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夹着浓郁香气的身影旋风般地从她身边经过,很快很后响起女孩娇滴滴且带着歉意:“司羽,对不起,家里有事,我来晚了。”
百里司羽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还好你来晚了,不然你可要吓到了。”
楮知忆脚下微顿。她纵然不谙男女之事,也明白他们关系非同寻常。
如此更好,退起亲来更便宜些。
“司羽你没事吧?我听说这里发生了枪击案。”
“没事。”百里司羽安抚地握住楮知妍的手,指着往门外走去的楮知忆道,“刚才多亏她救了我。”
楮知忆一副不愿与人相交的模样,百里司羽也没有生出要结交她的心。这一指,不过是安女友的心。
岂知楮知妍却认了真,拉着百里司羽叫住了拐到街上的楮知忆:“这位先生……”
楮知忆顿足回眸,望着眼前刚跑两步便有些喘息的明艳少女,眸光微淡:“有事?”
她一身男装,神色淡漠,让一向于异性中光芒万丈的楮知妍立刻受到挫击。
“谢谢你方才救了我朋友,以后若有需要,请到凤凰路楮家找我。”楮知妍下颔微扬,露出极为精致的下颔线,唇角微勾,精致里掩露着含蓄的魅惑。
她说着让人找她的话,却不报姓名,是故意等着对方主动问。
楮知忆却只问:“凤凰路可是只有一个楮家?”
楮知妍笑道:“自然。”
楮知忆了然,想是遇到了“家中人”。
乡下民风淳朴,见面大都招呼。楮知忆初次进城,不通此间人情,思索着是否该在此时问候。
凤歧城楮家赫赫有名。
她垂眸思索间,楮知妍却道她为楮家风头所威吓。便蔼声道:“不用担心,我家人都很好的。”
楮知忆终于决心问候“家人”,清冷的眸光自楮知妍和百里司羽间梭了个来回,淡而有礼:“少帅与楮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外公教她做人,先抑后扬,凡事先礼后兵,与人为善。为退亲和顺,她也该与人为善。
“原来你知道我朋友身份。”楮知妍面露羞色,便慌忙解释道,“他身份特殊,我以为你不知我朋友身份,方才自报家门。你既知他身份,往后有事便去大帅府找他就是。救命之恩,该当相报。”
说完却是狠狠地瞪了百里司羽一眼,一跺脚,撒开腿便跑了。
“妍妍。”百里司羽冲她略一颔首,便追楮知妍而去。
楮知妍甩开百里司羽的手,恼道:“不要理我了,便任由我丢丑就是。”
百里司羽笑道:“我哪里舍得你丢丑。不过是瞧着你为我出头,心里高兴,一时忘记告诉你,方才警备厅的人来了,她就在场。该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楮知妍嘟了小嘴,不依道:“凤歧城的少帅,哪里需要小女子为你出头了。”
百里司羽当街抱住了她,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有人上大帅府挟恩以报,让阿爸为难,自己替我揽了恩情。”眼里含了柔情,“妍妍爱我之心,我岂会不知。”
身旁有一道清冷的身影,缓缓踱过。
两人侧头望去,那个提着藤皮小箱,戴着瓜皮小帽的清瘦背影,不是刚才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楮知忆又是谁。
楮知妍涨红了脸,挥着小粉拳砸在了百里司羽的胸膛,恼道:“方才说的话他肯定听着了。都是你,害我又在他面前丢丑。”
百里司羽看着楮知忆的背影眸光深了深。任由楮知妍一番捶打,笑道:“怕什么,难道她还真敢上楮家讨恩去?”
“他要真来,那我自然会好好报答,毕竟是救了你命的人。”楮知妍正色道。
“知道妍妍最善良了。”
百里司羽搂紧了怀里的人,却没有告诉她,乱世当今,哪有人救了“少帅”的命而不求报答的?
那人行事让人难以捉摸,只怕不是不求,而是所求不小!
百里司羽转眸,茫茫人海中已不见楮知忆的身影。他眸色微冷,唇角笑浅淡。他倒是好奇了,她想拿救命之恩换什么!
百里司羽并没有好奇多久,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临近傍晚,楮知忆换回原来那一身素白的宽袖裙袄,提着自己的行李站在了楮公馆的铁门外。
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栋法式小楼,与黄叔新建的屋子模样相似。
她找到安在信箱边上的门铃,很快有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前来应门。看着门外的楮知忆问:“请问,您找谁啊?”
楮知忆简洁告知:“麓山楮知忆,找楮正良。”
管事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乡下的大小姐要来,楮家上下早就知道了。却不知乡下姑娘这般没教养,竟然直呼父亲名讳。
管事掩了神色,恭敬问:“小姐可带先生书信了么?”
楮知忆递上书信。
管事接了,却并不拆开,让她稍等,便拿着书信往屋里去了。
不稍时又一路小跑地回来替楮知忆开了门:“大小姐快请进。”解释道,“如今年头乱,先生吩咐凡事一定仔细些。”
楮知忆不擅闲谈,低应一声,并不接腔。
管事默默摇头,这乡下姑娘太过迟钝,这楮公馆里人人都是比狐狸还精明的主。只怕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走进大门,一个穿着锦织旗袍的女子,站在宅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楮知忆,掐腰的手上拿着信封,怜人般吊起的眼角带着三分笑意。
“知忆?”她试探地叫着楮知忆的名字,声音温婉优雅。
她保养得极好,妆容精致,体态玲珑,轻轻的声音楚楚怜人。徐娘的年纪仍能让人生出几分保护欲来。
楮知忆两岁的时候曾高烧不退,外公抱她进城向楮正良求助。当时楮正良因正娶新妻不曾让外公进门。娶的就是眼前这位市长千金杜月兰。
听说后来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极为圆满。
楮知忆睫羽轻颤,想到外公谈及当日事时万般艰酸,垂眸掩去寒意,莫不作声。
管事的只道她迟钝,便提醒道:“这是太太,知忆小姐,叫阿妈。”
母亲者,可有生恩,或有养恩。杜月兰与她无生之情无养之恩,哪里配得上这一声“阿妈”。
“别为难孩子了。”杜月兰和蔼地接过楮知忆手里的箱子,“快进来。”
“嗯。”楮知忆低低地应了一声,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楮家的大厅极为奢华,样样都是洋货,成套的利尔国家具,在空中垂荡着层层水晶流苏的洋吊灯,绚丽耀眼。
“你就是跟着仵作长大的楮知忆?”一个剪着学生头圆脸的女孩子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楮知忆,满脸的嫌弃都溢出来。
“知月不可无礼,这是大姐姐。”杜月兰嗔怪着,向楮知忆赔笑道,“这是你三妹妹,还小,知忆不要怪她。”
楮知月是姨太太生的,今年十四岁。
十四岁,还小么?!
楮知忆十三岁就已经接了外公的差事,成了麓山的仵作。
楮知忆接过杜月兰递过来的茶碗,敛下眸子:“不怪。”
“知月,作业做完了么?一会先生回来就开饭了。”管事的在一旁提醒。
楮知月冷嗤一声,转身上了楼梯,那一句“土包子”清清脆脆地落到楮知忆耳内。
杜月兰本欲再说几句,见楮知忆静静的喝茶恍若未闻,只道她没听见,便招呼她吃点心,低声细语地同她说着话,宛若慈母。
楮知忆话少,杜月兰问一句她答一句。
杜月兰便得了和管事一样的结论,乡下养大的孩子呆笨迟钝好拿捏。得亏生了这样一张脸,不然那边恐怕还真看不上。
幕色下时,楮正良下班回来了。
楮正良乘坐一辆黑皮轿车,有专门的司机。
他下车时,杜月兰带着楮知忆楮知月站在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风氅,里面是浅蓝色竖条纹西装三件套,系着黑色的领带,内搭的马夹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色的表链悬在西装领子上随步摇曳,斯文洋派。
“知忆,这是你阿爸。”杜月兰笑着对楮知忆道。
楮正良脚下一顿,看向楮知忆斯文的脸上有几分震动。
楮知忆穿的是以前传盛行的立领宽袖袄裙,两条小辫子自耳根束起与如瀑布的长发一起垂在身后,她五官生的极精致,一双眸子更是分外灵动。就那样双手交叠身前,静静地站着,像极了工笔画里的小姐,别致体面,那样是一种东旭千年传承的美,与时下洋流入侵的美极不相同。
“是知忆啊。”楮正良打量着楮知忆,肃穆的眸中闪着几分喜色,“好,很好……”
楮正良极为满意。
晚饭的时候,楮知忆见到家里所有人。
杜月兰的龙凤胎姐弟,与少帅交好的楮知妍和一脸斯文的楮知韶,还有那个很瞧不上她的楮知月。
“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破封建,你怎么还梳五百年前的头发?”楮知月看着楮知忆的头发嗤笑。
楮知月知道楮知忆此行目的,心生嫉妒。
她也想嫁给那个少帅,哪怕城里人把他说得再不好。
楮知忆低头吃饭,并不接话。
《洗冤集录》也是几百年前的,至今沿用。可见五百年前的东西并非不好。
楮知妍笑道:“忆姐姐这样也好看。”
楮知妍的头发是烫卷的,用红色灯芯绒的发带束着马尾,像无声的风铃,十分精致。
楮正良看着楮正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楮知月道:“小小年纪如此尖酸,学都上哪去了。好好跟你二姐姐学学。”
楮知月这般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认定一切因楮知忆而起,当晚便要给楮知忆一个下马威。
楮知忆放下碗筷瞬间,便见楮知月飞快地低下头去。
十四岁的孩子,还不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楮知忆经年累月验尸,除却死人,见过最多的便是罪犯。
楮知月今晚要犯罪。
孩子们的卧室都在三楼。
楮知妍和楮知月的刻意挨着共用一个阳台。楮知忆就住进了剩下和楮知韶共用阳台的房间。
佣带将楮知忆的行李送到房间,对她道:“知道小姐要回来,先生特意让重新刷了房间,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
确实是新的,屋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沥青味。
佣人走后,楮知忆直接走上阳台,敲开楮知韶的窗户。
楮知韶模与楮正良极为相似,只是书卷气正重些。斯斯文文地戴着眼镜,看着窗外这个刚来的大姐,迟疑地叫了一声:“大姐?”
“嗯。”楮知忆淡淡地应了,理所当然地受了他这个称呼。望着他双目灼灼,“我看到一只蟑螂,害怕。今夜可换房睡么?”见他犹豫,接口道,“你若也怕蟑螂,那不必换。”
说完,做势便要从窗前离开。
“我不怕。”楮知韶连忙叫住她,“我跟你换。”
楮知忆撑住窗户,正要跃入楮知韶房内。略一沉吟,转身回屋搬了张椅子放在窗前,爬着椅子跳到房内。
这家里人人目光闪烁,并非善类。外公教她出门在外,需得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