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知忆虽然受教于仵作,也曾为了验尸跟西医过许多医方药理。
她曾经接触过一个案子,一个老太太就是因为吃了过多的腌菜中毒身亡。当时她还不解,乡里人无储菜良方,将菜腌制保存,世代如此,怎会中毒?
后来西医告诉她,腌菜中含有亚硝酸盐,味咸略苦与食盐相近,不易分辨。食用过量会引发紫疳症,逞猝死之相。
凤临九读过洋学堂,自然知道什么是硝酸盐过量。蹙眉道:“那夜我们确实点了一道酸菜豆腐,但也不至于过量啊。我和晴儿都吃了。”
楮知忆梭了他一眼,冷笑:“所以你们都有嫌疑。”
凤临九顿时就不说话了,在心里给自己戳了几十个窟窿眼子。他是为什么要触这煞神的霉头。
楮知忆见他闭嘴,将话转回案情:“凤夫人胃有溃疡,平日或有轻微口臭。所以她每天早晚后和晚上睡前会喝一杯淡盐水,压住口气。”冲凤临九一挑眉,“我觉得你现在可以说一说凤夫人是否有此习惯。”
凤临九心里十分不想听她的,但是涉及案情又不得不开口,只得道:“是,大姐每天早晚会喝一杯淡盐水。初时是晨起空腹喝,后来因为胃痛改成餐后睡前喝。”
“凶手就是借着这个习惯杀死了凤夫人。”楮知忆走到窗前,抬脚一扫除去了窗棂上的玻璃碎片,站在窗框上,右手握住窗框,脚尖勾住窗框身体往屋内倾,仿佛一只飞燕子,破了夜空自窗外飞入屋内。
“看清楚了。”楮知忆伸出另一手,恰好碰到沙发。
百里司宸就势握住眼前那截素白皓腕,起身圈住了少女因用力而紧绷的腰身,柔声道:“瞧好了,下来吧。”
楮知忆不想与他在人前打闹,只由他把自己抱回地上,甩开他的手,接着道:“这个距离,这个位置是凶手行凶必备的条件。但初时佛堂做东朝西,沙发应是现在佛堂位置,坐北朝南。好凶手为了创造这个行凶的条件必须改变佛堂位置,而能说服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改变佛堂位置的,只有……”手指上天,“佛。”
“观音街以送子观音出名,凤夫人失了儿子痛不欲声,不求再有一子,也会想去超度。在邵市凤大人职官所在不便出入庙宇,凤夫人此行凤歧城,只怕也怀着为爱子超度的心思。所以凶手先在观音街买通了活神仙,让他指点凤夫人改了佛堂位置。”
“之前我曾说过,中此毒者恍若心脏病发。凶手并不是为了让死者安详死去而杀人,她需要让人看出这是一起凶杀案。所以她才故布疑阵,半夜将死者运去冰室,凌晨放到温室。这看起来好像是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的真正死亡时间而做的事,但事实上,是为了让人起疑,怀疑这是一场凶杀案。”
“所以她需要在确定人死后将人运到冰室。凶手熟知凤夫人习惯,知道她何时诵经,何时喝水。但她也算漏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凤夫人刚去过观音庙,超度法会通常在夜间,凤夫人不便参与法会,但她在家里与庙里僧众在同一时间念经。所以,凶手进来查看凤夫人是否死时,凤夫人其实刚刚毒发,心脏悸痛。此毒并非封喉咙毒药,凤夫人以为心脏病发,疼痛中从蒲团上挣扎起身。”
楮知忆走到供桌前站定,骤然转身,望向窗户:“看到站在窗前的凶手。死者瞳孔扩散,但面上仍留惊色,可见死者认识凶手,只惊不惧。死者手僵硬往前,五指微屈,说明她曾向眼前人求助,就是凶手。死者死时没有任何人发现,说明凶手来时不多久人便死去,没有争执。但这让凶手在死前留下了最后的肢体语言。”
“凶手就在隔壁,装腿残又近身与男主人同住,出来时间不便过久,把人放在床上后,便仓促抓起地上的念珠就走。”
“半夜能爬窗的不在少数,你不也是爬窗上来的么?怎么凶手就非要在隔壁?”凤临九虽然不想被楮知忆挤兑,但身边人被凶手凶手地叫着确实令人不满意。
“你会甘心承认。”楮知忆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最后两分钟抱着怀里这个女人,且记住抱住她时你为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夜间杀人,虽然凶手似乎已经清除过现场。但人但凡杀人都都会心虚,所以我假装在地上捡了东西,凶手一定会以为是线索,一定会中计。我知道凶手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行动的这样快。我上午才怀疑活神仙有问题,下午证据就出现在死去的活神仙身上。可见凶手不是一个人,有帮凶。”
“昨夜黄金银行意外死了个桑国人。这些年非东旭人之命总是值钱,按着以往桑国领馆早该兴师动众来问罪拿好处了,这回却十分安分,可见怕引麻烦。若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招来麻烦,想必此人身后背有大案。所以我让楮主任对外放话说此人曾送一枚翡翠玉珠给楮三小姐现在我手上。眼下凤歧城最大的麻烦就是凤夫人之死,我这不过一诈,没想到真有人上勾。马上就有人来刺杀我。”
凤临九有些云里雾里:“仆人看上小姐给小姐送个玉珠有什么不对?这跟大姐之死有关么?”
“非常有关。”楮知忆见他终于问了个有关凤夫人的问题,竟没有兑他,仔细道,“念珠是翡翠玉制的,落地易碎。活神仙身上的翡翠十八子是极完整的。若翡翠十八子本身无问题,为何当初在案发现场没有?凶手把十八子放在活神仙身上最是可笑。活神仙死在凤夫人前,若念珠是凤夫人所赠,凤夫人如此虔诚之人,怎会不先买回一串念珠?可见念珠并非她所赠,更不是活神仙所夺。这有第三者,就是凶手。”
“好,念珠动过手脚有很多可能,或念珠碎裂,需换上新的,亦或是珠上有血,总之珠上留着与凶手相关之物。”
“我让楮主任放出此话,就是要让幕后黑手乱了心绪。送给楮三小姐的珠子定然价格不菲,阿辉在楮公馆当仆人喜欢上小姐并非没有可能。凶手或以为阿辉藏了一枚珠子送给小姐,我新到楮家姐妹拿东西赠我,不无可能。这些我只是猜测,并不知实情如何。但必有一样会引来凶手。”
“直到我被刺杀,我才确定,是珠子碎裂,掉了玉片。关于此案我多次故布疑阵,没想到唯一有用的就是在凤夫人房间里那一趴。”
凤临九舒了一口气:“这跟晴儿还是没有关系啊。”
“蠢货!”楮知忆怒道,“这世上知道凤夫人生活习惯的人有几个?凤夫人能为你官职着想连儿子的超度法会都不参加,可见内忍,不爱与人吐露心事。知道她心事的必然就是亲近之人。晴儿能为她收拾衣物想必平时与她亲近。正是因为这样,才被人抓住了心事,加以利用。”
手术刀亮在掌心,冷声道:“膝盖碎裂是么?敢不敢让我解开膝盖,看看。皮肤可以遮掩,但骨头不会骗人。膝盖是不是碎裂,一验就知。”
凤临九脸色一变,喝道:“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百里司宸懒懒地摆了摆手,“看好门窗户,将凤临九拉开。”墨瞳染着笑,望着凤临九,“要是你的姨太太没事,我之前救过你一命,咱们就抵消了。”
“百里司宸,你不要太过分。”
“他一点都不过分。”楮知忆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手术刀一扬,原本戴在晴儿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楮知忆手里拿着一只翡翠珠子递到凤临九面前:“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这是,珍珠项链上的隔珠而已。
名媛太太们酷爱珍珠,又不愿与诸人相同,便会做些改良。有在珍珠里加翡翠的做隔珠的,有在白珍珠里加黑珍珠做隔珠的,五花八门,各种各样。
但这一枚……
凤临九看着珠子上那不细看极不易发现的缺口,睁大了眸子:“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晴儿咬唇,泫然欲泣:“老爷,你也怀疑我么?”
凤临九眼里露出一抹痛色:“这是,小时候我送给大姐的。珠子不是顶好,还磕破了一片,大姐以前一直串在脖子上,失了孩子后才串在手串上的。”他指着翡翠中一点杂质,“我当时年轻,零花钱买不起好的,只在街上买了个残次的。这是我送给大姐的,我认得。”他嘴唇颤抖,看着晴儿眼底通红,喉咙仿佛顶了一口气,“怎么,会在你这里……唔!”
话音未落,就被晴儿掐住了脖子,手里珠子垂落,凤临九苦笑:“真的是你,你真的是桑国人!”
这回却再也没有一丝质疑。
晴儿没再理他,掐着凤临九的脖子站起身。身量竟然颇高,与凤临九齐白。
门窗都守好了士兵,晴儿的脸上仍带着以往那温柔极了的笑容:“小姑娘,有点本事。但是今晚你们谁都救不了他。他死了,邵市更不会善罢甘休。”
楮知忆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能站起来,抗药性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