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为了求法斩断了一条左臂,因此赢得了达摩大师严格到不近人情的考验,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担当佛门重任,足以传授心法的大器。便对他说:“过去一切诸佛,最初求道的时候,为了求法而忘记了自己形骸肉体的生命。你现在为了求法,宁肯斩断了一条左臂,实在也可以了。”于是就替他更换一个法名,叫慧可。神光便问:“一切诸佛法印,可不可以明白地讲出来听一听呢?”达摩大师说:“一切诸佛的法印,并不是向别人那里求得的啊!”因此神光又说:“但是我的心始终不能安宁,求师父给我一个安心的法门吧!”达摩大师说:“你拿心来,我就给你安。”神光过了好一阵子才说:“要我把心找出来,实在了不可得。”达摩大师便说:“那么,我已经为你安心了!”
新语云:这便是中国禅宗里有名的二祖神光求乞“安心”法门的公案。一般都认为神光就在这次与达摩大师的对话中,悟得了道。其实,禅宗语录的记载,只记叙这段对话,并没有说这便是二祖神光悟道的关键。如果说神光便因此而大彻大悟,那实在是自误误人了。根据语录的记载,神光问:“诸佛法印,可得闻乎?”达摩大师只是告诉他“诸佛法印,匪从人得”。也就是说:佛法并不是向别人那里求得一个东西的。因此启发了神光的反躬自省,才坦白说出“反求诸己”以后,总是觉得此心无法能安,所以求大师给他一个安心的法门。于是便惹得达摩大师运用启发式的教授法,对他说:“只要你把心拿出来,我就给你安。”不要说是神光,谁也知道此心无形相可得,无定位可求,向哪里找得出呢?因此神光只好老实地说:“要把心拿出来,那根本是了无迹象可得的啊!”大师便说:“我为汝安心竟。”这等于说:此心既无迹象可得,岂不是不必求安,就自然安了吗?换言之,你有一个求得安心的念头存在,早就不能安了。只要你放心任运,没有任何善恶是非的要求,此心何必求安?它本来就自安了。虽然如此,假使真能做到安心,也只是禅门入手的方法而已。如果认为这样便是禅,那就未必尽然了。
除此以外,其他的记载,说达摩大师曾经对神光说过:“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神光依此做工夫以后,曾经以种种见解说明心性的道理,始终不得大师的认可。但是大师只说他讲的不对,也并没有对他说“无念便是心体”的道理。有一次,神光说:“我已经休息了一切的外缘了。”大师说:“不是一切都断灭的空无吧?”神光说:“不是断灭的境界。”大师说:“你凭什么考验自己,认为并不断灭呢?”神光说:“外息诸缘以后,还是了了常知的嘛!这个境界,不是言语文字能讲得出来的。”大师说:“这便是一切诸佛所传心地的体性之法,你不必再有怀疑了。”有些人认为这才是禅宗的切实法门,也有人以为这一段的真实性,值得怀疑。因为这种方法,近于小乘佛法的“禅观”修习,和后来宗师们的方法,大有出入,而达摩大师所传的禅,是大乘佛法的直接心法,绝不会说出近于小乘“禅观”的法语。其实,真能做到“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就当然会内外隔绝,而“心如墙壁”了。反之,真能做到“心如墙壁”,那么“外息诸缘,内心无喘”自然就是“安心”的法门了。所以神光的“觅心了不可得”,和达摩的“我为汝安心竟”,虽然是启发性的教授法,它与“外息诸缘”等四句教诫性的方法,表面看来,好像大不相同。事实上,无论这两者有何不同,都只是禅宗“可以入道”的方法,而非禅的真髓。换言之:这都是宗不离教,教不离宗的如来禅,也就是达摩大师初来中国所传的如理如实的禅宗法门,道地笃实,绝不虚晃花枪。这也正和大师付嘱神光以四卷《楞伽经》来印证修行的道理,完全契合而无疑问了。现在人谈禅,“外着诸缘,内心多欲。心如乱麻,哪能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