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吉斯船长上岸了,来到“船长休息室”。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我预感到了不祥。我最担心的麻烦即将到来。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对于任何猫来说,在局势动荡的红海贸易区的海盗船上待了五年,必定能见识各种各样的麻烦。正因为如此,我的船长汤姆·图停止海上漂泊,在陆地上定居后,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纳拉干海湾离纽波特 只有几米远,是汤姆选定的栖息地,也是我们定居的最好地方。比起热气蒸人的沼泽、密林丛生的圣玛丽港和马达加斯加的海岸,这里的确是人间天堂。
在这里,图船长为自己建了一座舒适的小房子,取名为“船长休息室”。屋子里是昂贵的柚木和红木家具,还有挂毯、亚麻布、银器皿、摩尔人的红铜制品以及柔软的土耳其地毯。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从加勒比海、波斯湾和红海带回来的战利品。他还从马达加斯加带回来一对奴隶夫妇,并在普罗维登斯 和纽波特拥有大量财产。汤姆可以像任何贵族一样,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如果不是伯吉斯船长从伦敦带来一条热点新闻,我们会一直这样舒适地生活下去。
图和伯吉斯坐在图最爱的梨树下,喝着朗姆酒,激动地谈论着与大炮、战火有关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图几乎一直在听伯吉斯高谈阔论。
伯吉斯咆哮着捶打着桌子说:“图,如果这样,就会毁了我们的手足情谊。所有的错都是国王一个人的错。这个肥头大耳、爱管闲事的国王为什么要插手我们的事情?正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红海贸易十分顺利又让人觉得愉悦,现在他却要毁了这一切。他曾经说过:‘我要给海盗们一点儿厉害看看,我要把他们赶出这片海。我给那些有钱的绅士准备好了绞刑架。’” 图点着烟斗说:“看形势,我们要改变方向,软磨硬泡地去讨好政客们。”
伯吉斯喊道:“你说根据形势行动?这没有用,我们得有更多措施,汤姆。国王已经准备解雇纽约州的州长弗莱彻,并任命狄克·库特·贝雷蒙特爵士为新州长。他是一个拘谨的爱尔兰人,天天唱着圣歌,行为举止十分保守。所有的海盗都会恨他。”
图船长说:“那将是一种暴行。弗莱彻州长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所有绅士的好朋友。我和他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喝过很多次酒,我在他的花园里休息了很多次,也有很多次和他一起坐马车出行。弗莱彻是一个坦诚的人,只拿走属于自己的那百分之十的战利品,他从来都不贪多。我觉得没有哪个州长能比得上他,纽约的商人也一致认可他。如果这个爱尔兰人成为纽约州州长,禁止红海贸易的话,所有商人的利益都会受到威胁。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辛苦工作的海盗们,不会本本分分地赚钱。”
伯吉斯愤怒地说:“远不止这些,事情不会到此结束。”他装满烟斗,又倒了一杯果汁酒并一饮而尽。他接着说:“我们可敬的国王一定是炸瞎了眼睛,才采取这样的措施。为了远征海盗,他已经准备了一艘新船,名叫‘加里冒险’号。据说,这艘船上有三十四门大炮。贝雷蒙特和一些得意扬扬的高官已经加入到这个行列中,他们要瓜分我们的利益。道奇·威廉也加入其中。我们辛辛苦苦获得的财产,成了国王和王公贵族们的盘中餐。这真是卑鄙至极。”
整个下午,他们一直这样义愤填膺地交谈着。听了一会儿,我就听够了,于是到厨房里跟可可要吃的。可可和莫克就是来自马达加斯加的奴隶夫妇。图和鲍德里奇掷骰子时赢了,于是就把可可要了过来。可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厨师,因此对鲍德里奇来说是一种损失。哪怕是招待身份显赫的人,可可的咖喱饭和秋葵汤都会令人赞不绝口。他做的清蒸英格兰鳕鱼也是一道味道极佳的菜肴,任何一只猫都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也会因此而身材走样。我就是其中的一只。
莫克是可可最钟爱的妻子。可可曾将他另外的九位妻子卖给了一位来自费城的奴隶贩子,因此有了一笔不错的收入。可可把钱藏进了一节竹子里,并开玩笑地称这些钱是“卖妻钱”。他还打算等船长不再用他时,拿着这笔钱买一个小酒店。按照可可家乡一个十分野蛮的习俗,妻子需要做所有的重体力活(对我而言,这是一个不错的传统)。莫克也不例外,她需要刨地、喂奶牛、砍柴,可可只管做饭,然后干一些轻快的打扫卫生的活。他们是一对快乐的夫妻,也是一对勤劳的夫妻,他们打理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干净净。
我享用完美味的清蒸鳕鱼之后,伯吉斯船长仍然怨声载道、骂骂咧咧,不过不是在梨树下,而是边骂边登上了船。他的船叫“优雅玛丽”,他登上船之后就离开了码头。图船长久久地坐在梨树下,出神地看着远处平静的水面。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叫来了可可。
他对可可说:“收拾一下衣服等东西,然后装到船上。我们去纽约做生意,你跟着我,莫克就留下来吧。”
然后,图船长把我抱了起来,放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挠我的下巴。他对我说:“老猫,我们的好日子好像到头了。不对,是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狄克·斯达林只有一只胳膊,是我们的老舵手。他一直住在图船长的小船上,已经把船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给船加满了水,补充了足够的食物。我们驶离港湾时,刚好赶上退潮。太阳已经落到了“船长休息室”的后面,习习微风吹拂着傍晚的海面。
在黄色的天空下,房屋和树木只显现出黑色的轮廓。莫克站在门前和我们挥手,我们只能看到她若隐若现的蓝色衣服轮廓。一群鸭子在海湾的芦苇荡里游来游去,一直不停地“嘎嘎”叫着,听上去有气无力。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但是却带着浓浓的悲伤色彩。如果我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我肯定会更加伤心。
几天之后,我们抵达纽约,穿上色彩斑斓的服装,走在纽约的街道上。船长走在最前面,穿着他最好的蓝色外套,戴着镶金边的帽子。他的弯刀和银扣子闪闪发亮,腰带上三把镶金的手枪格外引人注目。可可走在船长后面,戴着浅绿色的头巾和橙色镶边的连帽斗篷,拖着船长的箱子。独臂的狄克·斯达林走在最后,他刮了胡子,洗了澡,显得很精神。我趴在狄克的肩膀上。然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在纽约,形形色色的海盗总会穿梭在各条街道中,纽约人已经不觉得新奇了。
当晚,我们住进了当地最好的酒店,船长给我点了热牛奶混合牙买加朗姆酒。我享用完美味佳肴之后,船长又把我扛在肩膀上。我们走出了酒店,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我们走了几个街区,来到珍珠街。在这条街上,船长时不时拿出他的金柄手杖,驱赶着挡在路中间的猪群。和伦敦城一样,这里的房子都十分漂亮。我们在这一地区最漂亮的房子前面走了一会儿。这些房子都是用砖砌起来的,房子前面有喷刷整洁的铁栅栏,前门周围还有很多闪闪发亮的铜制摆件。在银色的门环上,清晰地刻着“威廉·基德”几个大字。
但是,图船长并没有从前门进去。看上去,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因此径直从房子一侧的小路走了进去。沿着这条小路,我看到一个粉刷成绿色的低矮的地下室,门上的黄铜名牌上刻着“威廉·基德船长,私人住所”。图船长用手杖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下了几个台阶之后,我们就来到了基德船长的私人住处。
当然,我听过很多关于比尔·基德船长的故事:在对法战争中,他是一位激烈战斗的船长;他成功脱离了航海的漂泊生活,并成为纽约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娶了守了两次寡的寡妇为妻。
我看到基德船长时,感觉有些迷惑,或许你可以用绞盘杆敲一下我的头,好让我保持清醒。基德船长与其他船长都不一样,他就像是大轮船船队里的小独木舟一样与众不同。他个子不高,但是个温和的人。他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淡雅干净的衣服,看起来更像是乡村牧师或者会计所的伙计,而不像是在海上漂泊的人。事实上,当看到他耳朵后面别着一根羽管笔时,我就认定他是会计所的员工。看到图船长和基德船长像船员那样拍打着彼此的后背打招呼时,我才意识到他也是一名船员。他迅速打开碗柜,拿出了一瓶马德拉白葡萄酒和两个杯子。他们两人边喝酒边聊天,我则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基德船长的房子并不大,比图船长的大房子小很多,却是一个温馨舒适的地方。透过几个砖砌的圆拱,我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就像船舱一样,里面摆满了桶、箱子等物品。看上去,这里应该有不少老鼠,我终于有地方可以露一手了。
图船长说:“嗯,比尔,我猜你应该听到消息了吧?”
基德船长回答道:“说实话,我确实听说了。无论在酒店还是在咖啡屋里,这个消息都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国王要加强立法,制止海盗贸易,这种想法真是滑稽,也确实让我们心烦。如果我们的新州长贝雷蒙特真像人们描述的那样心狠手辣的话,很多令人尊重的商人都会丢掉饭碗,面临灭顶之灾。当然,我也不能逃脱厄运。国王要对我们采取这么残酷无情的策略,我丝毫不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到时候,我们在红海的利益就会遭到瓜分,进行红海贸易的同胞们也会跟着遭殃。汤姆,你大可以算计算计自己的财产,不再从事辛苦的海上贸易,并且安排好自己的余生。”
图船长说:“关键的问题是,我并没有完全退出。我记得自己曾经对着《圣经》发过誓,不再从事海盗的活动。但是,红海贸易中的同胞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职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善良勤劳、受人尊重的船员在到处游荡,他们在街角乞讨,其中一些人甚至为了吃口饭而出卖体力。他们之前都过着舒适的生活,现在贝雷蒙特州长却想毁了这一切。在新州长实施他的阴谋之前,我要再航行一次。比尔,仅此一次。我要利用这次机会,为我们的同胞争取利益。这一次,我要帮助他们明智地挣钱,让他们愚笨的脑子开窍。”
“尽管我不赞同你再次出海,汤姆,”基德船长边倒酒边说,“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拥有仁爱的心胸,这足以让你觉得骄傲。现在即便是一次短途出海,你也能赢得极大的声誉。”
“我还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和你说,”图船长说,“这是我的猫麦克·德莫特。多年以来,他一直是我的好伙伴。大多数时候,他总能带给我好运。但是,他老了,不适合出海,我想找个好的帮手照顾他。你也知道,这次出海的性质,我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生命就像转瞬即逝的影子,今天我们还在这里,明天就不知去向了。”基德船长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更像一位牧师。
图船长说:“所以,比尔,我的老朋友,我把我的猫送给你。”
基德船长看上去很吃惊,开始支支吾吾地说话。这时,我发现其中一包货物上有一只很大的灰老鼠。于是,我放轻了脚步,慢慢跟上他。他又肥又笨,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
我正在啃咬大灰鼠的脊骨时,听到基德船长充满担忧与遗憾地说:“汤姆,我本人很喜欢猫,这只猫也很招人喜欢。但是,基德夫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别人左右不了她的想法。我担心她不同意我收养这只猫”
我立即把这只死老鼠拖到他脚前的地板上,然后跳到图的膝盖上“喵喵”叫了起来。他挠着我的下巴,我觉得很舒服,于是加大了叫声。
图说:“你看到了吧?他真的很有用。你的地下室里肯定有很多老鼠,他能派上用场。”
“他的确能派上用场,”基德满眼放光地说,“我有一个不错的想法。由于有大量老鼠,我们经受了不小损失。基德夫人唯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损失,如果我把这只猫的作用告诉她,兴许她能同意我把猫留下。”
“麦克的价值不止这些,”图继续说,“如果他像现在这样躺在腿上,他的爪子会轻轻抚摸你,给你一种按摩的感觉,这说明你的处境很不错。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拼命地用爪子抓你的腿。这是他的天赋,他也因此救了我很多次。那些我曾经当成亲密朋友的人对我图谋不轨时,幸亏麦克提醒我。给他喝牛奶时,加上一点儿朗姆酒,时不时给他一点儿牛肉,星期五要喂他清蒸鳕鱼。其他时候,他光捉老鼠就够吃了。”
图船长挠着我的下巴,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在基德船长反悔之前,他迅速把我放下然后离开了。
当然,我不愿意看到图离开。我和汤姆·图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瞬间,我们感情深厚。不过,跟着他回到圣玛丽,并参加红海贸易,说不定我最后还是要换主人。我想,自己还是不去蹚这浑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