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讲到皇帝旁边经常请人上课,叫经筵侍讲,现在没有了。现在的人好像做个镇长就已经觉得地位、阶级很高了,就满足于自己的学问,不读书了。好笑话人的!
现在我们回到本题,讲教育这个问题。刚才有人还跟我讲要写出来,我说真正要写出来大概要一百万字,讲古今中外教育的,可是我不会写了,也不肯写。这一次是因为看到你们很努力,很感动。我说这个国家教育没有方针,也没有方向,前途茫茫;十三亿人口下一代的孩子,国家的栋梁,要怎么来培养?怎么来教育?
所以你们肯办教育,我很佩服,但我不干。我一辈子不承认自己是老师,这个你们知道的,你们叫我“老师”,那是一个代号。你叫我“老头”,你不大好意思;叫“老南”呢,我不愿意听;叫“小南”,也没有礼貌啊;那你只好叫我“老师”了。但是我没有承认有学生,换句话,我很傲慢,目空四海,没有人有资格做我的学生,同时我也没有资格做人家的老师。孟子说过一句话,“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人最大的缺点,最大的毛病,是喜欢领导人,喜欢比人家高明,喜欢做老师,喜欢做老板。我从二十几岁起,就下了决心不做老师,现在也不是一个老师在讲课,不过是个老年人告诉你们这些而已。
那么讲到教育,中国的文化,讲人生的目的有三大要素,人生有三不朽,是什么呢?立德、立功、立言。
前几个月来了一两百个企业家,我上来就讲,中国根本没有企业家,你们是企业家吗?不像,你们只是这个时代里幸运的暴发户,开放发展以后,中国还没有真正的企业家。要做个伟大的企业家很不容易,古今中外历史上没有几个。做生意不是做事业,人生的事业是三个目标,第一是立德。千秋事业,流传千古,我们做不到。所以说我不做人家的老师,没有功德。什么人有功德呢?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这些人可以说是立德了。
第二是立功。做治世的帝王,真能称得上把天下治得太平了,才是立功。“功德”两个字是这样来的。中国还有一个真正立功立德的,就是孔子也很推崇的大禹。古书上讲尧舜的时候,我们整个国家地区,有九年都泡在水里头,大水灾——“浩浩怀山襄陵”,浩浩,形容那个水大;怀山,所有的高山都被水环抱住了,只有一个顶巅露在外面;襄陵,高山变丘陵了。这种情况,古文用几个字就形容完了,如果写一篇白话文章要多少字啊!这样九年,大禹治水,把长江、扬子江很多的水,引到太湖震泽这一边来,再到海里。所以这边有一个村庄叫震泽,我说震属雷,雷很多的,是雷区耶!刚才走在路上,我们几个人讲,怪不得今年天灾,震泽这里只有打过两声雷。
说到打雷,我岔开讲一下,站在峨眉山顶的雷洞坪看打雷,头上面是大太阳,脚下面是乌云,乌云里头那个闪电打雷,像水一样滚来滚去,到处都是,太漂亮、太好看了。震泽这里的雷,是地下打,“轰!”好像就在旁边打出来,很吓人的。我们读《易经》晓得震为雷,所以我说这里的雷会很多很大,我盖的房子非装避雷针不可。他们说不会啦,这里老百姓都不装的。那是老百姓比我本事大,我胆子小。所以说大禹把水利治好,才建立了中国农业国家的基础,这叫做立功、立德,大禹的功德是真了不起!
第三是立言。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啊,他们都立了言传之于后世。其实我们做老师搞教育的正在立言,教育的目的是把不行的人教成行,把无能的人教成能,把笨人教成聪明人。譬如昨天我们偶然抽出来讲《礼记》上的《学记》,日本学者认为这是东方文化最古老、最伟大的教育原理,没有错。日本人照这个教育路线走,所以日本人现在比我们要有礼貌,我们反而丢了。
因此有人提醒我应该讲一下《儒行》,来不及啊!一篇《儒行》可以讲好几天了,一条一条分析给你听,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学者受了教育,怎么样做一个人?它有一个方向告诉你——真正的管理,是管理自己,不是管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