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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修斯想要一个拥抱

我得从这个人讲起。

毕竟,他跟我同名 嘛。我们的父亲是不同的神,不过我的妈妈喜欢珀修斯的故事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他活着。他没被砍得七零八落的,也没被诅咒遭受永世不绝的酷刑。考虑到其他英雄的遭遇,这一位的结局相当幸福。

这倒不是说他的人生不糟糕。他确实也杀了不少人。不过换成你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珀修斯的霉运在他出生前就开始了。

首先,你得知道当年希腊还不是一个国家。它被分成数不清的不同小王国。没有人拜访别人的时候会说:“嗨,我是希腊人!”人们会问你来自哪一个城邦:希腊、底比斯、斯巴达、宙斯城 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希腊的大陆部分是一大片不动产。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国王。还有数百个小岛散落在地中海里,每个岛也都是一个独立王国。

套用今天的生活去想象一下那是什么样子。也许你生活在曼哈顿,你们当地的国王拥有他的私人军队,他还能征税和立法。如果你触犯了曼哈顿的法律,你可以逃到新泽西州的哈肯萨克去,哈肯萨克的国王可以保护你,曼哈顿王对此无能为力(当然啦,除非这两位国王结成了同盟,那你就完蛋了)。

城市之间随时都会开战。布鲁克林的国王可能会攻打斯塔滕岛。又或者布朗克斯、格林威治会和康涅狄格组成军事联盟入侵哈勒姆。你看,这会让生活变得多有意思呀。

总之,希腊大陆上有一个城市名叫阿尔戈斯。它既不是最大的城邦,也不是最有势力的,不过它的规模也很可观。该城的居民自称阿尔戈斯人,可能是因为要是叫“阿尔戈斯寄居者”听起来像某种细菌似的 。阿尔戈斯的国王名叫阿克里西俄斯。他是个很惹人厌的人。如果他是你的国王的话,你绝对会想逃到哈肯萨克去。

阿克里西俄斯有一个美丽的女儿达那厄,不过他对此可不怎么满意。在那个年代只有儿子们才重要。你必须得有个儿子才能继承家族的名号,并且在你死后接管王国什么的,都是老一套。女儿怎么就不能接管王国了?我可不知道。虽然这很愚蠢,但那时候就是这样的。

阿克里西俄斯不停地对他的妻子大吼:“生儿子呀!我要儿子!”不过这也不管用。等他妻子去世(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吧)的时候,这个国王真的开始紧张了。要是他还没有男性继承人就死了的话,他的弟弟普洛透斯就要接管这个王国了,而这兄弟俩看对方都很不顺眼。

由于绝望,阿克里西俄斯动身去德尔斐祈求神谕,好知道自己的命运。

好了,去求神谕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那种“糟糕的主意”。你必须走上很长的路才能到达德尔斐城,再到城郊的一个黑黑的岩洞去,那里有一位蒙面女郎坐在三脚凳上,整天都因为吸入火山蒸气而看见幻象。进门之前你需要先付给祭司很贵的祭品,然后你才能问神使——就是那个蒙面女郎——一个问题。她很有可能会用一个不着边际的谜语回答你。然后你就得走人了,又迷糊又害怕,而且还比来时更穷了。

不过,我说过了,阿克里西俄斯很绝望。他问道:“神使啊,没有儿子我会变成什么样啊?谁会登上王座,传承家族名号呢?”

这一次,神使没有出一个谜语让他猜。

“这很简单,”她用刺耳的声音说,“你永远不会有儿子。某一天你的女儿达那厄会生下一个儿子。这个男孩会杀了你,成为阿尔戈斯的下一任国王。谢谢你的祭品,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阿克里西俄斯又惊又怒地回了家。

他一回到宫中,他的女儿就来见他了。“父亲,你还好吗?神谕是怎么说的?”

他盯着达那厄,这个美丽的女孩有着长长的黑发和可爱的棕色眸子。许多男子都向她求过婚。而现在阿克里西俄斯想到的只有那个预言。他绝不会允许达那厄嫁人。她更是永远不能生儿子。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是他的死亡判决书。

“神谕说你就是我的问题,”他咆哮道,“你会背叛我!你会眼看着我被人杀死!”

“什么?”达那厄蜷缩着身子,惊恐至极,“我绝不会这样的,父亲!”

“侍卫!”阿克里西俄斯吼道,“把这个恶心的女人带走!”

达那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总想成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人。她爱她的父亲,尽管他很可怕,很爱生气,而且喜欢带着一群凶猛的猎狗在树林里捕猎无辜的农民。

达那厄总是向诸神献上恰如其分的祭礼。她总是做祷告,吃掉该吃的蔬菜,把作业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父亲突然就认定她是叛徒了呢?

她得不到答案。侍卫把她带走,关在戒备森严的地下囚室里。这是个跟衣柜差不多大的小黑屋,有个马桶,一张石板就算是床了,四面都是十二英寸 厚的青铜墙壁。天花板上有一个装着厚重格栅的通风口,让达那厄得到一点点阳光和可呼吸的空气。可天气炎热的时候,青铜囚室就像烧开了的水壶一样烫。房门有三重大锁,没有窗户,只在底部有一个窄口用来传送食物托盘。阿克里西俄斯保管着唯一的钥匙,因为他信不过侍卫。每天达那厄只能得到两片干脆饼和一杯水。没有放风时间,更不允许探视,当然也上不了网。什么都没有。

你可能会觉得好奇:要是阿克里西俄斯这么害怕女儿生孩子,他干吗不干脆杀了她?

这个嘛,我的坏心眼朋友,诸神对家族内的谋杀看得很重(这可真奇怪,毕竟诸神简直就是家族内谋杀的发明人嘛)。如果你杀了你的亲生孩子,哈迪斯保证会为你在地底世界准备好特殊的刑罚。复仇女神会紧跟着你,命运女神会剪断你的生命线。那些最大最坏的报应会搅得你的生活一团糟。不过呢,如果你的孩子只是“不小心”死在了一间地下青铜囚室里……那就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谋杀。更像是——“哎呀,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呢?”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达那厄在地下囚室里越来越憔悴。在这儿没什么可做的,除了用干脆饼和水捏面团娃娃,或者和马桶先生说话。所以她主要把时间花在了祈祷诸神来救她这件事上。

可能她最终得到了神祇的注意是因为她非常善良,也可能是因为她以前总在神庙里献上祭品,又或者是因为达那厄惊人的美貌。

有一天,宙斯,即天空之主,听见了达那厄在呼唤他的名字(诸神就是这样,你一提到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耳朵就竖起来了。我敢打赌他们也会花很多时间在谷歌上搜索自己)。

于是宙斯从天庭用他那超级敏锐的X光级别的视力俯瞰人间。他看到了被囚禁在青铜囚室里的美丽公主,她为自己的残酷命运哭得正伤心呢。

“老兄,这可不对啊,”宙斯对自己说,“什么样的父亲会囚禁自己的亲生女儿,好让她无法谈恋爱更不能生孩子呢?”

(其实吧,这正好是那种宙斯可能会做的事,不过管他呢。)

“她也挺迷人的呀,”宙斯喃喃自语道,“我看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位淑女。”

宙斯总是干这种事。他总是对某个凡人姑娘一见钟情,像氢弹一样一头栽进她的爱情生活中,把她的整个人生搅得一团糟,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奥林匹斯山上去,让他的女朋友们孤零零地抚养他们的孩子。不过说真的……我肯定他的本意是真诚的(咳嗽——没错——接着咳嗽)。

在达那厄这里,宙斯唯一的挑战是想出进入戒备森严的青铜囚室的办法。

当然啦,他可是个神啊,他有特别的技巧。他可以直接把门炸开,不过这可能会吓着那个可怜的姑娘。再说了,这样他就得杀掉一大群侍卫,那场面可不会太好看。引发爆炸,再留下一长列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可不能给第一次约会营造出什么好气氛来。

于是他决定走一条简单的路线,变成某种小东西从通风口偷溜进去。这会让他和他的梦中情人来一场足够私密的约会。

但是变成什么好呢?蚂蚁可能不错。宙斯以前跟另一个姑娘约会的时候变过蚂蚁。不过他想留下更好的第一印象,而蚂蚁可不能制造那种让人情不自禁哇地叫出声来的效果。

他决定变成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一阵金雨!他化身成一团带着24K金闪光的云,从奥林匹斯山疾驰到人间。他通过通风口倾泻而下,用温暖的、闪闪动人的金光填满了达那厄的牢房,让她惊讶得忘了呼吸。

“别怕,”金光发出了声音,“我是宙斯,天空之主。你很漂亮呀,姑娘。你想跟我约会吗?”

达那厄从来没有过男朋友。尤其是没有一个能变成金光的神来当男朋友。于是很快——大概也就五六分钟吧——她就陷入了疯狂的恋爱之中。

时光飞逝。达那厄在囚室里那么安静,搞得门外的侍卫都无聊死了。直到有一天,大概在金光事件发生九个多月之后,一个侍卫像平常一样把食物托盘从门下的窄缝中推进去,却听到了非常奇怪的声音:囚室里有婴儿的哭声。

他立刻跑去找阿克里西俄斯——因为这就是那种大老板肯定想知道的事。国王一来到这儿就亲自打开门,暴怒着冲进囚室,发现达那厄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的新生儿。

“什么……”阿克里西俄斯环顾整间囚室。没有别人在。没有人进得来,因为阿克里西俄斯保管着唯一的钥匙,况且也没人能通过马桶先生钻进钻出。“怎么……谁……”

“陛下,”达那厄答道,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宙斯神曾来看望过我。这是我们的儿子。我已经给他起名叫珀修斯。”

阿克里西俄斯差点被自己的舌头给噎死了。珀修斯这个词的意思是“复仇者”或“毁灭者”,用哪个意思取决于你自己的理解。国王可不希望这孩子长大以后跟钢铁侠和绿巨人一起玩 ,而达那厄瞪着他的样子又让他很聪明地想到了她想毁灭的人是谁。

国王最恐惧的预言成真了——不得不说这可有点傻啊,要不是他脑子太不好使,竟然把自己的女儿监禁起来,这个预言本来不会实现的。不过预言总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的。你生怕掉进陷阱,就在担心这个的时候你自己挖了个陷阱,最后一丝不差地掉了进去。

阿克里西俄斯想杀了达那厄和小男孩。这看起来是最稳妥的做法。不过那个不准杀害家人的禁忌还在呢。烦人的细节问题!再说了,如果达那厄说的是实话,珀修斯真的是宙斯的儿子……嗯,宇宙之王的怒火对延长阿克里西俄斯的寿命可没有什么帮助。

阿克里西俄斯决定换个办法。他命令侍卫们找来一个带盖子的大木箱。他下令在箱子顶上钻几个通气孔,只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然后他就把达那厄和她的小婴儿塞进箱子里,把盖子用钉子钉死,再把箱子扔进了大海。

他觉得这样做不算是直接杀死他们。他们可能会因为干渴和饥饿死去,也可能被一场仁慈的暴风雨打成碎片沉进大海。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不是他的错!

国王终于能够回到宫里去睡个好觉了,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判处你的女儿和外孙经受漫长又恐怖的死刑更能抚慰你的心灵啦。假设你是一个阿克里西俄斯这样的“坟蛋”,你就会这么想的。

同时,达那厄在箱子里向宙斯祈祷。“嗨,呃,是我,达那厄。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不过我爸把我赶出家门了。我在一个箱子里,在海上漂着呢。珀修斯跟我在一起。所以……就这样吧。如果你能给我回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什么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宙斯的行动比这可强多了。他送来了一阵清凉的细雨,从通气孔中滴落的雨珠让达那厄和小婴儿喝到了干净的淡水。他还说服了他的兄弟海神波塞冬,让海浪平静下来,改变海流的方向,使箱子的航行平稳又顺畅。波塞冬甚至还让一些小沙丁鱼跳到箱子上,扭动着从通气孔里掉进箱子,这样达那厄就有新鲜寿司可以吃啦(我的老爸波塞冬在这方面还是很棒的)。

于是,达那厄和珀修斯活得好好的,既没有被淹死也没有被渴死。过了几天,“木箱号”小船抵达了一座名叫塞里福斯的岛屿,这个岛大概在阿尔戈斯以东一百英里 的地方。

达那厄和孩子还是有可能死掉,因为箱子的盖子依然是钉死的。幸运的是,一个名叫狄克堤斯的渔夫正好坐在岸边修补渔网,他刚刚撒网捕鱼忙碌了一整天。

狄克堤斯见到这个巨大的木箱随着浪头载浮载沉,心想,哇,这可真是怪事一桩。

他带着渔网和鱼钩走进水中,费力地把箱子拖上了岸。

“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自言自语道,“可能是酒,或是橄榄……也可能是金子!”

“救命!”箱子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哇……哇……哇……”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哭声。

“……或者是人,”狄克堤斯继续说,“也可能装满了人!”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渔夫小刀,小心翼翼地撬掉了箱子盖。达那厄和小珀修斯坐在里面——两人都又脏又累,闻起来像放了几天的寿司一样臭,不过毫无疑问他们还活着。

狄克堤斯帮他们从箱子里出来,给了他们一些面包和水。(天哪,达那厄想,再多来点面包和水吧!)随后,渔夫问达那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决定不要说得过于详细。毕竟,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也不知道这里的国王是不是她父亲的朋友。据她所知,她可能是到了哈肯萨克。她只告诉狄克堤斯,她父亲把她赶出了家门,因为她未经他同意就谈了恋爱,还生了一个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狄克堤斯好奇地问。

“噢……呃,是宙斯。”

渔夫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他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话。尽管达那厄此时脏兮兮的,他仍然能看出她的美貌足以吸引一位天神。而她高雅的谈吐和从容的气度也让他相信对方是一位公主。狄克堤斯很想帮助她和她的孩子,但心中也同时产生了十分矛盾的复杂情绪。

“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哥哥,”他带着几分犹豫说,“他名叫波吕迪克忒斯,是这个岛的国王。”

“他会欢迎我们吗?”达那厄问,“他会保护我们吗?”

“我肯定他会的。”狄克堤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紧张。不过他的哥哥可是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波吕迪克忒斯很可能会过分热情地欢迎达那厄。

达那厄皱起了眉头。“如果你的哥哥是国王的话,为什么你只是个渔夫呢?抱歉,我是说,渔夫也很酷的。”

“我不太想一直在宫殿里待着,”狄克堤斯说,“就是些家事。”

达那厄对所谓的家事再清楚不过了。她对求助于波吕迪克忒斯王这件事有点不安,不过她也别无选择,除非她想在海边住下,用那个大木箱给自己搭一间小屋。

“我应该先收拾干净再去见国王吗?”她问狄克堤斯。

“别,”渔夫说,“要见我哥,你看起来越没有魅力越好。其实吧,你要是在脸上抹点沙子,在头发上缠点海藻就更好了。”

狄克堤斯带着达那厄和小宝宝走到了塞里福斯的中心。国王的宫殿矗立于其他所有楼宇的上方——那是一座用白色大理石柱和沙石墙砌成的庞大建筑,角楼上飘扬着许多旗帜,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守卫着大门。达那厄不禁开始怀疑起住在海边的箱子小屋里到底是不是个糟糕的主意了,不过她还是跟着她的渔夫朋友走进了国王的正殿。

波吕迪克忒斯王坐在坚硬的青铜王座上,那看起来可起不到什么支撑后腰的作用。他身后的墙上装点着各种战利品:武器、盾牌、旗帜,还有几个被制成了标本的敌人首级。你懂的,就是那类常见的能让国王的王座厅熠熠生辉的装饰品。

“不错,不错!”波吕迪克忒斯说,“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呀,弟弟?看起来你终于用你的渔网抓住了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啦!”

“呃……”狄克堤斯苦苦思索该怎么表达“请对她好一点,拜托别杀了我”这层意思比较好。

“你退下吧。”国王说。

侍卫们立刻把可怜的渔夫推了出去。

波吕迪克忒斯向达那厄俯下身子。他咧嘴一笑,但并没显得更加友善,因为他有好几颗又黄又歪的牙。

达那厄身上褴褛的衣衫,脸上的泥沙,头发里缠着的海藻和几条小沙丁鱼,甚至怀里抱着的破布包都没能骗过国王的眼睛。(她干吗抱着那个布包?难道这是她的行李包?)波吕迪克忒斯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有多美。那双眼睛太迷人了。那张脸——简直太完美了!只要给她洗个澡,再换上合适的衣服,她就像公主一样了。

“别害怕,我亲爱的,”他说,“你需要什么呢?”

达那厄决定展现作为受害者的一面,国王应该会被打动的。她双膝跪地,开始哭诉。“我的主君啊,我是达那厄,阿尔戈斯的公主。我的父亲,阿克里西俄斯将我逐出家门。我祈求得到您的庇护!”

波吕迪克忒斯的心虽然没有怎么被触动,但他头脑中的小齿轮倒是开始旋转了。阿尔戈斯——相当不错的城。他听说过阿克里西俄斯,那个没有儿子的老国王。噢,这可太好了!如果他能娶达那厄为妻,他波吕迪克忒斯就会成为两座城的统治者。他终于能得到两间正殿啦,这下就有足够的墙面空间把仓库里所有的标本首级都挂出来啦!

“达那厄公主,我当然会庇护你!”他大声说,声音大到足以让他的所有随从都听见,“我以诸神的名义发誓,你跟我在一起会很安全!”

他从王座上站起来,沿着台阶走下来。他本想拥抱达那厄一下,好显示自己是多么善良惹人爱。可他离达那厄还有五英尺 远的时候,公主的破布包里传出了哭叫声。

波吕迪克忒斯吓得跳开了。哭叫声立刻止住了。

“这是什么鬼把戏?” 波吕迪克忒斯奇怪地问,“你的破布包还会叫?”

“这是个婴儿,主上。”达那厄拼命忍住,才没因为波吕迪克忒斯被吓得语无伦次而偷笑出声,“这是我的儿子,珀修斯,宙斯之子。我希望您许诺的庇护也包括我可怜的小儿子。”

波吕迪克忒斯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他讨厌婴儿——皱巴巴又胖乎乎的小生物,又爱哭又爱拉。他很后悔没能早点注意到这孩子,不过那时达那厄的美貌让他分心了。

他现在不能收回自己的诺言。他所有的随从都听见了他的话。再说,如果这孩子真是宙斯之子,问题就复杂了。你不可能把身为半神的孩子扔进垃圾桶而不触怒众神——不管怎么说,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

“当然啦,”国王斟酌着措辞,“多可爱的小……东西啊。他也将得到我的庇护。我跟你说啊……”

国王慢慢挪着靠近了一点,珀修斯又哭开了。这孩子看来自带“坏国王探测雷达”功能。

“哈,哈,” 波吕迪克忒斯勉强笑着说,“这个小男孩的肺很强壮嘛。他可以在雅典娜神庙里长大,远在城市的另一头……我是说,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交通便利。那儿的祭司会给他最好的照顾。与此同时呢,亲爱的公主,我们两人可以好好认识一下彼此。”

波吕迪克忒斯以前总能得逞。他估计只需要十五分钟,最多十六分钟就能让达那厄同意嫁给他。

然而,接下来的十七年成了波吕迪克忒斯人生中挫折最多的日子。他费尽心机想跟达那厄“好好认识一下”,可公主和她的儿子每个回合都能挫败他的企图。国王在宫里为达那厄准备了一套卧房,还送给了她华丽的衣服、漂亮的珠宝、好多个侍女,以及皇家自助餐的吃到饱折扣券。不过达那厄没有上当。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跟以前在青铜囚室里差不多,仍然是个囚犯。除了仆人以外,她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她的儿子和他在雅典娜神庙的保姆。

达那厄非常喜欢儿子来看她。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每一次国王靠近达那厄他都会大哭起来。因为国王受不了这种声音,他总是迅速离开去吃点阿司匹林止住头疼。珀修斯不在的时候,达那厄找到了别的法子拒绝国王的调戏。每一次他登门拜访,她就装出想呕吐的样子,道歉说自己生病了。她会躲到宫里的洗衣房去。她还会在侍女们在身旁的时候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国王感到尴尬,不得不离开为止。

许多年来,国王一直想赢得她的芳心。许多年来,她也一直拒绝他。

他俩不相上下的固执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真的。

随着珀修斯渐渐长大,事情对达那厄就容易多了,对波吕迪克忒斯则相反。

毕竟,珀修斯是个半神,他拥有强大得可怕的天赋。他刚满七岁,就能在摔跤比赛中把成年男子压在地板上了。他十岁的时候,弓箭的射程就能横穿这个岛,而精湛的剑术也超过了国王麾下最好的战士。珀修斯在雅典娜神庙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关于战争和智慧的知识:如何选择战斗的时机,如何向神祇表示敬意——都是些应该懂得的知识,如果你想顺利活过青春期的话。

他是一个好儿子,也就是说他一有机会就去看望妈妈。波吕迪克忒斯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哭叫了,不过如果国王想调戏达那厄,珀修斯就会站在前面,死死盯着国王,双臂交叉在胸前,好几样致命武器悬挂在腰带上。他就这样坚持到国王撤退为止。

你会认为,波吕迪克忒斯也该放弃了吧,对吗?世上还有很多别的女人可以骚扰啊。不过你也知道,一旦别人不准你得到什么,你就更想得到了。珀修斯十七岁那年,波吕迪克忒斯的胃口被吊得发了疯。他想趁达那厄还没老到生不了孩子之前跟她结婚。他想看到他的亲生儿子成为阿尔戈斯和塞里福斯的国王。这一切算下来只有一个结论:珀修斯非消失不可。

不过除了直接杀死他之外,有什么办法能摆脱一个半神呢?

特别是考虑到年仅十七岁的珀修斯已经是岛上最强壮也最出色的格斗家了。

波吕迪克忒斯需要一个精巧的陷阱……一条让珀修斯直接走向死亡,而又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指责的路。

这么多年来,国王见过不少英雄四处闲逛:手刃怪物啦,拯救村庄和可爱的小狗狗啦,赢得王子和公主们的青睐啦,签下金额巨大的代言合同啦。波吕迪克忒斯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不过他发现大多数英雄都有致命的弱点——有一些弱点(如果运气好的话)会害得他们被杀死。

珀修斯的致命弱点是什么呢?

这孩子是阿尔戈斯王子,宙斯之子,不过他也是在异国他乡长大的落难者,一文不名,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一个亲人。这让他对自己的名声有些神经过敏。他极度渴望证明自己。他会接受任何挑战。如果波吕迪克忒斯可以利用这一点对付他……

国王露出了微笑。噢,这就对了。他刚想到了一项合适的挑战。

这个星期晚些时候,波吕迪克忒斯宣布他要征集结婚礼物,送给邻近岛国的公主希波达弥亚。她的父亲俄诺玛俄斯是波吕迪克忒斯的老朋友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这只不过是征集礼物的借口而已。

波吕迪克忒斯把塞里福斯岛上的名流富豪都邀请到王宫宴会上,想知道能从他们怀里掏出什么宝贝来。每个来客都想取悦国王,所以他们互相攀比谁能拿出最酷的礼物。

有一家人献上了一个嵌满红宝石的银瓶。另一家送上一辆纯金的双轮战车和一队纯白的骏马。还有人提供了价值一千德拉克马 的苹果影音库礼券。总之,国王只要最好的礼物,才不管新娘叫什么,要嫁给谁呢!

等到礼物堆成了山,波吕迪克忒斯把在座所有人分别恭维了一番,让这些名流富豪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好像他们平时没有这种自信似的)。最后他终于看到了站在放开胃小菜的桌子旁的珀修斯。珀修斯跟他妈妈在一起,正琢磨着怎么偷偷从宴席上溜走呢。

珀修斯不想出席这个愚蠢的宴会。观赏一群妄自尊大的贵族拍国王的马屁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遣。不过他有责任保护好妈妈,以防波吕迪克忒斯又起了色心,所以他还是来了,一边喝温热的潘趣酒 一边吃插在牙签上的迷你香肠。

“哎呀,珀修斯!”国王隔着整间屋子叫道,“你给我盟友的女儿带了什么结婚礼物呀?你可是塞里福斯岛上最强壮的战士,人人都这么说!所以你肯定带来了最了不起的礼物吧。”

这番话可太没水准了。人人都知道珀修斯很穷。其他宾客都偷笑起来,把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暗自高兴这个年轻的新贵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他们可不希望从外乡来的英俊、强壮又有天赋的半神在任何方面超过他们。

珀修斯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达那厄在他身后悄声说:“什么也别说,我的好儿子。他只想激怒你,这像是陷阱。”

珀修斯没有听见,他讨厌被取笑。他是宙斯之子,而国王和他的贵族像对待一文不名的流浪汉一样对他。他受够了波吕迪克忒斯,也受够了他把达那厄像囚犯一样关在宫里。

珀修斯走到大厅正中间。贵族们自动围着他三三两两站了一圈。他向国王发话道:“我可能不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不过我言而有信。你想要什么,波吕迪克忒斯?说出你想送给那个什么公主的结婚礼物是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把它带来。”

人群中传来了带有几分紧张的窃笑(对,我查过字典了,窃笑这个词就是这么写的 )。

“真是个美妙的承诺,”国王答道,“不过空口许诺总是很容易的。不如你指着什么起个誓吧……比方说,指着斯提克斯冥河起誓?”

(友情提示:不要指着冥河起誓。这是你能发的最重的誓。如果你食言了,基本上等于是在邀请哈迪斯、他的复仇女神们,还有冥界的所有鬼怪来把你拖下去,接受持续到永远的惩罚,没有得到假释的机会。)

珀修斯瞥了一眼妈妈。达那厄摇了摇头。珀修斯知道对一个像波吕迪克忒斯这样的坏人发誓是不明智的。抚养他长大的雅典娜神庙的祭司们也不会允许的。珀修斯环顾了一周正在对他发出冷笑的人群。

“我以冥河之名起誓!”他叫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波吕迪克忒斯?”

国王放松地靠在了他那张不舒服的青铜王座上。他回答时目光没有离开他墙上的装饰品,那些标本首级。

“带给我……”

此处播放插曲:充满戏剧性的管风琴乐曲。

“美杜莎的头。”

此处镜头扫视: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的人群。

就连说出美杜莎这个名字都能带来厄运。猎杀她而且砍下她的头?就连对你最恶毒的敌人你都不忍心让他去冒这个险。

美杜莎是希腊人所知的最恐怖的怪物。她曾经是个美丽的女子,直到她跟波塞冬在雅典娜神庙里有了一段情(可能就是珀修斯长大的那个神庙),雅典娜就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丑恶的怪物。

你觉得自己刚睡醒的邋遢样子很难看?美杜莎难看到了只要瞥一眼就能让人变成石头的地步。没有人见过她之后还能活着,不过有传言说她长着金色的蝙蝠翅膀,每一根指头都是黄铜的利爪,头发是一群活生生的毒蛇。

她住在距此地很远的东方,跟她的两个姐姐在一起。她们也被变成了长着蝙蝠翅膀的怪物——也许是因为她们居然胆敢留在自己的妹妹身边吧。这三姐妹被称为戈耳工,听起来像是一个很酷的暖场乐队的名字。“下面登场的是:约翰尼·格雷克斯和戈耳工三姐妹!”好吧,可能也没那么酷。

曾有许多英雄冒险远行去寻找美杜莎,想杀死她,因为……呃,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据我所知她没招惹到任何人。可能只因为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吧。也可能杀死最丑陋的怪物能得到什么大奖。不管是为了什么,去找美杜莎的英雄没有一个回来过。

有那么一小会儿,整个王座厅的空气都凝固了。人们看起来都被吓坏了,达那厄看起来也被吓坏了。珀修斯被吓得最惨,他的脚指头都失去知觉了。

波吕迪克忒斯笑了起来,像圣诞节提前到了似的。“你确实说了‘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把它带来’,对吧?那么,”国王张开双臂,“把那个带来吧。”

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看看珀修斯吧,这个才十七岁的无名小卒,想象一下他砍掉美杜莎的脑袋的情景——简直笑死人了。

有人喊道:“你到了那儿就给我买一件戈耳工主题T恤衫啊!”

“给我带个甜筒!”还有人喊。

珀修斯羞愧得跑掉了。他妈妈在后面叫他,不过他没有停下来。

波吕迪克忒斯在王座上舒心地沐浴在欢笑声中。他指定了下一轮播放的派对音乐,同时请在座的每个人再喝一杯温热的潘趣酒。他现在很有心情庆祝一下。

最少最少,如果珀修斯不敢去,他就再也没脸回来了。大概众神会因为他背弃誓言而杀了他。就算这小子真的蠢到去找美杜莎……那么他最后也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半神镇纸。

国王的麻烦解决啦!

跑出宫殿之后,珀修斯跑到海边的一个断崖上。他站在崖边,拼命忍住眼泪。夜晚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宙斯也为他感到羞辱而不想看到他。

“爸,”珀修斯说,“我从来没跟你要过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抱怨过。我总是献上合适的祭品,也一直在当我妈的好儿子。现在我搞砸了。我张开我这张大嘴巴乱发了个实现不了的誓言。我不是求你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拜托了,我真的需要得到指导。我自己一个人怎么能解决这个?”

就在他身后,一个声音说:“多好的祈祷词啊。”

珀修斯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掉下悬崖。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带着顽皮笑容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头鬈曲的棕发,戴着一顶很奇怪的只有前面有帽檐儿的帽子。这个人的穿着也很怪——棕色紧身裤,棕色紧身上衣,看起来又像靴子又像凉鞋的黑色系带鞋。他上衣的左胸前缝了一个口袋,上面绣了几个不是希腊文的字母:UPS

珀修斯心想这个人肯定是个天神,因为没有凡人会穿成这副傻样。“您是……我的父亲宙斯吗?”

陌生人咯咯笑了起来。“老弟,我还没老到能当你爸呢。说真的,我看起来比一千岁的样子要老吗?哪怕一天?我是赫尔墨斯,信使和旅人的守护神!宙斯派我来这儿帮助你。”

“这也太快了吧!”

“我以快速的服务而自豪。”

“你衣服上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

“哦,”赫尔墨斯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现在是哪个世纪来着?抱歉,我有时候会有点糊涂。”他打了个响指。他的衣服变成了普通的样式——头戴旅行者常戴的那种能遮挡阳光的宽檐帽,身穿白色束腰外衣,肩披羊毛长袍。“好了,我说到哪儿啦?对了!宙斯听到了你的祈祷,派我来给你一些很酷的有魔力的物件,好帮你赢得挑战!”

赫尔墨斯又打了个响指。他很得意地拿出一个跟背包差不多大的皮口袋。

“这是个袋子。”珀修斯如实指出。

“我知道!你砍掉美杜莎的脑袋之后,可以把它放在里面!”

“哇。多谢了。”

“还有……”赫尔墨斯在袋子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样式简单的青铜头盔——就是最一般的头盔,国王的步兵戴的那种。“这个小宝贝能让你隐身。”

“真的假的?”珀修斯接过头盔看了看里面,“为什么这里刻了一行字‘孟加拉制造’?”

“噢,别管那个了,”赫尔墨斯说,“这是哈迪斯的黑暗之盔的未授权仿制品。不过用起来没问题,我保证。”

珀修斯戴上了他的便宜山寨版头盔。一眨眼他就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这太酷了。”

“对吧?好了,摘掉头盔吧,因为我还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些都是专门定制的。”

从他那装满不可思议的好东西的皮口袋里,赫尔墨斯拽出了一双凉鞋。鞋子的脚踝部分长着几只小小的白鸽翅膀。这位天神拿着鞋带让鞋子悬空,小翅膀们拍打个不停,挣扎着想获得自由,就像被绳索拴住了的鸟儿一样。

“我自己也有一双这样的鞋。”赫尔墨斯说,“穿上它你就能飞啦!要去美杜莎那儿可比走路或游泳快多了。而且你可以隐身,所以你就不用注册成为航空公司会员什么的啦!”

珀修斯的心跳和小翅膀拍打的一样快。自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想要飞翔。他试着穿上了鞋子,一瞬间就被发射到了天空中。

“耶!”他开心得大叫起来,“这个棒呆了!”

“好了,孩子!”赫尔墨斯冲这个在云层间穿梭的小黑点儿喊道,“你现在该下来了!”

珀修斯回到地面,赫尔墨斯向他解释了接下来要做的事。“首先,你要找到三个老太太,她们被称为格赖埃姐妹。”

“她们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她们是灰色的 。此外,她们还很丑,而且不是凡人。只要她们有机会,就会把你吃掉。”

“那为什么我要去找她们?”

“因为她们知道美杜莎的秘密老巢的位置。就连我都不清楚这项信息。另外,她们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能够在任务中帮助你。”

“什么东西?”

赫尔墨斯皱起了眉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照着念了起来。“我不知情。它们未被列入证物清单中。不过我是从雅典娜那儿得到这个消息的,她一般不说没根据的话。现在就开始朝东边飞吧。大约两天之后,你就能看到格赖埃姐妹所在的岛。你不可能找不到它。它是……嗯,灰色的。”

“谢谢你,赫尔墨斯!”珀修斯心中充满感激之情,想给赫尔墨斯一个拥抱。

这位天神躲开了。“好了,孩子,别这么激动。祝你好运,回程别撞到山上,好吗?”

赫尔墨斯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珀修斯冲上云霄,用他的飞行鞋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开始一路向东飞去。

格赖埃姐妹的岛是彻头彻尾的灰色。

一座巨大的灰色山峦从灰色森林中耸入天空,笼罩在烟灰色的浓雾中。暗灰色页岩山崖插入波涛汹涌的灰色大海。

这一定就是那个地方了,珀修斯心想。他如此机智,不可能搞错。

他戴上隐身帽,朝着一股从树丛中升起的炊烟准备降落——看来是有人点起了篝火。

那里有一片水面覆盖着绿色浮沫的湖,旁边有一块冷清的空地,三个老太太围坐在那里烤火。她们穿着灰色的破旧衣服,头发看上去像脏兮兮的稻草。火上架着烤肉扦子,扦子上穿着一大块嗞嗞响的肉,珀修斯真心不想知道那块肉是什么肉。

他再靠近了一点,能听到她们在吵架。

“给我眼睛!”一个人喊着。

“先给我牙齿再说!”第二个人回答。

“轮到我了!”第三个人哀号起来,“上一季《行尸走肉》 我刚看到一半的时候你就把眼睛拿走了。你怎么能这样?”

珀修斯慢慢又挪近了一点。这些老妇人的脸干瘪松弛得像烤化了的面具。她们的眼眶都是空空的——除了中间那个,即丑老太2号以外。她有一只绿色的眼睛。

坐在右边的丑老太1号,正在享用一大块神秘烤肉。她只能用唯一一颗长了污垢的门牙把肉丝扯下来。另外两位老妇人看上去一颗牙也没有。她们郁闷地大声啜饮杯装的达能牌脱脂希腊酸奶。

丑老太1号把另一块肉扔进嘴里,别有滋味地嚼着(我是说,很愉快地嚼着。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用来调味的东西 )。

“好啦,”她说,“我吃好了。我用牙跟你换眼睛。”

“这不公平!”丑老太3号说,“该轮到我了!我什么都没有!”

“别废话,老实喝你的酸奶去。”丑老太1号说。她一把把那颗牙从嘴里拽出来。

丑老太2号把手罩在眼睛上,用力打了个喷嚏,眼球便冲出眼眶掉进她的掌心。见此情景,珀修斯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好了吗?”丑老太1号问,“数到三,我们同时扔,不许耍花招!”

珀修斯意识到机会来了,他得干点肮脏又恶心的勾当。他匍匐着再凑近了些。

“一,”丑老太1号数着,“二……”

就在她喊出“三”的那一刻,珀修斯冲上前来。他在雅典娜神庙所受的全部训练和他花费在玩《使命召唤》 上的时间看来确实大大提高了他的手眼协调能力,因为他稳稳地在空中截获了眼球和牙齿。

灰发老太太们还在伸着手,等着接住她们刚交换的身体升级装备。

“发生了什么事?”丑老太1号问,“你没有扔。”

“我扔了眼球!”丑老太2号回答,“是你没有扔牙齿!”

“我扔了!”丑老太1号尖叫道,“肯定是别人拿了。”

“嘿,别看我!”丑老太3号说。

“我怎么看你?”丑老太1号吼道,“我又没有眼睛!”

“眼睛在我这里。”珀修斯插话道。

格赖埃姐妹们陷入了沉默。

“还有牙齿也在。”他补充道。

三个老太太齐刷刷地从破衣服下抽出匕首,向他的声音传出的地方刺去。珀修斯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堪堪幸免于成为扦子上的神秘烤肉的命运。

我得记住这条教训,他心想,看不见并不影响盲人的行动能力。

丑老太1号和丑老太2号的头撞在一起,摔倒在地,扭打起来。丑老太3号踩进了火里,立刻尖叫着滚了出来,想扑灭衣服上的火苗。

珀修斯一边绕着篝火转圈一边说:“如果你们想把眼睛和牙齿要回来,最好老实听话。”

“它们是我们的财产!”丑老太1号哀号着。

“它们是我们的宝贝!”丑老太3号哭叫着。

“拿错剧本了,你这个笨蛋!” 丑老太2号怒吼道。

三姐妹都站起身来。她们的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骇人——阴影在她们空洞的眼眶周围跳动,匕首的利刃闪烁着血光。

珀修斯踩到了一根断枝。三姐妹立刻转向他,像猫一样发出咝咝声。

珀修斯尽量克制住内心的紧张。“你们再攻击我一次,”他警告道,“我就立刻把你们的眼球挤碎。”

他轻轻地挤压了一下那个黏糊糊的球状物。格赖埃姐妹都哀叫起来,绝望地抓挠着她们空洞的眼眶。

“好吧!”丑老太1号愤愤地说,“你想怎么样?”

“首先,告诉我美杜莎的巢穴在哪儿。”

丑老太3号发出了像耗子被踩到时发出的那种声音。“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答应过要为戈耳工保密!”

“还要保护预言中所说的武器!”丑老太2号补充说。

“很好,”珀修斯说,“那我还要那些预言中所说的武器。”

三姐妹哀号得更厉害了,还互相打对方的头。

“我们不能给你武器!”丑老太3号说,“戈耳工她们全靠我们了!她们会来抓住我们把我们杀掉的!”

“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死之身呢。”珀修斯说。

“那倒是……”丑老太1号承认,“不过你是不认识戈耳工三姐妹!她们会折磨我们,给我们起难听的绰号,还会——”

“如果你们不帮我,”珀修斯打断她,“你们就再也没有牙齿和眼睛了——永远。”

他加了一点力气挤压了眼球一下。

“好好好!”丑老太1号态度软化了,“还我们牙齿和眼睛,我们就帮你。”

“你们先帮我,”珀修斯说,“我保证之后会立刻把你们的眼睛和牙齿还给你们。”

(这倒是个一点也不难遵守的承诺,因为这两样东西实在太恶心了。)

“戈耳工的洞穴在东方,”丑老太2号说,“距离这里有乌鸦飞三天那么远。你到了那片大陆之后,会在海边看到一座高高的悬崖。洞穴就在悬崖中部,有五百英尺高。岩壁上有一条突起的岩脊形成的小道,那是唯一的入口。你会找对地方的,只要去找那些雕像就行了。”

“那些雕像。”珀修斯重复道。

“对!”丑老太3号说,“现在该还我们东西了!”

“还没到时候呢,”珀修斯说,“你们说的武器呢?”

丑老太3号发出绝望的怒吼,她一刀刺向珀修斯。他很轻松地躲开了,丑老太3号猛地撞上了树,是脸先撞上去的。“嗷呜!”

“武器呢?”珀修斯又问了一次,同时给那个三姐妹共用的眼球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好好好!”丑老太1号尖叫道,“从这里往南一英里有一棵枯死的大橡树,武器就埋在最大的两条根之间。可别告诉美杜莎武器是我们给你的!”

“我不会说的,”珀修斯保证道,“我杀她都忙不过来了,没工夫提起这个。”

“还我们眼睛!”丑老太2号说,“还有牙齿!”

“没问题。”珀修斯把这两样东西都扔进了泛着绿泡沫的湖里,“我保证我会立刻还给你们,不过我可不想让你们跟着我实施报复。所以你们现在最好马上潜水去找回它们,不然可能有哪条鱼会发现你们的眼珠看起来很好吃。”

格赖埃姐妹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走进湖里。她们潜水时像是一群脏兮兮的海象。

珀修斯忙着用上衣把手擦干净,眼珠上的黏液真恶心。他启动了飞行鞋,飞越树林。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棵枯死的橡树。珀修斯在两条最大的根之间挖下去,找到了一样东西,看起来像蒙着皮毯子的井盖。他把浸过油的皮革掀开,立刻被一面圆形青铜盾牌的光芒闪瞎了眼。这块盾牌的表面经过精细抛光,像镜面一样。就算是在这样昏暗的森林里,它反射的光线也像汽车的前灯一样亮,都足以引起车祸了。

珀修斯注视着他刚挖出来的这个洞。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某种长而细的东西,也被包裹在浸过油的皮革里。他把这东西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把很美的剑:黑色皮制剑鞘,青铜和皮制的剑柄。他抽出剑来,不禁露出了笑容。剑身重量恰到好处,剑刃如剃刀一般锋利。

他举起剑来向一根很粗的橡树枝挥去,想试试这把剑是否真有这么锋利。剑身穿透树枝,再穿过树干,轻轻松松就把整棵树一分为二,仿佛树身是用橡皮泥做的。如果你在半神购物网站上看到这番展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下单购买:只要19.99美元,外加运费包装费,就能把这把利剑带回家!

“哦耶,”珀修斯说,“干得漂亮。”

“请小心一点。”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珀修斯急忙转过身,差点把雅典娜女神的头砍掉了。

他立刻就认出了雅典娜。毕竟他是在她的神庙里长大的,那儿有许多雅典娜雕像,还有画着她的旗帜、咖啡杯和杯垫。雅典娜本人穿着白色的无袖长裙,一头长长的黑发,戴着高高的战盔;一手拿长矛,一手拿方形盾牌,两者都闪耀着带有魔力的光芒。她的面容十分美丽,但也有些可怕,正是战争女神应有的模样。她的双眸是暴风雨的灰色——跟这座岛上各种各样的灰都不一样——目光炯炯,充满强烈的能量。

“雅典娜!”珀修斯赶忙俯首下跪,“对不起,我差点砍下您的头颅!”

“不要紧,”女神说道,“起来吧,我的英雄。”

珀修斯站起身来。他鞋子上的小翅膀贴着他的脚踝紧张兮兮地拍打着。“这些……这些武器是给我的吗?”

“我希望如此,”雅典娜说,“我把这把剑和这面盾放在这里,知道有一天会有一位伟大的英雄来取走它们——一位配得上结束美杜莎受诅咒的命运的英雄。我希望你就是那位英雄。我想美杜莎已经受苦够久的了,你说呢?”

“所以,您的意思是……等下,我有点不明白。您要把她变回人类吗?”

“不。我会让你把她的头砍掉。”

“噢,那就好。”

“是啊,我希望如此。接下来这样:趁着白天戈耳工睡觉的时候,你偷偷溜进她们的洞窟。这把剑足够锋利,要知道美杜莎的脖子可是跟大象的皮一样厚的。”

“那盾用来干什么?”珀修斯眼睛一亮,“噢!我懂了!我可以把它当作镜子!我可以在镜子里看着美杜莎,就不必直接看着她了,所以她就不能把我变成石头了。”

雅典娜微笑了。“很不错。看来你在我的神庙里学到了一点智慧。”

“我也在玩《战神》 的时候学到了,”珀修斯说,“有一关是这样的——”

“无所谓了,”女神说道,“要小心,珀修斯!美杜莎即使死去,她的脸还是具有把凡人石化的力量。仔细把她的头藏在皮口袋里,不要拿给任何人看,除非你想把对方变成一块坚硬的大理石。”

珀修斯点点头,在心中记下这些注意事项。“我怎么对付美杜莎的两个姐姐呢?就是另外两个戈耳工?”

“我倒不太担心她们。她们睡得非常沉。如果你走运的话,可以在她们醒来之前离开那里。再说,你就算想杀也杀不了她们。跟美杜莎不同,另外两位戈耳工是不死之身。”

“为什么啊?”

“见鬼,我怎么知道?知道是这样就行了。重点是,如果她们醒了,立刻离开那里,动作要快。”

珀修斯看起来吓坏了。

雅典娜抬起手臂祝福珀修斯。“你能做到的,珀修斯。把荣耀带给我、赫尔墨斯,以及我们的父亲宙斯吧。你的名字将永世流传!可别搞砸了。”

“谢谢您,伟大的女神!”珀修斯受宠若惊,想要给雅典娜一个拥抱,不过她退开了。

“噢,别动,好孩子。禁止碰触女神。”

“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现在出发吧!祝你狩猎愉快,珀修斯!”

女神化身成一道光消失了。

远远地,珀修斯听见格赖埃姐妹在叫喊着谋杀什么的,于是他决定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美杜莎的洞窟前的景象和星期六在草坪上举行的清仓甩卖会差不多。

正如格赖埃姐妹所形容的,洞穴坐落在陡峭悬崖的半山腰,俯瞰着大海。洞口和通往洞口的岩脊小道布满了真人大小的大理石战士像。有的举起了剑,有的躲在盾牌后面。还有一个倒霉蛋蹲在地上,裤子脱到了脚踝 ,就变成石像而言,这真是一个很糟糕的姿势。所有这些本可能成为英雄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表情都充满了绝对的恐惧。

此时太阳升到了岩壁上方,石像的阴影随之移动,让这些石像看起来栩栩如生。这番景象对缓解珀修斯的紧张没有什么帮助。

因为能飞,所以他不必担心崎岖的小道。因为能隐身,所以他不必担心被看见。

不过……他还是超级紧张。他看着那么多大理石像,他们都曾想做到他现在要去做的事。他们中每一个人都足够勇敢才能来到这里,也曾下定决心要杀死美杜莎。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还是没死呢?也许他们被变成石头以后仍然有意识,那就比死更糟糕了。珀修斯想象着永远一动不动地站着的感觉,无论鼻子有多痒都不能挠一下,直到身上出现裂缝再崩塌成碎片才算完。

“这一次会不一样的,”珀修斯对自己说,“这些人没有得到两位天神的帮助。”

不过他也不太肯定这一点。他可能只是众神的试验对象名单中的一个?赫尔墨斯和雅典娜可能正坐在奥林匹斯山上观察他的进展,要是他失败了,他们的反应可能只是:得,这个人不成。再送下一个过去吧。

他在洞窟入口着陆,匍匐着爬进去,他的盾牌已经举起,剑也已经出鞘。

洞窟里面很暗,挤满了比外面还多的大理石英雄。珀修斯小心翼翼地经过一个全副武装,保持着投出长矛姿势的英雄;还有一个弓箭手,他的石头弓已经有裂痕了;还有一个毛发浓密,有一个大大的啤酒肚的家伙,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和防御,只穿了一条缠腰布。显然此人的计划是冲进来,大喊大叫,挥舞胳膊,让自己看起来比戈耳工更丑,好把美杜莎吓一跳。看来这一招没什么用。

珀修斯越深入洞窟,光线就越暗。凝固的英雄们面庞扭曲,死死盯着他。他们的石头剑也时不时地戳到他身上不舒服的地方。

最后他听见洞窟深处传来了一曲由轻柔的咝咝声组成的合唱……那是上百条小蛇发出的声音。

他紧张万分,嘴里发干发涩,味道像电池的酸液似的。他举起盾牌的抛光面,里面映照出一个睡在简陋的小床上的女人,距离他大概有五十英尺远。她背朝这边,胳膊挡住了脸,看起来跟人类差不多。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袍,肚子看起来异常的鼓胀。

等一下……

美杜莎怀孕了?

珀修斯忽然想起了美杜莎当初受到诅咒的原因。她和波塞冬在雅典娜的神庙里乱搞。这就意味着……我的众神啊。自从美杜莎变成怪物之后,她就怀着波塞冬的孩子,但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因为……呃,天知道什么原因。可能这也是诅咒的一部分吧。

珀修斯的勇气消失了。杀死一个怪物是一回事,杀死一个怀孕的准妈妈?嗯哼,这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

美杜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朝他这边了。她背后的金翅膀有一边朝着洞穴的墙壁打开了。她的胳膊垂了下来,露出了手指上锋利的铜爪子。她的头发蠕动着——那是一窝滑溜溜的绿色毒蛇。毒蛇的芯子在她头皮上忽隐忽现,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跟她睡在一起?

再说她的脸长得……

珀修斯差点没忍住想偷看一眼美杜莎真正的样子,想确定他看到的镜像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像野猪的尖牙一样的獠牙戳出她的嘴外,让她的嘴唇永远保持着冷笑的形状。她的眼球突出,让她看起来像某种两栖动物。不过真正让她看起来丑陋不堪的是她的脸部特征奇形怪状而且不成比例。她的鼻子、眼睛、下巴、眉毛——都组合到一起之后,形成了一张如此奇怪的脸,简直不符合任何规律。

你知道有一种光学错觉图吧,如果盯着看太久,这种图能让你头晕想吐。美杜莎的脸就接近那样,只不过效果还要强烈一千倍。

珀修斯直直地盯着盾牌里的镜像,他的双手满是汗水,快要握不住剑了。美杜莎头发上那股爬行动物特有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几乎让他感到窒息。尽管看不到他,但那些毒蛇显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随着珀修斯的靠近,它们发出更强烈的咝咝声并且亮出了小毒牙。

珀修斯没看到另外两个戈耳工。可能她们睡在洞穴的其他地方,也可能她们去购物了,买点不刺激小蛇的头发洗护产品。

他一寸寸地挪过去,直到站在美杜莎身边。不过他很犹豫要不要杀她。

她毕竟是个孕妇,不对,怀孕的怪物。她的丑陋只让他感到同情,而不是愤怒。他应该砍掉的是波吕迪克忒斯王的头才对。可惜他已经发了誓。如果他现在胆怯逃跑了,恐怕也不会再得到第二次机会了。

接着美杜莎帮他下定了决心。

她肯定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可能是她的小蛇头发警告了她,也可能是她闻到了半神的气味(我听说我们半神在怪物闻起来就像黄油吐司一样,不过我也不敢保证)。

她的鼓眼睛猛然睁开了,爪子收紧了。她发出像上了电椅的胡狼一样的尖叫声,同时一跃而起,想把珀修斯撕成碎片。

珀修斯闭着眼睛挥下了他的剑。

扑通。

美杜莎向后倒下了,倒在她的床上。

咚,咚,咚。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滚落到珀修斯脚边不远处。

恶……

他鼓起全部的勇气才没有去看那个东西,没有发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尖叫再逃跑。垂死的小蛇头在咬他的鞋带。

珀修斯小心翼翼地把剑收回鞘中。他把盾牌扔到背后,打开了皮口袋。他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洞穴顶部,拽着那些死蛇头发提起了美杜莎的头。他把美杜莎的头塞进了袋子里,把袋口扎得紧紧的。

这是十几分钟里的头一次,珀修斯呼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看着美杜莎的尸体在小床上摊开。地板上黑色的血聚成了血泊,形成了旋涡和一些奇怪的图案。血还会变成这样吗?

两个形体在血泊中形成了——它们逐渐膨胀升高,而美杜莎的身体同时逐渐萎缩,直至消失。

珀修斯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呆呆看着,只见一匹成年公马挤开血泊冲了出来,就像从一扇无形的门里挤出来一样。马儿抬起前腿发出嘶鸣,同时展开像鹰翼一样的翅膀,上面还带着美杜莎的血迹。

珀修斯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见证了珀伽索斯的诞生,它是这世间的第一匹天马。

接着第二个形体也冲破了血泊,是一个手持金剑身着金甲的男子。随后他被命名为克律萨俄耳,黄金战士。他肯定是继承了他母亲的某些外貌特征,因为珀修斯迅速躲开了他。

你可能有些奇怪:为什么美杜莎的孩子一个是黄金战士,一个是有翼天马?他们怎么能藏在美杜莎的身体里这么多年?

见鬼,我不知道。我刚刚已经告诉你全部情况了。你要是希望事情都合乎逻辑的话,这个宇宙可不适合你。

我不知道克律萨俄耳本来是会跟珀修斯打起来还是会感谢他什么的,但是他们还没顾得上交换电话号码,珀修斯就碰倒了身后的一个大理石雕像。这个雕像倒在了另一个雕像上,接着是下一个,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好了,你懂的。岩洞中顿时充满了英雄石像摔碎的声音。

“哎呀。”珀修斯说。

从洞穴的左边传来了一个咝咝响的女声:“美杜莎!怎么了?”

从洞穴右边传来了第三个戈耳工的咝咝声:“有入侵者!杀人啦!”

珀修斯还戴着他的隐身帽,不过他不完全信得过它的保护作用。他发动了他的飞行鞋,开足马力冲出洞穴。

剩下的两个戈耳工尖叫着追了上来。她们的金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像敲锣一样。这个声音越来越大了,但珀修斯不敢回头看。他暗自期望他的飞行鞋飞得更快些。他的脚踝都能感觉到小翅膀扑扇得像要着火一样滚烫。有什么东西剐到了他的鞋底,有种不好的感觉告诉他那是一只戈耳工的爪子。

珀修斯采取了一个极为冒险的策略,他盘旋着飞,这样背上的盾牌就能反射阳光,戈耳工姐妹尖叫起来,暂时被晃得看不清了,珀修斯于是加速冲进了云层。

几个小时后,珀修斯非常肯定他已经甩掉了戈耳工姐妹,不过他还是没有停下,直到他的飞行鞋开始冒烟。在这种时候,美国联邦航空局管理条例的意见是,你真的应该降落并进行安全检查了。

珀修斯在大海中央露出来的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休息。举目四顾能看到的只有海水,不过他还正好看到了海平线上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

“好吧,”他自言自语道,“至少我知道那边是西边。只要我朝那个方向飞,最后肯定能飞到家。”

可惜他错了。这个小伙子在躲避戈耳工的追杀时没顾得上辨别方向,或者是他用了苹果地图来导航,因为他现在是彻底迷失方向了。

他再次看见陆地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塞里福斯岛,而是一大片平坦的大陆:焦红色的小丘和沙漠在月光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珀修斯在雅典娜神庙里学过一些地理知识。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非洲?这就是那个非洲?”

答对了。这是非洲的海岸,说明珀修斯飞得太偏南了。

此时珀修斯实在是太累太饿也太渴,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他只想找到一个村镇,搞明白方向并且休息一阵子。他沿着海岸一直飞到太阳升起,这时他看见了远处有几座属于城市的塔楼。

“万岁!”他对自己说,“有城市就有人!我爱人类!”

他飞得离城市更近之后,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儿。几千人聚集在港口的码头上。他们都注视着水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在人群后方有一座丝绸制成的大帐篷,里面坐着的人看起来是这座城的国王和王后,他们也在关注着将要发生的事。

码头的入海口有一座嶙峋的孤岩兀立在海中。大约离海面四十英尺高的岩壁上有一小块突起的岩石,那上面用链条锁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这真是不寻常的做法,珀修斯心想。他摘下了自己的隐身帽以免吓着这个少女(就好像一个穿着带翅膀的鞋的小伙子凭空出现朝自己飞过来就不可怕似的),随后下降到跟她的位置一样高的地方。

这个少女的表现冷静得有些奇怪。她用美丽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漆黑,她的皮肤就像抛光过的黄铜一样有光泽。她只穿着一条朴素的绿色裙子,露出了她美丽的手臂和颈项。

珀修斯在她身旁的空中盘旋。“嗯,呃……”他努力回想该怎么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很确定自己不久以前还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你不应该来这儿,”姑娘对他说,“海怪随时都可能会来,他会杀了你的。”

“海怪?”珀修斯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被锁在这块岩石上?”

“因为我的父母超级超级差劲。”

“好吧……能再提供一点细节吗?”

“我的名字叫安德洛墨达,我是那边那个王国埃塞俄比亚的公主。”

“你是说你的父母是国王和王后?”珀修斯问,“他们还让你锁在这儿?”

安德洛墨达那双迷人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他们害的!说来话长。我的妈妈——卡西欧佩亚王后——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一年以前,她夸口说我比波塞冬的海洋仙女们还要美丽。”

“不是吧?”珀修斯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海洋仙女,不过他听说过她们。她们是一群受波塞冬管辖的海中女神,而且据说极其有魅力。他也非常清楚众神十分不喜欢人类拿他们自己跟不朽的神祇相提并论。

“就是啊,”安德洛墨达点点头,“所以波塞冬发火了,派来这只臭海怪袭击我们的城市。它会弄沉船只,向港口喷火,生吞渔民,而且还害得人们不能在海滩上晒日光浴。所以本城的臭祭司还是之类的什么人告诉我爸爸,也就是刻甫斯王,唯一能让波塞冬高兴的办法就是把我锁在这块岩石上作为活祭品。”

“这太糟糕了,”珀修斯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试过跟城里的居民解释这个,沟通过程不怎么顺利。”

“你看起来倒不怎么害怕嘛。”

安德洛墨达尽可能地耸了耸肩,虽然她的胳膊被链条捆住了,要做这个动作不太容易。“我对这种情况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了,被海怪杀死也不比跟我那对超级烂的父母一起生活糟糕多少。如果他们指望我哭叫求饶的话,我可不想让他们满意。海怪来了之后,我准备用脏话骂它,把它那对水生动物的小耳朵骂出血。我练习过的。”

珀修斯思考了一小会儿。“我相信你的骂人话肯定威力十足。不过如果还有别的办法呢?如果我把链条砍断把你救出来呢?”

“这是很棒啦,”安德洛墨达回答,“不过这没有解决海怪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本城居民对我是很差劲,不过我也不想看到海怪屠杀他们。再说,海怪也有可能会继续跟踪我。”

“不会的,”珀修斯说,“因为我会杀了它。”

安德洛墨达打量着他。“无意冒犯,你很讨人喜欢,我相信你也很勇敢,不过海怪啊,它就像……好了,其实呢,它现在来了。”

就在岩石后面,海水沸腾了。海怪的头在海面上高高耸起,足有翻斗车那么大。它的脸上覆盖着蓝绿色的鳞片,嘴里整齐地排列着像针一样锋利的尖牙。它的脖子弯曲着从水中抬起,完全伸直的时候它那爬行动物特有的黄眼睛和安德洛墨达被锁住的位置正好平齐。在海面之下,这个怪物巨大的身体轮廓看起来就像吃了类固醇 的尼斯湖水怪

这只怪物发出咝咝声,口中喷出唾液和火焰。它肯定是刚刚吃了几条鲸鱼当作开胃甜点,因为它呼出的气臭不可闻。

在岸上,城中的居民们叫喊起来。珀修斯听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受惊了还是感到兴奋。

不过,由于经历了和美杜莎的战斗,珀修斯并不怎么在意这只海怪。

“安德洛墨达,”他说,“闭上你的眼睛。”

“好的。”

“嘿,老兄,”珀修斯问怪物,“你想看看我袋子里有什么吗?”

海怪歪了歪它那巨大的脑袋。它不是很习惯凡人这么冷静地跟它说话,不过它很喜欢惊喜。

珀修斯闭上了眼睛,把美杜莎的头拽出了口袋。

一种破裂声顺着海怪的身体往下传,就像湖面在一瞬间变成冰的声音。

珀修斯默数到三之后把美杜莎的头塞回袋子里,然后睁开眼睛。

海怪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沙雕。珀修斯看着它逐渐破碎,沉入大海。

“呃,”安德洛墨达问,“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可以了。”

“看起来很恶心吗?”

“不,一点也不。”

安德洛墨达往下看着巨大的海怪碎块打着旋儿沉入波浪中。“哇……你怎么做到的?”

珀修斯解释了他有美杜莎的头这件事。安德洛墨达瞥了一眼他挂在腰带上的那个口袋,“太酷了。那么我的锁链……”

珀修斯斩断了锁链,释放了她。“你想结个婚什么的吗?”

“听起来很棒。”安德洛墨达回答。

“你能拥抱我一下吗?”

“你当然可以得到一个拥抱。”

这时珀修斯确定了这一定就是真爱。他们拥抱并亲吻了彼此。他环抱着她的腰,飞向了岸边的城市。

他们在国王和王后的帐篷前降落了。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希腊战士把海怪变成了沙雕,然后从天而降,这件事可以得到多少哇呀哎呀的叫声。安德洛墨达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宣布她已经决定要跟这个英俊的希腊王子结婚了。

“除非有任何反对意见。”珀修斯补充道。

刻甫斯王打量着宙斯之子,看着他发达的肌肉,带翅膀的飞行鞋,血迹斑斑的盔甲,还有看起来削铁如泥的利剑。

“完全没有!”国王宣布。

王后哽住了,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大块干巴巴的烤饼。

“好极了!”珀修斯说,“我希望你们为了我的胜利向众神致谢,好吗?同时,你们懂的,也要为你们做的蠢事表示歉意。在那块岩石的峰尖,就是你们锁住自己女儿的地方,我希望你们建立三个神龛。左边的那个是给赫尔墨斯的,右边的那个是给雅典娜的,中间的那个则献给宙斯。要是波塞冬因为他的海怪被杀了而发怒的话,那么……那三个神龛会让他明白这座城市在这三位神祇的庇护之下。除非他想找他们干一架,否则他就会冷静下来。当你们做这件事的时候,不要忘了献祭几头母牛给这几位天神。”

“母牛是吗?”国王说。

“没错。三头应该就很好了。现在,让我们举行婚宴吧!”

刚刚还在为安德洛墨达即将死去而欢呼的人群,现在为她的婚礼而欢呼起来。国王和王后匆匆在宫殿里安排了一场宴会,美食应有尽有,所有人都在跳舞,有木屐舞,也有圆舞和别的舞蹈,反正都是埃塞俄比亚人逃过一劫之后狂欢庆祝时会跳的舞。卡西欧佩亚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珀修斯的盾牌欣赏自己的影子(因为有些人就是不会吸取教训)。

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为这桩婚事感到高兴。当地有位富豪名叫菲纽斯,他曾经牵着安德洛墨达的手许下婚约,这是在海怪出现之前的事。既然危机已经过去了,菲纽斯很生气他未来的妻子被嫁给了某个希腊人,这小子不过是有一把闪亮的剑和一个装在袋子里的头颅而已。

就在宴席上,菲纽斯聚集了五十个他的死党。他们喝多了,骂骂咧咧一阵子之后,觉得他们完全可以打倒这个新来的小子珀修斯。

他们冲进了宴会大厅,挥舞着武器,闹出很大的动静。

“把我妻子还给我,你这个垃圾!”菲纽斯向珀修斯掷出了一支长矛,不过由于他喝了太多酒,长矛从珀修斯的头顶掠了过去。

(这是一个教训,孩子们。不要酒后掷长矛。)

珀修斯霍地站了起来。“这个小丑是谁?”

“他叫菲纽斯。”安德洛墨达不屑地说。

“这是什么鬼名字啊?听起来像卡通人物才会叫的名字。”

“他就是我们这儿的一个混蛋,”安德洛墨达说,“不过有几个钱罢了,就觉得我是他的财产。”

“要是他死了,又突然又悲惨地死了,你能接受吗?”

“我想我能从悲痛中挺过来的。”公主轻松地说。

“你听到公主的话了,菲纽斯,”珀修斯警告说,“你和你的朋友最好趁还能走赶快离开。”

“垃圾希腊佬!”菲纽斯大吼道,“我们拿下他!”

再加一条劝告:用“我们拿下他”作为你的临终遗言刻在墓碑上真的是个很糟糕的选择。

五十个埃塞俄比亚战士冲上前来,珀修斯于是开工了。

我是不是说过他是塞里福斯最好的战士?看来,他可能到哪里都是最好的战士。他杀死了一些家伙,又砍伤了一些人,差不多把宴会变成了血泊。

菲纽斯英勇地驻守在人群后方,掷出好几支长矛,不过都偏了。到后来珀修斯有些不耐烦了。他抓住一支长矛扔了回去。它本来会刺穿菲纽斯的,不过最后一秒钟菲纽斯躲到了雅典娜神像的身后,长矛当的一声刺中了女神的石头盾牌,掉在了地上。

“噢,这太卑鄙了!”珀修斯嚷道,“躲在我最喜欢的女神后面!”

他更生气了,于是杀了更多人。

最终珀修斯把菲纽斯和他剩下的朋友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放弃吧,”他说,“我不想再杀下去了,你害得我的结婚礼服溅满了血。”

“我们绝不投降!”菲纽斯高叫着。他的朋友们也挥舞着手中的剑,虽然他们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剑已经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了。

“好吧,随你们便吧,”珀修斯说,“我警告过你们了。”他用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叫道,“所有对我友好的人,都把眼睛闭上!我要把美杜莎的头拿出来了!”

于是聪明人都把眼睛闭上了。

“噢,得了吧!”菲纽斯说,“他只不过是在编瞎话耍我们。海怪可能是他弄出来的幻影,想显示自己很强悍。他根本不可能把美杜莎的头装在他的——”

珀修斯把美杜莎的头拿了出来。菲纽斯和他的朋友们都变成了石头。

珀修斯把那颗头放回了袋子里,就近找了块帘子把他沾满鲜血的剑擦干净。他看了看刚刚成为他岳父岳母的国王和王后。

“对不起,搞得这么乱。”他说。

“完全没关系。”国王用一种受到极度惊吓后变得又尖细又急促的声音说。

王后没有搭话。她忙着查看自己在酒杯里的影子呢。

“安德洛墨达,”珀修斯问,“你准备好离开这儿了吗?”

“好的。”公主最后轻蔑地看了一眼她的父母,“这个王国真是一团糟。”

他们在夕阳的映照下飞走了,朝塞里福斯飞去。这次他们是认真地用苹果地图确认了最佳路线后才出发的。

故事讲到这个阶段的时候,古希腊和古罗马作家给珀修斯写了很多次要的冒险故事。他们言之凿凿地说他去了意大利和其他好多个岛,不过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搭上珀修斯主题旅游业的顺风车。比如打些广告:“珀修斯下榻处!”“珀修斯杀死恐怖的马耳他疣猪之地,为您提供摄影留念服务!”我可不相信这一套。

甚至有一个故事描述了珀修斯如何飞到非洲的最西端,见到了泰坦阿特拉斯,也就是支撑起天空的那一位泰坦,还用美杜莎的头把阿特拉斯变成了石头。讲故事的人说这就是北非的阿特拉斯山脉的由来。

我也不相信这个故事,因为:第一,美杜莎的头不能将不朽的神变成石头;第二,阿特拉斯还在许多后来发生的故事里出现过,活得好好的;第三,我亲眼见过阿特拉斯,他绝对不是一座石像。他的头脑是顽固得像石头,但他本人并不是石头。

言归正传,珀修斯和安德洛墨达顺利地回到了塞里福斯岛。他们刚到那儿,就受到了比遇上一群戈耳工还大的惊吓。

整座城市都披上了彩旗和鲜花组成的盛装,看来是某位大人物要举行婚礼。珀修斯有种沉重的预感,这恐怕不是国王的老朋友那个什么公主的婚礼。

他和安德洛墨达俯冲掠过城堡的高墙,他们穿过一扇窗户直接飞进了王座厅,这里有一大群参加婚礼的人。

波吕迪克忒斯王站在他的王座台上,穿着白金两色的华服,脸上浮现出大大的微笑,看着两名壮硕的侍卫把珀修斯的母亲达那厄拖上来。她一边挣扎一边叫喊,不过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人都袖手旁观。那个想救她的人是渔夫狄克堤斯,他多年前在海边解救了达那厄和珀修斯。珀修斯正好看到的情景是这名渔夫想推开其中一个侍卫,不过侍卫一掌扇在这个老人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住手!”珀修斯吼道。他和安德洛墨达降落在了屋子正中央,人们纷纷惊讶地倒吸凉气,同时往后退去。

波吕迪克忒斯王吓得脸煞白。他简直不敢相信珀修斯居然活着回来了,而且恰好现在回来了。这个死小孩就不能再多等五分钟吗?而且,国王也不怎么高兴看到珀修斯拿着那把崭新的宝剑,还有一个血迹斑斑的皮口袋系在腰带上。不过既然这儿有这么多观众,国王还是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哎哟,看看这是谁呀,”波吕迪克忒斯嘲笑道,“忘恩负义,只会说大话的流浪儿!你怎么回来啦,小子?给你的失败找了什么借口?”

“哦,我找到了美杜莎。”珀修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举起了皮口袋,“这就是她的头,正如我所承诺过要带来的。现在这里是在搞什么?”

“很简单!”国王说,“你母亲终于同意嫁给我了!”

“不,我没有!”达那厄叫起来。一个侍卫捂住了她的嘴。人群中有些人——就是那些曾经在珀修斯接受任务离开时嘲笑他的人——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安德洛墨达把自己的手伸到珀修斯手中。“我是不是该闭上眼睛了,亲爱的?因为那边那个国王是在找死。”

“我同意。”珀修斯说,“波吕迪克忒斯,你永远娶不了我母亲。你既配不上她,也不配当国王。摘下你的王冠,我会网开一面流放你。不然——”

“可笑!”国王尖声叫道,“来人,杀了他!”

十几个士兵举起他们的长矛,把珀修斯和安德洛墨达围在当中。

“住手吧,”珀修斯警告他们,“我会把你们变成石头的。”

“对对对,好好好!”国王嚷嚷起来,“有本事拿出来呀!”

再提醒一次,这句话作为你的临终遗言刻在墓碑上也很难看。

“站在我这边的人,”珀修斯高声叫道,“现在闭上眼睛!”

安德洛墨达、达那厄和狄克堤斯都闭上了眼睛,珀修斯把美杜莎那可怕的头颅拿了出来。

一阵东西破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随后是一片死寂。

珀修斯把美杜莎的头收起来,然后睁开眼睛。整间屋子的人(除了他的亲友)都变成了石像,这就意味着塞里福斯的大理石雕像售价将要暴跌了。

波吕迪克忒斯以正在惊叫的样子凝固在了自己的王座上。侍卫们看起来就像放大了很多倍的国际象棋棋子。那些嘲笑过珀修斯的无礼贵族今后再也不能嘲笑任何人了。

“嘿,这招很帅哟。”安德洛墨达亲了她的丈夫一口,“干得漂亮。”

珀修斯立刻去看他母亲是否平安无事,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他扶起了老渔夫狄克堤斯。

“谢谢你,我的朋友。”珀修斯说,“你总是对我们这么好。你是一个好人。现在既然你的哥哥已经死了,我想让你当塞里福斯的国王。”他对着整间王座厅高声喊道,“有人反对吗?”

凝固了的贵族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我……”渔夫看起来有点困惑,“我是说,谢谢你,这样说没错吧?不过你怎么办,珀修斯?你不想当这里的国王吗?”

珀修斯微笑道:“塞里福斯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我生在阿尔戈斯,那里才是我应该成为国王的地方。”

他让妈妈留在了塞里福斯,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回到儿时的故乡。(你也不能怪她,是吧?)他保证会一直发短信和打视频电话,因为他是个好儿子呀。之后,他和安德洛墨达就飞往希腊大陆了。

结果呢,珀修斯的外祖父——你还记得老阿克里西俄斯吗?就是有青铜牢房,还一直大喊大叫的那位?——提前知道了他外孙要回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可能他听到了一个预言,或者做了个噩梦。总之,等珀修斯回到阿尔戈斯的时候,阿克里西俄斯已经逃出城了。

没有人反对珀修斯和安德洛墨达成为阿尔戈斯的国王和王后。他们的婚姻很幸福,生了好多好多孩子。珀修斯把他那些有魔力的物品都还给赫尔墨斯了(因为你不能对这类东西产生贪念),把美杜莎的头献给了雅典娜女神。她对这个礼物喜欢得不得了,把它变成了她的盾牌上的装饰,也就是埃癸斯盾正中的青铜浮雕,用来震慑与她作战的敌人。

故事讲到这个地方,你们一定很想知道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那个预言怎么样了。珀修斯不是会杀死自己的外祖父吗?

他是杀了,在后来。不过这完全是个意外。

珀修斯当上国王之后过了很多年,他有一次去参加邻国举行的运动会。很多贵族都会展开竞赛,来表现自己的炫酷并且赢得诱人的奖品。珀修斯报名参加了掷铁饼项目。

老国王阿克里西俄斯正巧也在那儿。他伪装成乞丐,藏在这个国家有一阵子了,不过他想办法弄到了前排的位子来观看比赛,因为运动会能让他回忆起他过去的好日子,那时候他还是国王,不必永远活在性命难保的恐惧中。

珀修斯准备上场了。你们要是从来没见过铁饼的话,我来告诉你们,它基本上就是一个三磅 重的金属飞盘。这项竞赛的内容是把铁饼尽可能远地抛掷出去,好证明你有多强壮。

阿克里西俄斯自从珀修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也不知道这位参赛者是谁,直到广播员大声说出:“向来自阿尔戈斯的珀修斯认输吧!”

老人的眼睛吃惊得瞪大了。他不禁喃喃咒骂道:“噢,讨厌的东西。”也可能是某些更难听的话吧。

阿克里西俄斯还来不及离开,珀修斯就掷出了铁饼。一阵怪风吹来,让铁饼的飞行轨道拐向了阿克里西俄斯,使他当场毙命。

“哎呀!”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珀修斯感到难受极了,因为他害死了一位无辜的老人。不过在古埃及的犯罪调查人员确认了尸体是阿克里西俄斯,而且死因是意外事故之后,珀修斯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众神的意愿。他回到了阿尔戈斯,和安德洛墨达又生了好多孩子。

他们这个大家庭实在是太人丁兴旺了,以至于后来半个希腊的人都说自己是珀修斯的后代。他的一个儿子佩尔塞斯将成为第一个波斯国王。他还有一个女儿叫作戈尔戈福涅。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啊?这个名字的意义不是“听起来像戈耳工”吗?还是说她以珀修斯的紧急求助热线电话命名?“快点,珀修斯王,你的戈耳工热线打进了一个电话!”

他最有名的后人是一个名叫海格力斯的人。

我们之后会讲到他的。

现在,我们就让珀修斯好好享受他的故事的幸福结局吧,他能得到好多来自安德洛墨达和他的小半神宝宝们的拥抱。

因为我接下来想证明安德洛墨达的妈妈卡西欧佩亚不是史上最糟糕的岳母或婆婆。这份荣耀应该归于爱情女神阿芙洛狄忒。她让一个名叫普绪喀的女孩饱受磨难……那么,如果你还有兴趣听一听与恶龙搏斗、受酷刑折磨、拜访哈迪斯、面对整群食人羊的故事,就继续往下读吧。

这故事可一点也不温柔。 25dSlQZb+3lb0KL1bwZOI38UuWladIjXn2XT42mCEso8yrCoq7V1dmgYfHC3K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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