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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两千多年的人类发展历史，国家兴与衰、政权续与迭、经济起与伏、文化承与废、国土伸与缩，其内在的历史规律与现实逻辑是什么？人类文明的方向在哪里，技术战胜了饥饿、贫穷、落后，但文明好像很难战胜愚昧、物欲、霸权。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与机制是什么？是自由市场经济“一只手”好，还是市场加政府“两只手”更好？生态文明的规律是什么？是越自然越好，还是人类可以改善生态、修复生态？大国兴衰的规律是什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现代国际社会还要持续多久？
两千多年来，世界第一经济大国地位相对稳定，或者说是十分稳定，只有中国、印度、美国曾经真正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英国、德国、法国由于国土少、人口少，虽然有工业革命与大量殖民地的双重作用，曾经成为经济强国，人均GDP很高，但始终没有真正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
研究人类经济发展的历史轨迹与发展规律，是一项十分重要又相当困难的工作。首先，缺乏系统的、可比较的历史数据，在二战之前，只有10个国家发布过国民收入的官方数据，缺乏统一的国际标准，没有办法对这些数据进行比较；其次是缺乏系统、规范的研究方法与工具，不同学科、运用不同方法的研究往往得出不同的结论。
幸运的是，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花费多年心血对世界经济的数据与事实进行了分析，通过按照各国的人口数量进行估算，提出了补充数据缺口的方法，他针对数据可靠性的分析与评估方法，撰写了《世界经济千年史》《世界经济千年统计》。他对世界经济千年历史的宏观计量经济学研究已经得到许多国家和国际机构的认同，特别是他对不同国家进行的比较分析，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经济数据的系统误差。因此，在没有官方公布的数据和世界银行等国际机构数据的情况下，在研究经济历史轨迹时，我们引用了麦迪森教授提供的数据。
国内外关于大国崛起的研究很多，但由于不同研究者采用的数据不同，研究结果也不尽相同。一些研究者把英国、德国、法国列为大国或强国 1 ，还有的学者把葡萄牙、荷兰、西班牙等也列为大国 2，3 。按照《世界经济千年统计》 4 以及世界银行的数据，从公元0年到2017年，较长时期保持世界第一经济大国地位的国家只有中国、印度和美国。
按照安格斯·麦迪森估算的数据，在公元0年到公元1000年期间，中国和印度的GDP基本相当，印度略高于中国；从1000年之后，中国经济稳居世界第一的位置，直到1890年美国超过中国。从公元0年到1889年间，中国一直保持着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并在1820年达到最高值，占世界经济总量的32.9%。1890年，美国GDP为2147.14亿1990年国际元（以下简称国际元），超过中国的2053.79亿元，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并一直持续至今。
中国官方没有公布过1820年以前的经济数据，但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拥有相对完整的人口数据和部分年份的粮食产量数据，有大量的历史文献与考古文献，这些都为研究中国经济历史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人类农业文明时代主要的产品是食物、服饰及住宅。因此，养活人口的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经济的总量，安格斯·麦迪森教授估算的经济数据具有科学的基础与依据。
农业经济时代，中国的农业技术长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中国是世界上水稻、大豆等主要农作物的起源地，也是农业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考古发现，距今一万多年前的江西万年县仙人洞和吊桶环遗址曾经出土过水稻的植硅石 5 。早在7000—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早期到仰韶文化时期，中国黄河流域就已经有了石器，有了黍、粟栽培和猪、牛、鸡养殖。中国汉代发明的播种耧至今还在一些农区使用，几千年形成的精耕细作的农业技术体系是世界农业技术的精华，《齐民要术》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农业科技著作。由于中国农业技术长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使中国在农业经济时代的经济总量长期占世界经济总量的25%左右（表1-1）。
一些研究认为中国领跑世界1000—1600年，特别是从3世纪到13世纪的一千多年里，中国的科学技术远远走在西方国家的前列，尤其是农业和手工业技术遥遥领先于西方国家 6 。但许多关于世界经济发展历史 7 、中国经济发展历史的学术著作 8 ，并没有对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总量中的比重进行定量化的研究，许多学者都从中国开始落后的16世纪起研究大国兴衰与经济发展的 9 。根据安格斯·麦迪森有关数据测算，美国经济直到1890年才超过中国，英国经济直到1938年才超过中国（表1-2、1-3）。从人口、GDP和人均GDP来看，在19世纪之前，中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10 ，也就是说，在农业经济时代，中国养活人口数量巨大、农业技术领先，实际经济总量在一千八百多年里居世界第一位。
表1-1 公元1—1820年间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
中国之所以能够在农业经济时代成为世界经济大国，引领世界经济发展，绝不仅仅是因为养活人口多、经济总量大，与历朝历代推动经济变革的思想、政策、技术也分不开。从春秋战国时期到18世纪工业革命兴起，农业经济时代一系列的经济思想不仅推动了当时经济社会发展，而且有些朴素的经济思想、理论至今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2700年前，春秋时期管仲以“重商主义”为特征的变法思想帮助齐桓公创造了齐国盛世：“铁盐专营”作为政府干预经济的经典模式，比凯恩斯提出的“国家干预经济替代自由放任”早了两千多年；他倡导的“放活微观、管制宏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宏观要稳、微观要活”的经济政策可谓一脉相承；他创立的通过价格、财政、税收等配套政策管理经济的做法，是现代国民经济治理体系的雏形；他主张的“刺激商贸、以商止战、鼓励消费”等政策，至今仍有重要参考价值。
商鞅变法以“重农主义”为特征，“废井田、重农耕、奖军功、统一度量衡”等政策，奠定了秦国由弱到强的基础，至今仍在经济发展、社会治理中得到应用，惠及千年，影响世界。他提出“以农立国”的思想与“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一脉相承；“统一度量衡”是国家统一、经济繁荣的基石；“郡县制度”是中央与地方分配权力的基本制度设计，被毛泽东称为“百代都用秦政法” 11 。
汉武帝刘彻变法“文治武功”，在中央集权下创造了经济繁荣，使汉朝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推进所有制改革，将铸钱、盐铁、酿酒业收为国营，扩大规模、改进技术，取得了快速发展；流通改革，“均输、平准”，相当于统购统销、价格管理；炼铁技术装备的汉军，为开疆拓土奠定了基础。
唐太宗李世民运用“科举制”与“小政府”铸就了“大唐朝”。他实行的自隋朝开始的“分科考试、自由报考、以绩取舍、中央裁定”的科举制度，一直沿用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制是世界上延续时间最长、考官级别最高、征用力度最大、实施效果最好、影响范围最广的人才政策；实行“六部制”，中央机关仅643人，是历代最小的政府 12 。
一千年前，王安石变法“理财、整军”，提出均输法、水利法、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等，是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整体配套改革，起到了发展生产、增加税收、富国强兵的作用，扭转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王安石认为私人利益与财富扩张会威胁国家稳定，提出“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13 ，其“摧抑兼并”的方式导致变法以失败告终，导致后来的南宋、元、明、清的执政者对激进式变法望而生畏，所以其后近一千年里中国经济缺乏大胆的、系统的改革。
康熙为政宽仁，“滋生人丁，永不加赋”；雍正“以勤先天下”；乾隆以“十全武功”收复疆土，铸造了持续一百三十多年的“康乾盛世”，使封建社会回光返照，1799年乾隆去世，中国封建社会的经济繁荣也画上了句号。
按照《世界经济千年统计》数据，1820年中国经济总量为2286亿国际元，1900年中国经济总量为2181.5亿国际元，80年间经济总量不但没有增长，反而下降了4.6%。1913年经济总量增加到2413.44亿国际元，但只比1820年的经济总量增长了5.6%（图1-1）。
图1-1 1820—1913年间中国经济总量增减情况
数据来源：根据《世界经济千年统计》整理。
与此同时，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也在迅速下降，从1820年的32.9%，下降到1900年的11%，短短80年下降了22个百分点，这是历史上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下降最快的时期。1820年中国经济总量是美国、英国、德国等三国经济总量之和的3.02倍，1913年降至0.25倍，1913年降至0.25倍（表1-2）。
造成这一时期经济滑坡、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比重下降的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政治原因，清政府后期的腐败无能导致内乱，政府为镇压白莲教起义花费了1亿两白银 14 ，为镇压太平天国运动耗时14年，耗资7亿两白银，葬送了“康乾盛世”留下的全部财富；二是外敌入侵掠夺财富、破坏发展，中国逐步滑向半殖民地国家；三是技术的闭关锁国，使中国错过了工业技术革命的机遇，导致经济几乎没有增长，洋务运动引进了西方军事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修建了铁路，建造了钢铁、船舶公司，创办了银行、保险公司，但仍无法挽救腐败无能的清政府。
与中国相反，1765年蒸汽机的发明，使英国、德国凭借先进的工业技术先后迅速崛起，成为工业经济时代早期世界经济的引领者。美国建国之后，大量移民和先进技术的引进，使美国经济迅速攀升，1872年超过英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1890年超过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且一直保持至今（表1-2）。由于中国错过了工业革命的机遇，GDP增长率和人均GDP增长率几乎没有发生变化，直到辛亥革命爆发，100年内经济总量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表1-2）。
表1-2 1820—1913年间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
续表
1911年辛亥革命胜利，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从理论上说，资本主义经济方式的引入会大幅度促进民族经济的发展，但由于战乱不断与政府治国无能，1948年经济虽有短期的增长，但从总体上讲，经济基本没有增长，38年间只增长了1.5%（图1-2）。
图1-2 1913—1950年间中国经济总量增减情况
数据来源：根据《世界经济千年统计》整理。
在1911—1926年北洋政府统治期间，旧的管理体制已经结束，新的国家治理体系还未真正建立起来，无法实现有效管理，民间资本自由发展，只有纺织业、面粉加工业等轻工业取得了一定的发展。根据《世界经济千年统计》的数据，1913年中国经济总量为2413.4亿国际元，1929年为2740.9亿国际元，17年增长了13.6%。
在1927—1936年国民政府期间，经济发展的目标是“统制经济”，发展国家资本主义、国有经济，节制民间资本，提出了“振兴农业、鼓励垦荒、开发矿产、提倡做工、促进工业、调节消费、流畅货运、调整金融”等八大经济政策 15 ，成立了国民经济建设总会，被称为民族资本的“黄金十年”。1938年中国经济总量为2886.5亿国际元，比1913年增加了19.6%。
表1-3 1908—1950年间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
1937—1949年间，出于外敌入侵、国内战争等原因，经济从全面倒退到全面崩溃。1945—1948年间货币发行量大量增加，导致经济崩溃、社会混乱。与1936年比，1949年轻工业生产总值下降30%，重工业生产总值下降70%，工业生产总值整体下降近40%，近代工业生产总值只占工农业生产总值的10%。直到1950年，经济总量才恢复到2449.85亿国际元，比1913年仅增长了1.51%。1913年中国经济总量是日本经济总量的3.37倍，1950年降至1.52倍（表1-3）。
由于工业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的迅速发展，自1820年开始，世界经济取得了巨大的进步，经济总量由1820年的6935.02亿国际元，增加到1950年的53358.6亿国际元。而由于中国错过了工业技术革命的机遇，加上外国列强入侵、国内战争等原因，经济总量由1820年的2286亿国际元，增加到1950年的2449.85亿国际元，只增长了7.17%，是世界经济平均增速的1/10。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从1820年的32.9%，下降到1913年的8.8%，再降到1950年的4.6%。也就是说，从1912—1949年37年间，中国经济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下降了近50%。
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拥有悠久的历史，创造了灿烂文化，特别是数字的发明，奠定了现代数学的重要基础。印度的宗教广为流传，影响深远，但种姓制度和宗教至今是限制印度发展的重要因素。从文明起源时间看，古印度文明比中华文明还要早一些。从自然资源看，南亚次大陆的自然和生态环境，更适于农业的发展。《世界经济千年史》曾对印度人口总量进行了跟踪，发现不同学者得出的结果差异很大，经比较后，《世界经济千年史》选择了杜兰德和麦迪森教授的数据（表1-4），印度曾在公元元年到公元1000年经济总量处于世界第一位。
表1-4 不同学者对印度人口估计的数据以及与中国人口的比较（单位：千人）
农业经济时代，世界的财富主要依靠人力资源和土地的产出，人口多、地域广就意味着财富多。经过测算，《世界经济千年史》认为：公元1年，印度GDP比中国多20.5%。按此数据，过去两千多年印度是保持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时间最长的国家，而不是中国。
然而，这一数据并不是印度本土的数据，而是包括了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数据，一直持续到1946年 16 。事实上，若按照目前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三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土地面积和农业用地面积等进行折算，我们估算1946年前的印度数据将减少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图1-3）。因此，在1—1000年间，扣除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经济总量，印度本土经济总量实质上低于中国。此外，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也表明中国经济总量在公元元年到1820年期间一直高于印度。
综上所述，对古代中国和印度本土进行比较之后，实际上中国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一位，印度居第二位。
图1-3 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三国国土面积、土地面
对于美国何时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不同研究有不同的结果。有报告认为仅计算生产总量，1894年，美国就超过英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 17 ，1905年人均GDP水平超过英国 18 。而按照麦迪森的数据，1872年美国GDP总量超过英国，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而当时的第一经济大国仍然是中国，到1890年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至今保持128年，成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但却是经济大国中历史最短的国家。美国发展历程与中国存在明显不同，未经历封建社会，而是直接进入资本主义国家。从1776年开始，美国在经历了1812-1814年的“第二次独立战争”之后，国家才真正走向独立发展的道路。美国独立后进行的工业革命，使得资本主义经济得以迅速发展，到19世纪，美国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已逐步完善，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经济开始蓬勃发展。经历百年时间，美国成了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
然而美国经济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在整个20世纪，美国共经历了19次经济波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经济开始壮大，由于美国参战之前是中立国身份，第一次世界大战为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带来了根本性的转变。也就是从1914年由约37亿美元的债务国，转变成为1920年具有贷款余额约126亿美元的债权国。战后，美国不仅出口超过进口，而且美国公众和商业机构取得了更多的投资收入。
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开始出现大萧条。1932年罗斯福就任美国总统时，经济下滑已经持续近4年，上百万人在银行倒闭中丧失了部分存款，倒闭银行超过9000家，占银行总数的1/3。到1933年时情况达到最糟，美国有1/4的劳动失业者，实际GDP比1929年以前的水平低30%。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作为“民主国家的兵工厂”，巨大军事需求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促使美国真正成为世界经济强国，美元也成了世界上最有力的货币，与黄金等价。到20世纪60年代，由于美国工业生产能力的回升，凯恩斯主义在美国发展进入鼎盛时期，美国经济也随之进入了黄金时代。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工业世界受到新宏观经济病症的打击，即主流经济学所称的“供给冲击”，使美国进入一段时间的滞胀时期。而后随着欧洲经济共同体的不断扩大和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开始形成多极化的局面，20世纪80年代初，美国经济地位开始发生变化，从1985年起由债权国变成了债务国，之后美国经济也随之进入了新经济时代。虽然百年来美国经济出现多次波动，但是自1890年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后，始终处于世界第一的位置，至今无人能够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