们抽时间再聚。”
众人在一座西式亭子中坐下。叶云来继续悠闲地说:“上海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但像瑞金宾馆这样能寻觅到老上海味道的地方却不多。这些建筑可见证了近百年的沪上风云。”
燕飞抿了一口茶:“看来此地又勾起了叶总的文人情怀。叶总来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以前不认识时,我还真不敢相信,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创始人,竟然是毕业于历史系的高才生。”
燕飞所言,倒不全是场面话。叶云来的父亲,是杭州一所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更是华东地区知名的历史学者。从本科到研究生,叶云来读的都是历史专业。毕业之后,叶云来却投身IT界,一手打造出火石科技。
“过奖了。”叶云来笑着说,“今天在座的,玉斌才是大才子,他对历史的造诣,令我望尘莫及。”
“叶总开玩笑了。”第一次见面,叶云来就送上一顶高帽子,方玉斌颇为意外。
“这可不是恭维话。”叶云来又说,“与袁总见面时,他便提到公司里有位叫方玉斌的才子,不久前刚出了一本《财富没有神话》。得益于袁总的推荐,我认真拜读了此书,书中用经济学的观点来重新审视一些历史事件,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譬如你提到贞观之治。”叶云来接着说,“贞观年间向来被誉为中国封建王朝的盛世,但你却提出,如果用经济学常识来审视,所谓盛世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
叶云来继续说:“书中写道,在任何时代,商品流通都是衡量社会经济的标志。可在贞观年间,所有官员的俸禄居然全部是粮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武则天时代。一向最有权势的封建官僚集团竟然连钱都没有,整个社会的经济凋敝可见一斑。在贞观之治之前的隋文帝时期,官员的俸禄可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粮食。仅从这一点,便可推断出贞观年间的经济发展水平绝不如史书上描绘的那般辉煌灿烂。”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掩卷沉思了好一阵子。玉斌,你不会也是历史系毕业的吧?”叶云来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想到见面之前叶云来竟读了自己的书,方玉斌对叶云来既多了几分好感,更添了一丝提防。他答道:“我大学念的是经济专业。但我的父亲是中学历史老师,我自己对历史也一直很感兴趣。”
“叶总,如今有一种‘历史无用论’的观点,认为学历史没什么用。你怎么看?”燕飞貌似诚恳地请教。对于历史究竟有用没用,燕飞的兴趣不大。只不过他发觉,叶云来今天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生意场上,买家既然要打太极,身为卖家更不能心急火燎。叶云来有风花雪月的兴致,他索性奉陪到底。
叶云来微笑着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学历史,可以开阔人的眼界与心胸。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会大有帮助。”
“学历史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人乐观豁达。”叶云来接着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历史上的风云际会看多了,就会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起起伏伏,实在微不足道。无论逆境顺境,大可不必萦怀。”
方玉斌拍着手说:“这番见解,深刻呀!”
叶云来说:“玉斌,既然你也对历史感兴趣,为什么大学去念了其他专业?”
“要回答叶总的问题,先容我说句题外话。”方玉斌说,“去年我表弟考大学,舅舅打电话问我,是要选择好专业还是好学校。我告诉他,家里如果有钱,就选好学校。一所好的大学,可以潜移默化地陶冶一个人的情操。这份与众不同的人文气质,是一般学校给不了你的。因此,哪怕所学专业的就业前景不好,也没有关系。但如果家里没钱,就得选好专业。因为没有来自家庭的支援,学生毕业后的首要任务,就是靠自己的专业技能找工作挣钱。什么眼界、胸怀、人文修养之类的东西,只能缓缓再说。”
“其实,在西方也是如此。”方玉斌继续说,“穷人家的孩子去念理工科,因为毕业后得赶紧赚钱。贵族的孩子去学人文艺术,因为他们不用为钱发愁,需要琢磨的是,如何将钱花得有品位。”
方玉斌又说:“对我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来说,选择大学专业的首要考虑,还是学一门养活自己的营生。”
燕飞笑起来:“叶总说出了喜欢历史的原因。玉斌这席话,又道出了一个人对历史既爱且恨,最终恋恋不舍的情怀。境界都很高!”
燕飞又问:“叶总最近又在看什么书?”
叶云来说:“除了拜读玉斌的大作,近来又把《水浒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尤其是宋江赚卢俊义上山的那几回,看得十分仔细。”
燕飞说:“老书新读,一定有不少体会吧。”
叶云来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卢俊义武功比起林冲、杨志,未见得高到哪里去,论起在梁山泊的资历,更是不如其他人,他怎么莫名其妙当上二把手了?”
叶云来继续说:“这回重读水浒,我有一个感觉,卢俊义能当上二把手,大概是宋江玩弄权谋的结果。自打宋江上山后,晁盖的领导核心位置就不太稳固。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但晁盖临死前,却给宋江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晁盖临终时说,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能捉住史文恭的,可能是身手不凡的林冲或者武松,偏偏武艺平平的宋江不可能。不妨这样说,晁盖用自己一条命,挡住了宋江的接班之路。”
叶云来接着说:“老大的临终遗言,具有无可挑战的权威性。哪怕宋江在梁山泊里党羽众多,也不能蛮干。他能做的,只能是暂停为晁盖复仇的计划,真让林冲这些人捉住史文恭,人家就顺理成章地上位了。同时,宋江使出浑身解数,赚同样武功高强的卢俊义上山。”
叶云来又说:“直到卢俊义上山,宋江才开始围攻曾头市。在排兵布阵上,宋江也是煞费苦心。主力人马浩浩荡荡杀向曾头市,单留卢俊义、燕青这对主仆在西门设伏。摆明了,捉史文恭的头功,就是要让给卢俊义。”
“我明白了!”燕飞说,“卢俊义虽然立了头功,按理说该坐头把交椅,但他毕竟不像林冲这班打江山的老臣。卢俊义在梁山泊根基太浅,除了乖乖礼让宋江,没有别的路。既替晁盖报了仇,又保送宋江上位,论功行赏也该卢俊义当个老二。”
一旁的顾秋开口道:“这种解读,是不是太阴谋论了?或许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有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二把手的位置,的确不好坐呀。”燕飞正是公司里的二把手,叶云来的这番议论,想必说中了他自己的心事。
大概意识到在此时发这通感慨并不适宜,燕飞转而笑道:“谁叫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我们都长了颗红楼梦的心,却生活在水浒的世界;想交些三国里的桃园弟兄,却总遇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
叶云来端起果汁抿了一口,说:“从这个故事,我还悟出一个道理。无论晁盖、宋江还是宋江、卢俊义,只要把老大跟老二之间的关系摆平了,梁山泊就一片太平。”
叶云来又说:“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王老吉PK加多宝,和其正郁闷了;360PK金山,卡巴斯基不见了;可口可乐PK百事可乐,非常可乐不知去哪儿了;苹果PK三星,诺基亚销声匿迹了。”
聊了半天的历史典故,叶云来终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光迅科技:“火石科技是无可争议的行业老大,光迅近来的势头很猛,已经冲到老二的位置。如果把老大、老二的力量合在一起,那一定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燕飞点了点头:“竞争不如合作,这是我们一贯的想法。所以,对于叶总收购光迅股权的提议,荣鼎给予了积极回应。只不过,在价格问题上,双方的差距似乎比较大。”
顾秋说:“之前我们已经提出好几轮报价。如果觉得不满意,不妨由你们提一次。”
燕飞说:“叶总愿意上浮报价,双方就还有合作的可能。至于具体价格嘛,我们再测算一下。”来之前,袁瑞朗曾面授机宜,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要考验一下叶云来的耐心。
叶云来自知扑了个空,依旧若无其事地说:“价格问题,等你们测算出了结果再谈。”
方玉斌说:“荣鼎已经是光迅的大股东,你收购了我们的股权,也就控股了光迅。对于何兆伟,打算怎么安排?”
叶云来说:“兆伟是难得的人才,我当然会诚恳地邀请他留在公司。如果愿意,CEO还是由他来干。不光何兆伟,如今光迅的所有员工,通通可以留用。”
叶云来又卖弄起自己的学问:“前不久,我与一位台湾朋友去游览成都武侯祠。这位友人聊到刘备、诸葛亮与蒋经国,让我感触很深。在用人方面,诸葛亮实则远不如刘备。不听刘备的劝阻,最后挥泪斩马谡的故事就不提了,单看他一手提拔起来执掌军权的部下,诸如杨仪、蒋琬、姜维等人,竟没有一个是四川人!由此看来,诸葛亮忽视了干部本土化的问题。可偏偏蜀汉政权与世守江东的孙吴政权不同,他们是外来户。一个外来户,不与本土势力结合,如何能持久?”
叶云来接着说:“刘备与蒋经国做得就比诸葛亮好。刘备在世时,重用法正这样的蜀中才俊,法正的官阶甚至还排到诸葛亮前面去了。蒋经国到台湾,也实施‘吹台青’计划,大力提拔当地精英。”
叶云来摆了摆手:“至于我嘛,是不打算学诸葛亮的。用人就得五湖四海,尤其要重视本土干部。”一旁的顾秋补充道:“在光迅科技之前,我们收购过好几家公司,从高管到技术人员,叶总都通通慰留了下来。”
“如果何兆伟不愿意留下呢?”方玉斌又说。
叶云来说:“按照相关法律,小股东的权利是受到保障的。如果大股东出售股权,小股东也可以比照相同价格转让股权。如果何兆伟去意坚决,我就收下他手里的股份。”
7不到半年时间,投资两千万回报一个亿
燕飞与方玉斌一前一后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袁瑞朗侧过身子,问道:“谈得怎么样?”
“你的预料没错,叶云来已经沉不住气了。”燕飞答道。
袁瑞朗又问:“我们的报价,你告诉他了?”
“没有。”燕飞说,“我想这种事,还是由你亲自跟他谈比较好。我同玉斌这一趟,主要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尽量不表态。”
袁瑞朗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对于燕飞能够时刻摆正自己位置的做法,他还是比较满意。副手就是副手,真正的大事,还得由自己定夺!
“叶云来会着急,早在我的意料之中。”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为了在纳斯达克上市,叶云来忽悠国际投资者,说火石做的虽是小众社交软件,但对目标用户进行了精确划分,可以在微信一统天下的市场格局中实现差异化竞争。他还吹嘘自己的创新能力,说制造了技术壁垒,短期内无人能够形成挑战。前些日子接受采访,这小子还志得意满地编了个顺口溜:垄断我无权,投机我无胆,为了把钱赚,创新求发展!”
袁瑞朗又说:“突然间冒出个光迅科技,让叶云来的牛皮再也吹不下去了。一开始,他打算仗着财大气粗把对手干掉,不料咱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燕飞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光迅虽然是个小项目,却有可能成为咱们公司有史以来见效最快的一次投资。这全靠了袁总的眼光与魄力。”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看准了叶云来的软肋,就要狠敲他竹杠。如果能促成叶云来收购光迅,让行业的前两名整合成功,不仅帮叶云来圆了谎,还将成就资本市场的一段佳话。为了让火石在纳斯达克的发行价涨个几块钱,叶云来才不会在乎收购时多掏几千万。”
“这一仗,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燕飞笑呵呵地说。
袁瑞朗说:“这件事之前一直是私底下运作,现在可以给何兆伟透点风声,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燕飞说:“何兆伟是玉斌的老同学,就让玉斌去说嘛。”
方玉斌心里叫苦,得罪人的事干吗全交给我?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正因为是老同学,反而不好开口。”
袁瑞朗的语气强硬:“你是荣鼎的投资副总监,不是他何兆伟的副总。代表公司光明正大交涉问题,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运作这个项目,你是有功的。”或许意识到自己对方玉斌的态度过于严厉,袁瑞朗缓和了一下语气,“到了这个节骨眼,更不能松懈。你去和何兆伟好好谈,把事情的利害轻重跟他说清楚。”
袁瑞朗继续说:“我向来主张赏罚分明。项目顺利完成后,我打算在公司规定的奖金范围以外,再单独批一笔钱,重奖有功之臣。玉斌的表现有目共睹,我看发30万奖金也不为过。”袁瑞朗又把目光朝向燕飞:“你是公司常务副总,对我的这个提议,有什么意见?”
一把手定了调,燕飞哪敢有什么意见,赶紧附和说:“我完全支持。赏罚分明,就该这么做。”
上司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去找何兆伟谈一次。”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忐忑地拿起电话,拨给了何兆伟。与自己的预料一模一样,当何兆伟得知荣鼎将把股权出售给叶云来时,起先是震惊,接着是震怒。他明确表示反对,接着又拍起桌子,把袁瑞朗、叶云来甚至方玉斌都大骂了一通。
第二天,何兆伟又给荣鼎资本发来一封正式公函,声称自己反对这项交易。他还说,尽管荣鼎资本已经成为光迅的大股东,但法律依旧赋予了小股东相应的权利。《公司法》明确规定,大股东转让股权时必须书面告知小股东,且小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在同等条件下,自己理应比叶云来更有资格受让荣鼎的股权。
袁瑞朗看到这份公函后,立马把方玉斌叫了过来,质问道:“这就是你沟通的结果?”
“还搬出《公司法》来了!”袁瑞朗气愤地说,“没错,何兆伟是有优先购买权。可叶云来出得起钱,他出得起吗?简直自不量力!”
“何兆伟的情绪很激动,是我的沟通工作没做好。不过,看完这份公函后,我倒觉得不是坏事。”方玉斌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料到袁瑞朗有此一问,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话:“你不是说,要狠敲叶云来的竹杠吗?我倒觉得,有些事,有了困难要克服困难去完成;还有些事,没有困难要制造困难去克服。”
袁瑞朗坐回皮椅,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借此要挟叶云来再次提高报价?”
方玉斌说:“如今,我们更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叶云来,何兆伟打算行使优先购买权,你的报价低了,荣鼎手里的股权就被何兆伟买去了。”
袁瑞朗摇了摇头:“何兆伟不过是发牢骚。连我都不相信他有资金和实力买下股权,叶云来更不会相信!”
方玉斌说:“何兆伟几个月前不是拉到了荣鼎资本的投资吗?现在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去融资?”
“再去融资?”袁瑞朗点燃烟,深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
方玉斌接着说:“可以假戏真做,安排人给何兆伟介绍几家投资公司,再把何兆伟正在联系投资人的消息放出去。总之,得让叶云来知道,他继续犹豫不决,等何兆伟找到投资人,光迅科技可就不是他的了。”
袁瑞朗微笑着点头:“这法子值得一试。既然叶云来还在犹豫,咱们就踹上这临门一脚。”
“只是,”袁瑞朗话锋一转,“这一回你又得欺骗老同学。”
方玉斌苦笑道:“我已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索性恶人做到底吧。再说了,这一回既是骗何兆伟,更是对付叶云来。叶云来同意上浮收购价格,何兆伟也能多收一笔钱。”
袁瑞朗哈哈大笑:“要被人骗一回,钱包就能鼓一点,我巴不得天天被人骗。”
方玉斌的计划,很快付诸实施。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何兆伟果真联系上几家投资公司。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不停蹄地赶去北京,希望能够找到新的投资人,在最后时刻行使优先购买权。这则消息,也在圈内“不胫而走”。一家媒体刊发了独家新闻:《光迅与荣鼎反目,创业团队急赴京城找下家。》
数日之后,在出席一场活动时,面对记者的求证,袁瑞朗抛出另一套说辞:“我们与光迅的合作十分愉快,所谓‘反目’的说法,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臆测之词。据我所知,何总去北京是为了研发新软件,根本不是搬救兵。”
消息真真假假,局面扑朔迷离,倒让叶云来坐不住了。他亲率大队人马,赶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办公室,展开最后的谈判。
双方刚坐下,袁瑞朗便笑着说:“不好意思呀,叶总请我们又是去海边吃海鲜,又是去瑞金宾馆喝下午茶,我却只能在公司会议室,用几杯清茶招待各位。”袁瑞朗谈笑之中展现出强大的气场。在这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谈判中,他已经握有了主场优势,而且这个优势,还是心急火燎的叶云来自己送上门来的。
叶云来没有了谈古论今的雅兴,但依旧强装出镇定:“为了上市的事,我下周要去美国,大概得待半个月。既然双方接触这么久了,我希望能在出国前把事情敲定。国际长途贵得很,到时袁总又打电话过来谈生意,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袁瑞朗依旧笑着说:“好呀,我也希望早点把生意谈完,免得你人在国外,还来打搅。”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接触了这么多次,最后的问题还是卡在价格上。我想,今天也不必浪费时间,就直奔主题吧。”在一般的谈判中,袁瑞朗并不喜欢主动提到价格问题,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形,就不妨主动出击。
叶云来说:“之前我的报价达到了80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叶总,我们投给光迅科技的可是两个亿,你收购我们的股权,出8000万还叫高?”燕飞笑呵呵地说。
叶云来毫不示弱:“今天这种场合,咱们再去谈两亿就没意思了,那都是糊弄外面人的。”他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荣鼎投给光迅的具体金额我无从得知,但肯定没有两亿。我在这个行当里打滚不是一年两年了,就凭光迅这几个月烧钱的架势,我敢确定,他获得的资金在2000万到3000万之间,绝不可能有两个亿。”
燕飞刚想反驳,袁瑞朗挥手制止了他:“叶总是爽快人,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又笑了笑:“投资过程中夸大金额以壮声势,在圈子里屡见不鲜。更有甚者,A轮融资的投资者虚报金额,明明只投了5000万,却坚称投了一个亿,最后和被投的企业串通一气,说投资的钱花光了,找一堆发票来冲抵费用,让B轮融资的投资者埋单。不过,玩弄这些伎俩,既瞒不过叶总的法眼,更不是荣鼎的风格。”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两个亿是一个长期的投资计划,至于首期投资金额,正如叶总所说,是2000万。”
叶云来竖起大拇指:“袁总才是大生意人,大开大合,举重若轻!”旋即,他又把两只手放到桌子上,手指不停敲击桌面,仿佛是在弹钢琴:“投给光迅的2000万,半年不到就溢价到8000万。如果是做实业,简直难以想象。即便对投资公司来说,也算是经典案例。”
袁瑞朗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做生意,通常只会算自己的账,不去算别人的账。但叶总既然算了荣鼎的账,我也破例一回,帮你算笔账。”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即将登陆纳斯达克,如果能在此时兼并光迅,你们就会成为行业内当之无愧的霸主。对那些喜欢听故事的国际投资者来说,这一定是则美妙的故事。如果你们无法吞下光迅,甚至坐视其进一步做大,那么火石的地位就会从行业霸主降格成诸侯之一。在如火如荼的中国互联网市场,当霸主和诸侯可大不一样。这种差别,最后都会体现在股价上。在股价上跌几块钱,损失的可不止几千万人民币。”
叶云来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你说得没错。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溢价6000万,收购你们的股份。但凡事总该有个度。如果我付出的,已经超过我在股市上可能收获的,也只能选择放弃。”
叶云来拉高语调:“袁总,能否给个痛快话,你打算把光迅的股份卖多少钱?价格合适,咱们今天就拍板;如果谈不下来,买卖不成仁义在。”
袁瑞朗悠闲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亿。”
叶云来摇了摇头:“8000万已经是极限。至于一个亿,我只能说袁总的算盘拨得太精。”
袁瑞朗把语调升高:“就算一个亿,我也不敢保证你能买到光迅的股份。何兆伟这几天正在北京活动,他如果找到有实力的投资人,行使优先购买权,最终的买家是谁还真不好说。”
叶云来冷笑一声:“在谈判中制造一个假想敌来互相竞价,这样的自导自演未免太老套了。”
“我还真想自导自演,可惜没这个本事。”袁瑞朗不住叹气,“何兆伟的态度异常坚决,为了阻止火石收购光迅,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我派人去说了几次,都没起作用。有些媒体还在火上浇油。为了平息事态,我不得不当众撒谎。你说,有这么自导自演的吗?”
袁瑞朗清楚,之前两个亿的说法是唬不住叶云来的,与其被人戳穿,不如自个儿大方承认。可优先购买权的事,叶云来顶多只是猜测,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就一定要把谎撒到底。甚至之前的小实话,也是为现在的撒大谎做铺垫。
旁边的方玉斌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叹:“谈判桌上,当真个个是演员,句句不可信。”
叶云来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接着说:“我想找个地方,与同事们测算一下新的报价。”
“没有问题。”袁瑞朗起身说,“你们就在这里谈,荣鼎的人全部回避。”
一个小时后,叶云来又把袁瑞朗请进会议室,他双手叉在胸前,说:“我们仔细测算过,火石只能出到9000万。”
不待袁瑞朗开口,燕飞便说:“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
叶云来苦笑着说:“没错,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这句话,我正想对你们说。”
袁瑞朗摇了摇头:“一个亿我都尚且不敢保证你们能买到股份,9000万就更不是一个保险价格。何兆伟这几天就在北京,他要是拉到投资,情势可就不妙了。”
叶云来说:“不怕各位笑话,火石处于上市前的最后冲刺阶段,资金链绷得很紧。而且照目前局势,一旦咱们之间的协议生效,我还得按同等价格收购何兆伟手里的股份,这又会耗去不少资金。因此,9000万已经是我们能够承受的极限。多的钱,一分也拿不出。”
袁瑞朗思忖了一会儿,说:“叶总的处境,我能体会。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的合同还是按一个亿来签,但你们可以先出9000万,剩下的钱,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
叶云来眉头紧皱,隔了好一阵子才说:“好吧,就这么办。”
袁瑞朗又说:“这1000万可得算利息,还得略高于银行利率,就按10%来算吧。”
叶云来晃着脑袋:“怎么连这点利息也不放过?”
袁瑞朗笑着说:“欠钱收利息是商场里的规矩,咱不能坏了规矩。”
叶云来连声叹气:“碰到袁总这么精明的人,我甘拜下风。”
就在荣鼎与火石达成协议的同时,何兆伟在北京的融资活动不出意料地失败。他懊恼地回到上海,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天闭门不出。
方玉斌给何兆伟打了好多通电话,对方一直没有接。他只是听说,何兆伟以近5000万的价格,把自己的股权卖给了叶云来。袁瑞朗也兑现了当初了承诺,重奖了方玉斌。30万奖金到手,离凑齐婚房的首付款总算又接近了一步,方玉斌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直到一个月后,方玉斌才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何兆伟说自己打算出国待一段时间,下周出发。毕竟是老同学,两人约去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何兆伟出国的那一天,方玉斌又提前赶到浦东机场送行。
何兆伟的的士还没有到,方玉斌却在机场里遇见了江州金盛集团的副总苗振国。方玉斌陪着袁瑞朗去江州时,与苗振国见过几回面,双方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据苗振国说,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今天回国,他们是专程赶来接机的。
何兆伟很快也到了机场。方玉斌推着行李,一直送到安检口。分别时,方玉斌说:“希望你别再生我的气。”
何兆伟苦笑着说:“你虽然出卖了我,却也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方玉斌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这趟出去,是旅游还是移民?”
“不知道。”何兆伟摇了摇头。
“你可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有计划的人,怎么现在也变得漫无目的了?”方玉斌问。
何兆伟说:“趁着手头有几个钱,就过几天漫无目的的日子吧。”他推上行李,牵着家人,大步走了出去。方玉斌站在黄线外,目送着老同学的身影消失。
方玉斌走下楼,打算坐二号线地铁回市区,却看到苗振国一脸焦急,拿着手机不停在拨,还对身边的下属大呼小叫。他走过去,拍了拍苗振国的肩膀:“苗总,怎么了?”
苗振国惊魂未定:“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方玉斌问。
苗振国欲言又止,改口说:“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