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最伟大的征服者也无法预见他们行动的后果。庞培曾征服一座希腊城市,将其纳入罗马的统治。这座名叫塔尔索斯的城市位于今天的土耳其。正是在那里,安东尼召见了克利奥帕特拉,继而被她的金色游船震撼。该城的居民都拥有罗马公民的身份。其中一部分居民从事帐篷制造业,他们的生意欣欣向荣。在这些工匠中,有一部分说希腊语的犹太人,其中一个家族出自便雅悯支派。有一个名叫扫罗的小男孩就诞生在这个家族。扫罗就是后来的圣保罗,很多神学家认为他是基督教这个世界性宗教的实际奠基人。他向生活在地中海西部地区的人们传教,其中既有犹太人,也有外邦人。
这个塔尔索斯城制作帐篷的工匠对人类的影响几乎无人能及。保罗生活的年代与耶稣大致相同,但他从未见过后者。在一封著名的书信中,保罗坦承自己曾是虔诚的犹太教徒,时常前往耶路撒冷学习摩西律法。保罗曾告诉加拉太人——当时他们刚刚建造了一座教堂——自己在早期狂热迫害基督徒的行为,以及“我又在犹太教中,比我本国许多同岁的人更有长进,为我祖宗的遗传更加热心”。基督教徒的第一次殉难,即司提反殉道事件发生时,他可能就在现场。司提反因为宣扬耶稣就是弥赛亚而被乱石砸死,此事发生在耶稣被钉十字架的数年之后。
保罗绝非空有一腔宗教热情,他曾是主张民粹主义的法利赛教派的一员,竭尽所能地围捕和摧毁当地的异端教派。尽管规模不大,但这个异端教派引发了众怒。保罗将地方信仰的小问题放大为一种全球性信仰和世界性运动。在推动这一变化的过程中,他发挥了无人能及的作用。部分原因可能是:第一,保罗是罗马公民,能够在帝国境内自由走动;第二,保罗会讲希腊语,能够与受过教育的人轻松交流。最终,这场运动促使古代罗马世界走向终结,改变了西方世界。
在保罗的推动下,各地的基督教团体纷纷建立起来。他与这些团体保持着书信来往,这些书信是保存下来的最早一批基督教文献。一般认为,有7封书信确实出自保罗之手,它们大约完成于耶稣死后20年内。这些书信从侧面告知了我们有关保罗的个人信息,但我们关于其生平更多的了解源自他的朋友路加在《使徒行传》中的记述。在保罗死后50年,《使徒行传》才汇编成型。保罗和路加都是罗马的仰慕者,犹太人反抗罗马统治的起义招致了悲剧。在余波未平之际,他们完成了自己的著述。尽管两人都是犹太人,但他们都希望将耶稣的福音传讲给犹太同胞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们——希腊人、罗马人、埃及人及一切愿意倾听福音的人——使福音成为一道亮光照亮外邦人的心。一位圣经学者认为,如果没有保罗,那些拿撒勒人——人们对早期基督徒的称呼——“可能只是犹太人中的一个教派。他们只会局限在犹太教中,而不会试图建立一种新宗教”。
下面这段故事广为人知:保罗从耶路撒冷前往大马士革,准备彻底根除拿撒勒人。此刻“忽然从天上发光,四面照着他。他就扑倒在地,听见有声音对他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他问是谁的声音,声音回答说:“我是耶稣……” 随即,他双目失明,被人带往城中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在大马士革的一座拿撒勒人的教堂,一位名叫亚拿尼亚的信徒帮他恢复了视力——尽管亚拿尼亚可能并不情愿这样做——并为他施洗,使他皈依新的信仰。保罗说道,被上帝拣选之后,他急忙赶往阿拉伯,考虑过全新的生活。此外,还有另一个版本。按照路加的说法,保罗留在了大马士革,跟随当地的信徒在那里学习基督教教义。
根据通常的说法,扫罗很可能患有某种癫痫病或幻想症,其道德极端主义的倾向使他突然从犹太教转向基督教。当然,信徒们说基督确曾向他显现。但是,这个制作帐篷的工匠和迫害基督徒的人确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促使他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和名字——改成了罗马式的名字“保罗”,还促使他将12年至15年的时间都投入到炽热的传教事业中去。保罗的足迹遍布中东各地,传教的热情永不止息,直到尼禄在一次宗教镇压中将其处以死刑。根据保罗的自述,他曾多次遭受鞭打,几近死亡。他还曾被人用石块袭击,遭遇海难,忍受饥渴和严寒,时刻处于异教徒和犹太人的威胁之中,匪徒和野兽也环伺左右,连“所谓的兄弟”和自然灾难也不放过他。很显然,保罗患有难以言明的恶性疾病,并时常被捕入狱。
保罗始终与过去的犹太教信仰保持良好的联系,但他总试图向犹太教徒解释为何基督的福音要超越他们的信仰,因而时常与犹太教徒陷入对抗。他给未受割礼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施洗,其中包括一位百夫长。由于犹太人的上帝具有唯一性和能动性,加之无视阶级差异的思想,信仰上帝的人越来越多。尽管是星星之火,但这种信仰还是传遍了整个古典世界。如今,这个上帝又多了一个属性:祂是世间每一个人的上帝。
基督教的传播适逢其时。在罗马大火和保罗被斩首(由于他是罗马公民,因而免受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痛苦)的两年之后,犹太人爆发了反抗罗马统治的起义,地点是恺撒利亚。宗教冲突和抗税斗争是事件的导火索。但在罗马军团出现在叛乱的城市之后,骚乱演变成大起义。罗马人野蛮地镇压了这场起义。经过长期围攻后,罗马军团于公元70年攻陷了耶路撒冷城。城中的居民要么被屠杀,要么被卖身为奴。希律王时代著名的第二圣殿毁于一旦,犹太人被迫散居世界各地,直至现代。由此看来,如果拿撒勒人只是以耶路撒冷为据点的犹太教的一个教派,他们的信仰恐怕早就被扼杀了。除宗教学者外,恐怕再无人知晓他们的信仰。在耶稣的门徒中,有一个排斥犹太教的小团体。起初,这个团体是由耶稣的弟弟雅各领导的。在起义被镇压后,这个团体土崩瓦解,其信徒逐渐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非犹太人的“基督教”(这一字眼最早出现在安条克,在拉丁语中含有贬义)及时融入了更广阔的地中海世界。起初,基督教只是犹太教的一个叛逆的孩子。但正如保罗在著作中反复申述的那样:基督教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与传统的犹太教进行区隔的。尽管命丧罗马人的屠刀之下,但保罗仍钦慕罗马帝国。他谨慎地选择了几座重要的罗马城市——如科林斯、安条克和腓利比——来传播耶稣的福音。在被当作囚犯押解到罗马之后,他或许还曾期待赢得罗马人的支持。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基督徒不是遭到处决,就是被流放。然而,罗马世俗权力与这种新兴宗教最终达成和解,这种可能性从很早的时候就露出端倪。耶稣既不像悖逆的犹太教领袖——他们自称虔信者,也不像起义(66—71年)的领导者,他避开了世俗政治,声言恺撒的要交由恺撒管理。罗马的模范公民保罗也同意这一点。
保罗重新阐述了拿撒勒人耶稣的信条。此举影响深远,但也备受指责。有人指责他使基督教与世俗权力同流合污,还指责他厌弃女性、恐惧性爱和缺乏宽容。他的诗歌体现了伟大的仁爱精神:“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别人的恶。”在局势几近失控的情况下,保罗试图将自己的观点推广到各个传统的团体。和追随自己的信徒一样,保罗也认为弥赛亚将会在荣耀中再次降临。这一天将会很快到来,就在他的有生之年。弥赛亚会拯救他的信徒,审判余下的人。信徒们要树立信心,不惜一切代价,全身心地为弥赛亚的降临做好准备。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丝毫不能懈怠。
上述关于爱的诗歌出自《哥林多前书》。在同一封书信中,保罗还对基督徒发出了告诫:“时候减少了。从此以后,那有妻子的,要像没有妻子……快乐的,要像不快乐;置买的,要像无有所得……因为这世界的样子将要过去了。”上述言论表明,保罗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脾气暴躁,行为专断。他试图使人相信,时间已经不多了。然而,他为人又很友善,严于律己,思想深刻。听起来,保罗就像是20世纪的革命者,周旋于各个团体和派系之间,努力使他们团结在一条“正确的”思想主线周围。他恩威并施,将地狱中的硫黄火湖与神的奇迹恩典结合在一起。那些改变信仰的人,总会变成狂热的强硬派,或者有着喜欢自吹自擂缺点的革命领袖,这很常见。
圣彼得是在罗马殉难的。他要求将自己倒钉在十字架上,这样人们就不会将他的死与耶稣相提并论。保罗很可能是之后在罗马殉难的。保罗死后,基督教团体开始在帝国的首都发展壮大。当时恰逢宗教大混乱的时期。犹太教正在进行重组,基督教的各个派别也在整个古典世界展开竞争。学者迪尔梅德·麦卡洛赫曾指出,当时的罗马——曾经的反基督教中心——突然间变成了一座基督教城市,这种转变并没有发生在巴格达,这着实有些奇怪。其实,基督教本可以变成东方宗教,而不是西方宗教。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在埃及、叙利亚、犹太城市(如安条克、加沙和恺撒利亚)、今天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以及在罗马,基督教团体获得了蓬勃发展的良机。在这些地区,基督徒大多为外来移民。但在北非和希腊,基督教却很难扎根。尽管保罗曾帮助过以弗所人、哥林多人和帖撒罗尼加人,但这三地的基督教团体都没能延续下来。 由于都使用希腊语,在各地站稳脚跟的犹太人团体与新宗教的传播有很大关联,而宗教迫害也产生了同样的影响。这听上去似乎自相矛盾,但在许多运动的初始阶段,镇压确实能推动运动的发展。从欧洲犹太人到新教徒,再到伊斯兰主义者,他们都曾遭到镇压。正如词源所暗示的那样,“镇压”一词既有“击退”的意思,也有“压在一起”的意思。因此,镇压强化了归属感和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