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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融战争

“美国的主要短期安全关注是全球经济危机及其地缘政治 意义……事实上,政策……例如竞争性货币贬值的……风险会释放一波破坏性的保护主义。”

丹尼斯·C·布莱尔,美国国家情报总监
2009年2月

第一天

那个下着雨的3月早晨,我们到达实验室参加军事演习,在停车场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一排排高性能的摩托车——川崎、铃木等。我猜想工于武器设计的物理学家也有野性的一面。我们要去26楼专供我们使用的新场所。我们在附近泊车,然后走向正门。进入大楼,我们通过安全检查,取得标识,存放手机后上楼。在会议室和办公室开了几个月的会议后,我们首次被允许进入战争分析实验室的作战室。没有让人失望。在冷战时期长大,我经常根据经典电影《奇爱博士》和《故障安全》 来想象用于核战争的作战室。现在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类似的地点,但不是用B-52s作战,而是用货币。

APL的作战室十分庞大,有着可容大约100名参演者和观察者的电子战站台和观察哨。矩形房间的正面墙壁上有四块巨大的屏幕,两侧则安装着一排排较小的50英寸的等离子电视屏,以供偏远位置的额外参演者使用或显示额外的图像。座位是分层的,在底层最靠近屏幕墙处有一个可容12人的中央梯形台;梯形台两侧有四排长桌,每边两排,它们在稍高的层面上形成环绕中心的两个人字形。后面一个更高的夹层上,有一列列额外的观测站,横跨整个房间,与下方的主要桌台垂直。最后,在房间的后面,对着大屏幕,茶色玻璃窗后隐藏着一个有五个额外战斗站的隔间和一些站位。我后来发现这个隔间是为资深军事观察员准备的,他们想要观察演习,但又不想为其他参演者所知。

在正面屏幕的右侧有一个讲台和麦克风,在此每个军团的代表可以宣布他们的行动以及对其他军团行动的回应。每一个战斗站都配备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群聊软件,使每个参演者得以对演习的进展提供持续的文字评论,即使其他人同时讲述他们的行动和动机也不受影响。与作战室相邻的一个技术支持室,控制屏幕投影并监控支持现场评论的群聊软件。

从作战室经过走廊到达分隔的大型会议室,它们已被改造成参战国的“首都”。每个房间都在一面墙上配备了屏幕,以及单独的只能由团队成员共享的群聊软件,通过团队成员的笔记本电脑访问。其他房间预留用作首脑会议和双边谈判,以供诸军团在作战室外进行私人会晤时使用。所有设施——作战室、首都和峰会场所——都配备有工作站,供给作为进程主持人的实验室工作人员、分析师和中立观察员使用。虽然我们都是自主的参演者,但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们是APL更大使命中的实验小白鼠。

我们有机会在实验室提供的自助早餐厅里结识其他参演者。然后我们走进作战室,到达分配给我们的地方。白色军团的成员和裁判,坐在中央大梯形台旁边。五个参战团队:俄罗斯军团、美国军团、环太平洋军团、中国军团和灰色军团,一些五角大楼和情报部门的观察员,坐在环绕白色军团的人字形台旁边。

通过代号为海象(WALRUS)的战争分析实验室的安全网站,我们都已事先收到厚厚一包的多本简报。其中一本是演习概述,它提供了每个军团的相对“国力”及其详细理由。概述中还包括了指令:“演习军团可从演习菜单选择行动或‘创新’他们自己的行动。”我感兴趣的只是创新。

我们也收到了“基准情景”简报,其中描述了我们将在其中演习的2012年世界经济的不久未来和一本“操作”指导书,基本上是一本规则手册。我回忆起兄弟们和我在儿时玩“风险”游戏 时为规则争吵不休,常常不得不从游戏盒中把帕克兄弟规则手册找出来解决争端。现在我们有了一套军事演习的规则,但又大不相同。我想打破尽可能多的规则,以帮助五角大楼理解,资本市场在贪婪、放松管制和不怀好意的时代是如何真正运作的。华尔街曾经就像巅峰时期的狂野西部,但随着全球化以及因为大而不能倒而受政府支持,现在甚至更容易失控。

经过几小时的指令、定向和群聊软件的快速训练,我们分散到各自的“首都”筹划第一轮行动。行动大致涉及俄罗斯和日本的一个长期贸易协定,它将减少世界其他地区获得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份额。第一轮行动的主要想法是,俄罗斯会利用自然资源提高其外汇储备地位。当然,实验室的情景,与我和史提夫秘密准备打出的外卡之间,没有经过任何协调,但彼此非常合拍。俄罗斯允许日本免于黄金货币交易,并通过邀请中国加入其让美元靠边站的计划以做安抚。我坐在模拟的中国首都,听来自哈佛和兰德的队友们讨论如何因日本偏离“华盛顿共识”的自由贸易范例而给予惩罚,但我的心在别处,其实是在等待电话铃响起。几分钟后,实验室观察员告诉我们,从俄罗斯传来一个要求举行首脑会议的通告。这是一条好消息;这意味着史提夫已经说服了他的队友们打黄金外卡。

在我的团队消化这个消息之前,我说:“嘿,伙计们。我的朋友史提夫·哈利韦尔在俄罗斯军团——我猜他是幕后策划者。让我代表我方参加峰会好吗?”

他们很快就同意了,我走到指定的一个峰会会议室,史提夫正在那里等候。实验室的一个主持人也在那里,所以我只好装傻,虽然我知道史提夫会建议什么。

“吉姆,我们预期美国将阻拦我们与日本的交易,坦率地说,我们厌倦了美国利用它在美元交易系统中的优势地位发号施令。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的货币中没有哪一种可以取代美元——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黄金一直都是很好的货币。世界回到某种金本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先发优势。回归金本位的第一个国家将有任何人都想要的唯一的货币。这是我们的建议。”

史提夫递给我一份文件,那是经过重新加工的上周我在达里恩的小酒馆里递给他的模拟新闻稿。全都在这里了:基于黄金的新货币,负责发行的伦敦银行,通过存入黄金扩大新货币供应量的能力,英国和瑞士的法规,清算和结算手段以及一个真正的市场价格。俄罗斯要求今后以新货币支付其出口的自然资源。美元将被丢在一边。

“我们可以自己做,”史提夫继续说,“但如果中国或其他国家加入,结果会好得多。参加的人越多,美国要对抗就越难。你可以像我们对石油和天然气那样,对你的制造业产品执行同一支付标准。你能和我们合作吗?”

“好的,让我先回到中国,然后我会正式答复你,”我说,“我无权同意任何事;我只是过来获得消息。我们将讨论此事,我会给出答复。”

回到中国“首都”,我的队友们一直在努力确定如何回应所面临的状况。总的说来是什么也不做。俄罗斯和日本的自然资源交易,不仅影响交易双方也影响欧洲,可能会导致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量减少。美国将不得不协调反应,因为它处于对日本施压的最佳地位。中国的姿态则是保持低调,让别人去解决问题。

之后我向队友们介绍史提夫的提案,打出了俄罗斯的外卡。

很难描述他们的反应。“不知所措”可能是最好的修辞。他们难以消化任何包含“黄金”这个词的经济情景。

“荒谬,”我的哈佛队友说,“这与我们的既定状况毫不相干,而且完全没有意义。黄金与贸易以及国际货币政策无关。这只是一个愚蠢的想法,浪费时间。”

兰德队友略显好奇,问了几个问题但显然不准备配合俄罗斯方面行动。我力劝队友们加入俄罗斯以使美国处于守势,但他们并未被说服。

“好吧,”我说,“我需要回复俄罗斯。我要求开一次首脑会议,以给出答复,好吗?”

“当然可以,去吧,”哈佛队友说,“我们会继续处理既定的状况。”

很快,我和史提夫回到首脑会议室。

“听着,史提夫,我没法说服伙伴们一起干。我会在下面几轮继续想办法,但目前你只能单独行动。如果你现在打退堂鼓,我不会埋怨;我真的觉得中国军团应该看到这个计划的好处,从而咱们可以一起干。”

“很好,”他说,“俄罗斯团队真的很喜欢这个主意。他们认为应该有人挺身而出,揭开美元系统的骗局。可惜你不能加入,但我们还是会继续干。让我们看看将会发生什么。”

当我回到中国军团时,我们的团队起草了一份在这轮演习中的行动声明。结论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这是一次完美的学术解答,但五角大楼从中什么也学不到。现在是回到作战室和其他军团一起宣布行动的时候了。

在作战室举行了全体会议,美国国防部称之为“要点陈述”,所有团队和观察员一起开会。每个军团的一名代表登台,陈述军团的应对策略及其依据,回答其他军团的一些问题,然后把讲台交给下一个军团代表。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协助每个军团制备幻灯片,其中带有地图、要点或插图,并投射到墙上的屏幕。群聊功能全方位进行,有二十条甚至更多的相关弹幕,其中只有少数是对他人的回应,所有这些都在每个参演者面前的屏幕上滚动着。就像没有用户头像和虚拟墙纸的推特。如果你觉得有的行动绝妙或可笑,或是想要提出一个问题,说就是了。每个参演者都可以如其所愿或多或少地参加其中。以数字形式滚动的意识流被全部存档,供五角大楼计划者之后评估。

鉴于团队的倾向以及我未能激发起对于金本位货币的兴趣,中国简报的简单枯燥是预料中的。我们顺从地接受了俄罗斯和日本的能源交易草案,但对加速中国在能源多元化的努力方面给出了一些评论。

下一个是俄罗斯。简报开始,先是谈了谈继续与中国建立合资输油管道的一些事项,随即转向以金本位的货币结算未来能源出口的公告。事后官方总结,称此举是“侵略性的”和“威胁性的”,但当时会场上的反应更像是电影《奇爱博士》的荒诞风格。当俄罗斯报告结束后,白色军团立即要求暂停并召开秘密会议。他们裁定,俄罗斯的货币行动是“非法的”,必须从演习记录中删除。我和史提夫,还有赞同这一想法的史提夫的队友们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说‘非法的’是什么意思?”史提夫问道,“这是战争!怎么可能有什么是非法的!”

这正是我所害怕的。对演习者的选择标准不仅阻碍了创造性思维,甚至把我们可以采取的非常规行动裁定为出轨。我觉得必须要为史提夫发声,即使我们不在同一个军团。

“你知道,”我在中国军团的座位上发言,“这里没有《日内瓦公约》。俄罗斯军团的举动并非不着边际。直到1971年美国还是金本位的。房间里的很多人都记得这一点。俄罗斯是在挑衅,但他们总在挑衅。让我们继续看看,这出戏会怎么唱下去。”

白色军团似乎受了一点刺激。史提夫就像一个击球手,在一次难分胜负的比赛中被判一垒出局,而我则像教练,试图保护他的球员避免出局。数字聊天室爆发了相当于“干掉裁判!”的呼声。白色军团要求召开另一次秘密会议,以考虑他们的裁决。最后,白色军团的领导拿起了麦克风。在这一刻,我期望听到,“经过进一步的考虑……”但实际上,他以适当温和的官方语言证实了俄罗斯的行动是被允许的。白色军团澄清说,此举并不“非法”但“考虑欠周”。我知道,这是用一种礼貌的方式说俄罗斯做了一件蠢事,但这是好事。金本位货币已进入演习;接下来的两天,我们会看到它将如何演变。

其他军团的行动都以多边方式宣布。美国发表的声明,少不了支持自由贸易和考虑绿色能源替代品的需要。环太平洋军团宣布,日本将对任何在能源成本方面遇到短期困难的亚洲国家提供援助,并承诺寻找替代能源。代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灰色军团宣布,将给予因俄日交易而受到损失的任何苏联国家以金融支持。没有哪个军团在现场就新的金本位货币发表看法。它就在那里,一个新生的800磅的大猩猩在作战室里,等待有人来注意它。

第一轮末,由白色军团给大家打分。美国略微失分,因为看起来日本偏离了美国轨道,而后者没有做出有效的反应。中国略微得分,因为它什么都没有做。俄罗斯受到严惩,因为白色军团认为它采取了一个富有敌意的行动,表示它缺乏与世界其余地区合作的诚意,而且当下并没有什么好处。在第一轮结束时,史提夫和我使得俄罗斯团队损失了一些国力。然而,将有更多的行动到来。

现在是第二轮。基本状况同我有关货币战争的想法和第一轮的状况无关。这一轮假想了朝鲜的经济崩溃和全球的反应,其意图是兼顾地缘政治和人道主义。这是一个貌似合理的情景设计,但对一场金融战争演习又是一个奇怪的选择。朝鲜与全球金融体系的关系,几乎微不足道。看起来,很难从黄金和货币的角度来审视朝鲜的状况。

在我们中国军团的“首都”,我听队友们认真地讨论美国是否会拒绝援助朝鲜,以使其情况恶化从而推动朝鲜半岛的统一。这是喜欢规避风险的一群队友,因此他们最终选择了一个方案,表明中国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在非对抗的条件下支持统一,其中包括了人道主义援助。

在一个适当的交谈间歇,我对哈佛队友说:“看,重提金本位货币还不算太晚。我们可以宣布,支持俄罗斯的倡议,包括一些研究和可能在将来加入的愿望。”

这时,哈佛队友开始失去耐心。他认为,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了。如果中国加入俄罗斯,它会将其美元储备转换为黄金以支持新的货币。另外,哈佛队友认为俄罗斯要价太高。“看,”他厉声说道,“整个事情是没有意义的。黄金不是货币制度的一部分,不论俄罗斯人做什么也不可能回到金本位。他们只能靠自己。你得用硬通货高价买入黄金;我宁可保留美元——它们更有价值。还是让我们回到朝鲜问题吧。”

作为一位著名的亚洲专家,哈佛队友显然更喜欢探究复杂的东亚双边问题,而不是他认为毫无意义的有关货币和黄金的讨论。但我从法学院开始就一直受到要在一个问题的正反两方面进行论辩的训练,所以很快就把他的论据打回,只是为了保持对这个想法的继续讨论。

“你认为我们的黄金买入价太高?”我问。

“是的,”他说,“高太多了。”

“那为什么不把黄金卖给俄罗斯呢?”

这不仅是律师也是交易员的本能。每个市场都有一个愿意买的招标方和一个愿意卖的报价方。市场交易的成功,就是买方和卖方之间价格契合的艺术。有人可能在开始时是一个买家,但如果真的价格太高了,他会立即成为一个卖家。这种极度冷静的淡定心态,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典型交易员所具有的。我试图诱使哈佛队友摊牌。如果价格太高不值得买进,那我们就卖出。我等着看他是否上钩。

“很好,”他说,“让我们把这一切全部抛掉,把黄金卖给俄罗斯换取美元和欧元,让我们的外汇储备更多元化。”

他说这些可能只是为了让我闭嘴,但这对我来说正中下怀。我们刚刚收紧了套在美元脖颈上的绞索。团队的其他成员很快同意,于是我立即召开峰会,向俄罗斯提出报价。这是史提夫和我的第三次会面,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俄罗斯同意用其外汇储备中的货币购买中国所有的黄金,约1 000吨。这项交易对俄罗斯而言是理想的,因为它是一次对市场影响微弱的大购买。在通常的黄金交易中,就算是10吨左右的交易也必须以最大的保密程度来安排,以免市场价格暴涨,但现在俄罗斯实现了历史上最大的黄金交易,却完全没有对市场造成直接有害的影响。我很遗憾中国退出了黄金游戏,但很高兴地看到俄罗斯向前迈进了。

回到作战室,进行第三次全体会议。我们在房间里走动,每个军团的发言人依次上台报告对朝鲜的反应。正如预期的那样,美国和环太平洋各国也包括中国,承诺人道主义援助,进而中国又对朝鲜半岛潜在的统一发出调和呼吁。俄罗斯加入了人道主义援助,但同时采取更强硬的立场,封锁了与朝鲜之间的边境。然后,俄罗斯宣布它已获得中国所有的黄金,并将其注入原有的储备中以支持新的金本位货币。

白色军团明显感到不安。俄罗斯正在自行其是。对史提夫和我而言,俄罗斯自行其是了一千年,这是一种典型的俄国的行动方式。如此一来,800磅的大猩猩无法再被忽略,裁决来得很快。第二轮的结果是,中国、美国和环太平洋各国的国力变化很小。因为朝鲜被孤立了,所以当它决定捣乱时没有人会得到或失去多少国力。然后,白色军团羞答答地宣告:“看来俄罗斯已采取具体步骤,推出了取代国际贸易中美元地位的一种可靠替代物。其前景仍高度不确定,但我们决定对俄罗斯相关的货币行动给予额外加分。”史提夫和我从作战室的各自位置相互对视一眼。离翻盘还远,但值得为此会心一笑。

第一天的演习结束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在战争中处于有利位置,真是漫长的一天。我们决定找一家当地的餐馆,吃点喝点,然后早早回到酒店及时获取新闻信息,为第二天做准备。这是一种在秘密地点工作的两难,你不知道外部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有些人可能处于情报分析或武器发展的中枢,但是,由于限制使用手机、消息应用程序和不可或缺的21世纪的互联网,他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股市崩溃的人。作为市场参与者和新闻爱好者,我们对信息的渴望,犹如我们对食物的渴望。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向我们推荐了附近一个不太花哨的地方,史提夫和O.D.用黑莓手机聊天打字,由我开车去往马里兰州的米德堡方向。我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但是惊讶地发现停车场爆满,星期二下午五点半,餐馆外二楼的阳台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了。

“啊,”O.D.说,用显示他们奥唐奈 家庭祖籍的爱尔兰口音说道,“今天是圣帕特里克节 ,这里可能从中午开始就挤满了人。”

在撼动世界金融体系核心的探索中,我们完全忘了圣帕特里克节。我有部分的爱尔兰血统;我母亲家姓桑顿。以此为由,O.D.和我把史提夫封为名誉爱尔兰人。我们走上室外楼梯,穿过阳台上拥挤的人群,挤入同样拥挤的餐厅,找到一个可以欣赏马里兰州乡村美景的靠窗桌子。我们坐了下来,点了三品脱健力士黑啤(一种爱尔兰啤酒)和几道菜,然后开始我们自己的五角大楼式的“要点陈述”。

“你知道这次演习有什么问题吗?”O.D.问道。

“什么问题?”我说。

“没有市场。我的意思是,白色军团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得到还是失去了地盘,但没有一个价格体系来衡量我们所做事情的影响。”

O.D.是正确的。交易员可以有自以为最好的交易理论,但在实际交易中赔钱,是告诉你出了问题的最自然可信的方法。优秀的交易员会从赔钱的买卖中脱身,止损并等待下一个好机会。机会最终总会出现。糟糕的交易员会瞎猜损失的理由,仿佛市场不了解他们有多么聪明,然后做更大规模的交易,加倍下注,最后损失更多,直到某个资深的风险经理迫使他们斩仓。无论采用什么策略,价格信号使交易员始终保持坦诚,并让他们得到理论所需的市场反馈。

不过,很难对我们没有得到的东西表示不快。这是国防部第一次做金融战争演习,而且是克服了一些内部阻力才使演习得以进行。我很高兴他们尽力了。至少他们在向前看,比一些非军事机构强得多。当我提醒其他政府官员有关金融战争的危险时,典型的反应类似于“哦,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做——这很费钱,他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说就好像军事装备是不花钱的,航空母舰是免费的。这些官员不明白,金融战争的成本可能远远低于军备竞赛的成本,而且它对美国国力的破坏,很可能比军事对抗有效得多。五角大楼能走到这一步,值得称赞。在未来的演习中,我们有时间添加更多的细节。

我们又点了一轮健力士黑啤,吃完饭,回到马里兰州哥伦比亚市的住处。那真是漫长的一天,明天早晨七点半我们又将重新开始。约定明早在门厅见面后,我们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我醒了,因为昨晚的健力士黑啤还有点迷糊,但没有关系,两杯咖啡就能搞定。我很快就收拾好,并决定在存放笔记本电脑前上网看看新闻。没有时间浏览每天早晨的一大堆电子邮件,我决定只登录德拉吉报道, 快速地扫一眼新闻提要。因为我没法看前一天的新闻,今天也是一样,所以看德拉吉报道是一种跟上世界步伐的速成法。

我点击了德拉吉报道的网站标签,等了几秒后看到页面出现,然后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德拉吉的典型风格是,一个巨大的头像占据了页面中心。今天的头像,是弗拉基米尔·普京。头像下的通栏标题显示,俄罗斯呼吁终结美元的统治地位,并正在寻找某种替代的储备货币,也许是以有形商品包括黄金为本位的货币。

这类新闻标题自去年起司空见惯,但在2009年3月,这还是一种新的提法,许多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很容易嘲笑普京是一个沙文主义者或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家伙,但我知道替代美元的事早已在欧洲、中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历经讨论。这次是普京提前发难,表达了俄罗斯对美国把基于美元的霸权强加世界之上的不满——这正好是史提夫和我在上周伴着牡蛎和白葡萄酒讨论过的。即便是自己写的,对于我们的演习举动,也不会有比这篇报道更好的佐证了。

我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公文包,下楼跑到门厅,用我的黑莓手机显示了这条新闻。史蒂夫和O.D.正等着我。

“嘿,伙计们,你们今天早晨看过德拉吉报道吗?”我从远处喊叫,“你不会相信的。”

我把黑莓手机递给史提夫,他看了一眼后递给O.D.。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史提夫说,“实验室的那些家伙会以为是我们策划了整个事件,就好像我们有内幕消息。让我们过去,告诉他们世界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来到实验室,尽快通过安检,跑上26号楼的楼梯到达作战室。

人们在喝咖啡,安静地谈论前一天的演习。我相当肯定,周围那些一本正经的军事和学术人士,每天早晨都有比读德拉吉报道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的独家新闻仍然处于保密状态。我走进与作战室相邻的技术支持室。技术支持室有巨大的屏幕来预览或检查作战室中可能发生的故障。我问视频技术员,能否把网页显示在大屏幕上,并给了他德拉吉报道的网址。几秒之内,我们的老朋友普京出现在屏幕上,比真人更大,向美国的美元霸权下了战书。随着控制面板上的几次点击,德拉吉的新闻标题出现在作战室,工作人员帮忙打印了新闻标题背后的故事,确保在每一个战斗岗位的规则手册和情景设置文件之中有一份复印件。

哈佛队友并不高兴。他认为史提夫和我是可笑的,现在他认为,普京同样如此。但是,大多数参演者友好地给予了我们鼓励,因为在这个大事件发生之前,我们推动了演习向它走近。

对普京的议论平息后,我们回到战争演习的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假想的情景是,中国台湾地区出现了一名支持台独的领导人,并反对台湾与大陆经济日益一体化的进程。目前在金本位货币方面无事可做。俄罗斯采取了进一步行动,中国拒绝跟进,而美国表现得无动于衷。尽管这显得很奇怪,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俄罗斯的任何转向金本位货币的举动,都会受到美国不知道多少倍的强烈反应。美国军团由学者、智库人员和军人组成,完全没有市场经验,所以我不得不认为,当对美元的攻击发生时,他们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像大多数曾与我交谈过的专家一样,他们假定美元将始终保持优势,对替代货币出现的情景没有丝毫考虑。

我们开始准备对手头问题的反应。中国重申其“一个中国”的政策,并警告其他国家不要支持台独的倡议。日本试图促进亚洲自由贸易区,欢迎中国大陆和台湾参加,以作为解决分歧的一种手段。美国则强调与台湾的军事合作,但同时表明这种合作将建立在台湾未来减少其对抗性立场的基础之上。只有俄罗斯继续打它的外卡牌,争取灰色军团的欧佩克(OPEC)成员加入其黄金计划,并向中国大陆表示,如果支持新货币,它会在此次争端中更倾向于中国大陆。我不得不把这件事交给史提夫和他的队友们;他们把手中的牌用到了极致,即使其他人并没有对此特别关注。

正当演习看似将虎头蛇尾地结束时,O.D.打出了一张外卡。他代表灰色军团宣布,日本海上自卫队截获了大量以假乱真的百元伪造美钞,美国财政部官员称之为超级美钞。超级美钞由东亚某国的39局制造,其于1974年设立,专门从事洗钱、伪造、毒品走私等通常由犯罪集团进行的活动,以期为其政权筹集硬通货。O.D.的举动对那些曾从事金融战的国家是一种历史回应,后者通常伪造敌方货币,并在其领土上大量散发,以期引起对敌方合法货币的不信任,促使其经济崩溃。在美国内战期间,北方合众国的同情者,费城文具店老板塞缪尔·厄本,印制了超过1 500万的南方联盟国假币,相当于其货币流通总量的大约3%。这些假币由北军士兵带入南方,破坏了人们对于联盟国货币的信心。O.D.对于超级美钞的揭露,就像是货币战争早期插曲的一次回响。

O.D.同时宣称,瑞士联合银行也受骗吃进了大量超级美钞,看来假钞已像洪水一样在全世界泛滥。瑞士联合银行的损失和已被截获假钞的巨大数目,足以使海外持有的美元,主要是百元面值的纸币,备受怀疑。据报道,在世界货币市场的黑市上,美元的实际交易价格还要在其票面价值上打个折扣。与大得多的银行电子形式持有量相比,美元总量中的现金部分相对较少,这使得超级美钞的影响并非是灾难性的。尽管如此,这仍是对美元的一记重击,也是O.D.精彩的临别一脚。

最终,白色军团对俄罗斯在替代货币方面的坚持,尤其是对欧佩克的提议印象深刻,因而授予该国额外的国力加分。相对于第一天这是一个大反转,当时俄罗斯的举动受到了嘲笑。中国获得了更多的加分,多半是因为它什么也没做。这是如何赢得一场“零和博弈” 的典型案例:保持低调,让别人去乱打瞎撞。美国失去的国力,部分是因为俄罗斯对美元的攻击,但同时也因为中国军团与日本军团的联盟,最终包括了东亚地区的大部分国家,从而将美国排出对贸易和资本流动的关键决策之外。最后,中国加分最多,俄罗斯和东亚略有加分,而美国则是最大的输家。

剩下的工作就是任务汇报。除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外,这真是十分迷人的两天。这场演习对于美国的国家安全是真正有用的,因为有那么多持有不同观点的专家聚集一堂,交流想法,为军方提供了解潜在威胁的新方法。当财政部和美联储构建假想情景时,通常想到的是泡沫经济破裂和市场崩溃,而不是由他国主导的金融战争。美联储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总喜欢说,美联储并不擅长阻止经济泡沫,但其资源可以更好地用于消除泡沫破灭后的混乱。格林斯潘的观点只对一定程度的混乱有用。而对于真正的大混乱——内乱、食品骚乱、抢劫、难民和普遍的崩溃,美联储没有答案,社会将不可避免地转向军方寻求解决方案。因此,责任重大的军方亟须了解经济灾难的可能性。我们至少给予了五角大楼应对突然经济袭击的一些思维框架。我希望,他们不会用到它;而我的顾虑是,他们将需要它。

接下来的几周,这场金融战争演习仍在脑海里记忆犹新,我不禁被提醒,一场真正的货币战争已经爆发,正在全世界如火如荼地进行。2009年3月,还没有多少人使用“货币战争”这个术语——它是后来才出现的——但所有迹象表明它其实早已到位。美联储的第一次量化宽松(QE),开始于2008年11月,隐含的目标是让美元在外汇交易市场上贬值。美联储的廉价美元政策正在取得其预期的效果。

在金融战争演习后两年多的时间里,股票和黄金增值了85%以上。一些分析师最初为股市和黄金的正相关而困惑,直到他们意识到,同样的事情在1933年4月也发生过,当时罗斯福总统(FDR)在大萧条时期“以邻为壑”的货币战争中,使美元对英镑大幅贬值。股票和黄金价格在1933年和2010年的大幅度上涨,只是美元被动贬值的另一面。资产的价值并没有升高,只是需要花更多美元来购买,因为美元贬值了。

在战争室外的现实世界里,让美元贬值并不难。难的是预判下一步,当中国、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这样的出口国,试图通过提高价格或规避美元纸币资产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时,会发生什么。到那时,货币战争会真正白热化,但从2009年演习的角度而言,那还是未来的事情。

演习给予五角大楼教训是,即便美元完全崩溃,美国仍然有大量的黄金储备可以依靠。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几乎所有的美国黄金储备都不在民间银行的金库里,而是在军事基地——肯塔基的诺克斯堡和纽约哈德孙河畔的西点军校。某种程度上,这说明了国家财富与国家安全之间的紧密联系。

1930年代的货币贬值很快导致了日本入侵亚洲和德国袭击欧洲。1970年代的货币贬值很快导致了现代历史上最严重的通货膨胀。美国正在进入一个金融危险期,类似于1930年代和1970年代。五角大楼的金融军事演习是某种未雨绸缪,在时间上提前,但也只是稍稍提前而已,仿佛是为后面更可怕的日子的某种准备——这更像是一个金融威胁新世界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dlMEhi1ReMV/+KIx5nRoZOK3Y+cA15KHYKDFt7RUetNuyZZk7x/htXwJs1b4Y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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