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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珀耳塞福涅嫁给了跟踪狂(或者,得墨忒耳续)

我必须承认一点——我从来没搞明白珀耳塞福涅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说,作为一个差点儿毁灭了全宇宙的女孩,她实在没什么真材实料。

当然,她很漂亮。她拥有她母亲的长金发和宙斯的天蓝色眼睛。她一点都不关心世界怎么样。她很确定整个世界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我猜,当你的父母都是神的时候,这么想也挺理所当然的。

她热爱户外运动。她整日同她那些宁芙和女神朋友们在乡野间游荡,蹚过小溪,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采集野花,从树上直接摘果子吃——咳,这些都是我编的,不过我猜在智能手机发明之前,一个青春期女神能干的也差不多就是这类事了。

问题是,珀耳塞福涅身上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她不是特别聪明,也并不勇敢。她没有什么目标或者爱好(除了摘摘花之类的)。她差不多也就是待在那儿,享受享受生活,专心当一个被宠坏、被过度保护、享有超级特权的小孩。我觉得这种事要是轮到自己头上好像也不错,但我不是那么长大的,实在没法和她有什么共鸣。

即使如此,得墨忒耳仍旧把她的女儿视为生活支柱,而我实在没法责怪她的过度保护。得墨忒耳实在有过太多和卑鄙男性神祇打交道的糟糕经历了。归根结底,珀耳塞福涅来到世上的根本原因就是一次爬虫式的伏击。这孩子不是破壳而出的已经很幸运了。

当然,由于珀耳塞福涅是众所周知的“不能碰”,于是所有男性神祇都注意到了她并一致认为她超级火辣。他们所有人都想娶她,但他们知道得墨忒耳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任何时候,只要有任何人靠近她,得墨忒耳就会陡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连同她的龙战车、她邪门的金剑一起。

大多数神祇都放弃了。他们决定去找其他安全点的女神约会。

但有一位神祇就是没法不去想珀耳塞福涅——他就是哈迪斯,地底世界之王。

超级般配,对吧?一个阴森的老家伙,跟所有死者的幽魂一起住在全世界最大的洞穴里,而他爱上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她的爱好是阳光、花朵和大自然。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哈迪斯知道他一点希望都没有。珀耳塞福涅完全不是他能高攀的。除此之外,得墨忒耳不会让任何神祇靠近她的女儿。就算掉进塔塔勒斯,她也不可能让哈迪斯跟她女儿约会。

哈迪斯试着要忘掉她。但他实在太孤独了,在地底除了幽魂之外没人跟他做伴。他老是戴上他的隐形头盔,溜到凡间偷看珀耳塞福涅四处游玩。换句话说,他是世间第一个跟踪狂。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对某人有过那么强烈的迷恋,不过哈迪斯完全着魔了。他随身携带珀耳塞福涅的小像。他把她的名字拿小刀刻在他的黑曜石饭桌上——这活计很是花了一番时间。他成天想着她,在想象中和她聊天,想象他向她表白爱意,而她则承认说,她一直对和死人一起住在洞穴里的诡异老家伙有着特别的好感。

哈迪斯实在过于心烦意乱,甚至都没法集中精神工作了——他的工作是当死者进入地底世界时将他们分类。不过现在幽魂们开始从地底逃回世间,或者跑去不属于自己的幽魂分区。地底世界入口的交通状况变得一塌糊涂。

最终,哈迪斯受不了了。考虑到他的名声,他也没去试着对珀耳塞福涅花言巧语,或者动用武力夺走她——至少一开始没有。他想:呃,得墨忒耳绝不会听我的。也许我该跟珀耳塞福涅的爹谈谈。

对哈迪斯来说,拜访奥林匹斯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他在那里不受欢迎,他也一点都不想去求他烦人的小弟弟宙斯帮忙。但他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走入奥林匹斯王座大厅。

他恰巧碰上了宙斯心情不错的时候。这位天空之王刚刚完成了他这周的神明工作——调度云朵,安排阵风,还有其他诸如此类天空之神该干的活儿。这会儿他正舒服地坐着,喝着琼浆,享受着美好时光。他正做着白日梦,想着他想要迎娶的另一位漂亮女士,也就是赫拉。因而,当哈迪斯去见他的时候,宙斯脸上正挂着一个恍惚的笑容。

“宙斯陛下。”哈迪斯深鞠一躬。

“哈迪斯!”宙斯叫道,“什么事,老兄?好长时间不见了!”

哈迪斯想要提醒宙斯这句话应该是“好长时间,别见了”,因为宙斯曾对他说过他在奥林匹斯山不受欢迎,不过他决定还是不提这个为好。

“呃,实际上……”哈迪斯紧张地拽着自己的黑袍子,“我需要一些建议。关于一位女士的。”

宙斯笑了:“你可找对地方了。女士们都爱我!”

“好吧……”哈迪斯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是关于某个特别的女士——你的女儿,珀耳塞福涅。”

宙斯的笑容动摇了:“你刚说什么?”

哈迪斯已经隐藏自己的感情太久,于是他直接崩溃了。他坦白了一切,包括那些像跟踪狂一样的行径。他保证他会为了珀耳塞福涅成为一个一流的丈夫。假如宙斯能将她许配给他,他将全身心投入,把她想要的一切都献给她。

宙斯抚摩着自己的胡须。要是平常,他一定会因为这种愚蠢的要求而暴跳如雷。他会拿来他的闪电杖,让哈迪斯长袍着火、头发冒烟地被打回地底去。但今天宙斯心情很好。实际上,哈迪斯主动来找他并坦诚相见还让他稍稍有点感动。他对他诡异的跟踪狂小弟感到怜悯,而他也完全清楚当男人迷恋上一个女人时会变成什么样。

当然,珀耳塞福涅是他的女儿,但宙斯有好多不同女人生下的好多好多女儿。珀耳塞福涅也不算是他最宠爱的一个或者怎么着。他挺想大方一次,将她拱手送出去。

他在王座扶手上敲着手指:“问题在得墨忒耳那边。呃……她是得墨忒耳的女儿,对吧?我记不太清了。”

“是的,陛下。”哈迪斯说。

“她最宝贝的女儿,”宙斯想起来了,“她的生命之光,她从来不让她离开视线或者怎么样的那个。”

“是的,陛下。”哈迪斯开始觉得不自在了,“我该去和得墨忒耳谈谈吗?也许可以由您来开口,让她保证她会听我说。或者我应该直接去向珀耳塞福涅告白?”

“什么?”宙斯看起来惊呆了,“跟女人说实话?这绝对成不了,老兄。你得来硬的,想要的就去拿。”

“呃……真的?”

“在我身上从没出过错,”宙斯说,“我建议直接抢走她。当周围没人的时候,抓住珀耳塞福涅,把她关进你的栅栏里。得墨忒耳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太晚啦!珀耳塞福涅会成为你的人的。你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这位年轻的女士跟你一起留在地底。”

哈迪斯开始怀疑起宙斯的智慧了:“呃,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

“绝对没错!”宙斯说。

哈迪斯咬着嘴唇,这整个绑架计划听起来有点风险。他不确定珀耳塞福涅会不会喜欢被诱拐,不过他实在不怎么了解女人。也许宙斯是对的。

(在此声明一下:不,他错了。)

“有个问题,陛下,”哈迪斯说,“珀耳塞福涅从来不单独行动。她要么就是跟得墨忒耳在一起,要么就是跟那些宁芙或者女神一块游玩。我怎么才能秘密诱拐她?即使用上我的隐形头盔,我也没法带她一起隐形,或者让她不尖叫出声。”

宙斯的双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些交给我。去把你的战车准备好。”

宙斯等着某天得墨忒耳去某个偏远角落忙些农活的时候——比如说在利比亚催熟大麦之类的。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总之,珀耳塞福涅被交给她的宁芙女伴们照顾。以前这从没出过岔子,不过宁芙并不特别适合当保镖。她们特别容易分心,而珀耳塞福涅也一样。

像往常一样,姑娘们去了草地。她们一早上都在山里探索、在河里打水仗。等吃过一顿丰盛悠闲的午餐后,她们的裙子也差不多在阳光下晒干了,珀耳塞福涅决定去采些花。

“别跑得太远了!”一位宁芙叫道。

“不会的。”珀耳塞福涅保证道。

她并不担心。这世界就是她的游乐场,所有人都爱她!再说,在草地上摘花能出什么岔子呢?

而宁芙们困倦又暖和,午餐吃得饱饱的,她们决定躺下小睡一会儿。

珀耳塞福涅在山坡上游荡,直到她从周围的玫瑰丛上采够了整整一大束鲜花。不知为何,这些玫瑰甚至都没有刺。它们让人陶醉的香气使珀耳塞福涅变得晕乎乎的。她晃荡着,又走远了些,随后她发现了一片紫罗兰花田。

“噢,好美!”

她穿行在紫罗兰间,一边采下其中最美的那些,一边扔掉了刚采的玫瑰,因为这会儿它们相比起来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好了,你也许已经猜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了,不过珀耳塞福涅毫无察觉。她并没发现是宙斯让这些花长在这儿的——他使每一丛花都比前一丛更缤纷、更馥郁,诱使珀耳塞福涅离她的女伴们越来越远。

那么,宙斯,一个天空之神,到底是怎么控制花朵生长的?我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即使大地母亲盖娅现在正在沉睡,他仍与她有些许感应。我猜宙斯偶尔能召唤出她的力量,让地面上发生点什么——也许做不了什么移山造地的大事,但让花朵生长?小菜一碟。

珀耳塞福涅从一个花丛游荡至另一个花丛,一边采下她最中意的花朵一边喃喃道:“噢,好美!噢,好美!”

她没有发觉,她已经离她睡着的宁芙朋友们很远很远了。她漫步着,进入一个长满风信子的偏僻山谷中。

当大地开始隆隆作响时,她正弯腰想摘取一朵红花。地面在她脚下裂开,一辆由四匹黑马拉着的巨大战车轰鸣着冲到阳光下。驾车者穿着一身光滑的黑色长袍,戴着铁手套,身侧挂着一把巨剑,手中握着长鞭。他的面容被一副精雕细琢的青铜头盔所遮盖,头盔上雕刻着关于死亡和毁灭的图案。

事后回想起来,哈迪斯怀疑戴着他的恐惧头盔来进行他们的初次约会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不过到那时再想这个已经太晚了。

珀耳塞福涅尖叫着后退,摔倒在草地上。

她应该马上逃跑,但她已经完全吓呆了。她对于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根本毫无概念。在过去,一切都顺心如意,她根本不可能遇到危险。但这会儿她很肯定自己从来没许过愿,让一个恶魔打扮的家伙驾着黑铁大车出现,还蹂躏她的风信子。

说实话,她偶尔会在白日梦中想象某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出现,让她神魂颠倒。她和宁芙们花了好多时间在这个话题上咯咯傻笑。

但现在这个可不是她所想象的场景。

哈迪斯摘掉他的头盔。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发型也被头盔压扁了。他满头大汗,紧张得不得了,拼命眨眼,就好像他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似的。

“我是哈迪斯。”他用一种尖尖的嗓音说,“我爱你。”

珀耳塞福涅又开始尖叫,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

手足无措之下,哈迪斯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入战车,然后用马刺猛踢他的马儿。他的黑色坐骑驶入大地之中,地缝在他身后合拢了。

唯一真正目击了这次绑架的是泰坦赫利俄斯,当时他正驾驶着他的“小妞杀手”太阳战车高悬在天空上。由于他在那里有个相当棒的视角,所以基本上可以看见任何事。不过,你觉得他会拿起电话打给奥林匹斯汇报这起绑架吗?

显然不会。首先,他们没有电话。其次,赫利俄斯不喜欢被牵扯进任何诸神的麻烦之中。归根究底,他是个泰坦。他觉得他能保住工作、不被扔进塔塔勒斯就已经够幸运的了。再说了,这次绑架也不是他至今为止每天横越天空时目击过的最疯狂的事。这些神总是在做各种出格的事。老天,他能说的那些故事啊,总有一天他该写本书。

所以赫利俄斯就继续走他自己的路去了。

至于那些本应该照顾珀耳塞福涅的宁芙,她们整个把这场诱拐给睡过去了。唯一听到珀耳塞福涅尖叫的,是个你最最想不到的人。

在附近山侧的一个洞穴中,一个叫赫卡忒的泰坦正在忙她自己的事。赫卡忒迷恋魔法、阴森森的午夜十字路口和幽魂。她差不多是世上第一个万圣节狂热爱好者。一般来说,她只在入夜后才离开自己的洞穴,因此这天当她听到女孩的尖叫时,她正坐在洞里研读魔咒书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

赫卡忒也许是个热衷魔法的黑暗女神,但她并不邪恶。她马上就跑出去帮忙了。但等她到达那片草原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赫卡忒的魔法在白天很微弱。她能看出大地曾裂开过,有人被拽进一辆双轮战车,拖入了地底,不过赫卡忒完全不知道谁是那个绑架犯,又是谁被绑架了。

赫卡忒不知该怎么做。她也不能拨打“911”报警之类的。由于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决定回到洞穴里,等到入夜,到那时她就能施展些更强的魔法,但愿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与此同时,宁芙们从小睡中醒来,四处寻找珀耳塞福涅,但她已经毫不夸张地“从地面上消失”了。当得墨忒耳回来,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失踪了时,宁芙们真的开始恐慌了。我不知道得墨忒耳是怎么惩罚这些宁芙的,但肯定没什么好事。

总之,得墨忒耳吓疯了。她四处奔走,呼唤着珀耳塞福涅的名字,直到她的嗓子完全嘶哑。她询问每一个她见到的人,是否见过什么事。

整整九天,得墨忒耳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洗澡。她不吃也不睡,除了寻找珀耳塞福涅,她什么事都没有干。她肯定是在开始的时候找错了方向,因为直到第十天,她才最终搜寻到了赫卡忒的洞穴附近。

赫卡忒听到了得墨忒耳呼唤珀耳塞福涅的声音,这位魔法女神马上就把事情拼凑到了一起。每天晚上,赫卡忒都在试图弄清这场诱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魔咒没有告诉她任何事。有某些更强的法术正在运作,掩盖这场绑架。赫卡忒有种感觉,这事背后有某个强大的神祇——或者,不止一个。

赫卡忒跑出来找到得墨忒耳。她告诉谷物女神关于她听到的尖叫,以及她相信某个不知名的神祇绑架了珀耳塞福涅的事。

这位发狂的母亲没法冷静地接受这个消息。她的惨叫如此响亮,让半径五英里之内的所有植物都枯死了。方圆几百英里,希腊大陆上的所有玉米棒子都炸成了爆米花。

“不管是谁带走了她,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的!”得墨忒耳痛哭道,“我会杀了他!然后我会再杀他一次!”

到了这份儿上,大多数人会选择离这位疯了的女人远一点,但赫卡忒只是为她感到难过。

“今晚我来帮你一起寻找,”她对得墨忒耳说,“我有火把,而且我特别擅长在黑暗中视物。”

她们由黄昏搜索至拂晓,但一无所获。

赫卡忒回到她的洞穴去休息,她保证入夜之后她会再来帮忙,但得墨忒耳不肯停下。

她独自蹒跚而行直到夜晚降临。她来到了一个名叫厄琉息斯的王国。到了这会儿,这位不朽的女神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决定造访这个国家,也让她的双脚休息几分钟,和当地人聊聊。也许他们曾看到或听到过什么消息。

得墨忒耳乔装成一个凡人老妇。她设法来到了城中火炉边,因为这是当一个外来者想要寻求本地人的协助时该去的地方。一群人正聚集在广场上。一位穿着精致的长袍、戴着金冠的女士正在发表什么讲话。作为一名聪明的女神,得墨忒耳想:她一定是这里的王后。

原来那是王后墨塔涅拉与她的家人及王室守卫在一起,向诸神献祭以庆贺她新生的儿子德墨丰(又或者,她是在那里为了给儿子取了这么蠢的名字而向诸神道歉)。无论如何,当得墨忒耳走上前时,王后墨塔涅拉正在以得墨忒耳之名祷告。即使得墨忒耳正处于绝望的心境之下,但突然听到有人向她祷告,而他们却不知道她就在人群之中,想必对她也是一种挺大的冲击。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等到王后说:“噢,伟大的得墨忒耳——”

这时我就搞一大堆爆炸和烟火,然后跳出来说:“你叫我?”

——没人让我当神大概是件好事。

无论如何,得墨忒耳将此视为一个好兆头。她等着王后为自己那个相当可爱的新生儿祈祷完。当人群散去时,得墨忒耳挤到了王后跟前,但墨塔涅拉先注意到了她。

“老妇人!”王后叫道。

得墨忒耳眨了眨眼睛。她看看四周,奇怪墨塔涅拉在跟谁说话。然后她才记起自己的伪装。

“噢,对!是的,我的王后!”得墨忒耳用她最像老妇人的声音说。

王后研究着得墨忒耳的面孔和她褴褛的衣衫。即使处于伪装之下,得墨忒耳看起来依然精疲力竭。经过这么十天下来,她闻起来再也不像以往的那种茉莉花甜香了。

“我不认识你。”王后确定了。她的家人和侍从聚集过来。

得墨忒耳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变成一个一百英尺高的谷物怪来把他们吓跑,不过王后只是冲她微笑着:“欢迎来到厄琉息斯!我们总是会问候陌生人的,因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伪装了的诸神嘛,对不对?”

王后的侍卫轻笑起来。他们大概在想:哎,就是嘛。这个老太婆是个女神哟。

得墨忒耳鞠了一躬:“非常明智,我的王后。非常明智。”

“你需要住处吗?”王后问,“你需要食物吗?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

哇,得墨忒耳想,她是来真的呀。

经过这么些天焦虑、疯狂地跑遍全希腊,寻找她的女儿之后,受到这样善意的款待让得墨忒耳惊讶万分。这些孱弱的凡人只当她是个普通的乞丐——即使如此,王后本人却亲自来向她表示善意,比大多数得墨忒耳自己的神祇同胞要有善意得多。

得墨忒耳又累又激动,她一下子哭了起来。“我的女儿,”她抽泣着,“有人偷走了我的女儿。”

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这太可怕了!”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握住得墨忒耳的双手:“老妇人,我是特里普托勒摩斯,王后的长子。我发誓,我将尽全力帮助你找到你的女儿!”

王后墨塔涅拉同意地点头:“不过,来,亲爱的客人。你显然累坏了。如果你在找女儿的过程中把自己累倒饿死了,是帮不上她什么忙的。今晚请在我这儿留宿吧。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休息,用餐。到了早上,我们会想出方法来帮助你的。”

得墨忒耳想要拒绝。她想要继续寻找。她是长生不死的,她显然不会有什么死亡的危险。但她累了。这些人都好亲切。而且经过这十天的路途颠簸,她的脏衣服上开始冒出些连植物女神都不认识的霉菌了。

她感谢了王后,接受了王后的好意。

在洗过一个舒适的热水澡并换上一身新衣服以后,得墨忒耳感到好多了。她与王室成员共进了晚餐,给他们讲述了自己遇到的困境,虽然她省略了其中一些小细节,比如她其实是位神祇之类的。她讲了她的女儿在一次和朋友出游时从草地上消失了。一个住在附近的女人听到了尖叫声,所以事情很明白,她的女儿是被绑架了,但得墨忒耳完全不知道是谁带走了她,又可能带去了哪里。

王室成员的头脑风暴出了一些有用的建议:发布悬赏,把珀耳塞福涅的照片贴在牛奶盒上,在城里张贴寻人海报。最终特里普托勒摩斯想出了最好的办法。

“我会向四个方向都派出骑手,”他说,“让他们去搜寻情报并放出关于这次诱拐的消息。留在我们这儿休息几天,尊贵的客人。我知道你很焦急,不过这是搜索城郊最快捷的方式了。当我的骑手们回来时,我们会得到更多信息的。”

得墨忒耳再一次想要反对,她为她的女儿急得发疯,但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而且她非常感激这家人的好客。再说,她也确实需要休息几天了。

经过诱拐发生后最初的恐慌,得墨忒耳的心绪已经开始转变为冷酷的决心。在她心中,她知道珀耳塞福涅就在外面的某处——被囚禁着,但没有受伤害。这是她的母性本能告诉她的。不管要花多久,得墨忒耳都会找到她。而一旦她知道了那个绑架犯是谁……噢,她的复仇将会异常恐怖。她会把他埋在肥料里,当他惨叫着变成世上最大的长草娃娃时,她会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得墨忒耳冲特里普托勒摩斯微笑:“非常感谢你的善意。我接受你的建议。”

“太好了!”

“咕。”新生儿德墨丰说,一边不停地在王后的臂弯里咕噜着。

得墨忒耳盯着这个小男婴,她的心里充满了柔情和怀旧感。珀耳塞福涅像他那么大时简直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请让我回报你们的好意,”得墨忒耳对王后说,“我是个极好的保姆,而且我知道新当母亲是什么感觉。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今晚请让我照顾你的孩子。我保证他会安全的。我会用特别的咒语保佑他抵御邪恶,让他将来能长成一个强壮、英俊的英雄!”

我从没当过妈妈,不过如果有个街上来的老妇人自告奋勇要照顾我的孩子一晚,我觉得我会起疑心的。但也许你能看出来,墨塔涅拉王后是个好心又容易轻信的人。她为这个刚刚遗失女儿的老妇人感到非常难过,而且,自从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墨塔涅拉确实没睡过多少好觉。

“我很荣幸。”王后说,一边将德墨丰递给得墨忒耳。

这天晚上,女神在火边摇晃着这个婴儿。她给他唱奥林匹斯山的摇篮曲,比如“小小半羊人”和“我是个小小独眼怪”之类的。她喂德墨丰喝琼浆——诸神的饮料,同他平时喝的牛奶兑在一起。她对他耳语强大的祈福,保佑他。

我将会让你永生不死的,小家伙,得墨忒耳想,至少我可以用这件事来回报你善良的母亲。我会让你变得非常强壮,他们将永远不能像拐走我可怜的女儿那样拐走你。

当这小孩睡着以后,得墨忒耳将他放在炙热的火炉上。

你大概在想:啊!她要烤了这小子?

不,没事的。这小孩很安全。

得墨忒耳的魔法保护着他,因此火焰对他来说温暖又舒适。在德墨丰睡着时,火焰开始烧去他的凡俗本质,让他慢慢变成一个神祇。

到了早上,墨塔涅拉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小孩长大了多少。他一夜之间长了好几磅 。他的双眼更明亮,双手也更有力了。

“你喂他吃了什么呀?”王后惊奇地问。

得墨忒耳轻笑着:“噢,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确实保证过我会照顾他。他将长成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在早餐时,特里普托勒摩斯宣布说他的骑手们已经出发了。他认为消息在一两天之内就会传回来。得墨忒耳很焦急,她很想要继续独自上路,但她还是同意在这里等着骑手们回来。

那天晚上,得墨忒耳再次照看小婴儿德墨丰。她喂他更多的琼浆,让他躺在火上睡觉。到了早晨,她很高兴地看到他正在顺利地渐渐变成不死之身。

“再过一夜就差不多了。”她决定。

当她在早餐时把孩子交还给王后时,墨塔涅拉就没那么兴奋了。她的小男孩看起来不像新生儿,而像是差不多四个月大了。她怀疑得墨忒耳到底在用什么魔法,以及这法术到底有没有经过婴幼儿安全测试。也许这老太太在德墨丰的牛奶里偷加了什么成长激素之类的。再过几天,这孩子搞不好就该有六块腹肌、腋下长毛了。

然而,王后太有礼貌了,没法对着她的客人大吼大叫,或是没有证据就胡乱指责。她把自己的怀疑都藏在心里。她暗暗希望骑手们今天就能回来,这样这位老太太就能够启程离开了。

不幸的是,骑手们没有回来。

“我确信他们明早就会回来的,”特里普托勒摩斯保证说,“那时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情报了。”

得墨忒耳同意再多留一晚。这一次晚餐结束时,她没有询问就把孩子从王后那儿抱走了,完全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墨塔涅拉的心脏在胸中打着鼓。王后看着得墨忒耳将德墨丰抱回她的客房,试着说服自己一切都很好,这老妇人是无害的,不会一晚上就把她的新生儿变成什么变异怪物。

但是王后睡不着了。

她担心她要错过孩子的整个童年了。等到早上醒来,搞不好她会看见一个身形庞大,满脸胡须的三岁小孩跑向她,一边用深沉的声音低吼:“嘿,妈!咋样?”

最终墨塔涅拉受不了了。她悄悄跑过大厅,去得墨忒耳房里查看她的孩子。

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火光平静地闪烁着。墨塔涅拉听见老妇人在里面唱着一支安眠曲,不过小婴儿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愿一切都好。他只不过是平静地睡着了。可万一他正有危险呢?

她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房门……然后一声尖厉的惨叫从她口中发出。这老妇人正冷静地坐在摇椅上,看着小德墨丰在火里烧!

墨塔涅拉冲向炉火。她将孩子从火里一把抢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和手臂都被烧伤了。小婴儿开始号哭起来,显然从暖和的小睡中被吵醒让他非常不开心。

墨塔涅拉转向得墨忒耳,准备和她大打出手,但老妇人先冲她嚷了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得墨忒耳大叫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紧了拳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毁了一切!”

墨塔涅拉惊得目瞪口呆。同时,特里普托勒摩斯王子和一些守卫冲进房间,想要查看刚才的尖叫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特里普托勒摩斯质问道。

“逮捕这个女人!”墨塔涅拉尖叫着,一边用她烫得满是水疱的手臂抱紧她的孩子,“她想要谋杀德墨丰!他刚才被放在火炉里烤!”

守卫们蜂拥上来,但特里普托勒摩斯大叫:“等等!”

守卫们迟疑了。

特里普托勒摩斯皱紧眉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看向那个老妇人。他很聪明,他已经意识到这事有什么不对劲儿。小婴儿在哭,但除此之外他看起来一切都好。他看起来没有烧伤,甚至连包裹他的毯子都没有烧焦的痕迹。这个老妇人看起来被激怒了,但既不心虚也不害怕。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质问他们的客人。

“意思是,”得墨忒耳咆哮道,“你母亲刚刚把这孩子的一切都毁了。”

老妇人开始发光。她的伪装燃尽,金发的女神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的长袍点缀着闪闪发光的绿叶,她的剑在她身侧闪耀着金光。

守卫们扔下他们的武器撤退了。也许他们听说过厄里克的故事。

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作为一名虔诚的女人,她显然能认出她的神明:“得墨忒耳!”

“是的,”女神说,“我是在帮你,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只要在火中继续待几个小时,你的小男孩就将变得永生不死!他本可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年轻神祇,为你带来永恒的荣耀。但现在你破坏了法术,他将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伟大的英雄,是的,强壮而高大,但终究难逃一死。他将只能成为德墨丰,而他原本将成为全能之丰!伟大之丰!”

墨塔涅拉哽住了。她不确定她是应该道歉还是应该向女神表达感谢,还是怎么样。她非常宽慰能安全地带回她的孩子,既没有烧伤也没有长毛,她不是特别介意他是否能够永生不死。对她来说,一个伟大的英雄已经够好了。然而她觉得这话还是别对女神说为好。

“我……我应该相信您的,”墨塔涅拉低声说,“我请求您,伟大的得墨忒耳,尽管为缺乏信仰而惩罚我吧,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得墨忒耳对她的意见置之不理:“别傻了。我不会惩罚你的。我只是很恼火。你为我的搜寻帮了很大的忙,而且——”

“噢!”特里普托勒摩斯突然举起手,好像他被这个问题烫着了。

“什么?”得墨忒耳问。

“这提醒了我,”特里普托勒摩斯说,“我的一个骑手刚刚带着消息返回了。”

“关于我的女儿?”得墨忒耳彻底将她的怒火抛到脑后,她抓住王子的肩膀,“你找到她了吗?”

特里普托勒摩斯不太习惯被一个不朽的女神抓着摇晃,但他努力保持冷静:“呃,并没有,我的女士。不过,骑手说他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遇见过的另一个人在东边很远的一家小酒馆里遇见过另一个人,而那个家伙说他自己是太阳泰坦——赫利俄斯。显然他正想要用他的故事来打动一个女人。”

得墨忒耳眯起眼睛。“在小酒馆里跟陌生女人约会?这听起来像是赫利俄斯。呃,实际上这听起来像是大多数神。他说了什么?”

“据我所知,他在说关于你的女儿珀耳塞福涅的故事。他宣称他目击了那次诱拐,而且他知道是谁干的。不过,呃,他没有说出犯人的名字。”

“当然了!”得墨忒耳非常激动,以至于草开始从特里普托勒摩斯的上衣上长出来,“噢,抱歉……但这消息太棒了!我应该早点想到去问赫利俄斯的。他能看见所有的一切!”

她在特里普托勒摩斯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亲爱的孩子。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的。一旦我带回了我的女儿,我会给你丰厚的奖赏。”

特里普托勒摩斯试着微笑但失败了,他担心得墨忒耳会让他在燃烧的火炉上睡觉:“这没什么,真的。”

“不,我坚持要这么做。不过现在我得立刻飞走了!”

得墨忒耳变成了一只斑鸠——她的圣鸟,飞出窗户,留下面面相觑的厄琉息斯王室一家。

一看见得墨忒耳闯进他的王座大厅,赫利俄斯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这位太阳泰坦总是喜欢在夜晚的最后几个小时,也就是他必须带着他的火焰马去上班之前放松一下。

他正好好歇着,回想着前一天行路途中看见的所有疯狂事。他真该写本书。然后突然间,他觐见室的青铜门被撞开,得墨忒耳驾着她的龙战车直冲到他的王座台阶边。那两头龙咆哮着,露出它们的獠牙,口水滴得赫利俄斯的金鞋上到处都是。

“呃,嗨?”他提心吊胆地说。

“我的女儿在哪里?”得墨忒耳的声音冰冷,死一样严肃。

赫利俄斯畏缩了。他不想掺和进神祇的纷争之中,他们付他的报酬没那么多,但他认为这不是隐藏情报的时候。

“哈迪斯带走了她。”他说。他告诉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得墨忒耳抑制住一声尖叫。她不想再引起一次爆米花大爆发。但哈迪斯?在所有恶心、可怕、可能带走她宝贝女儿的男性神祇中,哈迪斯是最最恶心、最最可怕的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嗓音像她的剑一样锋利。

“呃,那是——”

“别管了!”她猛地打断他,“我之后再来对付你。如果宙斯听说了哈迪斯怎么羞辱我们的女儿,他将会震怒的!”

她驶出太阳宫殿直奔奥林匹斯山。

你可能猜到了,她和宙斯的对话进行得并不像她计划的一样。她冲进王座大厅喊道:“宙斯!你不会相信发生了什么。”

她把整件事都告诉了他,要求他做点什么。

奇怪的是,宙斯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震怒。他都不敢看得墨忒耳的眼睛。他只是不断抠着他那根闪电杖的尾端。汗从他的脸上流下。

寒冷的感觉席卷了得墨忒耳——那是愤怒,比她曾感受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强烈。

“宙斯,你干了什么?”

“这个嘛……”宙斯怯懦地耸耸肩,“哈迪斯可能是提过他想要娶珀耳塞福涅。”

得墨忒耳的指甲深嵌进手掌里,直到金色的灵液开始从她的手上滴落:“然后呢?”

“然后这是个好姻缘!哈迪斯很强大。他很英俊……有点,呃,那个,他很强大。”

“我要我的女儿回来,”得墨忒耳说,“现在。”

宙斯在他的王座上扭动:“听着,宝贝儿——”

“不要叫我宝贝儿。”

“我没法收回我的话。这事已经发生了。她在地底世界。他们结婚了。就这样。”

“不,”得墨忒耳说,“没有‘就这样’。在我要回我的女儿之前,大地上将不会生长任何东西。所有农作物都会死去。人们会饿死。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都将感受到我的痛苦,直到你选择做正确的事,把珀耳塞福涅还给我!”

得墨忒耳雷霆般冲出房间(雷霆本是宙斯的工作,不过她实在已经怒火冲天了)。她回到厄琉息斯,这唯一一个人们曾给予她帮助的王国。她允许那里的农作物继续生长,不过在大地的其他地方,所有东西都枯萎死去,就像她所威胁的那样。

宙斯对自己说,她不过是在闹脾气而已。给她几天时间,她能想通的。

数周过去了。然后是数月。数以千计的人被饿死。而当人们挨饿时,他们就不能再为诸神焚烧献祭供品。他们不能再建造新庙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痛苦中哭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周七天地向诸神祈祷:“帮帮我们!我们快饿死了!”这引起了宙斯严重的头疼。

而且,诸神得回去吃琼浆和玉露,并且马上就吃腻了。没有谷物,他们就没法弄到面包,也没有那些赫拉偶尔会做的超棒的现烤布朗尼。

最后,宙斯终于妥协了。他招来了他的主要信使,一个叫赫尔墨斯的神,说:“嘿,赫尔墨斯,去一趟地底世界。告诉哈迪斯他必须得马上把珀耳塞福涅送回来,否则我们将永远没有平静了——也没有布朗尼。”

“我这就去办,老大。”赫尔墨斯嗖地跑去了地底世界。

同时,珀耳塞福涅在此期间一直都待在哈迪斯的宫殿里,她以这种艰难的方式终于学到了,世界并不是围着她转的。

不管她怎么跺脚,憋气,尖叫着要找妈妈,她就是没法如愿。

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撕烂了她的床(于是那儿就变得非常难睡);她踢了墙壁(伤了她自己的脚);而当哈迪斯的幽魂仆人端来饭菜时,她砸了盘子并拒绝吃任何东西,虽然她饿得要命。

“不吃”这件事非常重要。你看,在希腊时期,在别人家中进食有点像是签合同。那意味着你接受了作为客人的地位。他们必须妥帖地对待你,但你的言行举止也必须妥帖。基本上,这意味着你和你的东道主相处融洽。

珀耳塞福涅不想签那种合同。一点都不想。

最初几天,她拒绝离开她的房间。哈迪斯没有强迫她,尽管他曾试着跟她说过几次话。

“你看,”他说,“你爸爸同意这桩婚事了。我对这起绑架事件感到很抱歉——顺便说一句,那是你爸爸的主意——不过说真的,我爱你。你让人惊艳,而我保证——”

“滚出去!”她扔出了她手上能抓到的随便什么东西——刚好是个枕头。枕头从哈迪斯胸口弹开。

哈迪斯看起来很伤心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

大约到了第四天,珀耳塞福涅开始无聊了,于是她离开了她的房间。没人阻止她。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为什么。王宫之外,根本无处可去。她被困在地底世界,除了挤满死人的黯淡灰色平原外,四面八方啥也没有,头顶上也没有天空,只有黑雾。

即使她从宫殿逃走,她也不愿意穿过那些满是幽魂的地方,而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地上世界。

至于最让她恼火的事?哈迪斯拒绝对她生气,不管她砸烂多少盘子,撕碎多少床单,或用多难听的字眼骂他——尽管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多少侮辱人的字眼。至今为止她一直过着幸福的、处处受保护的生活,而冲着哈迪斯叫大笨蛋听起来实在不怎么有力度。

哈迪斯接受她的谩骂,并对她说,他很抱歉让她那么生气。

“我真的爱你,”他保证说,“你是这整个地底世界最明亮的东西。有你在这里,我再也不会怀念阳光。你比太阳还要温暖。”

“你这个大笨蛋!”她尖叫。

在他离开后,她意识到他的话还有点可爱——当然,是一种吓人、可悲的可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珀耳塞福涅越在宫殿里游荡,就变得越惊叹。这宅邸简直太庞大了。哈迪斯的所有房间都是由金银建成的。每一天,他的仆人都会布置上新的花束,而它们是由宝石制成的:一打钻石茎秆上盛开着红宝石的玫瑰,白金和黄金的向日葵配着镶嵌翡翠的树叶。即使在奥林匹斯山,珀耳塞福涅都没见过这么辉煌的财富。

她开始意识到,哈迪斯不仅诡异又吓人,而且还极其强大。他控制着数以千计的幽魂。他指挥着可怕的怪物和黑暗生物。他有权动用地下的所有财富,这使他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神祇。不管珀耳塞福涅破坏了什么,他都能立即就换上更好的。

然而,她还是憎恨这个地方。当然了!她想念太阳、草地和所有鲜花。地底世界潮乎乎的,她从没真正暖和起来过。而这持续不断的昏沉天色让她的季节性情感失调症都严重发作了。

然后有一天,她偶然经过哈迪斯的王座大厅。他正坐在房间另一头一个由数千头骨雕刻成的王座上,与一个闪烁的幽魂说话。珀耳塞福涅猜那是一个新近由凡间下来的幽魂,他看起来好像在给哈迪斯汇报最近的消息。

“谢谢,”哈迪斯对那个幽魂说,“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不在乎有多少凡人会死!”

珀耳塞福涅大步走向他。“你在说什么,你这个可怕的人?你这会儿又要杀谁了?”

哈迪斯看起来吃了一惊。他朝那个幽魂挥挥手,于是幽魂消失了。

“我……我不想告诉你,”哈迪斯说,“这会给你带来痛苦。”

这只让她更想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哈迪斯深吸了一口气:“你母亲发怒了。她知道是我抓走了你,想要娶你为妻。”

“哈!”珀耳塞福涅的心欢腾起来,“噢,你的麻烦可大了。她马上就要带着愤怒的宁芙和谷物精大军下来了,对不对?”

“不。”哈迪斯说。

珀耳塞福涅眨了眨眼:“不?”

“她不会进入地底世界,”哈迪斯说,“她恨这里。她恨我。”

“她当然恨了!”珀耳塞福涅说,尽管她有点失望。她一直期望着妈妈能来救她。当然得墨忒耳会亲自来救她的,不管她是不是恨地底世界。“但是……我有点糊涂了。你说什么凡人正在死去?”

哈迪斯做了个鬼脸。“你母亲试图逼迫宙斯来带你回去。得墨忒耳正在让整个世界挨饿,让成千上万的人死去,除非你回到她身边。”

珀耳塞福涅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她母亲正在做什么?

得墨忒耳一直是温和又善良的。珀耳塞福涅甚至无法想象她的妈妈会让一株玉米死掉,更不要说数以千计的人了。但某种东西告诉她哈迪斯没有说谎。

珀耳塞福涅的双眼刺痛起来。她不确定她是伤心、生气,还是仅仅胃不舒服。数以千计的凡人死去,就因为她?

“你必须送我回去,”珀耳塞福涅说,“现在,马上。”

哈迪斯咬紧了牙关。有史以来第一次,他看起来既不消沉也不孱弱。他迎视着她的目光。他的黑眼睛中闪烁着紫色的火焰。

“你现在是我生命的中心了,”哈迪斯说,“对我来说,你比整个地下所有的宝石加起来还要宝贵。我很遗憾你并不爱我,但我将会做你的好丈夫。我将做任何事来让你快乐。我不会送你回去。如果我必须这么做,那我宁愿等着得墨忒耳的进攻。就算要我敞开地底世界的大门,让死者拥向全世界,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珀耳塞福涅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消息。她的心脏似乎正被紧压成一块小小的珠宝,压得比钻石还要明亮、坚硬。

她转身逃走了。她跑下一条她从没探索过的走廊,打开一扇门,踏出去,随后进入了……一座花园。

她无法呼吸。这是她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温暖的灵火在她头顶上方飘浮——也许是某些特别阳光的人死后的幽魂?她不确定,不过这座花园比地底世界的任何一处都要温暖和明亮。美丽的地下花朵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果树园内,细心修剪的树木枝头点缀着散发甜香的花朵和霓虹般闪亮的果实。

小径由红宝石和黄玉雕刻而成。白桦木高耸入云,仿佛冻结的幽魂。一条小溪蜿蜒穿过花园。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有一只覆盖着白霜、盛满琼浆的玻璃瓶,旁边还放着珀耳塞福涅最喜欢的饼干和新鲜水果。

她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她在地表世界最爱的所有鲜花和树木都在这个花园里,不知为何能够在这黑暗中绽放,欣欣向荣。

“什么……”她没法组织出完整的句子,“怎么——”

“你喜欢吗?”哈迪斯在她身后说。他跟着她来到了外面,有史以来第一次,他的嗓音没有使她畏缩。

她转过身,在他脸上看见一抹小小的微笑。他微笑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

“你……你为我做了这些?”

他耸耸肩:“我很抱歉它没能更早建成。我召集了地底世界最好的园丁。阿斯卡勒弗斯!你在哪儿?”

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从树丛里走出来。他手中握着园艺剪。从他纸一样苍白的皮肤和闪着黄光的双眼来看,他显然是个死人,不过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怎的,他看起来比珀耳塞福涅在这儿遇见的其他幽魂要活泼一些。

“只是在修剪玫瑰,大人。”阿斯卡勒弗斯说,“女士,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珀耳塞福涅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比如你好之类的,不过她太惊讶了。

就在这时,一个长着翅膀的石像幽魂飞进花园。它在哈迪斯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这位神祇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位访客,”他说,“请允许我离开一下,我亲爱的。”

当他走开之后,阿斯卡勒弗斯朝天井的桌子做了个手势:“我的女士,你想要吃些什么吗?”

“不!”珀耳塞福涅下意识地说。不管怎样,她知道自己不该从一名绑架了自己的神祇那里接受任何款待。

“您请自便,”园丁说,“不过这些成熟的石榴是我刚摘下的。它们可是极品。”

他从他的工作服里掏出一个石榴放在桌子上,用他的小刀把果实切成三块。几百颗多汁的紫红色石榴籽在里面闪闪发光。

就个人来说,我自己并不是个石榴的超级爱好者,但珀耳塞福涅热爱它们。它们让她想起在地面时那些最幸福的岁月,想起在草地上与她的宁芙朋友们嬉戏的时光。

她望着这颗甘美的果实,她的胃正在大叫着抗议。她有好多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她是永生不死的,所以她不会死;不过她感觉她快要饿死了。

一小口没什么关系,她对自己说。

她坐下来,掰下一颗石榴籽放进嘴里,随后她简直难以相信这吃起来竟然如此美味。她不知不觉吃掉了果实的三分之一。她也许会吃下更多,要不是哈迪斯恰好带着他的访客回来的话——这位访客是神祇赫尔墨斯。

“我的爱人!”哈迪斯叫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刚刚哭过。

珀耳塞福涅猛地跳起来。她把她黏黏的紫色手指藏到背后,暗自希望没有果汁顺着下巴流下来。“嗯哼?”她咕哝道,对付着嘴里那些嚼到一半的石榴籽。

“这位是赫尔墨斯。”哈迪斯的面容看起来因为绝望而崩溃了,“他……他来带你回去。”

珀耳塞福涅吞咽了一下:“但……你说——”

“宙斯下了命令。”哈迪斯听起来那么悲伤,珀耳塞福涅都快忘了这是个好消息了,“为了你,我愿意与任何神祇作战,但即使是我也无法对抗整个奥林匹斯议会。我……我不得不放弃你。”

珀耳塞福涅本应欢呼雀跃。这正是她所盼望的!但为什么她感觉那么糟糕?她无法忍受哈迪斯脸上伤心欲绝的表情。他为她造了这座花园。他对她很好……至少在最开始的绑架之后,更何况那次绑架本来就是宙斯的主意。为了她哈迪斯都准备敞开死亡之门了。

赫尔墨斯一点没为这些事操心。“哦,好极了!”他冲珀耳塞福涅露齿而笑,“准备好上路了吗?我只有些例行问题要问——你知道,过边境的例行海关事务。你在这儿有没有与任何活的动物进行过接触?”

珀耳塞福涅皱起眉头:“没有。”

“造访过农场吗?”赫尔墨斯追问道,“你是否携带了价值超过一万德拉克马 的外汇?”

“呃……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赫尔墨斯说,“在地底世界你是否吃过任何食物?”他抬手表示歉意,“我知道这是个蠢问题,我是说,你显然要比这聪明多了。如果你在地底世界吃过任何东西,你就得永远留在这儿了!”

珀耳塞福涅清了清喉咙。“呃……”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准备要说谎,不过在她回答之前,园丁阿斯卡勒弗斯说:“给他们看您的手吧,女士。”

珀耳塞福涅脸红了。她伸出双手,上面沾着紫色的汁水。“三分之一个石榴,”她说,“就这些了。”

“噢,”赫尔墨斯说,“糟糕。”

“她可以留下了!”哈迪斯转圈舞蹈着,笑得嘴从一边耳朵一直咧到另一边,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他看起来不太庄重。“呃,我是说,她必须留下。我……我很抱歉,我亲爱的,如果这让你悲伤的话。不过我没法假装我不为此高兴。这是个再美妙不过的消息了。”

珀耳塞福涅思绪纷杂,她不是特别确定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

赫尔墨斯挠着头:“这让事情变复杂了。我必须汇报,等待新的指示。我去去就来。”

他飞向奥林匹斯山去告诉众神这个消息。

当得墨忒耳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她暴跳如雷。不知怎的,她成功地施了个强大的诅咒,穿越地面,直达哈迪斯府邸中的花园,把阿斯卡勒弗斯变成了一只壁虎,因为他告发了珀耳塞福涅。

为什么是壁虎?我不知道。我猜,在她有限的想象力中,一只壁虎是她能想出来的最糟的诅咒了。

得墨忒耳威胁说她会继续让世间挨饿直到她夺回她的女儿。哈迪斯通过赫尔墨斯传达了一条新消息,警告说死者将会带来一场幽魂末日,除非珀耳塞福涅留下。想到他美好的世界将被搞得四分五裂,宙斯的脑袋都快要裂开了,直到赫斯提亚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让珀耳塞福涅划分她的时间,”炉火女神建议道,“她吃了三分之一的石榴,让她每年花费三分之一时间陪伴哈迪斯,其余三分之二陪伴得墨忒耳。”

令人惊讶的是,所有神都同意了。哈迪斯很高兴他能得到他的妻子,即使每年只有三分之一时间。得墨忒耳简直欣喜若狂,尽管她永远都没法原谅哈迪斯。每当珀耳塞福涅身处地底时,得墨忒耳就变得冰冷愤怒,不让任何作物生长。

根据古老的故事记载,这就是为什么希腊会有三个显著的季节,而在秋日最冷的月份中,作物将不会生长。

而对珀耳塞福涅来说,这段经历多少迫使她成熟起来了。她爱上了哈迪斯,在地底世界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尽管她仍然享受在凡间同她的母亲和老朋友们消磨时光。而曾在搜寻中帮助过得墨忒耳的魔法之泰坦赫卡忒前往地底,成为珀耳塞福涅的侍从之一。赫卡忒觉得这挺好。地底世界更加黑暗,对于研究魔法来说比一个透风的洞窟要好很多。

得墨忒耳甚至还记得她对特里普托勒摩斯,厄琉息斯的王子的承诺。她赐给他一辆蛇轮战车,并让他成为农夫之神。她让他周游世界,教导人们进行耕作。这听起来不是什么酷炫的工作,不过我猜比起被扔进一张着火的床里,特里普托勒摩斯应该更喜欢这个。

在这之后,得墨忒耳真正安定下来了。她没有再发脾气,这是件好事,因为这回轮到她的妹妹赫拉了。赫拉的脾气使得墨忒耳发过的那些火简直变成了小儿科。 Uygc7ZVHaKtTBPB2VDqDpLiYHY6osZXr49VPtVgMzXc8j/2b3cXkzgoksfuLK7/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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