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伊丽莎白·安被安姨妈的一声“吃午饭了”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一个上午的时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来，”阿比盖尔姨婆说，“把那块黄油放到盘子里，再顺便把它端上楼，好不好？我光把身上这二百磅的肉弄上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伊丽莎白·安笑了，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然后，她骄傲地端着黄油上楼去了。

午餐在桌子上冒着热气，中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一条黑白相间的大狗，摇着大尾巴在饭桌旁边转来转去，嗅着饭菜的香气。伊丽莎白·安觉得它大得像一头熊。那条大狗一边转悠，一边吐着红色的大舌头，白色的牙齿闪着光。伊丽莎白·安哆嗦着往后退，双手紧紧扣住盘子抱在胸前。安姨妈回过头喊道：“哦，真讨厌！这个老谢普，又来要东西吃了！谢普！快去一边躺着！”令伊丽莎白·安吃惊不已的是，这个大块头竟然伤心地耷拉下自己的脑袋。它走了回去，跳上沙发，把头趴在一只前爪上，温顺地偷瞟着安姨妈。

这时，阿比盖尔姨婆正好从楼下挪上来，喘着粗气，笑着说：“真高兴我不是生活在这个农场里的动物，要不也被安指挥得团团转。”

“不过，总得有个人做吧！”安姨妈说。她端着盛满炖鸡肉的圆盘子走到饭桌前，这香味都快要把伊丽莎白·安的心给融化了。伊丽莎白·安最爱吃鸡汤配热薄饼了，可是市场卖的鸡肉实在太贵了，哈利特姑婆很久才会买一次。饭桌上还摆着一盘焦黄色的薄饼，才刚刚出炉。她快速坐好，嘴里满是口水，接过安姨妈递过来的一大盘子饭菜。

在哈利特姑婆家的时候，只要一吃饭，伊丽莎白·安就会尴尬地发现每个人都会焦虑不安地看着她。她听了太多的关于她胃口不好的话，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事情是这样的，即使面前摆着的是她最爱吃的东西，也会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它们吃光。但是，这里没人知道她“胃口像小鸟一样小”，也不知道她“如此挑食”，更没人注意她是否飞快地把鸡肉、鸡汤、热薄饼、葡萄干、烤土豆和苹果派一扫而光。她觉得自己的腰带都变紧了。

吃到一半，安姨妈起身去隔壁房间接电话。厨房的门刚一关上，亨利姨姥爷的身子就向前一倾，拍了拍伊丽莎白·安的肩膀，又冲沙发那边点点头。亨利姨姥爷眨了眨眼睛，阿比盖尔姨婆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浑身都在颤抖，急忙拿起餐巾捂住了嘴。伊丽莎白·安好奇地扭过头，看见那条老狗正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下来，并竖起一只耳朵，警惕地听着从隔壁房间里传出的安姨妈的说话声。“这个老家伙！”亨利姨姥爷说，“只要你安姨妈离开一小会儿，它就要溜过来要东西吃。来，贝茜，你离它最近，把鸡脖子上的鸡皮拿给它吃吧！”

那条大狗已经偷偷地溜了过来。伊丽莎白·安这才发现它非常惧怕安姨妈，于是她不再害怕这条狗，反而觉得它温顺、可怜了。老谢普来到伊丽莎白·安的身旁，用鼻子闻着她的膝盖，于是她把一大块鸡皮丢给了它。老谢普一口把那块鸡皮吞了下去，这动作把伊丽莎白·安吓了一跳。它感激地摇着尾巴，并把头歪向一边。它专注地竖起两只耳朵，双眼闪着光，小声地发出企求的呜呜声。“哦，它还要！”伊丽莎白·安叫道，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听懂狗的语言，“快，亨利姨姥爷，再给我一块。”

亨利姨姥爷赶紧从自己的盘子里把一块鸡翅膀的骨头放进她的盘子里，阿比盖尔姨婆也快速地从自己的圆盘子里抓起鸡脖子，放了进来。伊丽莎白·安飞快地把鸡骨头、鸡脖子喂给谢普，谢普急忙把它们吞了下去。骨头被它那些结实的白牙咬得嘎嘣作响。

隔壁传来挂电话的声音，所有人立刻又吃了起来。阿比盖尔姨婆品尝起自己的咖啡来，眼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亨利姨姥爷开始往面包上抹着黄油，表情严肃得就好像正在思考谁将是下一任总统似的。老谢普则迅速划过光滑的地面，穿过房间，回到了沙发上。当安姨妈打开厨房门进来的时候，它刚好趴到安姨妈先前让它待的地方。它伸开爪子，把头枕在上面，褐色的眼睛温顺地向上一翻，露出了眼白。

安姨妈进来后，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她双亲那若无其事的脸，又瞅了瞅小羊羔般温顺的老谢普。伊丽莎白·安终于忍不住了。自打记事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开心地大笑。

看到她笑，阿比盖尔姨婆也开始笑。她放下咖啡杯，脸上那些有趣的皱纹都幽默地聚到了一起。这使得亨利姨姥爷也笑了。最后，连安姨妈都笑了。“你们都是坏孩子，你们四个都是！”她边说边坐了下来。谢普看到这些，不再装出温顺的样子，从沙发上跳下来，慢悠悠地来到饭桌旁。它使劲地摇着尾巴，似乎也露出了狗类独特的笑容。它又把头搁到伊丽莎白·安的膝盖上。她拍拍它，拧拧黑色大耳朵，完全忘了自己以前多么怕狗。

吃完饭，安姨妈抬头看了一眼钟。“天哪！现在不走的话，贝茜就要迟到了。”她说着转向伊丽莎白·安，“今天早上我让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是因为你一路上太劳累了。但是，这显然成不了下午缺课的理由。”

伊丽莎白·安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安姨妈却轻快地站了起来，取来伊丽莎白·安的外套和帽子，把她扶起来，然后开始把她的胳膊往袖子里塞。她把帽子戴在了伊丽莎白·安的头上，并盖住了耳朵，又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副手套。“来，”她说着就把手套递了过来，“今天特别冷，出门前你最好戴上手套。”

阿比盖尔姨婆把一大块甜饼干塞到了伊丽莎白·安的手里。“你可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吃掉它，”她说，“我上学的时候常这么做。”

伊丽莎白·安的手机械地握住甜饼干，但是她根本没有听见阿比盖尔姨婆说什么。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噩梦之中。弗朗西斯姑妈从来不会——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去上学。每学年的第一天，弗朗西斯姑妈总会带她到新老师的面前，向她介绍伊丽莎白·安是个多么敏感，多么难以理解的孩子。随后，弗朗西斯姑妈会在学校里待上一两小时，直到伊丽莎白·安适应了新环境。她不能独自面对一个全新的学校！她不能，不可以！

但是，她已经来到前厅，并且马上就要到门口了。安姨妈还在嘱咐：“孩子，路不远。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第一个路口左转，再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伊丽莎白·安身后的门关上了，一条路在她面前顺着安姨妈所指的方向一直向前延伸，直到山下。伊丽莎白·安开始一步一步顺着这条路往前挪，心里却一直对自己喊着：“我不能！我不要！我不行！”

如果是在哈利特姑婆家，她一定会把自己的想法大声喊出来。但是，在这里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安姨妈是不同的。不过，她也没有服从的意思。她的双脚不听使唤，不自觉地就走到了那条路上。一想到要像在老家的学校里一样，面对操场上那些因好奇而瞪圆眼睛的生面孔，她就痛苦万分！“我真的、真的不想去！”伊丽莎白·安想，“我要整个下午都四处闲逛，然后回家告诉安姨妈我不敢一个人上学。我要解释给她听，没有人牵着我的手，我根本就不能出门。弗朗西斯姑妈总是很细心地照顾我的！”事情想起来容易，但她一看见安姨妈的黑眼睛，再想把事情办成就很难了。弗朗西斯姑妈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明亮。

她阴郁的想法越来越多了。“我多么希望弗朗西斯姑妈能在身边照顾我呀。这里没人关心我。除了弗朗西斯姑妈，没有人理解我。我再也不回帕特尼农场了。我要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迷路，直到夜幕降临，然后躺到地上被冻死。到那时，安姨妈会不会感到……”

“你是贝茜吗？”一个人突然对她打起了招呼。

伊丽莎白·安惊慌地抬起头，看见一座轻巧的方形建筑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这房子就像个玩具屋，而那个姑娘穿着方格纹棉布裙子，围着白围裙，和帕特尼农场的人的打扮很像。“是贝茜吗？”年轻姑娘又问道，“你安姨妈打招呼说今天你会来上学，我就来这儿等你。不过，我刚才看见你就要走过了，所以赶紧跑过来拦住你。”

“学校在哪儿？”贝茜边问边用眼睛打量起周围来，找着四层的砖石建筑。

年轻姑娘笑着伸出手。“这里就是学校，”她说，“我就是老师。你快进来吧，快上课了。”

年轻姑娘领着贝茜进了一个天花板很低，窗户边种着天竺葵的屋子，课桌后坐着十二个不同年纪的学生。贝茜看到他们，既害怕又害羞，不由得低下了头。不过，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其他孩子也都羞得满脸通红，有些害怕。他们同样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瞟着她。贝茜吃惊到忘记了害怕，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老师。

“他们没怎么见过陌生人。”老师解释道，“有新同学来的时候，特别是从城里来的人，他们都会感到紧张、害羞。”

“我在这个班里上课吗？”贝茜心想这是她见过的人数最少的班级了。

“全学校就只有这么多人，”老师说，“每个班只有两三个人。你们班有三个人。你姨妈说你上三年级。看，那里就是你的座位。”

贝茜坐到了一张旧课桌前，书桌上布满刀子的刻痕。墨水瓶旁边的桌面上刻着两个大写字母“H.P.”，其他地方还刻着一些大写的名字首字母。

老师转身回到讲台，拿起一把小提琴。“孩子们，我们开始上课了，咱们先来唱《国歌》！”她说。老师先用小提琴拉出第一小节，空气中充满悦耳、振奋人心的琴声。孩子们全体起立，老师也走下来，挨着贝茜。她用琴弦拉出大和弦，说道：“唱！”贝茜和其他孩子齐声唱了起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老师边唱边拉，所有的孩子包括最小的都张大嘴欢快地唱起来。 6eR3rn4DpzJu3xFV2qsFE9SXugwM3oLkdqb5qNVYiZb05bsDWkoig1mlW0ohj+Q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