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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景

阳光炙热地烤着。空气中是松树和海的味道。大海就在那里,就在悬崖下边。悬崖边缘离我不远,没有多少步,我想不超过二十步。我唯一的计划,是朝那个方向走二十一步。

“我想死。”

我脚边有一只蜥蜴。一只活蜥蜴。我突然感觉到它在评判我。蜥蜴这种东西很奇妙,它轻易不死。它是幸存者。你切掉它的尾巴,它就长回一条尾巴。它不会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变忧郁。无论环境多残酷、多不友好,它都能继续生活。我想,非常非常想,成为一只蜥蜴。

在我身后是一栋别墅,那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在我面前,是我见过的最绝美的风景。波光粼粼的地中海,像极了一张绿松石色的桌布,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钻石。大海被一圈几近白色的海滩和雄壮的石灰岩悬崖镶了边。此情此景,几乎满足了所有人对美的定义。然而这星球上最美的风景,却无法阻止我想自杀的念头。

一年多前,念文学硕士期间,我读了很多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作品,基本上读完了《疯癫与文明》(Folie et Déraison)。他认为疯癫应当被允许存在,一个恐惧、压抑的社会把任何与众不同的人宣判为有病。但我现在的状况是真的病了,不是拥有癫狂的念头,不是有点古怪。不是读点博尔赫斯、听点牛心上尉 、抽根烟斗或幻想出巨型的巧克力棒的事儿。这是痛。我以前都还好,现在突然不好了。我真的不好。我病了。至于是社会还是科学的错,并不重要。我就是不能,做不到,忍受这种感觉多一秒钟。我必须结束自己。

我都计划好了。女友在别墅里,毫无察觉,以为我只是出门透透风。

我开始走,数着走了几步,但我数着数着就忘了,脑子一片空白。

“不要临阵退缩。”我告诉自己。或者我以为我告诉自己。

我终于走到悬崖边缘。再走一步,这种感觉就可以从此停止。这个选择简单得可笑,向前一步,抑或是活着的痛苦。

听我说。如果你以为一个抑郁的人想要的是快乐,你错了。他们根本不关心什么快乐,那太奢侈。他们只想脱离痛苦。他们想从着火的脑袋里逃出来,因为在那里,各种想法燃烧着、烟熏着,像各种旧物被纵了火。他们只想正常。如果正常是不可能的,那就清空自己。而我清空自己的唯一方式是停止活着。一减一等于零。

但实际上,走出那最后一步并不容易。抑郁这事很离奇,即使你有很多自杀的念头,对死亡的恐惧却与常人无异。唯一的区别是活着的痛苦大大增加了。所以当你听说某个人自杀了,你要了解,死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怕了。死不是一种道德意义上的“选择”。追究其道德意义,就是误解。

我站了许久。召唤死的勇气,又召唤活的勇气。生存,还是毁灭。此刻此地,死亡是这么近。多一盎司的恐惧,天平就会向那一边倾斜。也许在另一个宇宙里,我走出了那一步。但在这里我没有。

我有妈妈、爸爸、妹妹和女友。那是四个爱我的人。这个时刻,我疯狂地想,要是没有他们就好了。一个也没有,就我自己。爱把我困在了这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感觉,我的脑袋里是什么样。如果他们能钻进我脑袋里待十分钟,他们就会说,“好吧,行,真的,你应该跳下去。上帝啊,你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痛苦啊。跳吧,闭上眼,跳就是了。如果你身上着了火,我可以拿块毯子给你扑火。但你着的火是看不见的。我们无能为力。所以跳下去吧。或者给我把枪,我帮你解决。安乐死。”

我着的火是肉眼看不见的。抑郁者的痛苦是别人看不见的。

老实说,我也害怕。万一我没死呢?万一我只是瘫痪了,然后不能动弹,永远被困在那个状态呢?

我想生命总是在给我们不死的理由,只要我们竖起耳朵用力听。这些理由可能来自过去——养育我们的父母,或者朋友、爱人;也可能来自未来——我们将切断的种种可能性。

于是,我没有死。我转身面向别墅,呕吐了一地。 EbBY0qMbqnpwInMfB2LAmVhtODVu/0Qil/+vCjdzGGJ0SubDmacAbjFLzwSFnF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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