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的征服者信仰多神教。与早期的犹太人王国一样,位于希腊世界边缘的罗马城起初也籍籍无名。罗马可以与秦国进行比较,后者也是地处边鄙之地的国家,奉行严刑峻法,要为生存而奋斗。在巴比伦人击败犹大王国的同时,弱小的罗马也正遭受强大邻邦伊特鲁里亚人的蹂躏。和犹太人一样,罗马人也有关于民族起源的故事。犹太人曾在埃及流亡,而罗马人则讲述了埃涅阿斯从特洛伊流亡到应许之地(即沼泽密布的山丘之地)的故事。罗马人还有另一个故事,即罗马城是由名叫罗慕路斯的流浪者建立的。他由母狼哺育长大,后来杀了自己的兄弟。
因此,从一开始,罗马人的故事就包含了炫耀(在古代世界,特洛伊是人们能想象到的最佳的起源地)、流徙与暴力。罗马城的地理位置恰到好处。它距离希腊世界的核心地区足够遥远,在大部分时间里可以自由发展。台伯河穿城而过,部分水域可以通航海船,而构筑了防御工事的山丘又使整座城市免遭海上入侵者的劫掠。最后,罗马城位于意大利南部的边缘地区,那里处于伊特鲁里亚人的统治之下。伊特鲁里亚人既是商人,又是战士,他们使用腓尼基人发明的字母文字,与希腊诸城邦保持着密切联系。他们的很多习惯影响了罗马人,包括将公民编组为“百人队”。伊特鲁里亚人从一开始就使罗马这座小城市沐浴在广阔的地中海文化之中。有一段时期,罗马人由伊特鲁里亚国王直接统治,尽管他们最终背叛并赶走了外族的国王。
罗马史的精髓是政治和战争,而非宗教。传统的罗马宗教拥有复杂的神谱,罗马人后来又试图将其与希腊诸神融合在一起。罗马人是兼收并蓄的民族,或者如历史学家玛丽·比尔德所言,他们是“吸收知识的海绵”。祭司们会通过鸟儿飞行的轨迹来预测未来,或通过家禽啄食何种食物来判断吉凶。 他们向神献祭动物,发布预言,用酒浇地,赤身裸体地舞蹈,并鞭打路过的行人。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原始祭拜的惯用手法,目的是让参与者信以为真,毫无迷人之处。向地方神祇和祖先表达敬意在中日两国很普遍。但是,善于吸收不同观念的社会变化很快,甚至“维斯塔贞女”也不像她们听起来那么新鲜有趣。罗马人的确是兼容并包,从希腊哲学到非洲的偶像崇拜,从埃及人的宗教仪式到犹太教,都能并存于这片土地。只有在罗马皇帝自称为神之后,罗马式的宗教才变得真正有趣;而那更多的是与政治有关,而非真正的宗教。
罗马的政治总是让人兴致昂然。在罗马最后的几任国王中,有一位国王是行伍出身的伊特鲁里亚人。他颁布了多部法典,并组织公民定期召开公民大会。在推翻国王统治之后,罗马人像大多数希腊城邦一样实行贵族统治。但是,在保民官的庇护下,罗马平民逐渐确立了自己的基本权利。从很早的时期开始,罗马的贵族和平民就大致形成了均势。与大多数地方不同,罗马非常欢迎外来者。罗慕路斯的故事表明,罗马城很可能就是由流民建立的:移民和被释放的奴隶都可以成为罗马公民,为共和国而战。不过,罗马是一个男权主义的等级社会,父系家长在家庭中拥有无可动摇的权力,而女性则被完全排除在公共生活之外。由于强敌环伺,罗马人必须在意大利的肥沃地带争夺生存空间。因此,罗马就成了一个军事化的社会。
罗马共和社会的顶层是贵族家庭,他们是元老院的成员,其影响力可以追溯至国王时代。这个移民社会相对较早地开始在关键政治职位实行选举制。公元前367年,罗马发生了一场重大变革。在拥有足够财力的前提下,所有阶层的成员都有被选举为执政官的权利。而在此之前,只有贵族才拥有这样的权利。复杂、繁琐的选举制度和执政经验的累积使元老院演变成一个坚强、有力的统治机构。有两位执政官负责执行元老院的决议。执政官每年选举一次,拥有崇高的政治地位。其余普通公民则以部落为单位组成公民大会,以简单多数表决通过新法律。
这个制度听起来非常民主,但事实并非如此。罗马选区的划分很不公正,还存在妨碍投票和恐吓选民的现象,选举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富人的操控。共和国只是没有国王,并不是代议制度。但是,元老院可以不断吸纳新兴势力,在富有的公民群体之间维持平衡。选举制度和不同群体间的紧张关系(还有民众对暴君的记忆)使绝对权力无所遁形。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元老院可以在自己的传统权威与外来者和较为贫穷的公民——无论是生活在城里的居民,还是生活在城外的农民——之间保持平衡。
罗马的局势时刻处于紧张之中。一旦出现粮食短缺或军事失败,革命精神就会瞬间爆燃。在地中海世界中,罗马公民是最在乎土地和正义问题的群体。罗马人比雅典人更市侩、更粗鲁,但他们的精明足以维持政治均势,以消弭内乱的可能性。这个制度源源不断地产生优秀的管理者和立法者,而且吸纳了大量来自遥远地区的“新公民”。罗马人以节俭和正直而自豪。在共和国早期,罗马人并没有发展出我们熟知的文学或哲学。他们的建筑样式也是模仿其他民族。但是,在战场上,罗马人无人能敌。
许多军事领袖都明白,使用恐怖手段令敌人闻风丧胆是制胜的法宝。当罗马人在意大利中部扩张时,他们就是利用恐怖手段,或至少以恐怖为基础。如果一座城市投降,其民众就成为罗马人的附庸。如果据城反抗的话,罗马人在胜利后就会摧毁整座城市,不留任何活口,孩子、家畜,乃至老鼠都不放过。罗马公民都有应征入伍的义务,就像希腊自由的重装步兵一样。公民和战争、团结和进攻都是密不可分的。罗马军队配备了长矛和短剑,以方阵的形式协同作战。到公元前3世纪早期,罗马军团的前身已经演变成一支令敌人畏惧的劲旅。
胜利孕育了新的胜利。望风而降的城市可以提供新公民,也就是新的兵源。而且,源源不断的奴隶也能担负其他工作。罗马并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毁灭或征服意大利其余地区。但是,罗马人有能力拉拢各地方的精英,通过他们安抚被征服地区的民众,使其心甘情愿充当马前卒。加之其恐怖手段已经尽人皆知,所以罗马人的每次胜利都会带来更多的人力资源,为下一次胜利奠定基础。高卢人曾多次洗劫罗马城,但罗马人最终将其击败,将老冤家驱逐到遥远的北方。随后,他们调转方向,向更南部的希腊殖民地进发。
最后,希腊世界再不能对这个突然崛起的西部城邦置之不理。他们拥有一件连罗马人都心惊胆战的武器——战象。正如上文所见,战象从印度来到了希腊世界。在一定时期,它们似乎成为一种可以改变战局的军事力量。伊庇鲁斯的国王皮洛士从埃及统治者那里借来了战象。当意大利的希腊城邦遭到罗马人的攻击后,他们纷纷向皮洛士求援。皮洛士将战象运往意大利,这是它们首次在那里出现。因此之故,皮洛士先后两次击败了罗马人。
令人惊奇的是,尽管对战象心怀畏惧——在一头战象的鼻子被割断后,罗马人才相信眼前的生物是血肉之躯——但罗马人并未落荒而逃。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他们与亚历山大大帝的继承者们互有胜负。皮洛士由此留下了那句著名的话:“再有一场这样的胜利,我们就全完了。”后来,罗马人在猪身上涂满油脂,点火后将受惊的猪赶向象群。尽管手段卑劣,但看起来很管用。皮洛士最终撤回希腊,在那里他继续利用战象进行战斗,直到被一位愤怒的妇女用屋顶的瓦片砸死。
对罗马人而言,这些胜利都是良好的铺垫。他们将迎来与迦太基的战争,很快将面对很多猛兽。这一次,统帅象军的领袖是汉尼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