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阅读威茨(Waitz)、卢伯克(Lubbock)和泰勒(Tyler)对宗教信仰起始状态的论述,鬼魅学者就会得到一个毋庸置疑的印象:人类首先崇拜的是魔鬼,其次才是仁慈公正的上帝。
至少说,许多事例可以佐证这种由魔鬼到神灵、由低级到高级的崇拜的过渡。这些事例似乎遵循一个毫无例外的规律:宗教崇拜的第一诱因是恐惧。
正因为如此,在远古时代的几乎每一个信仰中,扮演最重要角色的总是魔鬼或某个强大恶神的阴暗身影。
宗教演变史上的第一阶段是鬼魔崇拜,因为我们所畏惧的是邪恶,不是善良。
斯宾塞先生(Mr. Herbert Spencer)认为,宗教的基础是未知。他宣称:野蛮人通常崇拜自己所不理解的力量。
为给宗教提供一个即使科学家亦无从涉足的根基,他极力主张这个世界应有一个既绝对又不可知的存在,并建议将其视作未来宗教信仰的基础。
然而,事实却与斯宾塞先生的主张相悖。一句德国谚语道出了其中真谛:Was ich nicht weiss,macht mich nicht heiss,意思是“眼不见,心不惧”。
至于什么是绝对的不可知,似乎与本书并无关联。野蛮人崇拜雷电,不是因为不了解它,而是因为太了解它的威力,知道它可以将他所居住的小屋毁于一旦。野蛮人对雷电的崇拜完全出于惧怕,惧怕雷电所带来的超越他自身掌控能力的显性危害。
我们再来听听那些仔细收集并筛选例证的人士的声音吧。
在《人类学》一书中,威茨在提及当时尚未成为半基督徒的印第安人时说道,佛罗里达的一些部落虔诚地崇拜邪神托亚(Toia),因为此神总是用幻境折磨他们。他们并不敬重善神,因为它很少关注人类。
马丁斯(Martins)对巴西的原始部落作出如下典型评述:
印第安人深信自己被某个邪神控制。他们中的许多人对善神的认识十分模糊,因而对善神的崇敬明显少于对邪神的畏惧。可以认为,他们相信善神对人类命运的影响力小于邪神。
探险家史密斯上尉(Capt. John Smith)是开拓弗吉尼亚州詹姆斯敦殖民地的著名人物。他在1607年曾对“奥基(Okee)”(字面意思是超越人们控制力的东西)一词作出如下描述:
没有比弗吉尼亚更原始的地方了,因为这里的野蛮人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只有鹿、弓和箭。任何能给他们造成伤害且他们无力抗拒的东西,都可以使他们成为他们的崇拜物,如火、水、雷电、我们的圣餐礼、马等。
他们所崇拜的主神是魔鬼,他们称其为奥基(Oke)。不过,他们供奉它是出于畏惧,而不是出于热爱。他们说,他们总是与它交谈,尽力将自己打扮成它的样子。在他们的神庙里,他们供奉的是魔鬼的雕塑,他们为塑像上色,在其身上装饰以链条、铜板和珠子,还为其盖上兽皮,使其展示出神灵所应展示的姿态。
在一些地区,每年都要献祭儿童。在离詹姆斯敦大约十英里的一个地方(Quiyoughcohanock),仪式是这样举行的:
将15个被涂成白色的10至15岁男孩带到前面之后,整个上午,人们围着他们打着响板,唱歌跳舞。
下午,人们将孩子们绑在树上,所有男人手握芦苇绑成的大棒,站成一个圆圈,在一旁担任守卫。他们中间留出一条通道,由五名指定的年轻人穿过这些守卫让出的通道将这些孩子带走。
五人依次穿过通道,各领出一个孩子。两旁的守卫要用手中的大棒猛击被绑的孩子,而他们必须顽强地忍受一切。领其出来的年轻人往往用他们裸露的身体替孩子抵挡守卫们残忍的击打,使其得到庇护。与此同时,女人们则充满深情地又哭又嚎,好像她们的孩子遇到不幸,她们在用草席、兽皮、苔藓和干木头为其举行葬礼。
等孩子们穿过守卫之后,守卫们极力撕扯大树的树枝和树皮,即使划破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然后,他们将其编扎成头环,给孩子们戴上,同时用树叶装饰他们的头发。
他们此后又对孩子们做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孩子往往像死人一样被遗弃在山谷里,之后,大家在孩子们遭到遗弃的地方欢宴庆祝。
问及这一献祭行为的意义时,酋长说道,这些孩子其实并没有全部死亡:死去的只是命中属于魔鬼的人,魔鬼奥基往往过来吸干其左胸里的血液;其他孩子则由年轻人守护着。在此后的九个月里,他们不得与任何人交谈,之后,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成为祭司或巫师。
他们认为,献祭行为十分重要,因为若不献祭,他们的魔鬼Oke及其他神灵就会让他们再也得不到鹿、火鸡、玉米或鱼,甚至使他们互相屠杀。
为了制止这种盲目的崇拜,许多人力图说服此地的酋长们。这些酋长们对其信仰的虔诚、追求和理解力均是其他地区的酋长们所难望其项背的。然而,尽管我们无法说服他们放弃自己的虚妄信仰,但却使他们最终相信:一如我们的枪支胜过他们的弓箭一样,我们的上帝也是他们的神祗所无法匹敌的。当地的酋长曾多次派人带礼物晋见詹姆斯敦的弗吉尼亚总督,求他向我们的上帝祈雨,因为他们的神不愿赐雨。
正是在这种令人悲哀的无知中,这些可怜的人们浑然不知自己的造物主,只好将自己献给魔鬼。
几个世纪之前,几乎所有居住在岛屿和大陆上的印第安部落都盛行类似的献祭行为。皮卡特(M. Bernard picart)根据目击者马特(Peter Martyr)的报告绘制的画册表明,伊斯帕尼奥拉岛(即如今的海地)的一些部族供奉一个名为约加诺(Joccano) 的至高无上的神。他们的敬神行为表明,他们是最厉害的魔鬼崇拜者。甚至连最开化的美国人、墨西哥人,也无法摆脱这一阶段的宗教崇拜。
的确,一个宣扬仁爱与和平的白人之神对他们并不陌生,但对可怕的恶神的恐惧,促使他们将人类牺牲者的鲜血涂抹在神庙的祭坛上。
《圣经》里经常提到人祭,如摩押国王受到雅各的后代苦苦相逼时,“将其要继位的长子在祭坛上焚烧祭神(《列王记》iv. 27)。”
通过这个可怕的权宜之计,他成功地拯救了城市。《圣经》继续写道:“从此人民对以色列人深恶痛绝,他们不得不离开他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土地上。”
先知们一直在鼓吹反对以色列人的异教徒行径。他们模仿邻人的宗教,试图“将自己的子女献给魔鬼”,或让他们“穿过吞噬他们的摩洛神之火”。
以色列人更为淳朴的信仰非常接近于“海地原居民鬼魔崇拜仪式”(皮卡特)的理念,所以耶佛他(Jephtha)相信上帝要他“将自己的女儿献为燔祭品”。(《士师记》xi. 29—40)
即使地球上最文明的国家,在其古老的传说中,仍保有在宗教发展早期阶段宰杀活人祭神以息神怒的痕迹。
在雅典的极盛期,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用戏剧的语言展示了特洛伊国王的女儿波吕克塞娜(Polycena)的悲惨命运。为了安抚英雄之灵,确保希腊军队胜利回归,她被献祭在阿基里斯(Achilles)的坟前。
人祭的做法随着文明的进步有了改变,但没有被完全摒弃。在较为先进的野蛮人中,即使文明即将来临之时,仍存在将活人献祭的行为。牺牲者,不论是儿童、处女还是少年,往往未经宰杀就被献为祭品,因而,他们要么有幸逃脱,要么会因某种勇敢行为而意外获救。
这样的人祭故事不胜枚举,可见于珀尔修斯(Perseus)和埃塞俄比亚公主安德洛墨达(Andromeda)的传奇中,可见于被迫将箭射向搁置于儿子头上的苹果的射箭能手帕纳托(Palnato,一如瑞士民族英雄威廉·特尔传奇)的故事中,可见于将每年吞噬可怜农夫的一个女儿的九头蛇的日本传奇英雄苏萨诺(Susano)的故事中。
同时,许多宗教传说还讲述用动物来替代人祭,如用一只母鹿来替代迈锡尼国王的女儿依菲琴尼亚(Iphigenia),用一只公羊来替代以撒(Issac)向上帝献祭。
人祭只是魔鬼崇拜的一个主要特点,并不是它的全部,因为还有比其更为恶毒的献祭行为。
此类行为的基础理念是恶神乐于目睹痛苦场面,而恶行的极致是食人。
人类学家指出,食人并非由于食品短缺。究其源渊,这一行为总能在宗教迷信中觅得蛛丝马迹,譬如说,如果食用敌人的心脏或大脑,就可以获得被食者的勇气、力量或其他长处。
一些观点认为,恶神的愤怒必须用活人的鲜血进行平息,通过食人肉、饮人血以获取精神力量的观点仍然残留在中世纪对某些宗教教义的诠释之中。除非开展一场无畏无惧且坚持不懈的改革运动,否则,这些观点是不会完全消除的。
然而,我们必须谨记,正如科学和哲学在其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误一样,人类宗教在其发展初期的特定迷信观念也是不可避免的。
宗教信仰始于恐惧。野蛮人的宗教信仰可以直接定义为“对邪恶的恐惧及为逃避邪恶力量而做的种种努力”。
在文明社会的宗教信仰里,尽管对邪恶的恐惧已不占主导地位,但通过历史研究,我们仍可得知,在宗教发展的早期阶段,人们几乎只崇拜特别令人敬畏的邪恶力量。
实际意义上的魔鬼崇拜是无法根除的,除非人们真正认识到正义的力量,除非人们通过亲身经历意识到,尽管正义的发展十分缓慢,但终将获胜。
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是,正义的力量将自然而然地成为所有力量的最高统领,邪恶的力量将渐次退出人类的信仰舞台,不再成为敬畏的对象。人们将慢慢地不再崇拜或安抚邪恶的力量,而会与之斗争。人们终将相信,公平、正义和公理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