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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普瓦提埃和黑太子
1350—1360

给我一身万世不朽的甲胄吧!我要去征服国王……

——莎士比亚《爱德华三世》

我们穿过图卢兹,看到许多华美的城镇和要塞因这片土地的富有和丰饶被付之一炬。

——黑太子于1355年

百年战争的第二阶段,即1350至1364年,是腓力六世的儿子约翰二世与爱德华三世的儿子“黑太子”登上历史舞台的时期。黑太子最终在吉耶纳站稳了脚跟。威尔士亲王伍德斯托克的爱德华以“黑太子”之名闻名于世(这一称号得自其甲胄的颜色),是英国历史上有名的大英雄。同大多数英雄一样,他的现实经历可能与传奇有一些差异。但毫无疑问的是,黑太子是最符合爱德华三世心意的儿子。1350年,黑太子刚满20岁,他对战争荣耀的渴求绝不亚于其父爱德华三世。但在当时,他必须稍稍收敛一下他对战争的狂热情绪,耐心等待,因为在14世纪50年代早期,英法两国的冲突大多仅限于谈判桌上。

很少有谈判者像“好人”约翰那样无能,他很有可能是史上最愚蠢的法国国王。约翰二世原来是诺曼底公爵,生于1319年。按照中世纪的标准,他登基时已届中年,个头很大,相貌英俊,留着浓密的红胡子。他在骑士比武场上技艺高超,在战场上既鲁莽又英勇,因此获得了“好人”的称号,但这个绰号于他似乎并不恰当。他总是毫无理由地发脾气,又很容易惊慌。约翰二世最主要的优点是,当他表现较为得体的时候,会因风度翩翩而散发出魅力。

爱德华三世从未放弃自己的野心,但1350至1355年是百年战争的低潮期(除布列塔尼之外)。英国国王可能采取了同对手一样的做法,试图迫使约翰让步;爱德华也可能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英格兰从黑死病的打击中恢复元气。爱德华·佩鲁瓦认为:“爱德华三世并非不知道,这位新任法国国王是多么脆弱和惊慌,他不断推迟新一轮进攻,好延长法国国王的恐惧,并从中取乐。”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1353年之前,除了签订一系列停战协定之外,两国之间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外交举措。爱德华借教宗调停之机,表示可以放弃法国王位,以“曾为他的祖先所拥有”的吉耶纳(因此,爱德华所要求的吉耶纳也包括普瓦图和利穆赞地区)和诺曼底的领土以及佛兰德斯地区的宗主权作为交换——但是,爱德华暗示,他打算慷慨地放弃诺曼底。事实上,到了第二年,爱德华的要价变高了,又加上了加莱、安茹和曼恩地区。不可思议的是,在1354年4月于吉讷签订的一份临时协约中,约翰二世同意了爱德华的要求。不过,约翰随后拒绝如约交付这些领土——他有可能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英国人成功入侵布列塔尼。英军主要派兵驻守在布列塔尼公爵领西部讲布列塔尼语(属凯尔特语族)的地区,如布雷斯特、坎佩尔莱、瓦讷等港口城市,还有一部分驻守在讲法语的东部地区,如普洛埃梅勒。托马斯·达格沃斯爵士是爱德华派驻布列塔尼的总督,他手下的驻军将士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劫掠”。1352年,托马斯爵士遭到伏击,被一名布列塔尼叛徒杀害,他的继任者沃尔特·本特利爵士的英勇程度绝不亚于他。同一年,沃尔特爵士率弓箭手在莫隆打赢了一场重要战役。

相对来说,布列塔尼的战争的规模比较小,但从编年史的记载来看,这在当时的“战斗阶级”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在当时看来,“三十勇士之战”是百年战争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佩鲁瓦称之为“一场精彩而血腥的马上比武”。它清晰地反映出1351年军官阶层的心理和精神状态。那年,罗贝尔·德·博马努瓦率领一支法国军队袭击了普洛埃梅勒的英国驻军。为避免被法军围困,英国驻军统帅理查德·班博鲁夫爵士提议,在普洛埃梅勒附近的一片开阔地上举行一场骑士比武,双方各派出30名重装骑士参赛。班博鲁夫告诉他的骑士(除英国人外,其中也包括布列塔尼和德意志雇佣兵),要奋力一战,“让后世的人们在殿堂中、宫廷里、广场上以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传颂这场战斗的故事”。这些参赛者都下马,用重剑和长戟拼杀,直到4名法国人和2名英国人战死,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双方不得不停战休息。其间,受了重伤的博马努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去找些水喝,一个英国人嘲笑他说:“博马努瓦,喝点你自己的血就不渴了。”决斗立刻又开始了。英国人肩并肩紧挨在一起战斗,看起来好像坚不可摧。最后,一名法国骑士偷偷溜走,骑上战马回阵冲锋,一下子就把对手全砍倒了。法国人趁势猛扑过去,杀死包括班博鲁夫在内的9名英国骑士,其余的人全部扣押为俘虏。罗伯特·诺利斯与其同母异父兄弟休·卡尔维利也在被俘的人当中,之后我们会听到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

百年战争之所以在当时全英国广受各阶层欢迎,是依靠一些不那么有骑士精神的行为,那就是通过各种办法利用占领地的人口赚钱。利润最高的当然是索要赎金——要求一名俘虏用金钱换取自己的自由。一个诸侯或大贵族可以卖一大笔钱,但赎金市场并不仅限于贵族,一名富有的市镇议员或重要教士也同样值钱。事实上,在英军围困加莱时发生了一件有名的丑闻,一个叫约翰·巴拉德的人俘虏了巴黎教区的执事长,把他偷带回伦敦,据说只贱卖了50英镑。索取赎金很像现代的绑架勒索,连小商人和农夫都有相应的价格,甚至庄稼汉也能卖几便士。有些时候能从中赚一大笔钱——爱德华率军穿越诺曼底时,英国人俘虏了一名法国骑士,约翰·哈尔斯顿爵士从他身上赚取的赎金分成就高达1500英镑。这种生意也不仅仅是上层人士在做,一名最卑微的弓箭手在国内或许只是个农奴,却能因此在一夜之间暴富。

爱德华本人也参与了赎金贸易,扮演着中间商的角色。他从捕手那里以较低的价格买下一些有价值的俘虏,以期从俘虏的家人或代理人处索取全额赎金。国王还拥有专营此类交易的行政机构,所以捕手们把俘虏卖给他也相当划算。1347年,托马斯·达格沃斯爵士以2.5万金克朗(约5000英镑)的价格把布卢瓦的查理卖给国王,毫无疑问,爱德华最终赚了一大笔钱。其他一些大贵族也做赎金中间商,购买高阶俘虏来投机。与其他在市场上交易的商品一样,有时候,俘虏会历经多次转手。加莱后来成为这一交易的中心。赎金不一定都是用钱支付的,也可以是实物,如马匹、衣服、酒、武器等。

布列塔尼的英国驻军还从事一项更为邪恶的活动——收取“保护费”(pâtis)。每个村庄都必须定期向驻扎在当地要塞中的英军缴纳钱款、牲畜、粮食和酒;如果不交,就会遭到任意烧杀。英军设立了许多路障、收费站等,旅行者须购买通行证或付很多过路费才能安全通行。收上来的“保护费”成为英军合伙经营的财产:士兵们上交三分之一的战利品给驻军指挥官,后者将之与他自己所收取的“保护费”合并在一起,取总数的三分之一上交给国王。1359至1360年,普洛埃梅勒、贝谢雷和瓦讷三地的英国驻军共收取“保护费”10785英镑,平均每个教区41英镑。英军如此巧取豪夺,引发多次武装暴动,有时候居民也纷纷逃离所居住的村子。在1352年的一份报告中,沃尔特·本特利爵士说,近来在一些从布卢瓦人那里新夺取的要塞附近,农民们很快会变得特别害怕英国士兵,甚至不敢去耕种自己的田地。沃尔特解释说,他的军队中很多士兵都不是骑士或扈从,而是低等级出身,上战场只为个人私利,在对村民、镇民和农夫的劫掠中致富。当地居民十分痛恨英国士兵。1347年,法军夺回拉罗什德里安镇,当地人冲向英国驻军,“用棍棒和石头杀死了他们,就像杀狗一样”。不久,“保护费”制度推广到所有英军占领的土地。

当时的英国人把法国看作某种“黄金之国”。全英格兰遍地都是从法国掠夺来的战利品。编年史家沃尔辛厄姆在1348年写道:“很少有妇女不拥有一两件从对岸的卡昂、加莱或其他城镇流传过来的东西,例如衣服、皮毛或靠垫。在每个家庭里都可以看到桌布和亚麻。英国妇女们用从法国主妇那里夺来的东西装饰自己,前者欢欣鼓舞,后者黯然神伤。”军队的薪水也很高。一名骑射手每天可以领到6便士,相当于本土一名工匠师傅的日薪;一名步兵弓箭手每天可得3便士,而一个勤劳的庄稼汉能赚2便士就很不错了。此外,重装骑士和弓箭手们入伍时签订了契约,这保证他们可以得到一部分战利品。不过,用富勒博士的话来说:“吸引人们上战场的并不是一份确定的利益,而是抓到头奖而暴富的机遇,而获此头奖的概率通常不过百分之一。”尽管战争意味着再次征收重税,很多人还是满怀期待地等候着国王重启战端。

爱德华三世对这种战争的狂热了如指掌,也知道该如何运用它。他已经展示了自己卓越的宣传家天赋,充分利用了在当时还非常原始的大众传媒。此前我们已经说过,爱德华曾下令在每个教区教堂宣读腓力的战争动员令,这不过是其中一个事例罢了。爱德华还在市场、郡县法庭中宣读公告。这项措施执行得非常彻底,甚至被比作“一种通讯社”。这些公告对入侵诺曼底、克雷西大捷、占领加莱等重大事件仅寥寥数笔带过,而详细地描述法军入侵英格兰的威胁,无论这类威胁是多么微不足道。此外,爱德华聪明地利用了教士阶层,要求主教们为战争举行集体祷告,许多教区肯定都举办了类似活动。1346年,多明我会修士——当时公认最好的传教者——被赋予一项使命,即向国王的臣民们解释他为何要争夺法国王位、为何要向法国开战。因此,14世纪30年代的几次战役和40年代的几次胜利的消息广为流传,这在当时很不同寻常。

黑死病流行过后,爱德华更缺钱了,但他至少对自己所能负担的费用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1345年之后,国王的司库一职改由温彻斯特主教威廉·艾丁顿担任,他是一个天才人物,1356年又担任了国王的大法官。艾丁顿把所有政府财政大权都集中到财政部下;只有集中所有财政收入,他才可能为国王的战争筹集足够资金。议会也愿意合作。著名的英国历史学教授麦基萨克认为,在同议会打交道时,爱德华的策略是“把战争描述为一个为守卫国土和争夺法国王位而进行的股份合作制的伟大事业”,同时不断向议会报告战争进展情况,并在外交事务上反复咨询议会的意见。艾丁顿娴熟的财政管理技巧使国王得以在不过多增加税赋的情况下筹到了足够的资金。

此外,英国在法国找到了一个新盟友——年轻的纳瓦尔(又作“纳瓦拉”)国王。他的绰号是“坏人”查理。他不仅是纳瓦尔这个位于阿尔卑斯山另一头的小国的国王,他在诺曼底境内和巴黎附近拥有许多伯爵领地和富饶的大庄园,并在法国王位归属问题上比爱德华三世更有发言权。他的母亲是路易十世(1316年去世)的女儿,在继承顺位上比她的姑妈伊莎贝拉(爱德华三世的母亲)更靠前,但她的叔叔们想办法排除了她的继承权——大部分原因是她母亲混乱的性关系。无论如何,如果查理在1328年已长大成人,法国王位更有可能落到他头上,而非瓦卢瓦的腓力。结果,这位风度翩翩、巧舌如簧、毫无道德原则的年轻人(1350年刚满18岁)因命运的不公而怒火中烧。更糟糕的是,除了丢掉法国王位之外,他还被剥夺了香槟和昂古莱姆伯爵领;为弥补他的损失,法国国王约翰二世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却始终没有支付嫁妆。查理认为,他的最优策略就是为爱德华提供帮助,然后劝说约翰二世出钱收买纳瓦尔王国,进而挑起金雀花王朝和瓦卢瓦王朝之间的争斗。查理似乎对阴谋诡计有近乎狂热的痴迷。

但是,纳瓦尔国王在1354年的首次行动一点都不巧妙。他一直以来都极度憎恨法国骑士统帅卡洛斯·德·拉塞尔达(“海上西班牙人之战”中卡斯蒂利亚军的司令),因为约翰把昂古莱姆赐给了他。查理将这位大统帅引诱至自己在诺曼底的领地,对他进行伏击后杀掉了他。纳瓦尔国王欣喜地宣称,“我是在上帝的帮助下杀死了西班牙人卡洛斯”,随后他又“向法国国王致歉”。约翰二世对宠臣被杀感到十分恼怒,但他听说这位危险的外甥与爱德华三世相互勾结,又害怕得要命,不仅假装原谅他,还试图用科唐坦的一大片土地收买他。查理丝毫不为所动。英国人得知查理对法国国王非常不满,更加下定决心要重启战端。

爱德华再次采取同样的策略,从三个方向同时向法国发动攻击。起初,他计划亲自率领一支军队深入皮卡第,兰开斯特公爵(曾经的德比伯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率盎格鲁-纳瓦尔联军进攻诺曼底,威尔士亲王则出兵吉耶纳。但实际上,尽管爱德华三世于1355年10月到达加莱,但不出一个月他就率军返回英格兰了。这次出征的主要战役就变成了由被委任为吉耶纳总督的黑太子领导的“骑行劫掠”,他们于当年9月抵达波尔多。1355年10月,黑太子率军从波尔多出发——重装骑士和弓箭手加起来最多2600人,一律骑马作战。此后的两个月里,这支军队在朗格多克一路烧杀抢掠,最远甚至到达蒙彼利埃和地中海沿岸。他还席卷了纳博讷和卡尔卡松的下维莱,得到粮食和葡萄酒作为补给,并将两座城镇中绝大多数房屋全部烧毁。卡斯特诺达里、利穆和其他许多小镇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在黑太子600英里长的行军路线上,数不清的村庄连同磨坊、庄园和教堂被烧毁。黑太子的一名书记官写道:“自从战争开始后,敌人从未像现在这样遭受如此巨大的破坏和损失。”黑太子自己则得意地宣称:“许多美丽的城镇和要塞都被摧毁了。”这并不是无谓的残忍,黑太子也不是破坏狂。“骑行劫掠”行动的目的就是突出敌人的弱点,通过破坏土地和财产等税收来源,截断敌人的财路。“在被摧毁之前,这些土地和富有的城镇能够交给法国国王的税收总额比半个英格兰的税收还多,”黑太子的首席行政官说道,“我在收税官家中找到的文件可以证明我的说法。”

骑士精神与之毫无关系——只有在战场上,人们才讲究骑士精神。在这种情况下,这支盎格鲁-加斯科尼劫掠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其行为明显没体现半点骑士精神。根据弗鲁瓦萨尔的记载,这支军队偏好银质餐具和钱币,但也没忽略任何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地毯。他们带回了满满一车队的战利品,一回到波尔多,就“愚蠢地花掉了抢来的所有金银”。尽管法国国王为被破坏地区颁布了重建计划,包括免除赋税、赠予木材、招募石匠和木匠等,这些地区仍过了好多年才慢慢恢复原状。

在这类“骑行劫掠”中,英军会杀光所有俘虏(那些可以用来勒索一大笔赎金的人除外),因此一些没法逃进城堡或镇子里的人就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一些人躲进洞穴或地下——许多城堡和设有防御工事的教堂下面都挖了一些相互连通的甬道和地下室。其他人则逃进森林,在里面盖了一些小屋,尽管有时候英国人会系统地搜索森林。那些住在平原上的农民——法国的典型地貌就是这类平坦、开阔的平原——就特别容易受到威胁。

整个法国都为朗格多克传来的消息所震惊。于是,1355年10月在巴黎召开的三级会议同意为战争征税——包括将盐税扩展到全法国,使约翰得以在一年内维持一支3万人的大军。结果,纳税人的财富被消耗殆尽,拒绝缴税。无论如何,国王还是召集了一支大军,于次年春天在沙特尔集结。

这时,“坏人”查理也没有闲着。他四处散布谣言,声称要同英格兰的爱德华国王结盟,以此为要挟,迫使约翰做出更多妥协。但这次纳瓦尔国王玩得有点过头了。他刻意巴结法国王太子,后者深深被他吸引,与他形影不离,导致国王开始怀疑儿子要同查理联手废黜自己。1356年4月,多疑得发了狂的约翰二世突然造访鲁昂,冲进王太子和纳瓦尔国王正在欢宴的大厅,抓捕了在场所有人,并砍掉了4个人的脑袋,其中包括阿尔库尔伯爵和3名诺曼底贵族。纳瓦尔国王查理则被关进卢浮宫的地牢。

尽管爱德华已经猜到约翰决心为克雷西之败雪耻,但他并没有被约翰所做的战争准备吓退。当年夏末,他命兰开斯特公爵率6000人的军队由布列塔尼进入诺曼底,一路煽动纳瓦尔国王的支持者,随后进攻安茹,最终同威尔士亲王率领的同样规模的军队会合。威尔士亲王于1356年8月4日从贝尔热拉克出发,朝东北方向进行一场漫长的“骑行劫掠”,穿过利穆赞和贝里,用“希腊火”或燃烧的石脑油围困并攻下了罗莫朗坦城堡,一支曾试图伏击他的法国小分队就躲藏在那里。随后他又转向西北,朝图尔进发,焚毁了图尔市郊。这时,他已然成为法国军队的主要目标。爱德华试图转移约翰的注意力,但他刚到法国一两天,就听说苏格兰人占领了贝里克,不得不打道回府。兰开斯特公爵成功给法军带去了不少麻烦,却没能渡过卢瓦尔河同威尔士亲王会师。

即使兰开斯特公爵与黑太子成功会师,与法军相比,他们军队的人数还是少得可怜。他们两人都不想同法军正面对抗,只打算四处“骑行劫掠”。9月初,黑太子来到图尔城下时,突然发现有4万敌军正在猛烈追击他那支满载战利品的部队。他立马下令撤退,以最快的速度撤往波尔多。

然而,约翰还是从侧翼迂回,先黑太子一步到达普瓦提埃,截断了黑太子前往波尔多的退路。约翰带着1.6万至2万名士兵,大多数都是重装骑士,还有一支轻装部队,包括2000名十字弓手。9月14日,英军先头部队突然在拉夏伯特里遭遇法军后卫部队,两位指挥官才发现他们相互之间居然离得那么近。一场小型遭遇战后,黑太子前往一个名叫莫佩尔蒂的小村庄扎营,那里位于普瓦提埃东南方向,距城镇约7英里。

黑太子急于避战,因为他的部下满载着战利品撤退至此,显然已疲惫不堪。但他们向南的退路被一条叫密欧松的小河挡住了。如果贸然涉水,就有可能被敌军打个正着,全军覆没。幸运的是,黑太子有约翰·钱多斯爵士这位极具战争天赋的老将从旁协助。因此,黑太子为战斗做好了准备,亲自指挥主力部队,把钱多斯带在身边。其他分队由索尔兹伯里伯爵和沃里克伯爵率领,后者也负责指挥吉耶纳军团。三个分队都有约1200名重装步兵、少量弓箭手、一些下马作战的加斯科尼枪兵,以及几个威尔士刀斧手。我们现在无法知晓当时战场的确切地形,但这种组合无疑是非常适合在这类土地上作战的——起伏的丘陵上覆盖着灌木丛、树篱、葡萄藤,还有片片沼泽。阵前有一条壕沟作为防线,在缓坡顶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结实的树篱,左侧是浓密的森林,而后方和右翼都是河水。英军可以站在小丘上观察法军动向,还能在很大程度上隐藏自身——黑太子的一部分队伍隐藏在灌木丛中,马匹都拴在暗处。

约翰准备在第二天清晨发起进攻。但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教宗使者佩里戈尔枢机主教向约翰进言,让他先尝试与敌军谈判。枢机主教花了一天时间,满怀希望地在两军之间奔走。黑太子表示,愿意归还在“骑行劫掠”行动中占领的城镇和堡垒,释放所有战俘,并发誓在7年内不再同法国国王兵戎相见。他还提议支付约翰一大笔钱。但约翰决意要让黑太子连同100名英国骑士无条件投降,除此之外任何条件一概不接受——“这是黑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与此同时,英军用了一整天时间疯狂地加固防线,“在弓箭手周围修建巨大的长堤和树篱”。即便如此,黑太子仍期望能够避免战斗,安全地退回波尔多。

在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史学界仍在争论。但到了第二天早晨,英军似乎就开始偷偷溜走,索尔兹伯里伯爵的部队负责殿后。这时,约翰还没能完成军队的集结。他计划派遣一支由300名重装骑兵组成的前锋部队,从树篱之间的一个缺口突入——这个缺口可容纳4名骑士并排行进,先解决那些令人恐惧的英国弓箭手,之后主力部队再发起总攻。由步兵和一些德意志雇佣兵组成的主力第一分队紧随前锋部队,之后是法国王太子率领的第二分队(约4000人),再后是奥尔良公爵率领的第三分队(3000人)和国王亲率的第四分队(6000人)。按照苏格兰骑士威廉·道格拉斯的建议,最后3个分队的重装骑士全部穿着沉重的铠甲下马步行。

大约到了早上10点,约翰发觉英军试图逃走,但他的几个分队仍未整军完毕。无论如何,他命令那300名精心挑选的重装骑士在克莱蒙元帅和奥德雷海姆元帅的率领下进攻英军据守的树篱。英国弓箭手安然待在树篱后方,向分成两列的法军射击,“杀伤了很多骑士和马匹,马儿感到尖锐的箭雨袭来,不肯再向前冲,前蹄高高翘起或转身奔逃,许多马儿反应如此激烈,以至于倒在了骑士的身上”。两位元帅手下许多骑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索尔兹伯里伯爵的骑士趁机从树篱后面冲出来,将他们纷纷砍杀。克莱蒙元帅战死,奥德雷海姆元帅被俘,威廉·道格拉斯则逃之夭夭。跟在他们后面的德意志雇佣兵和步兵姗姗来迟,因阵地十分凌乱而队形不整,但还是冲到了英军据守的树篱前面。不过,他们也未能再前进一步。这时,黑太子远远看到阵地上的情形,率部回转解救索尔兹伯里伯爵。一队英国弓箭手出现在树篱远端,站在泥泞的地区以防重兵的攻击,并远远地向德意志雇佣兵侧翼射击,最终将这支分队挡了回去。

这时,法军主力部队仍在,约有1.3万名下马作战的重装骑士。法国王太子率领剩下3个分队中的第一分队向树篱冲锋,穿过荆棘和灌木奋力爬上缓坡。“在一片直冲云霄的‘圣乔治!’和‘圣丹尼!’的高呼声中”,他们冲到英军阵前,跨过壕沟,试图突破树篱。法军攻势十分凶猛,黑太子不得不将所有兵力都压向树篱,只留下最后400名精锐重装骑士作为后备部队。最终,法国王太子的分队离开树篱,全面后撤。

英军的情况并不比法国人好。“一些士兵将受伤者移到灌木和树篱下;一些士兵武器受损,不得不从敌军尸体上取下长矛和剑;弓箭手甚至从半死的敌军身上拔下羽箭重新使用。”除黑太子留下的一小支后备队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一点伤,在苦战之后筋疲力尽”。随后,他们发现奥尔良公爵(约翰二世的弟弟)准备发起下一次冲锋。但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奥尔良公爵的分队突然转向,会同王太子的残军离开了战场。这让英军大松了一口气。如果奥尔良公爵没有泄气的话,英军即便能挡住他的攻势,也一定会元气大伤,被法军最后一波进攻击溃。

当最后一波法军向树篱冲过来时——这是约翰亲率的6000骑兵,个个精神抖擞——英军已经筋疲力尽,不知该如何抵挡这最后一击。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骑士站在黑太子身旁,喃喃地说着“我们没希望了”。黑太子怒气冲冲地朝他喊道:“你说谎!你这个可悲的懦夫——只要我还活着,说我们已经被击败了就是在亵渎上帝!”不过,士兵们仍以为末日就要降临。英国弓箭手们“因绝望而疯一般地快速移动”,射出的箭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准,但法军把盾牌举在头顶,挡开了很多箭。黑太子派出最后400名重装骑士,向钱多斯爵士吼道:“约翰,上前去——今日我不会后退,我要一直驰骋在最前面!”他下令掌旗官沃德兰的沃尔特擎着他的旗帜向约翰二世直冲过去,“像雄狮一般勇猛而残暴地”向其发起冲锋。“突然间,威尔士亲王大吼一声,手执利剑向法国人砍去,削断长矛,挡开羽箭,砍倒向他扑过来的敌人,扶起倒下的士兵。”这时,战场转移到了树篱前的开阔地带,英国弓箭手们用完了最后一支箭,纷纷越过树篱,抽出战斧和长剑同重装骑士们并肩作战。这是一天之中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双方拼杀时兵器砍在头盔上的声响在7英里之外的普瓦提埃都能听见。

突然间,法军背后出现了圣乔治旗 的踪影。黑太子派比什领主 率领60名重装骑士和100名弓箭手抄一条隐蔽小路穿过山谷出现在敌军的背后。法军没意识到比什领主的这支队伍是多么地小,军心有所动摇。此时,黑太子发起最后一轮冲锋。(弗鲁瓦萨尔的记载与史实不符,黑太子的军队仍是步行而非骑行——他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牵来马匹骑上去。)法军阵形立时溃散,“旗帜摇摇晃晃,掌旗官倒在地上……垂死的人们在血水里挣扎”。黑太子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约翰二世的方向而去,却遇到了法军“勇敢顽强的抵抗”,但其余法军已经开始逃离战场。

下午3点左右,约翰二世仍在挥舞着他那把巨大的战斧奋勇作战,他的身边只剩下14岁的腓力王子了。一大群士兵认出了他,立时包围上来,渴望用他换取一大笔赎金。约翰向一名阿图瓦的骑士投降,却仍然没有摆脱险境,因为一群加斯科尼人和英格兰人开始为他争吵不休,甚至打了起来。最后,他和他的儿子被沃里克伯爵和科巴姆爵士救下,送到了黑太子那里。

这时,黑太子已经休战,约翰·钱多斯爵士告诉他战斗已经结束了。钱多斯爵士建议黑太子将旗帜插在矮树丛上,好让四下分散的队伍朝这个方向集结——“殿下,我现在看不到任何法国方面的旗帜。请您休息一下吧,您擦伤了,浑身一定又酸又痛。”号角随即响起,黑太子摘下头盔,侍从帮他卸下铠甲。英军搭起一顶红色的帐篷供黑太子休息,并为他和他的伙伴们送来美酒。

与此同时,“英军一直追击到普瓦提埃城门口”。弗鲁瓦萨尔记载道:“许多人和马被杀死或打倒,普瓦提埃人关上城门,不愿让任何人进城。因此,城门前的那条街道上演了残忍的杀戮。”根据黑太子的报告,当天约有2500名法国重装骑士战死,其中包括许多大贵族。弗鲁瓦萨尔说:“所有法兰西之花都凋零了。”英军的损失显然要小得多,但对此没有可靠的记录——还有一些英国骑士追击得过于迅猛,被法国人抓住做了俘虏。

被俘的法国人同战死的一样多,其中共有17名伯爵,还有很多别的领主。在场的“钱多斯传令官” 写道:“你会看到许多弓箭手、骑士、扈从四面追击,抓捕俘虏。”弗鲁瓦萨尔写道:“许多英国弓箭手有4名、5名甚至6名俘虏。”事实上,俘虏实在太多了,英国人没办法看住全部,只好释放了一部分,要他们保证在圣诞节前来波尔多交付赎金。英国人借此战大赚了一笔。沃里克伯爵抓到桑斯大主教,赚得尤其多,约有8000英镑;他还享有勒芒主教赎金的四分之三,这又是一大笔钱。扈从罗伯特·克林顿是这位主教的实际抓捕者,他把自己拥有的主教赎金份额卖给了爱德华国王,得了1000英镑。爱德华以2万英镑的价格买下了3名黑太子的俘虏,黑太子又以父亲的名义,花6.6万英镑购买了另外14名俘虏。

“所有在战场上同黑太子并肩作战的人都发财了,”弗鲁瓦萨尔告诉我们,“无论是靠索取赎金,还是靠掠夺金银、器具和珠宝。”财富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昂贵的盔甲都无人问津。法国领主们华丽的帐篷还搭在法军营地里,英国掠夺者在这里获得了大丰收。有几名从柴郡来的弓箭手发现了一艘银制的船——无疑是一艘大帆船模型或大盐碟。这艘船本属于约翰二世,他们把船卖给了黑太子。黑太子还得到了约翰的珠宝盒。

不可否认的是,在普瓦提埃战役中,英法双方的胜率非常接近。法国人本可能很容易就赢得胜利。要不是奥尔良公爵懦弱怯战的话,就算有约翰·钱多斯爵士这样一名优秀的参谋长为黑太子出谋划策,英军的防线也极有可能被击溃。

法国国王的不幸给了对手一个展示骑士精神的机会。当天晚上,黑太子宴请约翰和他的儿子,许多被俘的大贵族也在座。黑太子亲自跪着为约翰上菜。(直到查理一世时期,英国国王一直都享受这一礼遇。)食物取自法国装运供给的马车,而英国人已经将近3天没吃东西了。黑太子对约翰说:“阁下,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把这当作对您的恶意和羞辱。”他还向约翰保证,爱德华国王会以最高的礼遇对待他。黑太子对约翰的勇敢表示赞赏,说他在战场上比任何人都要英勇,虽败犹荣。对约翰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大的安慰,他同英军一起回到波尔多,而后者“满载着金银和俘虏”。尽管英国人很有礼貌,约翰却再也没能拿回他的珠宝。

在海峡对岸,“听到普瓦提埃战役的消息,得知英军打败了法国人、俘虏了国王时,英国人一片欢腾;全英格兰的教堂都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人们点起篝火彻夜狂欢”。次年春天,黑太子带着约翰及其儿子得意洋洋地回到伦敦。1357年5月24日,被俘的法国国王骑着一匹白色纯种马进入伦敦,身边的黑太子则非常得体地骑着一匹黑色小马。约翰住进萨伏伊宫殿,“英国国王和王后常来看望他,为他举办丰盛的宴会和娱乐活动”。爱德华非常喜欢他这位不幸的表弟,还把他带到温莎去,“四处打猎、训鹰,哄他开心”。约翰遇到被俘11年的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时,一定不怎么开心。

与此同时,法国国内一片混乱,中央政府几近崩溃。查理王太子只是个病恹恹的18岁男孩,他的统治天分此时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目前的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限度。他被父亲的不幸和眼前的困难击倒了。纳瓦尔国王的追随者们在诺曼底起事;英格兰和加斯科尼逃兵——甚至还有法国人——组成自由雇佣兵团(free companies),又称匪兵(routiers),在全法国境内四处占领城堡,自立为强盗诸侯,对周边大片土地实行恐怖统治,征收“保护费”。

普瓦提埃战役结束几周后,三级会议在巴黎召开。代表们群情激愤,要求进行彻底的行政改革,减免税收,罢免王室顾问,并坚持要法国王太子听从一个由骑士、教士和商人组成的常设会议的指导。商人们有一个令人敬畏的领袖——艾蒂安·马赛,他是一个富有的布料商,并担任“商会会长”(the Provost of Merchants,类似于巴黎市长)一职。商人们还同纳瓦尔国王一派结盟,要求令人讨厌的纳瓦尔国王出任法国摄政,这使商人的势力更具有威胁性。王太子逐渐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1357年底,纳瓦尔国王逃出监狱来到巴黎,迫使王太子赦免了他。纳瓦尔国王召集了一次会议,解释了自己之前的倒行逆施,“他的语言是那么优美动听,受到人们广泛赞扬。巴黎民众逐渐爱上了他,他的声望甚至超过了摄政(即王太子)”。但是,狡猾的纳瓦尔国王拒绝留在巴黎,因为马赛等人开始日渐变得难以约束。1358年2月,他们闯进王太子的卧室,谋杀了香槟元帅和诺曼底元帅,“这一切就发生在王太子的眼前,他的衣服上都沾满了两位元帅的鲜血,自己也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这群暴徒还强迫王太子戴上红蓝双色的软帽——这两种颜色是巴黎的象征色。

1358年5月,法国爆发了扎克雷起义。农民们与躲在城堡里的领主和躲在高墙后的商人不同,他们无力自卫,常常遭到英国人的蹂躏。白天,只有在教堂塔楼有人放哨、警戒敌情的时候,他们才敢到田间干农活;夜晚,他们躲在洞穴里、矮树下或森林中。奥诺雷·博内在《战争之树》一书中写道,士兵们“榨取了过多的赎金……他们从耕种田地和葡萄园的穷苦劳动者手中获得的赎金尤其多”,“在看到和听到他们无情地折磨穷苦劳动者,制造大批牺牲者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悲伤”。农民还被自己的领主欺凌,他们抢走农民的粮食和牲畜,用来支付赎金或弥补黑死病带来的税收减少造成的损失。最终,博韦西的苦工不堪折磨,拿起匕首和棍棒反抗未能保护他们的领主老爷们。可怕的传闻开始四处散播——据说一名淑女在遭到十几个男人强暴后,被迫吃下自己那被烤熟了的丈夫的肉,最后与儿女们一同被残忍地折磨致死。不久,塞纳河北部聚集了数千名“扎克” ,他们四处抢劫,焚烧城堡和大庄园。艾蒂安·马赛想招募他们做预备军,于是派出军队帮助他们——这可谓一项具有灾难性后果的政治举措。纳瓦尔国王比马赛更狡猾,他派军队在莫城附近一举绞杀了这群装备简陋的暴民,并因此在法国贵族阶层中赢得了广泛赞誉。

王太子在3月逃出了巴黎。到此时,商人们开始反对艾蒂安·马赛,他在7月末被一名自己的支持者用斧头砍死。王太子随后回到巴黎,接受这群善变的巴黎市民的欢呼。纳瓦尔国王仍然逍遥法外,并于次月在莫康塞击败了一支王室军队。

此时,法国使臣正在同英国人谈判,希望他们可以释放国王约翰二世。1358年1月,双方缔结了第一次《伦敦条约》,法国王太子同意把吉耶纳的主权连同利穆赞、普瓦图、圣通日、蓬蒂厄等其他一些地区——同样包括完整的主权——让渡给英国,这些地区至少占法国领土的三分之一。此外,约翰的赎金为400万金克朗。相应地,爱德华会宣布放弃对法国王位的主张。尽管第一次《伦敦条约》的条款都是爱德华自己提议的,但当他看到法国王太子所面临的困难局面时,决定再狠狠多敲一笔——他还要求得到安茹、曼恩、诺曼底、“加莱海峡”地区(Pas-de-Calais),以及布列塔尼的领主权。三级会议认为,第二次《伦敦条约》“既不可接受也不切实际”。事实上,爱德华可能从来都不期望法国人会答应这些新条件,提出它们只是为今后进一步军事入侵提供借口。

爱德华准备亲自上阵,发起最后一次征伐。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受到普瓦提埃胜利的鼓舞,渴望到法国去劫掠战利品,他毫不费力就聚集了一支3万人的大军。大部分诸侯和他的4个儿子都与他一同出征,每个人也都通过契约招募了一大批随从。几个有名的将领收到雪片一般的入伍申请:约翰·钱多斯爵士极负盛名,虽然他只是一个骑士,但他的部下比一些伯爵还要多。军队中包括6000名重装骑士,数不清的马车满载着厨具、帐篷、磨坊、锻造炉,甚至还有可折叠的皮划艇。可惜的是,国王原计划于春天出击,但直到10月28日才抵达加莱港。

这次出征的主要目的是发动一场大规模的“骑行劫掠”,最终让爱德华在兰斯登上法国王位——那是法国国王传统的加冕地。一些德意志雇佣军和许多“匪兵”(包括罗伯特·诺利斯)也加入了英军。爱德华于1359年诸圣节(11月1日)从加莱启程,经阿图瓦、蒂耶拉什和香槟前往兰斯,按惯例一路烧杀抢掠。兰斯大主教——公爵得知爱德华来袭,为抵抗长期围攻准备了充足的粮草。英军于12月的糟糕天气中抵达兰斯坚固的城墙下,并不得不在雪中扎营。

杰弗里·乔叟也在爱德华的远征军中,他很可能是一名重装骑士。他在布列塔尼的一次战斗中不幸被俘,爱德华善意地捐助了16英镑作为他的赎金。显然,这位诗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此之后,他写道:“许多人高喊着‘战争!战争!’,却几乎不知道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

1360年1月,爱德华的人马吃了很多苦头,不得不放弃占领兰斯的计划。他转道前往上勃艮第,对该地区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破坏——英军在托内尔就喝光了3000桶酒——被俘的勃艮第公爵很庆幸他只花了20万金穆顿(约合3.3万英镑)就赎回了自己的自由。随后,爱德华进攻巴黎,顺路蹂躏了尼韦奈地区。他在皇后镇上扎营,却认为自己的兵力不足以攻下首都。一位名叫韦内特的约翰的加尔默罗会托钵僧当时正在巴黎城内,记录下城郊所有居民逃入城内避难的情景:“在耶稣受难日和复活节前夕,英国人点燃了蒙丽瑞、隆瑞莫和周边许多城镇,烟气直冲云霄,在巴黎城内很多地方都能看见。”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时在海峡对岸发生的一个事件震惊了全英国。1360年3月15日,一些法国战船袭击并烧毁了温切尔西。尽管入侵者只在英格兰土地上停留了一个夜晚,这也算是近20年来闻所未闻的大事件。英国人对此恐惧异常,恐慌甚至蔓延到全国范围,然而法国人已经忍受了此类遭遇数十年。)

爱德华希望法国人出城与之决战。他派使节给法国王太子下挑战书,但王太子明智地拒绝了。沃尔特·曼尼爵士骑马到城墙边并朝墙内扔了一支标枪,这一优雅的挑衅行为也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因此,在巴黎城郊停留了两周后,英国人再次启程前往博斯平原,对该地区造成破坏。在沙特尔附近,英军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冰雹,整个军队陷入一片混乱。那一天被称为“黑色星期一”。

随后不久,克吕尼修道院长前来劝和。兰开斯特公爵也指出,虽然爱德华国王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士兵们也收获良多,但这场征伐的花销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很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终其一生也不能结束。他建议爱德华接受克吕尼修道院长的和谈条件:“因为,我的陛下,我们在一天之内失去的可能会比20年中得到的还要多。”国王同意了。这已成为他有生之年耗时最长的战役,而且从战略角度来衡量,他已经失败了。法国王太子已同纳瓦尔国王讲和,执政地位不断巩固,这或许也影响了爱德华的决策。

1360年5月1日,英法双方在沙特尔附近的布雷蒂尼村举行和谈。不到一周,黑太子就同法国王太子达成了协议。约翰二世的赎金减为300万金克朗(约合50万英镑),同时英国对法国的领土要求缩小到第一次《伦敦条约》所划定的范围——吉耶纳的完整主权,还有利穆赞、普瓦图、昂古莫瓦、圣通日、鲁埃格、蓬蒂厄等其他许多地区的完整主权。10月24日,《布雷蒂尼和约》在加莱正式签署生效。双方约定,当上述地区被转交到英国人手中后,约翰二世宣布放弃这些地区的主权,同时爱德华宣布放弃对法国王位的主张。最终,爱德华不再自称法兰西国王,但双方始终没有正式宣布。

法国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王太子真诚地同英国人签和约,他不太可能有任何秘密的保留条款(一些历史学家曾做出如是推测)。1361年秋,法国开始移交领土。到了第二年春天,除了少数小块地区之外,大多数都已转由英国统治。爱德华已成为独立的吉耶纳和阿基坦在主权意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这个地区占据了法国三分之一的领土。尽管这时候还谈不上什么现代民族主义精神,但毫无疑问,一些被割让领土上的居民对变更统治者非常抗拒——或许,部分原因是英国人曾给他们带来巨大痛苦,部分原因则是害怕因此失去既得特权。不过,只有在拉罗歇尔有人公然表示对英国统治的憎恶。一位市民声称,拉罗歇尔人“只会口头表示效忠,但内心绝不服从”,其他市民则宣称情愿把财产的一半拿来交税,也不愿服从英国人的统治。然而,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反抗,也没有谁为此流血牺牲。事实上,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从前的大部分市长都得以留任;一些英国人被委任了更重要的城主、总管等职位,但大部分行政权还留在法国人手中。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并不是英国国王,而是在波尔多的黑太子,他已被爱德华封为阿基坦公爵。

1360年10月,在法国支付了40万金克朗,即赎金第一期款项的三分之二后,爱德华三世允许约翰二世回家,并留下他的3个儿子作为人质。(这笔赎金部分来自食盐、酒及其他商品的消费税,税源不太稳定;部分来自约翰嫁女所获得的收入——他把自己年仅11岁的女儿伊莎贝拉许配给声名狼藉的米兰公爵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孔蒂的儿子,有人说“法国国王出卖了自己的骨肉”。)不幸的是,安茹公爵——约翰作为人质的儿子之一——打破了誓言,去与自己年轻美丽的妻子相会,拒绝再回到伦敦。约翰二世很讲骑士精神,他于1364年再次回到伦敦接受关押,受到了国君一般的礼遇。事实上,他受到的礼遇是如此之高,据说那些宴席和聚会都让他有些吃不消了。1364年4月8日,约翰在萨伏伊宫去世,年仅44岁。圣保罗大教堂为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安魂弥撒,他的遗体被送回法国,埋葬在圣丹尼教堂。

虽然爱德华三世没能赢得法国王冠,但在同时代的人眼中,他也一定大赚了一笔。毫无疑问,《布雷蒂尼和约》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像英格兰这样贫穷、弱小、以前同“军事”毫不沾边的国家,也能让法兰西这样富裕、强大的邻国屈服,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壮举。

当然,这对法国人来说是一场灾难。爱德华的胜利并不仅仅意味着“法国王室蒙羞”和几场战役的惨败。修道院长韦内特的约翰讲述了法国战败对他造成的影响:“香槟附近的韦内特是我生长的地方,它连同附近许多村子都被战火吞噬了,这令人悲痛万分。”他还说,再没有人修剪葡萄藤、阻止其衰败腐烂,也没有人到田间播种、犁地,没有绵羊和牛群供野狼猎杀,道路荒草丛生。“房屋和教堂也不再因新修缮的屋顶而闪耀着令人愉悦的光辉,到处都散落着黑烟滚滚的废墟,荨麻和蓟草四处疯长,其景象令人忍不住悲伤落泪。动听的钟声仍时时敲响,但不是为了召集大伙儿聆听布道、虔奉上帝,而是警告敌人来袭,以便人们在敌人到来之前找到藏身之所。对此,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fAPnEXesbl/aESRl17/vNoUshEFFMbZqSeyLcQil6dzoeOEt3jOY/bE5MjUFtA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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