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歧城城外,军团屯驻,营房绵延。
青砖瓦房,白底红十字的帆布帘内,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病房上,露在领口,袖口外的皮肤仿佛被烧焦的树枝,焦若枯柴。
病床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们愧疚地垂着头,领头的军医院院长华云面色沉痛地看着走进来的百里司宸,沉声道:“师座,对不起。”
对不起,沉重却毫无意义。可是,现在除却这三个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百里司宸扫了一眼床上的病人,一把拽住了院长的衣领直接拖到了门外,压着声音低喝:“半年多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们改了成分,师座……我,接受处分。”华云垂下头去,面色沉痛,“只是老人还有心愿意,请通知家属吧。”
他不再解释,没有结果的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砰!
拳头扬起,皮肤绷紧了笼在用力握紧的骨节上,十分苍白。
华云闭上眼等着面前的拳头砸下来,却突然领口一松,眼前人颓然转身,华丽之声尽失,一句话仿佛用尽全力:“去,通知……楮知忆。”头也不回,长臂一伸再次握住华云的衣领,将人甩进了房内,“她到的时候,人要好看点。”
华云如实回报:“用了我们自己的解毒剂,毒性两个小时候才会上脑。只是,毒上脑的时候……”
毒不上脑,就可以让脸不腐,不影响见人。两个小时后,毒素上脑,如万虫啃噬,生不如死。
“我知道。”百里司宸拦下他的话。
无论怎样都是残忍,他替她选择他想要的方式。如果床上躺着的是阿妈,他一定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阿妈听。哪怕残忍,哪怕她很痛,他也想她知道他不舍得她。
廊上人散,百里司宸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上。
烟雾朦胧了妖娆的容颜,使得那张雌雄莫辩的脸越发显得瑰丽妖冶。仿佛是传说中修炼了千年的妖,迷惑了世间也迷惑了自己。
百里司宸头抵在墙上,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这些年在他面前死了多少人,他眼都不曾眨过,只不过里面的人与她有关,便乱了他的心。
过了片刻,男人狭长的眼底一闪,唇角勾出一抹笑来。纵然她怨他,恨她又如何,她这辈子,就只能是他的!
凤歧城,百里司羽的别院内比往日多了一倍的守卫。
百里司羽不像百里司宸,他军校毕业尚未有军功,在督军领职。抓了杜月兰本该要带回督军衙门的,但人到了督军衙门难以自主,楮知忆怕旁生枝节便让百里司羽将人带回别院。
“这栋别院以后只怕不能住人了。”带着楮知忆进院时,百里司羽玩笑道,“又放尸体又审案的。”
他本是想同楮知忆闲谈几句,但楮知忆没有接话,面色漠然地推开了杜月兰所在厢房。
百里司羽一怔,随后笑着跟上。这人还真是寡人冷淡。
副官动作极快,原本闲置的厢房置上了桌椅。
听到门响,杜月兰立刻回头,见到百里司羽又急又喜:“司羽,阿姨是冤枉的,司羽,你不信我也该信阿妍啊。”
百里司羽淡道:“有没有事,查过就知道。”
她不提楮知妍还好,提到楮知妍就让他想到商场里那一场闹剧。楮知妍可以做出陷害姐姐的事,与杜月兰平日教导不无关系。
“我是冤枉的。”杜月兰指楮知妍哭骂道,“阿忆,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我待你如亲生女儿,你怎么可以冤枉我杀你?我做了凶手,于你有何好处?于楮公馆有何好处?你要这么陷害我?!”
楮知忆没有谦让,直接坐在上首,那精致面无表情的容颜在白昼拉开的台灯下瞧着颇有几分森冷之气。
百里司羽挨着她坐了,心里莫名有些满足,冲杜月兰颔首:“请坐。”
见她不坐,冲士兵颔首。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压住杜月兰的肩膀,狠狠一用力,人就重新坐回凳子上了。
“审案时不必攀亲。”楮知忆直直地坐在案后,清冷地目光落到杜月兰的脸上,声音仍然淡而无波,“我告诉你你当凶手有何好处。你当了凶手,我便死了,我死了指使你杀我的人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你仍然做你的楮太太,富贵荣华。”
“我没有杀人……”
楮知忆将一把勃朗宁放到桌上:“这是你身上的搜出来的枪。”将一粒子弹放在枪旁,“射到我身上的子弹。”看向杜月兰,“狡辩无益。”淡淡地扫了百里司羽一眼,“他是少帅的,一切会以凤歧城为重。凤夫人之死于凤歧城百害无一利,纵然楮知妍国色天香令他情根深种,他但凡心里还有点凤歧百姓,就不会不分青红断你无罪。”
话落,百时司羽苦笑,这个女人瞧着冷漠无情,这捧杀的话说得竟如此顺口。
拿着凤歧城的利益与百姓之命压着他,他要真看在楮知妍的份上放过杜月兰,失了百姓民心,他还拿什么跟百里司宸争。
但与楮知妍这些年感情,并非做假。故只能道:“楮夫人,你若招出幕后主使,我会看在阿妍的份上不宣扬此事。”
杜月兰面色一松,似有动摇,随后又一口咬定:“我没有杀她,我只是不小心认错了人。”
楮知忆不再管她说什么,只顾自己问:“那人让你在身上找什么?翡翠十八子还是玉珠碎片还是隔珠?”
杜月兰别过脸,冷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楮知忆淡道:“她用你的把柄威胁你,你以为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的把柄了么?”声音一缓,一字一句道,“你跟下人有染一事,并非只她一个人知道。”
“你胡说什么。”杜月兰暴跳起来,又被士兵给按了回去,一张脸涨地赤红,“小溅人,你敢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一查便知。”楮知忆淡道,“死的是桑国人,你以为他跟你相好是因为你的美色?想必就是让你为其所用。要不然你们苟且之事主使你杀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对你既非有情,证据想必很容易找。”
楮知忆看向百里司羽:“派两个人去搜死者住所,所有藤箱行礼,里头一定会有楮夫人私人所赠之物。能威胁到她的,想必是信件照片,或者隶属楮家的贵重物品,或者……毛发。让人去查。”
目光又落在杜月兰脸上:“人若到了楮家,那将会人尽皆知。你若还当自己是个母亲,便替阿韶想想。坦白招尽了,我和百里司羽不宣扬此事,日后你还是做你的楮夫人。”
杜月兰双手绞地死紧,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
她是市长千金,是教育委员的妻子,是凤歧城的名媛,若事情宣扬出去她将会是个人人喊打的娼妇,阿妍和阿韶也抬不起头做人。
楮知忆的这个条件但诱人了,但是……
楮知忆见她沉默,一言道破她的顾虑:“你以为我诈你?你以为那人能拿把柄威胁你是因为手里有了所有的证据么?愚蠢!但凡犯罪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就算他给同伙提供了证据,手里一定会留一部分保命。”
杜月兰咬牙:“就算我招了,她手里也还有我和阿辉在一起的证据。我到时候一样清白不了。”
阿辉是那个假扮仆人的桑国刺客。
“清白?你的清白早就没有了。但我要抓到幕后主使便能收回证据!她要找的东西在我手上,只要我在一日,她就有被暴露的危险。你杀不了我,她能做的就是拿着你和仆人苟且的证据威胁父亲。父亲好面子,只怕会牺牲我这个女儿也会顾全自己的脸面。但……”楮知忆冷笑,“以他的本事,还真要不了我的命。所以,到时候,楮家脸面丧尽。楮知妍和阿韶再也无法抬头做人。”清音冷喝,“身为人母,如何斟酌,你还不决断么?”
杜月兰被她一喝,心一惊,心里乱成一团。
她跟阿辉有染也是因为楮正良在外面找了姨太太,她一时气不过,加上阿辉年轻力壮又会讨好她,渐渐地她也无法自拔。
她就是不想脏了名声,连累楮知妍和楮知韶才会对楮知忆下刺客的。
她沉默,楮知忆似失了耐性,对百里司羽道:“不要等了,拖延于破案无益。去楮公馆搜。”
“不要!”杜月兰连忙阻拦道,“我说,我说。”
“她要我找一片碎玉片,极薄极透。”杜月兰道,“说你一定会随身带。”
楮知忆问:“那人是不是凤大人的姨太太?”
“我不知道。”杜月兰道,“那人声音声音有些沙哑,男女都听不出。”
“你什么……”
“报少帅,五师的人来找楮小姐。”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楮知忆的话。
百里司羽看向楮知忆,凝眸问询:“见么”
“等会再说。”楮知忆看向杜月接着问,“你什么时候……”
“夫人,你外公出事了,你再不走来不及了……”门外小伍扯着嗓子喊,再次打断了楮知忆的问话。
门砰地开了,少女面容冷肃:“你说什么?”
“你外公出事了。”小伍被她吓了一跳,讷讷道,“师座让你去见他。”
“带我去。”楮知忆立刻拔腿就走。
“我陪你去。”百里司羽急步跟上。
“不用。”楮知忆转头看向百里司羽,“楮夫人身子不适,送到医院看好,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探视。”
这相当于把杜月兰软禁,幕后主指也不会再以为她曾经被抓曾经招供。
玉片么?楮知忆了然,原来线索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