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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资本时代1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做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1创业者寻找投资人的三个阶段

袁瑞朗可不是新书发布会上的普通读者,方玉斌不能用外交辞令来搪塞。他快步来到走廊,低声说道:“袁总,金盛这段时间的股价,涨得的确有些蹊跷。”

袁瑞朗说:“今天我在北京出差,遇见好几个证券公司的朋友,他们知道荣鼎投资了金盛集团,都跟我聊起这只股票。像这种涨法,简直莫名其妙!今晚你就去一趟江州,当面问一问华子贤,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下午就去江州。”方玉斌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叫苦。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是名震一方的大富豪,同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更是多年交情。别说我这种小角色,就算袁瑞朗亲自去,人家也未必抽时间见面。去趟江州容易,却哪有当面问华子贤的机会哟。无奈袁瑞朗交代的事,明知办不到,也得走一遭。

离开酒店,方玉斌直奔虹桥火车站。登上高铁列车后,他打算趁着旅途的间隙,打一会儿盹。

刚眯上眼,手机又响了。方玉斌掏出一看,见来电号码有些陌生,迟疑了几秒才滑动接听键:“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说道:“玉斌,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声音听来的确有些熟悉,方玉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隔了好一阵才说:“你,你是何……”

“没错。”对方兴奋地说,“我就是何兆伟。你总算想起来了。”

“老同学,原来是你呀!”方玉斌欣喜地说,“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成都吗?手机号码怎么又成上海的了?”

何兆伟说:“我来上海大半年了,这是我的新手机号。”

方玉斌问:“来上海这么久也不和我联系,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何兆伟笑起来,“来上海后工作太忙,抽不出空联系老同学。这段时间轻松一点,立马想起你了。”

何兆伟说:“晚上我请客,咱们出来聚一下!”

“今晚真不行。”方玉斌说,“我正在去江州的火车上,明天才回上海。明晚咱们见一面,怎么样?”

何兆伟说:“好呀。就明晚,不见不散。”

列车在长三角平原上飞驰,方玉斌的困意消减了许多。何兆伟那一口熟悉的乡音,总能唤起“恰同学少年”的美好回忆。毕竟是老同学,哪怕多年没有联系,彼此间始终留着一份真挚的情感。

方玉斌与何兆伟都来自四川的一座小县城,从初中到高中,两人同学了整整六年。何兆伟是班里的学霸,无论什么考试就没跌出过前三名。方玉斌的成绩属于中上水平,临到考场上,还不忘请何兆伟帮忙:“把卷子往桌子边挪一下,让我瞟一眼。”

高考时,方玉斌的发挥还算正常,考上了省城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何兆伟却马失前蹄,比模拟考试少了好几十分。尽管勉强上了重点本科的分数线,但距离自己填报的名牌大学志愿差了一大截。最后,只被一所毫无名气的一般本科院校录取。

因为大学不在一座城市,两人的联系逐渐少了。方玉斌只知道,何兆伟后来去了一家电子企业做工程师。而他自己大学毕业后,遵从父母的意愿,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

干了两年多的乡镇干部后,方玉斌被借调到县委办公室,负责为领导写讲话材料。在临时借调的一年中,他使出浑身解数,为了赶材料,经常加班到深夜。方玉斌的能力,也得到外界一致认可,县委领导在一次会议上称赞他是“县委一支笔”。

就在方玉斌觉得自己铁定能留在县委机关时,领导却找他谈话,告诉他借调期满后继续回乡镇工作。方玉斌打听一圈,才知道当年留县委机关的名额只有一个,自己被人挤掉了。挤掉方玉斌的,是县长的外甥。此人的编制也挂在乡镇,却从不去上班,一直在县城经营酒店生意。

方玉斌没有回乡镇,而是选择了辞职。对这个决定,周围人大为不解。但方玉斌告诉自己,这绝不是被关系户插队后的一时冲动。他只是不想在一座小县城里终老,更不愿一辈子挣扎在人情世故的关系网中。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方玉斌来到了上海。他干过销售员,还在一家台资企业当过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他进入一家由浙商富二代创立的投资公司,成了一名投资经理。

进入投资行业,正是方玉斌梦寐以求的愿望。大学时代学习经济的他一直认为,做生意的最高境界就是钱生钱!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泼了方玉斌好几瓢凉水。进入投资行业整整两年,他的业绩丝毫没有起色。数额巨大的国企大单,根本轮不上没有背景的他。方玉斌看好的创投项目,又屡屡被公司高层否决。最郁闷的一次,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领导投资的一家科技公司,投资之后半年公司遭遇瓶颈。方玉斌原本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坚定地支持企业,就一定能柳暗花明。但领导不同意追加投资,甚至对他的判断冷嘲热讽。

在上海打拼多时,方玉斌已步入而立之年,昔日的梦想被击得粉碎。他甚至有些迷茫,难道这辈子就注定一事无成?上海滩的锦绣繁华,当真不属于自己?

所幸在这时,他遇到了袁瑞朗!

担任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袁瑞朗主动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方玉斌加盟公司。袁瑞朗说,自己从好几个项目的运作中,感受到了方玉斌的眼光与才华。别在小公司里糟蹋青春了,到荣鼎来吧!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竟然能进入袁瑞朗的视野。但凡在投资圈混过的人,都听说过荣鼎资本的大名。它是中国顶级的投资公司之一,旗下管理资金近500亿元人民币。比起方玉斌之前供职的小投资公司,荣鼎绝对称得上庞然大物。

面对袁瑞朗的盛情,方玉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奔。很快,他便用业绩回报了袁瑞朗的信任。自己操盘的几个项目,为荣鼎带来了丰厚收益。外界非常惊讶,想不到像方玉斌这种在小公司里碌碌无为的人物,来到荣鼎竟然乌鸡变凤凰?

方玉斌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就不是乌鸡,只不过一直没有遇见如袁瑞朗一般的伯乐!

加入荣鼎资本后不久,何兆伟主动联系上方玉斌。何兆伟说自己打算辞职创业,老同学既然在投资公司高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赶紧弄一笔风投来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何兆伟聊起自己设计的软件,简直是手舞足蹈。方玉斌却无奈地表示,像荣鼎资本这类的大型投资公司,对几百万的小项目不会感兴趣。他还建议何兆伟,去找天使投资基金试一下。

一晃三年过去,没想到何兆伟也来到上海。这位当初踌躇满志的老同学,不知在创业路上斩获如何?

江州之行没有出乎方玉斌的预料,华子贤说要陪省里的领导吃饭,抽不出时间,只派了一个部门经理出来。方玉斌问起股价的异常波动,对方两手一摊:“我们也不清楚。大概是市场对企业发展有信心吧!”方玉斌接着追问了几句,对方敷衍说:“股价上涨你们紧张什么?非要大跌才安心?”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所幸方玉斌早有心理准备,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打道回府。

回到上海后,方玉斌去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下午5点多,便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今晚的聚会,你没忘吧?”

“忘不了。”方玉斌高兴地说。

何兆伟问:“你现在在哪儿?”

方玉斌说:“我在公司里,就在陆家嘴。这边有家川菜馆不错,咱们今晚就去那儿吧。”

何兆伟说:“我在张江科技园,隔得不算远。我开车过来接你。”

方玉斌不放心地说:“你来上海不久,熟悉路吗?”

“都什么时代了!”何兆伟不屑地说,“就算我不熟悉路,车上不有导航吗?”

“好吧,等着你。”方玉斌说。

何兆伟又说:“你结婚了吗?记得把老婆或者女朋友带上。”

“我有个女朋友,可惜今天出差去了。”当着老同学的面,方玉斌本不想撒谎,只是自己的女朋友,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方玉斌的女朋友叫戚羽,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财务部上班。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害羞的,但荣鼎资本对于办公室恋情的态度偏于保守,通常只要公开关系,其中一人就得离开公司。

6点左右,何兆伟驾车来到楼下。方玉斌一看,这是一辆挂着成都牌照的奥迪Q5。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我说你这么好心,主动跑来接我。敢情买了台四个圈,急着来显摆!”

何兆伟笑呵呵地说:“这有啥好显摆的?Q5的入门版,赶上4S店搞活动,总共才30多万块钱,又不是什么豪车。”

“有钱人的口气就是壮!”方玉斌说,“如今,我还屁颠屁颠开着一辆十多万的速腾呢。”

何兆伟说:“你是大孝子,挣了钱先想着给爹妈买房子。我们都得向你学习!”

“你怎么知道的?”来上海的前几年,方玉斌压根没挣着多少钱。加入荣鼎后,经济状况才逐渐好转,去年当上投资副总监,年薪总算有了40万。春节回家,赶紧给爹妈买了一套房子,连着装修花了五六十万,多年的积蓄全砸里面了。他十分惊奇,这些事怎么何兆伟也知道?

何兆伟说:“县城老家才多大点地方,生了这么个乖儿子,你父母还不去满世界夸!”

方玉斌一扭头,瞅见后排还坐着两人。何兆伟赶紧介绍:“这是我老婆和孩子。原本想着你把女朋友带出来,两家人好好聚一下。”

“这一家三口,太幸福了!”想着自己漂泊多年还没结婚,方玉斌发出感叹。

“是一家四口。”何兆伟纠正说,“你没看出来,我老婆肚子里又怀上了。”

方玉斌竖起大拇指:“你读书时是学霸,如今生娃也这么厉害。”

来到餐厅后,何兆伟拿出一张报纸,说:“挺牛呀!看了新闻才知道,你不仅在投资公司当着高管,还成了作家。新书发布会的消息,都登上报纸了。”

方玉斌说:“纠正你两个概念。第一,总经理和副总才算高管,一个副总监,撑破天就是个中层管理人员。第二,我可不是什么作家。所谓作家,就是能靠写作养家。像我这样利用业余时间写本书,只能叫写作爱好者。”

何兆伟被逗乐了:“得,念书时你就口才好,嘴上跟抹了油似的。但说真的,写一本书,能挣不少钱吧?”

方玉斌摇着头:“当着老同学我不瞎掰。像这类偏专业的书籍,受众有限,成不了畅销书,想赚多少钱更没戏。”方玉斌嗑起桌上的瓜子:“我说你这人,怎么一开口就是钱,俗不俗呀?”

何兆伟苦笑道:“创业这几年,脑子里天天都在琢磨钱。久而久之,难免掉钱眼里了。”

方玉斌问:“四个圈的Q5都买回家了,你这几年发了吧?”

何兆伟顺势聊起创业的经历。辞职后,他办起互联网公司。公司就三个人,自己是首席执行官、首席技术官兼营销总监,同时也是苦×的程序员、业务员,老婆是首席财务官兼会计、出纳,还请了个人,就把公司里剩下的活全干了。

一开始生意惨淡,但去年靠着一款自己研制的软件,赚了几百万。何兆伟马不停蹄又开发出一款手机社交软件,他对这款软件极富信心,为了拓展全国市场,把公司搬来了上海。之前这半年,他领着二十几号员工没日没夜地测试新软件。如今,产品已经正式上线,市场反响很好。

方玉斌为何兆伟的成绩感到高兴,他开玩笑说:“难怪你不生我的气。原来不用别人投资,照样把事业做起来了。”

“当初,我还真生过一阵子气。不过后来弄明白了,是自己压根不懂投资圈里的规矩。”何兆伟说,“创业者寻找投资人,一般说来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使投资人,天使投资人通常是创业者的朋友、亲戚或商业伙伴,由于他们对创业者的能力和创意深信不疑,因而愿意在企业前景明朗之前就投入资金,一笔典型的天使投资少则几十万人民币,多则几十万美元;第二阶段是风险投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VC, VC的操作模式是把资本投向蕴藏着失败风险的高新技术及其产品的研发,促使其尽快商品化、产业化,当被投企业增值后,VC会通过各种股权转让方式撤出资本,实现增值;第三阶段是股权投资者,就是所谓的PE, PE通过私募形式募集资金,通常对非上市企业进行投资,并推动非上市企业价值增长,最终通过上市、并购、管理层回购等方式出售持股套现退出。”

何兆伟继续说:“就好比对一个学生投资,PE着眼于大学生,VC青睐中学生,而天使投资人则培育萌芽阶段的小学生。你所在的荣鼎资本,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大PE。而我当时的情况,恐怕只能算学龄前儿童,双方自然没有合作的可能。”

“不错嘛!”方玉斌说,“几年不见,你不仅把软件卖得好,把投资的门道也弄清楚了。”

方玉斌接着说:“如今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热,许多创业者却不了解创业融资的三个阶段,结果在错误的时期去找错误的人,非但不能解决资金问题,还闹出笑话。”

“你在讽刺我吧?”何兆伟说。

“不敢。”方玉斌摆手笑道,“你已经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别挖苦我们这些打工仔就行。”

何兆伟端起酒杯:“闲话少说!老同学见面,三杯酒还没喝呢。”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各自近况,叙同学情谊,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去了。何兆伟对老婆说:“餐厅门口有个小朋友的游乐区,你带着儿子过去玩会儿。”

老婆孩子离开后,何兆伟掏出香烟,递给方玉斌一支,自己也赶紧点上:“为了下一代,不敢让老婆吸二手烟。”

方玉斌吸了一口烟,说:“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另外,我也看出来了,你如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约我吃饭不光为叙旧吧!”

何兆伟笑起来:“什么事也瞒不过你,那我就实话实说。”他接着说:“这几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觉得,一家互联网公司如果不和有实力的投资人绑在一起,实在很难做大。”

何兆伟又说:“我对自己的软件很有信心,可要攻占全国市场,手头的资金还是差一截。不知咱们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方玉斌沉吟一阵,说:“刚才你可都说了,荣鼎从不干天使投资人的活儿!”

“别瞧不起人呀!”何兆伟说,“我现在好歹也张罗起一家科技公司,不是当初的小打小闹。我的目标,就是在五年内实现上市。”

方玉斌微笑道:“五年上市?咱们都知道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何兆伟似乎来了气:“我就看不惯投资公司的这副德行!我又不是来求爹爹告奶奶,而是送给你们一个发财机会。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们的眼光了。”

何兆伟高声说道:“高瓴资本曾给京东投了2250万美元,京东在纳斯达克上市,这笔投资升值成了39亿美元。软银的孙正义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阿里巴巴身上投下了2000万美元,如今这笔股份估值580亿美元。腾讯在发展过程中,IDG和盈科数码都投资过,两年之后套现退出,获利十几倍,当时看着还不错,到后来肠子都悔青了。因为接盘IDG和盈科数码的南非投资大鳄MIH在腾讯这个项目收获了1500倍的回报,净利润达到470亿美元。别看你现在牛烘烘,错过了我这个项目,可没地方买后悔药!”

“别激动!”方玉斌说,“你先说一说,那个手机社交软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兆伟闷下一杯啤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2名片上有折页的人,投资公司是不看好的

星期一一大早,方玉斌赶到公司。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袁瑞朗去北京出差半个多月,昨晚刚回上海。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星期一的例会袁总要亲自出席,各部门负责人务必参加。

对方玉斌有知遇之恩的袁瑞朗,来自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袁瑞朗不仅成绩优异,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的他在大学时代还是清华足球队的主力后腰。离开清华园后,袁瑞朗选择赴美深造。在大洋彼岸的八年时间里,他不仅攻读完常春藤名校的硕士课程,还进入投行工作,成为一名华尔街精英。再后来,袁瑞朗回到国内,担任一家证券公司的高管。

在一个金融业高峰论坛上,袁瑞朗结识了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在丁一夫的大力延揽下,袁瑞朗加盟荣鼎,出任总裁助理。在北京总部工作一年后,他又被派到上海,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袁瑞朗不仅是成功的职业经理人,近来还成为一位颇具人气的微博红人,拥有数百万粉丝。他在微博里除了不时秀出自己去全世界各地出差、旅行的风景照,还大聊教育与人生,并针对热点新闻发表观点,俨然成为“青年导师”。

方玉斌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身旁的人问道:“方总监,今天开会袁总大概会讲什么事?”

方玉斌说:“袁总讲什么,我哪里知道?”

“对领导的意图,你可是领会得最充分、贯彻得最及时的。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另一名同事说道。

方玉斌面露不悦:“这不是谦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瞎说?”他知道,袁瑞朗对自己的提拔,令许多人眼红。一年前,方玉斌出任投资副总监,有人便议论说,在荣鼎这种大公司里,名牌大学生甚至华尔街的海归比比皆是,以方玉斌的学历、经历,怎么轮得上他?当时,袁瑞朗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索罗斯大学读的是哲学。你们这些名牌大学金融科班出身的,是不是都比人家强?”反对者才闭了嘴。

此后不久,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被调往总部。因为学历达不到要求,方玉斌一时没法补缺。袁瑞朗并不安排新的总监,只是让方玉斌以副职的身份主持工作。这一来,公司里更有人妒火中烧。

对于袁瑞朗的拔擢,方玉斌自然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之情。对外界的妒忌,他往往还会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回击。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袁瑞朗挨个听取了各部门的汇报。那些工作有疏漏的中层干部,被袁瑞朗骂得抬不起头。会议结束后,他又把方玉斌叫去办公室。

袁瑞朗的烟瘾不小,他点燃一支烟,说道:“这个华子贤,简直狂得很!上周你去江州,他竟然打发个部门经理出来应付。金盛的股价,这几天还在往上蹿。”

袁瑞朗对华子贤的不满由来已久。投资金盛集团的事,名义上虽然由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负责,但华子贤与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是老战友,有20多年的交情,仗着这层关系,华子贤经常把袁瑞朗晾在一边。

“得让姓华的吃点苦头。”袁瑞朗说,“把咱们手里持有的金盛股份,先拿出10%抛售套现。趁着股价被炒得这么高,正是获利离场的好时机。另外,也可以借此把股价压一压,不能由着他胡来。”

方玉斌点了点头,眼光中却带着一丝疑惑。袁瑞朗清楚方玉斌的顾虑,他把手一挥:“大胆去做,丁总对华子贤狂炒股价的行为也很恼火,这个方案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的。”

袁瑞朗又叮嘱说:“抛售时讲究点方法,不要搞得大张旗鼓。我们毕竟还是金盛的股东,也不能让股价跌得太厉害。”

“我明白。”方玉斌答应下来,却并未转身离开。

袁瑞朗问:“你还有事?”

“有一件事。”方玉斌说,“上周,一个老同学找到我。他开发了一款手机社交软件,市场反响不错。他希望能引入一笔投资,帮助其迅速打开市场。”

方玉斌又说:“正因为是同学关系,我反而顾虑不少,担心其他人说公私不分。但听他仔细介绍一番,感觉这款软件的确有潜力。”

袁瑞朗摆了摆手说:“说说具体情况。”

方玉斌说:“我的同学叫何兆伟,自己成立了一家叫光迅科技的公司。他开发出一款可以融社交、语音通信、电子商务、个人理财于一体的手机软件。”

袁瑞朗掐灭烟头:“技术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评判。既然是老同学,彼此应该很熟悉了。你说说这个何兆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尽可能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述老同学何兆伟。袁瑞朗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发问。

方玉斌说完之后,袁瑞朗又问:“你有没有何兆伟的名片?”

“那天他给了我一张。”方玉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作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种是好面子的人。所谓好面子,就是爱惜自己的声誉,有责任感。比如史玉柱运作脑白金成功后,立刻安排偿还以前巨人大厦欠下的债务。你说何兆伟从小把面子看得很重,这一点很对我胃口。”

袁瑞朗继续说:“第二种是一根筋的人。所谓一根筋,指的是执着专注。以前有家企业找我谈合作,对方把名片一亮,我就打定主意不投资。那位仁兄的名片有折页,上面密密麻麻印了十几个职务,他同时兼着好几家公司的董事长。像这种不能专注于一个行业的人,投资风险往往很高。”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第三种是大气的人。胸怀有多广决定了事业有多大,大气的人往往凝聚力强,能团结一批人才在自己的周围。大气绝不是口里说说,柳传志创业之初,将最好的住房、最好的车子让给技术骨干。任正非在华为内部实行期权制,将股权分散到团队中,自己持有的股权只有4%。以其不争,得成其业。”

袁瑞朗弹了弹烟灰:“这个何兆伟,手下已经有二十几号员工了,股份还全捏在自己手里。据你说来,他手下技术人员待遇并不高,自己却开上奥迪Q5。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大气的人。”

听了这番议论,方玉斌倒糊涂起来,一个好面子、专注却不够大气的人,在袁瑞朗眼里是否值得投资呢?

“人无完人,也不必苛责你的老同学。”袁瑞朗重新开口,“能满足两个条件的,就值得接触下去。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派出团队去进行尽职调查。”

袁瑞朗拍了板,接下来的事就有戏。方玉斌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把最后的顾虑端了出来:“我问了何兆伟,大概需要多少资金,他说300万左右。似乎荣鼎还没做过这么小的单子?”

“单子是小了点!”袁瑞朗说,“放在过去,荣鼎肯定没兴趣,不过如今并非完全不能做。这次在北京向丁总汇报工作,他还提到,中国的投资行业越来越乱了。VC开始做大额的股权投资,PE也在尝试小额的风险投资,甚至有些民营企业老板,误打误撞也做起投资生意。”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丁总讲了一个故事,有个浙江企业家上了年纪,无心继续经营生意。直接关门大吉,又得支付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为了节约遣散费,这老兄想了一招,他拿出几百万给公司里的员工,鼓励他们去创业。员工拿到钱,开开心心走了,企业家的目的也达到了。”

袁瑞朗又说:“两年后,创业的员工大多数失败。但有一个人,他运作的二手车网站却火了,网站最后被北京的大企业高价收购。因为在项目中占有股权,那位早就关闭了企业、已经移民国外的企业家竟然分到了3000万现金。”

方玉斌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是打算省下遣散费,最后成了一笔回报率很高的投资。”

“是呀。”袁瑞朗点头道,“时代不同了,为了觅食,投资企业几乎是各显神通。丁总说了,荣鼎如今既要守住在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对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也不妨主动出击。”

“另外,”袁瑞朗接着说,“具体的投资金额,可以等到下一阶段再来定。如果我们认可这家企业,到时还可以追加投资。”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立刻给何兆伟拨去电话,他告诉老同学,投资的事或许有戏,另外他特别叮嘱:“赶紧弄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千万不能冗长,既要分析优势,更要点出可能的风险。投资公司最烦的,就是那些洋洋洒洒几万字却说不到重点的计划书,或者王婆卖瓜,把自己的项目夸得天衣无缝,让人一瞧就觉得在吹牛皮。”

心情不错的方玉斌,通完电话后在办公室沏了一杯茶,美滋滋地品起来。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掏出来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今晚有空吗?”来电号码是“10086”。

发来短信的,是方玉斌的女朋友戚羽。这段办公室恋情,两人都不希望提早曝光。在手机通信录里将戚羽的名字设置为“10086”,便是保密措施之一。

提起这事,方玉斌还是受公司同事的启发。有一次在办公室开会,有人的手机响了,那人拿起手机,见来电号码是“10086”,就骂骂咧咧地说:“最近移动公司越来越烦,老打电话来推销业务。”

方玉斌灵机一动,心想存电话号码,联系人一栏都是输入汉字姓名,能不能输入阿拉伯数字呢?一试还真行!从此,戚羽打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上只会显示“10086”。

有了这一招,哪怕短信提示音响起后,方玉斌也能大大方方请同事把手机递过来。即便被人瞥见内容,也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句:“怎么移动公司也发黄段子,政府也不管管!”

收到热恋女友的邀请,方玉斌立刻回复道:“今晚一起吃饭吧,想你了!”

戚羽也回了过来:“吃饭可以呀,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晚上大概要加班。”

方玉斌又写道:“别说一会儿,一生一世都没问题。”

下班后,方玉斌兴冲冲地去到栖山路的夜宵店里订好座位。栖山路上的大排档在上海颇有名气,从民生路这一头开始,街上摆满各式小吃,油锅里噼里啪啦,不时有香味飘出。路边的排档尽管延伸也就几百米,却出奇地密集。一路走过去,几乎搞不清楚哪家是哪家。

直到晚上九点后,戚羽才姗姗来迟。她的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脱下大衣,一袭短款披肩外套衬托出修长身材,再搭配一条天鹅绒齐膝裙,透出娇媚的味道。

戚羽刚坐下,方玉斌就说:“加班这么久,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接着,他拎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两个餐盒:“我去了趟南昌路,打包了你爱吃的咸烤蟹。”

戚羽既诧异,更感动:“就为了咸烤蟹,你从浦东跑到浦西?”

方玉斌说:“在栖山路吃夜宵,主要是方便你下班后过来。但这里的主打菜是小龙虾。说起咸烤蟹,还是南昌路上的老店正宗。趁着等你的时间,我就跑了一趟。”

咸烤蟹是上海郊区的做法,将毛蟹一切两半,再放入热油锅中,加入姜、葱、辣椒,接下来转动锅子,待烤出香味后,加入黄酒与一勺水,最后小火收汁。两人打开餐盒,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消灭掉两只咸烤蟹后,戚羽拿纸巾擦了一下手,说道:“听说今天上午的会,袁总把好多人痛骂了一顿,唯独对你表扬了几句?”

“没错。”方玉斌颇为得意。

戚羽说:“别翘尾巴!公司里可有人看你不顺眼,说你只会拍领导马屁。”

“我拍马屁?我看是他们在放屁!”方玉斌有些气愤,“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荣鼎这种地方,低调一点总没错。哪怕自己占着理,也别得理不饶人,跟个刺猬似的。”戚羽劝道。

方玉斌只轻点了一下头,没再吱声。戚羽的这番道理,他不是没想过。刚来公司那会儿,方玉斌也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哪怕处处谨慎小心,外人对你的好感却并未增加。在荣鼎,科班生、名校海归如过江之鲫,人家打心眼里瞧不上方玉斌这种野路子,尤其见方玉斌得到袁瑞朗的重用,外人更是妒火中烧。

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瞧不起我,老子也没必要高看你们一眼!工作上取得出色业绩之后,方玉斌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他看来,当个浑身带刺的刺猬,总好过尽人可欺的小白鼠。刺猬纵然招人恨,可做个小白鼠,也没见讨到谁的喜欢。

见方玉斌不说话,戚羽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把自负的毛病改了,我就阿弥陀佛了。要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改,改,改。”方玉斌一边答应,一边岔开话题,“上周我一直忙着新书出版的事,周末又加班弄公司里的材料,没好好陪你。你周末去哪儿了?”

戚羽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新书的销量怎么样?能赚多少钱?”

方玉斌说:“这种专业性书籍不是言情小说,只是小众读物。靠它在圈子里赚点影响力还成,钱嘛,真没多少。”

戚羽嘟起小嘴:“你不问我周末在干吗?我去看房子去了。可要是没钱,拿什么买房子?”

在上海打拼多年,方玉斌只按揭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这样的房子,拿来结婚的确寒碜了些。戚羽说过,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只要获得一定保障,她就与方玉斌结婚并辞职离开公司。而所谓保障,便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平心而论,在上海这种地方,再加上戚羽的条件,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可惜如今的方玉斌,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方玉斌当上副总监的时间还很短。去年给老家的父母买房,自己又添置了一台十多万的轿车,手里再没多少存款。

每当戚羽提到房子的事情,方玉斌心中总会充满苦涩。上海居,大不易!当初孤身一人闯荡上海,心中满是“世界那么大”的好奇心。为了这份理想,他甘愿忍受中午扬州炒饭,晚上康师傅泡面,早餐直接喝西北风的日子。甚至因为拖欠房租,还被房东扫地出门过。后来工作走上正轨,终于不必为房租发愁,但结婚成家的压力,又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开着十多万的小汽车行驶在国际大都会的宽阔马路上,看着迎面驶来的百万级豪车,或者自己脚步匆匆时,看见从高档小区走出的男女,一身珠光宝气,神色悠闲地遛狗,每到这时,方玉斌心中总会涌起深深的惆怅——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时间自己几乎是拿命在拼,可真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让自己以及未来的家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却又是那般艰难!

见方玉斌愁眉不展,戚羽抱怨道:“你们这些人,一出口就是几千万上亿的大生意,可轮到自己就傻眼了。”

方玉斌说:“你在公司上班,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大生意都是替公司在谈,钱又不会到自家口袋。你在财务部,每年经手的资金得有好几亿吧,可一分一厘也存不到自己户头上。煤矿工人每天挖那么多煤,也不能自个儿拖出去卖呀。”

“讨厌。”戚羽踢了方玉斌一脚,“你把我当煤炭工人呀?”

方玉斌强装出嬉皮笑脸:“咱不是苦中作乐,讲个笑话吗?”

戚羽也笑了:“好啦好啦,本姑娘就是栽在你这油嘴滑舌上头。”停顿了一下,戚羽又说:“你喜欢强颜欢笑是你的事,买房子的钱到底从哪儿凑?”

因为这个问题,方玉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晚上。此刻,他只能把对戚羽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遍:“买房子的钱,暂时还凑不齐。不过从长远来看,这点钱对我也不算太大压力。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副总监,应该很快能当上总监,到时年薪还会涨。等个一两年,绝对能拿出首付款。”

“算了,谈钱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钱。买房的钱,看来指望不上你了,还得我去找门道。”戚羽说。

“你有什么门道?”方玉斌问。

戚羽眨了眨眼睛:“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3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

袁瑞朗抬腕看了下手表,面露不悦之色。方玉斌脸上写满焦急,不停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过去一个月,方玉斌与何兆伟的沟通十分顺畅。何兆伟提交的商业计划书,也获得了袁瑞朗的赞许。按照计划,今天将进行整个投资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现场说明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高层与外聘的业界专家齐聚一堂,听取何兆伟对于项目的分析介绍。

昨天一整天,方玉斌都与何兆伟泡在一起,两人甚至模拟了一遍说明会的流程。方玉斌根据自身经验,梳理出投资人最喜欢问的十几个问题。何兆伟在回答中有任何不到位的地方,方玉斌会立刻指出来,两人再推敲、修正。

会议室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下午3点10分,离原先预计的投资会开始时间已过去10分钟,何兆伟还是没有现身,手机也关机。方玉斌急得直跺脚。

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素来是个不大好相处的女人。今天,她第一个开炮:“方总监,你联系的这家光迅科技也太不靠谱了吧!说明会这么大的事也能迟到。像这种企业,别人怎么敢投钱进去?”

换作平时,方玉斌早把孟薇顶回去了,今日自知理亏,只好涨红着脸不吭声。公司副总林胜峰出来打圆场:“任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吧,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我们再等等吧。”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身为上海公司二把手,燕飞的年纪不过36岁。他也是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副总,被视为集团公司的未来之星。

燕飞毕业于名牌大学,进入荣鼎后长期担任总裁费云鹏的秘书。去年,他空降上海公司,接下常务副总一职。

荣鼎资本的股权结构在中国企业界算得上异类,其出资股东中,有力可擎天的央企巨无霸,有深孚众望的民企教父,还有来自大洋彼岸的世界500强企业。因此,外人很难界定,荣鼎资本到底是一家什么性质的企业。它不是纯粹的国企、私企或外企,却又兼具这些企业的特征。

有句话叫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这句话用在荣鼎身上再合适不过!就拿上海公司来说,袁瑞朗、燕飞分坐头两把交椅,袁瑞朗是总公司董事长丁一夫的爱将,燕飞又当过费云鹏的秘书。这几乎注定了,袁、燕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就到了3点半。林胜峰是公司里的老好人,他还是笑眯眯地捧着材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燕飞的脸色颇为僵硬,他似乎想训方玉斌几句,最后又克制住了——这场说明会是袁瑞朗拍板决定的,倘若自己此时开口,袁瑞朗是否觉得有人趁机发难,指桑骂槐?

“何兆伟的手机还是打不通?”袁瑞朗厉声问道。

“他的手机始终关机。”自知把事情办砸了的方玉斌一脸愧疚。

“不等了,散会!”袁瑞朗一拍桌子,起身离席。

燕飞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方玉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才入行的菜鸟,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也不多说什么,好好吸取教训吧。”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的心情十分郁闷。一场精心准备的投资说明会,最后竟是这般结局!何兆伟呀何兆伟,你也忒不靠谱了!

方玉斌拿起手机,又是一通狂拨,何兆伟的手机依旧关机。实在不甘心的他,冲出办公室,驾着速腾轿车奔向何兆伟的公司。

还没到下班时间,何兆伟的公司却是大门紧闭。从玻璃门瞧进去,里面的文件乱七八糟,办公桌上的电脑明显被人挪动过。方玉斌愈发疑惑,他去到隔壁的写字间,问:“旁边公司的人去哪儿了?”

“你说隔壁的软件公司呀,”一名女文员说,“中午的时候,来了一帮警察,在里面搜东西,好像还抓了几个人。到了下午,里面的人全走光了。”

方玉斌大吃一惊:“他们犯什么事了?”

文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玉斌焦急万分,原本想着给何兆伟的老婆打电话,看能否问出个究竟,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是孕妇,最好别知道这事。

方玉斌只好开着车在街上瞎转,直到晚上7点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何兆伟打来的。他赶紧接手机:“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儿?”

何兆伟的语气沮丧:“我刚从公安局出来。今天这事,是有人存心使坏。”

“我马上赶过来,咱们见面再说。”方玉斌一踩油门,汽车猛然加速。

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何兆伟,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也有些凌乱。上午两人通过电话,何兆伟告诉方玉斌,自己为了这场说明会,专门去买了一件西装,还去吹了个发型。看来何兆伟正是穿着这套西装准备出门时,被警察带走的。一个下午的审讯,他没少挠头发,所以西装笔挺依旧,发型却乱了套。

坐上汽车后,方玉斌问道:“你一个做软件的,怎么会惹上公安局?”

何兆伟情绪激动:“这是竞争对手的下三烂手段。他们栽赃我盗用技术,侵犯了知识产权,还去公安局报案。”

方玉斌递上一瓶矿泉水:“别激动,慢慢说。”

何兆伟喝了一口水,将满腹的委屈倾诉出来——一家叫作火石科技的互联网企业,之前已研发出一款类似软件。不过,在何兆伟看来,火石的软件漏洞很多,远不如自己设计的新软件。近来,更有不少用户吐槽火石的东西不好用,转而使用新软件。为了把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中,火石科技向公安局报案,说何兆伟剽窃了技术。

“人家的软件先上线,你是不是抄了他们的东西?”方玉斌问。

“他们的软件先上线,对于我的研发的确有帮助,但这跟抄袭不是一回事。”何兆伟说,“原子弹问世后,美国科学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争论——能否在原子弹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制造出威力更大的氢弹?可是,当美国人造出氢弹之后,其他国家自然不必在这个议题上浪费时间,只需要去思考如何研制氢弹。你说这些节约了时间的后来者,能算抄袭吗?”

“公安局的人怎么说?”方玉斌觉得同何兆伟这种理工男说话真是费劲,一个简单的问题,他能给你衍生出一大段话。自己索性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何兆伟说:“公安局只是询问情况,没有表态。既然一个下午就把我放了出来,估计没多大事。”

方玉斌又问:“怎么你被带走后,公司里的人全跑光了?”

何兆伟摇着头:“下午我不在公司,不知道里面的状况。”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太可恶了,听说除了去公安局报案,他们还写了新闻稿,刊登在十几家媒体上,污蔑我剽窃技术。”

“你也别着急。”方玉斌宽慰道,“今晚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没什么事,上午过来陪你。”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没去荣鼎上班,直接去了何兆伟的公司。趁着昨天晚上的时间,他还了解了一下火石科技的状况。这家来自杭州的科技公司,近年来的发展势头十分迅猛,不仅完成多轮募资,还引入一家总部同样位于杭州的国内互联网巨头作为战略合作者。火石科技目前已启动赴美上市,公司CEO叶云来对外表示,有信心在一年内登陆纳斯达克。

走进公司,只见三个年轻人在收拾房间里的文件、电脑。方玉斌问:“何总来了没有?”一名年轻人指了指里面:“老板在屋里。”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耷拉着脑袋,神情比昨天更差。方玉斌问:“怎么了?已经从公安局里平安出来了,干吗还这么沮丧?”

何兆伟几乎带着哭腔:“你看见外面的三个小伙子了吗?如今公司就剩这三个人了,我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出了什么事?昨天不还有二十几号人吗?”方玉斌颇为诧异。

何兆伟说:“全被火石用高薪挖走了。今天我打了一通电话,只有两个人愿意回来,其他人都铁了心要去火石设在上海的研发中心。”

方玉斌不禁为何兆伟的境遇担忧,他又想起了袁瑞朗当初的话。袁瑞朗说何兆伟不够大气,身边留不住人才。这个评价看来恰如其分。

方玉斌拉把椅子坐下:“人都走空了,你的那款软件估计得停摆吧?”

何兆伟说:“后台维护的人没了,软件运行肯定会受影响。不过也就耽搁几天,很快便能恢复。”

方玉斌将信将疑:“没吹牛吧?”

何兆伟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软件是我设计的,核心数据都存在我脑子里。公司真正的核心技术人员,就我一个人,其他人不过是做辅助工作。招几个技术能力一般的程序员,培训一阵子就能上岗,误不了大事。”停顿一下,他接着说:“火石却把我手下那帮家伙当宝贝,挖过去给双倍薪水。很快他们就会发觉,做了赔本买卖。”

方玉斌说:“你能重新振作就好。”

何兆伟说:“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资金。只要有钱,这款软件一定会大火。之前说的投资还有戏吗?”

“估计是不行了。”方玉斌摇着头说,“昨天的投资说明会你爽约了,甭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老板憋着一肚子火。另外,你的公司吃上了官司,员工也被挖空,谁还敢投钱进来?”

何兆伟双手挠着头发,懊恼不已:“没有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火石击垮,我实在不甘心。”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隔了几分钟,何兆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刚听了几句,便爆出粗口,随后气冲冲地挂断电话。方玉斌问:“谁呀,你这么大火?”

何兆伟气愤地说:“一个记者。从昨晚到今天,我接到十几通这种电话。记者收了火石的钱,一开口就不怀好意,老想着从我嘴里套出话。”

方玉斌点上一支烟:“为了整垮你,火石科技可下了血本。发动媒体战,高薪挖员工,哪一样都得花钱。”

何兆伟苦笑着说:“弄这么一出,是得花几百万。谁叫人家财大气粗,没办法!”

方玉斌又问:“昨晚我查了资料,火石科技的规模比你的大多了。这回搬出大炮打蚊子,究竟为什么?”

何兆伟说:“当然是担心我设计的软件威胁到他们。自打新软件上线,许多用户比较之后都说火石的东西不好用。”

“你确定,他们是感受到新软件的威胁?”方玉斌忽然发觉一道曙光,兴奋地问道。

“当然了。”何兆伟说,“我和火石的叶云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为了这个,干吗大费周章!”

方玉斌又问:“那个PPT文档,就是你准备在投资说明会上用的,还存着吗?”

何兆伟点了点头,方玉斌说:“快给我!”

何兆伟一脸迷茫:“不是说投资的事没戏了,又要PPT做什么?”

方玉斌站了起来:“有戏没戏现在说不准。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1IH25BsR/lKn+xK/o7v3/L0hfw3XZXReCPPDSWc/Enr7b68oCkw/1wNuO4lB3o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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