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1923年10月26日,初载于同年11月11日《晨报·文学旬报》。)
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偃卧在长梗的,杂乱的丛 草里,听初夏第一声的鹧鸪,从天边直响入云中,从 云中又回响到天边;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抚摩着 一颗颗热伤了的砂砾,在鹅绒般软滑的热带的空气里, 听一个骆驼的铃声,轻灵的,轻灵的,在远处响着,近 了,近了,又远了……
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大胆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 阳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与野树默默的祈祷着,听一 个瞎子,手扶着一个幼童,铛的一响算命锣,在这黑 沉沉的世界里回响着;
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上,浪涛像猛虎般的狂扑着,天 空紧紧的绷着黑云的厚幕,听大海向那威吓着的风暴, 低声的,柔声的,忏悔它一切的罪恶;
有如在喜马拉雅的顶巅,听天外的风,追赶着天外的云 的急步声,在无数雪亮的山壑间回响着;
有如在生命的舞台的幕背,听空虚的笑声,失望与痛苦 的呼吁声,残杀与淫暴的狂欢声,厌世与自杀的高歌 声,在生命的舞台上合奏着。
我听着了天宁寺的礼忏声!
这是哪里来的神明?人间再没有这样的境界!
这鼓一声,钟一声,磬一声,木鱼一声,佛号一声…… 乐音在大殿里,迂缓的,曼长的回荡着,无数冲突的 波流谐合了,无数相反的色彩净化了,无数现世的高 低消灭了……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磬,谐 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 无量数世纪的因果;
这是哪里来的大和谐——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 籁,真生命的洪流:止息了一切的动,一切的扰攘;
在天地的尽头,在金漆的殿椽间,在佛像的眉宇间,在 我的衣袖里,在耳鬓边,在官感里,在心灵里,在梦 里……
在梦里,这一瞥间的显示,青天,白水,绿草,慈母温 软的胸怀,是故乡吗?是故乡吗?
光明的翅羽,在无极中飞舞!
大圆觉底里流出的欢喜,在伟大的,庄严的,寂灭的,无 疆的,和谐的静定中实现了!
颂美呀,涅槃!赞美呀,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