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六回

末摘花

且说夕颜那女子过早夭亡,源氏公子觉其命如晨露,自是悲痛万分,整日神思恍惚。虽然此事在半年前即已发生,但他一直惦念于心。其他女子如葵姬或六条妃子等,尽都生性骄矜而倔强。唯有这夕颜心地善良、温顺可亲,与别人迥然相异,实在令人思恋。公子虽遭丧爱之痛,却仍不自律,总想重新找寻一个虽出身微寒,但仪貌端庄、品性娴雅的女子。故而稍有姿色的女子,只要他稍稍得知,总爱送信去暗示情愫。那些得了信的,几乎没有置之不理的。

那种态度阴冷、丝毫不通情趣的女子,终究难觅如意之人,只得放弃远志,嫁了个一般的夫婿。源氏公子最初与这类女子交往,中途断绝的也为数不少。有时不免想起空蝉的倔强,有时仍写信给轩端荻,说至今难忘的仍是那晚灯光之下的对弈及那袅娜可爱的媚态。总之,凡与源氏有过交情的女子,他皆始终难忘。

话说另有一个叫做左卫门的乳母,源氏公子对她极为信赖,仅次于那做尼姑的大弍乳母。这左卫门乳母膝下有一女子,叫大辅命妇,供职宫中。她父亲出身皇族,乃兵部大辅。这大辅命妇年轻风流,与公子的关系异常亲密。后来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筑前守,随他去了任地。这样,大辅命妇和父亲住在了一起,每天到宫中司职。

一天,大辅命妇和源氏公子闲谈时,偶然提及一个人来:常陆亲王晚年得女,疼爱备至。如今亲王去世,此女形影就更加孤单了。源氏公子道:“简直可惜!”便要追问下去,以便知道详情。大辅命妇拗他不过,只得说道:“此女品性相貌我实在知之不详,唯觉此人生性喜静,难与人亲近。有时连我与她谈话,也要隔着一层帷屏。与她相好之人,恐怕只有七弦了。”源氏公子道:“琴乃三友之一,女子只与后者无缘,其余都是有缘的。我倒是想听一听她的琴音呢。既然她父亲对此道有些了解,她定然也手法不凡。”大辅命妇又道:“恐怕不值得你亲自去聆听吧。”源氏公子道:“话且不要这样说,莫如趁这几日春夜月色朦胧,你陪了我悄悄前去探望探望!”大辅命妇起初甚感为难,但寻思宫中近日无事,只觉寂寞无聊,便顺从了他。她父亲在外另筑得有宅院,为探望这位小姐,也常光顾常陆亲王旧宅。大辅命妇往昔不喜与后母相处,与这小姐却也要好,因此常来此处宿夜。

十六日,源氏公子如约而至。大辅命妇道:“真是不巧!夜色如此朦胧,琴声恐怕不会清朗吧?”公子答道:“无妨,你只管劝她尽情弹奏便是。听听也好,总不至扫兴而归吧?”大辅命妇便让公子在自己屋里等候,独自往常陆亲王小姐所居的正殿去了。她透过格子窗,见小姐正在欣赏月下庭中美景,于是趁机推开门进了房间,柔声说道:“记得小姐的琴弹得极好,只因平日忙碌于公务,未曾静心拜听,甚觉遗憾,不如趁此良宵,弹奏一曲,令在下一饱耳福吧?”这小姐答道:“弹琴需有知音,你乃宫中之人,只恐琴声不合你意呢!”便取过琴来。大辅命妇不免担心:这样一来正好,但源氏公子听得,不知将作何感想了!

小姐弹得一曲,琴声虽然悠扬清越,却并无高明之处。幸得这七弦琴音色甚好,故源氏公子也不觉难听。他心中若有所感:“昔日常陆亲王依照古训,在这荒芜之地,悉心调教这小姐,可现在此处景象如此凄凉,恐是古小说现世了!”他想进去向这小姐求爱,但又觉得太过鲁莽,一时竟进退两难起来。

正犹豫间,琴声倏然而绝。原来这大辅命妇乃乖巧机灵之人,她觉得这琴声并不甚美妙,倒不如叫公子少听。于是道:“月亮暗下来了,关上格子窗如何?我忽然记起今晚还有客人,若见我不在,定会责怪。还是以后再慢慢听吧。”说罢,便返身回到自己房里去了。源氏公子很觉败兴,道:“我还没听清楚究竟弹的什么,不料竟不弹了。”接着又道:“既已听,那就再靠近些听如何?”大辅命妇兴致全无,答道:“算了吧,她的光景如今这般落拓,靠近些听岂不更是败兴?”源氏公子想:“这话也有道理。倘男女第一次交往就一拍即合,实在不合我的身份。”但他不愿就此放弃,便道:“恁的你要找个机会,让她知晓我这般心愿!”他似乎另有约会,说罢便匆匆去了。见得如此,大辅命妇嘲笑道:“皇上常说你这人呆板。我每次听得此言总觉好笑。倘现在你这般模样叫皇上见了,不知道他该怎生个想法!”源氏公子回转身来,笑道:“你竟也同外人般挖苦我!我恁般模样固然轻佻,你们女人不也一样么?”这大辅命妇本是个风骚女子,听了此话也觉得很难为情,便不再言语了。

源氏公子出得门去,忽然想道:若到正殿那边,或许有幸窥得小姐呢!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正殿前的篱笆墙大都已经垮塌,只剩得一处尚夹着篱笆。他便走到了那里。谁知竟然有一人在那里向里窥望。他想:“这是何人?一定也是因恋慕这位小姐而来的吧?”源氏公子万难料到,这人竟是头中将。原来,傍晚二人从宫中返回途中,头中将见源氏公子不回二条院私邸却到了别处,心中甚觉奇怪,他自己原本要去幽会的,见此情景不由来了兴趣,便跟在了源氏公子后面。头中将身着便服,骑了匹不起眼的驽马。源氏公子竟丝毫没有察觉。他见源氏公子走进了这所旧宅,更觉诧异。忽地里面传出琴声,他便断定,源氏公子不久便会出来,所以一直守在那里。

源氏公子怕自己被他认出,便踮了脚跟暗暗后退。哪知这一切早被头中将瞧在眼里,他突然转身走了过来,道:“你半途丢下我,叫我好生气恼!

但见东山明月 起,

安知今夜落谁家?”

源氏公子情知他在讽刺自己,当看出是头中将时,也不便发作,只得无可奈何道:“你何必如此戏弄于我。

月色沉寂生清辉,

非是吾影岂可随?”

头中将道:“还是让我随了你吧?”接着又道:“实话道来,恁地行事,没有随行者可是不行的。你一人微服私访,万一有甚意外,叫我如何交待?”源氏公子想起日间所作所为,常为头中将识破,此次又是恁般,不由懊恼不已。可一想起夕颜所生的那个抚子,至今尚未让他知道,心中才略为宽慰。

这晚二人本来都有幽会,但经得此番彼此嘲弄,都不欲去了,便同乘了一辆车子,一道往左大臣府邸而去。二人在车中横吹着笛子,月亮仿佛也知其情意,悄悄躲进了云层。车子一路迤逦前行,来到邸宅,忙收了笛子,吩咐侍从不可弄出声响。他们轻身进屋,见廊下无人,便穿上寻常礼服,做出由宫中返回来的样子,拿出箫笛悠闲地吹奏起来。此种机会实在难得,左大臣忙将一支高丽笛拿来,与他们合奏。他对此道甚为精通,吹得异常悦耳。在帘内的葵姬,也叫侍女取出琴来弹奏。其中有一个叫中务君的,善弹琵琶,曾对头中将的求爱不屑一顾,却对那见面不多的源氏公子不能忘情。因为此事,她曾被左大臣夫人训斥了一番,因惧怕夫人,只得远远地躲了,如今她难得见上一面的源氏公子近在眼前,不由孤寂难耐,心中极为烦闷。

源氏公子和头中将回味起刚才那琴声,想起那荒凉的邸宅中的小姐,便生出了种种念头。头中将浮想联翩:“这美人竟在那里孤苦度日。若我早日发现,遭到非议,也定要倾慕于她。”又想:“哪知源氏公子早有用心,若此番我再前去,定会纠缠不休。”想到此处,心中妒火油然而生。

自此,源氏公子和头中将都相与派人送信给这小姐。两人苦苦等候,终是杳无音信。头中将很是着急,暗想:此人实在懵顽无知。即便草木,也会因听风雨而感怀,何况身居如此寂地,更应诉诸文字,让人察己心境,寄予厚爱。往常二人一向无所不谈,头中将此次还是忍不住问源氏公子道:“实不相瞒,我也曾寄去了一信,但并无回音,此人也太矜持了。你是否已收得那人的回信?”源氏公子暗想:“果不其然,他也在追求她呢。”便笑道:“唉,这个人我本无所谓。收到信与否,也记不得了。”头中将见源氏如此说来,料想他已收到回信,便更恨那女子怠慢他了。再说源氏公子对这女子,本无特别深厚的感情,加之她性情如此冷淡,早已无甚兴趣。可未曾料到,这头中将也求爱于她,便想:“头中将素来擅长此道,每日去信,这女子必定经不住诱惑,偏会爱上他。我可是首先求爱之人,果真这般,岂不令人耻笑?”于是他郑重地对大辅命妇道:“这小姐独居此处,又无父母兄弟前来干扰,实在值得一爱。可她拒不回信,让人苦苦等待,简直教人尴尬!也许她认为我是薄幸之人吧?”大辅命妇道:“未见得如此。你将她想得如此之好,却不知到底怎样呢!不过此人端庄娴静,其美德倒是世间少有的。”她把自己所知,一一描述与源氏公子。公子道:“看来她并非机敏练达之人,但那童稚般的天真倒怪可怜的。”脑里又不由映现出夕颜的模样来。此间源氏公子患了疟疾,又为藤壶妃子那不可告人之事,终日忧愁不安,心中烦闷。

且说春尽之后,又是夏去秋来。源氏公子思虑旧事,无限感伤。忆起去年此时在夕颜家的情形,连那刺耳的砧声 也觉得分外亲切,便又念起常陆亲王家那位很像夕颜的小姐,遂常去信求爱。但一直无有回信。这女子愈是置之不理,源氏公子愈是不肯罢休,便催促大辅命妇,抱怨道:“怎地如此?我有生以来从未这般尴尬!”大辅命妇也觉得极难为情,只好道:“你和她,并非姻缘未到。只是这小姐异常怯懦羞涩,对任何事都不敢妄为罢了。”源氏公子道:“这实乃不近情理之事。若是无知小儿,或者受人限制,不能自主,那倒情有可原。可她并无所顾忌,亦无不便之处。倘她能体谅我此番苦心,哪怕只回信一封,我也无所求了。况且我只求在她那荒芜邸宅的廊上站上一刻。如今如此绝情,令人好生纳闷。便是她本人不许,你也总得该设个法子,成全了我。我绝不妄为,使你难堪。”

其实,源氏公子每逢听得有人谈起世间姿色稍好的女子,他便侧耳细听,暗暗铭记。但大辅命妇不知他有这等禀性,故那晚偶然间信口说起“有如此一人”。不料源氏公子竟就此认真起来,百般纠缠,要她相助。她自有她的顾虑:“这小姐相貌并非特别出众,与源氏公子也并不般配。若将二人强拉在一起,将来小姐倘若发生不测,岂非对她不起?”但她转念又想:“源氏公子如此情真,倘我置之脑后,岂不情面难下?”

许是这小姐的父亲常陆亲王时运不济吧,在他生前就门庭冷落,车稀马少。自亲王去世之后,这荒芜之地就更是少有人来。而今竟有身份高贵的美男子源氏公子常来问讯,过惯了苦日子的众侍女,何尝不喜形于色呢?她们尽皆劝说小姐道:“老不回信,未免有失体统呢。”然而小姐总是惶恐羞怯,不肯拆阅源氏公子的来信。大辅命妇暗自思忖:“既是如此,何不寻得个机会,叫两人隔帘交谈交谈吧。若公子不称心,姑且作罢;倘若真是前世有缘,就让他们往来些时日,这样也无可指责了。”没料到这风流泼悍的女人,竟如此自作了主张,连与父亲也未商量。

却说八月二十过后的一日黄昏,常陆亲王家那小姐,许是忆起了故世的父亲,坐在窗前暗自饮泣。月亮渐渐上了山顶,月光映照着残垣断壁,夜风轻拂着松梢,叫人更生出阵阵凉意。触景伤情,小姐倍觉伤心。大辅命妇早欲叫源氏公子偷偷来此,觉得此时正好,便劝她弹奏一曲。琴声如诉如泣,情趣盎然。可这大辅命妇感到还不够味,她想:“要是再弹得轻佻些,那才好呢。”

源氏公子见四下无人,便大胆走了进来。大辅命妇佯装吃惊,对小姐道:“这可如何是好?那源氏公子竟然来了!他常叫我替他讨回信,我一直拒绝。他总道:‘既如此,我当亲自去拜晤小姐!’现在是打发他走呢,还是……不过,他并非那种轻佻之人,不理睬他也实在不好。您就暂且隔帘和他谈谈吧!”小姐羞愧交加,嗫嚅道:“我可不会应酬呀!”她边说边往里退,像个怕生的小孩子。大辅命妇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劝道:“你也过于孩子气了!有父母教养之时,谁都难免有些孩子气,如今您孤单于世,仍不懂得人情世故,畏畏缩缩,这就无理可言了。”小姐素来柔顺,便答道:“我不说话,只听他说吧。”于是将格子窗关了,隔着窗子算是相会。大辅命妇道:“叫他立于廊上,未免有失礼仪。此人不会胡来,您只管放心就是。”她花言巧语说服了小姐,又亲手关了内室和客室间那纸隔扇,并在客室铺设了坐垫。

单独接待一个男客,小姐从未想过,故而窘困万分。可大辅命妇恁地苦口相劝,她以为理应如此,只得做声不得,任由她摆布。乳母年老,天一黑便入屋睡了,伺候小姐的只两三个年轻侍女。她们久闻公子盖世无双之貌,不免异常激动,以致手足无措。她们只得匆忙给小姐换衣,替她梳妆打扮。可小姐似乎并不在乎。大辅命妇见得如此,心想:“眼前这男子虽为避人耳目而另行穿戴,但依然俊美无比,只有懂得情趣之人方能赏识。瞧这小姐神情,实乃不识风情,实在是委屈了源氏公子。”复又想道:“若是她能这般安静地坐着不暴露出缺点,我也心安了。”接着又想:“公子屡次要我相助,如今我自作主张,想来总不会使这可怜的人儿受苦吧?”她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源氏公子正暗自猜测着小姐的品貌,他想:她莫不是那种过分俏皮、爱出风头的人吧?小姐被众侍女拥着,战战兢兢,连话也不敢多说。虽是隔窗相晤,公子仍觉得她沉静如水,温雅柔顺。阵阵衣香袭来,芬芳可亲,好一派悠闲之气!他想:“果不出我所料。”心中一阵暗喜。他极尽言辞,滔滔不绝地向她倾诉着连日来的相思之苦。然而好半天光景,却不曾听得她半句答话。公子想:这如何是好?叹了口气,便吟诗道:

“千呼万唤仍缄默,

幸不令止更续陈。

与其这样不置可否,不如一口回绝了倒也省事。恁般使人好生苦闷!”乳母的女儿也在侍女之间,她才思敏捷,善于应对,见小姐缄口不答,很是焦急,为了不至失礼,遂挨近小姐,代其复道:

“不语绝非本无缘,

命中寡言苦难堪。”

她嗓音娇媚婉转,如同小姐口中所出。源氏公子觉得有些异样,与其性格相比似乎过于亲昵了。但因初次听到,也未尽然生疑,便又道:“这样,我反倒无话可说了。

却道无声胜有声,

更知无言恼煞人。”

他又开始寻话来说,时而轻松,时而严肃,可对方仍是不发一言。源氏公子想:“此人也真个难以捉摸。她心中到底怎生想来?”然而又不肯就此罢休,便轻轻拉开纸隔扇,钻入了内室。大辅命妇大吃一惊,她想:“这公子不择手段,叫人防不胜防……”她觉得愧对小姐,便悄悄退回到了自己房里,对那边的事佯装不知。

再说众年轻侍女,对源氏公子的突然出现,除觉得他容貌分外光鲜外,仿佛并不特别惊异,只觉得这于小姐不便,都纷纷转开了头去。而对于小姐本人却如在梦中,她恍恍惚惚、羞愧万分地急急后退,显然没了主张。源氏公子想:“这小姐虽未见过世面,模样倒也可爱。”便原谅了她的过失。却又觉得她并无特别惹人之处,不免有些怅惘。失望之余,便转身出去了。大辅命妇甚是惊惶,哪里睡得着?听得源氏公子出门,仍是装作不知,也不起来送客。源氏公子只得独自出了宅门。

源氏公子回得二条院来,心中郁郁寡欢,独自寻思:“在这人世间,要寻个完全合自己心意的人,真是不易啊!”想到对方毕竟身份高贵,就此不再理她也过意不去。如此东思西想,辗转直到天明。

头中将前来,见源氏公子还未起床,便戏弄道:“太贪睡了吧?昨晚又去哪里做了那不妥之事?”源氏公子无奈起身,答道:“何出此言!今日无事,便起得迟了些。你刚从宫中来么?”头中将道:“正是。今上即将行幸朱雀院,听说今日要挑选乐人和舞人呢。我得去告诉父亲,所以早早退出,顺道也给你捎个信。我即刻就要进宫去的。”说着急匆匆要走。源氏公子道:“你我同去吧?”便命侍女拿来早粥和糯米饭,叫了头中将同吃。门前本有二辆车子,但他俩都愿共乘一车。一路上,头中将总是诡秘地试探他道:“瞧你脸上,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接着又怨道:“你瞒着我干的勾当,不知有多少呢!”

皇上行幸朱雀院,宫中提前要商榷种种事情。源氏公子因此整天未曾离宫。薄暮时分,他突然想起应写封信去问候常陆家那小姐,便匆忙间写得一封,差人送去。适逢落起雨来,源氏公子索性不去小姐那里宿夜了。却说小姐从早盼到晚,终是不见源氏公子音信。大辅命妇也愤愤不平,抱怨源氏公子薄情无义。小姐忆起昨夜之事,更觉羞辱难当。正当她们不知所措时,信终于送来了。但见信上写道:

“不散夕雾犹迷离,

浓稠夜雨倍添悲。

老天不晴,等得我好生心焦!”源氏公子今夜不来,众人失望得很。失望之余,众侍女又怂恿小姐回信。小姐心乱如麻,平时一封日常客套信也不曾动笔,何况写此种信呢?眼见夜色渐浓,那个乳母的女儿又只得照例代小姐作诗答道:

“风雨荒园痴待月,

非道同心方解怜。”

侍女们拿来纸笔,小姐执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书写。紫色信笺因存放过久,色彩已褪损不少。用笔倒还算有力,但欠缺品格,仅为中等,格式为上下句齐头书写 。源氏公子收得回信,看了几句便觉索然无味,随手弃在了一旁。他想:若此举让那小姐得知,不知该怎生作想,心中顿感歉然。这情景是否正是古人所谓“追悔莫及”呢?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甚用处,便心下决定:自此以后,小姐生活定要竭力照顾。但小姐又哪里知道公子的一番心思呢?她整日只管愁苦悲叹。源氏公子很晚方得以出宫,受不住左大臣劝诱,便跟他回了葵姬那里。

近来为朱雀院行幸之事,贵公子们日日聚集宫中,预习舞蹈和奏乐。他们都在暗地里较劲,意欲一争高低。四处一片乐器鸣响之声,热闹非凡!大筚篥和尺八箫,声声入耳。原本放在栏下的皮鼓,如今亦搬进了栏内。源氏公子忙里得闲之时,便偷偷去几个关系亲密的恋人家。但常陆亲王家这位小姐却一直未去探访。转眼已是深秋,小姐独守空房,心中无限悲苦。

行幸日期迫近,舞乐试演也更趋紧张。却说某一日,源氏公子在宫中得见大辅命妇,觉得对不住小姐,便问:“小姐近来可好吗?”大辅命妇将小姐近况一一述出,最后道:“你一点都不将她放在心上,叫旁人见了也不忍啊!”说罢几近掉泪。源氏公子想:“这大辅命妇,先前叫我收敛些,故才感到小姐文雅可爱。而我竟不在其意!如今到恁般地步,恐怕她也会怪我寡情薄义吧!”便觉得有愧于她了。又想到小姐此时恐正默然悲哀,心中不忍,便叹气道:“公务繁忙,实属无奈啊!”又微笑着道:“这人也太不懂得人情,算作是我稍稍惩戒她一回吧!”看到他意气风发,大辅命妇也不由得露出笑来。她想:“他恁般青春年少,思虑不全,而做出错事,虽难免遭女子怨恨,倒也怪他不得的。”

行幸之事准备妥当后,源氏公子按理也该偶尔去常陆亲王家小姐那里了,可自从与藤壶妃子相似的若紫进了二条院,他便因这小姑娘的姿色而心猿意马,连六条妃子那里也很少去了,更何况常陆亲王那荒僻之地呢?好在她的可怜之态终令公子忘怀不得,然而总是懒得亲自前去,这也实在是无奈中事。

再说常陆亲王家那小姐,生性怕羞,一向遮掩,连源氏公子也不曾得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但他想:“往常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古怪。我终须得再细看一次,说不定有惊人之美呢。”寻思用灯火去照,但又恐不甚雅观。于是一日晚上趁小姐吃饭间悄悄走了进去,透过格子门的缝隙朝里窥视。帷屏虽破旧不堪,摆放得却也齐整,但见得四五个侍女正在吃饭。桌上饭菜粗劣,盛在几个中国产青瓷碗中,显然生活困窘。

角屋里另有几个侍女,皆穿着白衣,围着罩裙,污旧不堪,模样十分难看。下挂的额发上插有梳子,显见得是陪膳的侍女 ,模样极似内教坊里练习音乐的老妇人和内侍所里的老巫女。这等贵族人家,居然有此古朴侍女,源氏公子的确意想不到的。忽听得其中一个侍女道:“唉,天气真冷!我这般年纪,还落得如此境地!”接着传出阵阵啜泣。又听得另一人道:“想当初千岁爷在世时,我们曾经叹苦,可如今日子恁般凄苦,我们还得过呢!”这人声音瑟缩,显然是在发抖。她们互道愁穷,不住唉声叹气。源氏公子不忍再听下去,便装作刚刚来到一般,敲了敲那扇格子门。只听里间脚步匆匆,有侍女惊慌道:“来了,来了!”便挑亮灯火,开了门出来迎接。

那乳母家的女儿名叫侍从,此日在斋院 供职,此间的几个侍女模样粗陋,见窗外忽然飘起大雪,心中不免犯愁。门一打开,厅上灯火顿时被风吹灭,四周一片漆黑。源氏公子进得厅堂,见此般光景,忆起去年中秋,和夕颜遭遇鬼魂之事来。现在同样是在凄凉的院内,唯这儿地方稍小,又略多了几人,尚可得到慰藉。然而此番来意,顿又生出另一番趣味。然而那人冷艳如初,无丝毫情致,又甚觉惋惜。

好不容易挨得天亮。源氏公子起身打开格子门,抬眼看去:只见大地白茫茫的一片,花木踪迹全无,景致甚显悲凉。他不想就此离去,便恨恨地道:“出来瞧瞧,看看外面的景致吧!总是闷声不语,实在叫人不能忍受!”天色还未大亮,雪光映照之下,源氏公子越发俊秀逸人。几个老年侍女看了,禁不住怦然心动,都劝小姐道:“快些出去吧。不去不礼貌,柔顺可是女儿家的美德呢!”小姐无法推拒,只得修饰一番,然后膝行而出。

源氏公子佯装未见到她,照旧往外眺望,实则正偷偷打量着她。他想:“究竟是何等模样呢?但愿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的一点可爱之处吧!”然而因她上身过长,即便坐着也是很高。源氏公子想:“果然应了我的担忧。”他心下一紧。她的鼻子难看之极,一见到它就疑心是普贤菩萨所骑白象 的鼻子。这鼻子高而长,鼻端稍稍低垂,且呈红色,实在败人兴致;脸色苍白发青,额骨奇宽,叫人害怕;且脸的下部又特长。恁般搭配,这面孔真是稀奇古怪。形体也叫人悲哀,身躯单薄,筋骨外露,肩部的骨骼尤为突出,将衣服突起,叫人看了甚觉可怜。

源氏公子想道:“如此细看下去,有何必要呢?”然而受好奇心的驱使,便又打量起来。只有头形和头发还算美丽。那头发很长,一直挂到席面,竟还有一尺余横铺着。她身穿一件夹衫,淡红色的颜色差不多已经褪尽。上面那件紫色短褂也十分破旧,近乎黑色。外面披着的那件黑貂皮袄,发出阵阵衣香,倒还叫人觉得可目。这种服装,在古风中属上品,然而如今一个妙龄女子穿了,却过于欠缺时髦,使人觉得不伦不类。但如不披此袄,又难以御寒。源氏公子见她冻得发抖,不禁可怜起她来。

小姐照旧一言不发,源氏公子也不知说什么为好。然而他似不甘心,总想看看能否打破她一贯的沉默,便想方设法引她开口说话。可小姐一味害羞,只是一味用衣袖来掩了脸,无表情地笑着。就这姿势,也令人觉得笨拙。她高高抬起两肘的架势,也只有司仪官在列队行走中才做得出。源氏公子见此,更觉厌恶,急欲就此离去,便对她道:“我见你孤苦伶仃,方才对你百般怜爱。你不应将我视作外人,应对我多亲近些,也好让我悉心照顾你。”便即景吟诗道:

“朝阳临轩冰凌融,

缘何地冻终难消?”

小姐只顾不停地嗤嗤窃笑,却不答话。源氏公子越发兴味索然,便走了出去。

源氏公子的车子停于中门内,于是来到中门,但见中门很是破败,仿佛就要倒塌了一般。见此萧条景象,源氏公子心中想道:“以往都是夜里来夜里去,虽觉寒酸,但终究隐蔽之处尚多。而这青天白日之下,越发显得荒凉不堪,叫人不由伤心落泪!青松上的白雪,沉沉欲坠,倒有些生气,使人联想到山乡风情,尚有些清新之感。昔时左马头雨夜品评时所说蔓草荒烟的蓬门茅舍,大约便是此种地方了!倘若这地方住了个确可怜爱的人儿,定会使人依恋不舍!我那荒唐之爱 ,恐也可在此得到解脱了。如今此人的样子,却相去甚远,确实叫人哭笑不得。倘是别人,可不会恁般耐着性子去照顾这位小姐。我竟对她如此顾念,大约是其父常陆亲王惦记女儿,阴魂不散,在暗中指使我吧?”

院子里的橘子树上,堆了厚厚一层雪,源氏公子唤来随从,将雪除去。许是那松树羡慕这橘子树,竟翘起一根枝条,顿时白雪纷纷飞落,恰如“天天白浪飞” 的情形。源氏公子见了,又想:“唉,也不可过分,只要有能解风情的普通人做恋人,也就罢了。”

此时通车的门尚未打开,随从便呼唤管钥匙的人来开门。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蹒跚前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不知是其女还是孙女。雪光中,只见她衣衫肮脏破旧,怀里抱着一个形状怪异的器物,里面盛着些炭火,显然十分怕冷。老人打不开门,那女子就赶过去相帮,但动作很是笨拙。公子的随从见状,前去帮忙方才将那门打开。公子见此,随口吟道:

“雪落翁首头更白,

公子晨游泪沾襟。”

又吟了白居易的“幼者形不蔽” 之诗。想起那个脸色发青、鼻尖红红的小姐,不由十分可笑。他想:“头中将如果看清了这小姐的面容,不知会如何作想。他常来这里窥察,也许已经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了吧?”想到这里,更是后悔不已。

这小姐容颜若无缺憾,只要和世间一般女子相同,也会另有男子向她求爱,公子也不会感到如此难堪。可源氏公子一想起她那丑容,便非常可怜她,反倒不忍心抛下她不管了。于是他尽心接济她,时时派人去问候,并赠送些各类物品。虽不是黑貂皮袄,却也是绸绫织锦等物。于是,上至小姐,下至众侍女、看门老人,莫不感恩戴德。对于这些赠赐,小姐此时也并不以为羞愧,公子方才放下心来。此后公子固定供给,并不拘于形式,彼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期间,源氏公子不时回想起空蝉:“那晚在灯下对弈时的侧影,其实也不是毫无瑕疵。可她身段窈窕,倒将她的欠缺掩盖了,使人并不感到难看。至于身份,这位小姐也并不亚于空蝉。由此可知,女子孰优孰劣是无关其出身的。空蝉孤傲冷漠,令人无可奈何,我得让步于她。”

且说将近年终的某一日,源氏公子于宫邸值宿,大辅命妇请见。这命妇本来并非公子情人,但蒙公子常常召唤,彼此便相熟起来,言行举止间皆无所顾忌。两人在一起时,不免任性调笑。此时命妇边替公子梳头边开言道:“有一桩令我为难的事情呢。若是不告诉您,恐您知道了,还说我居心不良;对您说呢,可我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故作姿态,忸怩道。源氏公子道:“究竟是何等事?好歹你且尽管对我说来?”命妇吞吞吐吐道:“岂敢隐瞒?若是我自己的,无论何事早已直言相告了。可此事实在不便出口。”源氏公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愤然道:“究竟何事!”命妇只得道:“常陆亲王家小姐,给您写了一封信。”她取出信递与公子。源氏公子说:“这有何可遮掩的?”便接了信,拆开来看。命妇有些紧张,不知公子看了作何感想。却见信纸是檀纸,很厚,发出浓浓的香气,文字写得倒也工整,其中有两句诗道:

“奈何情薄冶游人,

锦绣春衣袖常湿。”

公子看到“锦绣春衣”一句,迷惑不解,便低头思索。此时大辅命妇将一个很大的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古色古香的衣箱。命妇说道:“看!这是不是太可笑呢!她说这是替你元旦那日准备的,叫我务必送来。当即退她吧,恐伤她心意,擅自将它搁置吧,又甚感不妥,也只得给您送来呢!”源氏公子道:“若你真将它搁置起来,也确实有负她的一片心意。我这个泪湿衣襟之人,能得她赐物,自是感谢!”便不再说话,低头寻思道:“唉,那两行诗也真是太俗了!或许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拼凑出来的呢。侍从若见了,定会为她润色。除了此人,恐再无人可教她了。”想到此处,觉得很是失望。但一想到这是小姐费尽心思才写出来的,他便推想世间那些好的诗歌,大概便是如此产生的吧!于是微微一笑。大辅命妇见此情景,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衣箱里是一件贵族公子穿的常礼服。颜色是当时极为时髦的红色,但样式陈旧,全无光泽。里子的颜色也一样。从缝拢的针脚看,手工很是粗糙。源氏公子见了,甚觉无趣,便信手在那张信纸的空白处写道:

“色泽暗红无人爱,

何须又栽末摘花?

所看见的是深红色的花 ,然……”大辅命妇感到奇怪,想道:为何偏偏不喜红花?忽记起月光下,自己偶尔得见小姐红色的鼻尖,便略知其意,感到这诗也真是刁钻!她略加思索,便随口吟道:

“春纱虽薄情更薄,

岂可任性扬恶名!

人生可是多悲啊!”源氏公子闻此,寻思道:“命妇这诗也不属上品,但若那小姐有此才气,该有多好!我越想越是替她惋惜。但她终究是有身份的人,我若给她树立恶名,以致传扬开去,这也太残忍了。”见侍女们快要进来伺候,公子便对命妇道:“将信收起来吧!此等事叫人见了,反遭人耻笑。”他心中不悦,叹了一口气。大辅命妇懊悔不迭,想道:“我怎的要让他看呢?他可能将我也视为愚蠢之人了。”她很觉尴尬,便匆匆告退了。

第二日,大辅命妇上殿值事。源氏公子径直走进清凉殿西厢宫女值事房,将一封信丢给了她,且道:“此乃昨日之回信。写这种回信,可要费些心思呢!”众宫女不知究竟,甚觉奇怪。公子说罢,转身便朝外走,并随口吟道:“颜色更比红梅强,抛开了三笠山的俏姑娘。” 命妇心知其意,忍不住掩嘴窃笑。别的宫女皆感奇怪,质问她道:“你为何独自发笑?”命妇答道:“也没有什么。大约这清晨寒霜,一爱着红衣的女子鼻子冻红了,偏叫公子看见,便将那风俗歌中的歌词凑合起来唱,岂不好笑?”内中有一个不知原委的宫女,信口说道:“公子的嘴,也太刻薄了些!不过此处似乎并无长着红鼻子的人呢。左近命妇和肥后采女 倒是个红鼻子,可她们没在此处呀!”

大辅命妇将此回信送交小姐,侍女们都兴致勃勃地围过来。但见两句诗吟道:

“相逢常恨衣衫隔,

岂料又添一袭衣。”

这诗写在一张白纸上,笔力挥洒自如,随意不拘,颇显风趣。

却说转眼到得除夕,源氏公子在傍晚时分,将一件淡紫色花绫衫及一些棣棠色衣衫放进前日小姐送来的衣箱,令大辅命妇给她送去。从所送衣衫看来,命妇猜出公子对小姐送他的衣服颜色并不喜爱。而那些老年侍女却议论道:“小姐送他的衣服为红色,很是稳重。这些衣服不见得就好呢。”大家又七嘴八舌道:“要论诗的底气,小姐并不逊于他的,他的答诗不过是玩弄技巧罢了。”小姐自己也感到此诗费尽苦心,便将它另写于别处,算是留作纪念。

元旦的庆贺仪式结束后,便开始表演男踏歌 的游戏。贵公子们自然不肯放过机会,纷纷成群结队,四处奔走,好一派热闹景象!源氏公子自是不甘人后,也跟着忙乱了一阵。但对那荒凉宅里的末摘花,他始终不能忘怀,觉得她实甚可怜。初七日的白马节会 一结束,他便在夜间退出宫来,佯装回桐壶院过夜,途中改道,来到常陆亲王宫邸。

此时已是深夜了。宫邸里的气象比起往常也有了些许生气,不再是那般荒凉沉寂了。那位小姐,似乎也比昔日活泼了些。源氏公子久久沉思:“若此人在新年后旧貌换新颜,是否会变得美丽些呢?”

次日日出后,公子方才起身。他身穿常礼服,走去推开东门,只见正对着的走廊已垮塌,连顶棚亦消失了。阳光直接射入屋中,加上地上雪光反射,屋里便越发明亮了。小姐望着公子,向前膝行几步,取半坐半卧的姿态。她那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挂下,堆积于席上,甚为好看。源氏公子盼望她的相貌能变得同头发一样美丽,便想掀开格子窗。但又想起上次于积雪的光亮中,看出了她的缺陷,以致扫兴而归。故而只将格子窗掀开了些许,将矮几拉过来架住窗扇。他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众侍女见状,忙端来一架古旧的镜台,一只中国化妆品箱,以及一只梳具箱。源氏公子见得女子用品中,夹着几件男子梳具,倒也显得十分特别。此日小姐的装束还算得入时,原来她穿着的正是公子送的那箱衣服。源氏公子起初并未察觉,直到看见那件纹样新颖别致的衫子,才想起是自己所送。于是说道:“新春到来,我倒希望能听一听那期盼已久的娇音呢。”隔了好半天,才听到小姐含羞答道:“百鸟争鸣万物春……”声音竟是颤抖不止。源氏公子笑道:“好了,好了,看来这一年来你也有了进步呢!”说罢便要起身告辞,口中并吟唱着古歌“恍惚依稀还是梦……”小姐仍然半坐半卧,目送他离去。公子只走得几步,猛然回头,只见在她那掩口的衣袖上面,那鼻尖上的红晕依旧醒目,不由长叹:“实在太难看了!”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私宅,看见若紫那脸上泛起的红晕,不同于末摘花脸上的红,显然,越发出落得如花似玉了。她穿了一件紫白相间的童式女衫,更显得天真无邪,甚为可爱。以前因外祖母墨守陈俗,而不愿染黑的牙齿也终于染黑 ,还当作了修饰。眉毛亦经修饰涂黑,容貌越发清丽悦人了。源氏公子暗自思忖:“我何苦自作自受!偏偏要找那等女人,委实是自讨没趣!何不待在家里,与这个可爱的人儿长相厮守?”他便照旧又与她一起玩木偶。若紫练画、着色,信手画出各种有趣的形象。源氏公子便和她同时画。他画了个女子,长发铺地,最后在她的鼻尖上点上红色,甚是难看。

源氏公子从镜中端详自己的相貌,忽然灵机一动,抓起红笔往自己的鼻尖上点上一点。如此漂亮的容貌添了这一点红,忽然间竟变得很是难看。若紫见了大笑不已。公子问她道:“假如我有了这个缺陷,你以为如何?”若紫说:“怪叫人害怕的。”她怕那粘在公子鼻尖上的红颜料会擦拭不脱,忙叫他赶紧擦去。源氏公子佯装揩拭,故作认真地说:“哎呀,怎么弄不掉了呢?糟了!让父皇见了,这可怎生是好?”若紫也唬得变了脸色,赶忙把纸片浸湿,为他揩拭。源氏公子笑道:“你若像平仲 那样误蘸了墨水,那该如何是好?红鼻子还可见人,黑鼻子可就糟糕了!”两人玩得十分有趣,恰似新婚燕尔!

不觉中已值早春,虽是风和日丽,却仍是春寒料峭。只有梅花知春最早,枝头已是春意闹,引得众人齐来观赏。那一树红梅于门廊之前争先怒放,颜色鲜艳动人。源氏公子慨然叹道:

“春在枝头诱人望,

唯独红花不可怜。

也实在是莫可奈何!”

至于末摘花结局如何,终究无从得知。 rSURpS6n6QVP7qqhoPMJGXdIoAxxAqK9BdYS9CgVno+yMCiI/oMTeGldw2F729NB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