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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Chapter03

重楼

明靓整个人都傻了,这个人果真是包拯再世吗,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穿她的意图?“你、你都知道了?拜托,不要出卖我。我没有什么恶意,你也看得出,颜浩他心有所属,我是好孩子,要懂得成人之美。”

严浩的目光从她大大的眼镜往下移动,见她身上橙黄的风衣大得像件袈裟,要不是下面那条斑点裤,配个布包给她,她就可以上街化缘了。还真是什么惊悚,她就穿什么。他脑中突地打了一道闪电,似乎捕捉到什么,他冷静了一下,问道:“你一会儿去哪里?”

“中文系的学姐约我去玩。”明靓老老实实地交代,生怕惹恼他,被他绳之以法。

“都快吃晚饭了,以后再约!”

什么意思,这是放过她了吗?

“好的。学长走好!”她站直,准备恭敬地目送他离开。

“一块去食堂!”他探臂拿过她手中的包包,率先出门。

明靓不敢拂逆,乖乖地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严学长,你不是话多的人吧?”

“看情形!”

明靓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又是六号食堂,她刚进门,就看到颜浩朝他们猛招手。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胡雅竹看看两人,很诧异。

“路上遇到的。在这儿等着,不挑食吧?”严浩把包还给明靓。

“不挑。”明靓规规矩矩地坐着,无视颜浩与胡雅竹的打量。

颜浩还是很欢迎明靓的加入的:“难得请到黑妞,今天一定要多吃点。雅兰这次期中考试是全班第一名,你怎样?”

明靓的头差点就埋到桌下,羞愧地道:“刚及格。”她又不是美女,更不是才女,没必要那么出类拔萃。

“再不努力,当心挂科哦!”

乌鸦嘴,你才挂科呢!明靓刚想反驳,严浩端着餐盘回来了,她的餐盘里有一大份糖醋排骨,还有很地道的东北辣白菜。

“谢谢学长!”她双手接过,专心吃饭,不再说话。

严浩自如地在明靓的身边坐下,把手边的汤挪到她的面前。

“你妹妹呢?”他问胡雅竹。

“舞蹈社要排个舞蹈,她帮着指导。”胡雅竹秀丽的眉不知打过多少结了。明靓这吃相真是挺豪迈的,一大口饭,一大口菜,不一会儿饭菜就少了一半。

颜浩也是直咧嘴:“黑妞,像你这饭量,以后谁敢娶呀?”

“那我努力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她也吃得很累好不好,可是早点吃完就能早点闪人。

“女人太能干,要男人干吗?”

“该干吗干吗去!”

胡雅竹的脸都黑成锅底了,颜浩很闲吗,把无聊当有趣。

“我晚上有课,先走了。”胡雅竹说道。

颜浩没动弹,就哦了一声,假装没听到她语气中的不满。

严浩夹了几粒米进口,细细地嚼着,看明靓的筷子不住地夹辣白菜,自己也夹了一筷子,然后猛吃了两大口饭,才把嘴里的辛辣盖住。

“颜浩,最近她有找上你吗?”严浩问道。

“谁?明盈盈?没有。我想呀,她大概没被录取到京大,而是另一所大学,这所大学有时也被人称为京大。就像南昌大学和南京大学,简称都是南大,可是真正的南大是南京大学,不熟悉的人怎么知道呢!我妈估计是听错了,我就将错就错,她只要来电话,我就说我们俩好着呢。”颜浩耍帅地朝明靓抛了个媚眼。

明靓冷不丁地呛住,猛喝了几口汤,才把嘴中的食物咽下去,然后就再也吃不下了。她悄悄地看严浩,他是在替她刺探敌情吗?

严浩放下筷子:“饱了?”

明靓点头,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晚上是去图书馆,还是教室?”

“教室!”她不想看高小青在图书馆里那张拉长的脸。

“好,我吃完送你过去。”

于是,明靓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颜浩纳闷了:“黑妞,我发现你今天好像特别乖啊!”

明靓讪讪地笑,再不乖,尾巴就藏不住了。严浩像军人,餐盘里的饭吃得一粒不留。

“这个星期六决定去香山了吗?”他问颜浩。

“马上十一月了,再不去就要错过一季了。黑妞,要不要一块去?”

她当然不想!可是没等她回答,严浩说话了:“以前去过香山吗?”

“没有!”

“那去吧,这个时节枫叶打过霜,红得像火焰。”严浩就这么给她决定了。

明靓垂死挣扎:“我那天……和同学约了一块逛街。”

颜浩大方地道:“那让你同学一块去香山好了,逛街什么时候都可以。”

明靓恨得牙痒痒,却又非常无奈。罢了,她去就去吧,大不了到了那儿再各玩各的。看来她以后要改变战略,严浩比颜浩难对付多了。

严浩一直把明靓送到教学楼下,看着她进了大门。

“明靓,对于没有事实根据的事,我向来沉默以待。”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不忍逗她了。

明靓惊喜地回过头:“严学长真是个好人!”

“周六见!”严浩像是怕吓着她,低声道。

周六一大早,明靓背着个双肩包就下楼等了。她昨天晚上问山胖要不要一块去,山胖严词拒绝,他在车辆工程课上交了几个朋友,今天要去实习车间参观。她感觉他们俩这帮派也快摇摇欲坠了。

严浩借了辆车,挺宽敞,可以坐七个人。胡雅兰看到明靓,急急地看向胡雅竹。胡雅竹宽慰地捏了妹妹一下,笑着问颜浩:“我以为只有我们四个去香山,食物就准备了四份,怎么办?”

“她的那份,我准备了。”严浩语气森冷,如潭般的眼眸深不可测。

胡雅竹噎住,她可不敢对严浩黑脸,可是又不愿妥协,就那么僵在车边不上车,清丽的脸上又是白又是红。

胡雅兰倒是乖觉,连忙道:“这样也好呀!人多更热闹,明靓总会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上不上车?”颜浩难得地拉下了俊脸,他不知胡雅竹这么势利、小心眼。

气氛一时僵住了。明靓低下头搓着手指,事情不是她挑起的,这火她不救。其实不需要别人强调,她也知她这灯泡的亮度有多强,可是她也有苦衷好不好?

胡雅竹终是识大体,强咽下怒火,把背包往颜浩的怀里一塞:“一点也不体贴女生,这包重死了。”

她懂得知错就改,颜浩还是能包容的,绅士地替三个女生打开车门。

明靓抢先坐了最后一排,前面两排就留给两对情侣吧!

红枫似火照山中,寒冷秋风袭树丛,丹叶顺时别枝去,来年满岭又枫红。明靓站在山脚下,山风吹起,一排排柿子树上挂满了像小灯笼的柿子。沿着落满枯叶的山道往上,便是红浪翻滚的枫林。这美景让在东北长大的明靓沉醉了,她激动地将两手平伸,于这大自然的美中忘乎所以。

“丑丫头,买个手环吧,一会儿在香山寺找师父给你开个光,保你心想事成!”颜浩排队买票,对东张西望的明靓说道。这附近有不少小商店,卖各种旅游纪念品。

“我不信那个。”明靓用力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气息。

买好票,颜浩对严浩说道:“我连索道票也一块买了,从北门直达香炉峰,省时。下来时我们再走走,拍拍照!”

严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点点头。

胡雅竹说道:“山路窄,今天人又多,我们分下组,我跟颜浩一组,雅兰就请严浩照顾一下,行吗?”她直接无视了明靓。

胡雅兰幸福地红了脸,企盼地看着严浩。严浩抿了下薄唇,清冷而有礼地回道:“好的。”

游人是真的多,一眼看去,山道上黑压压的。走在明靓后面的几个背包客相互对视了一下,突然转身钻进了山林。明靓看过去,发现那里竟然有一条小径。

“那儿也可以上山!”她戳了下前面的胡雅兰。

胡雅兰指指路边标版上贴着的注意事项,就把头又转过去了。

注意事项第一条:请走公园内的大路,不要穿越林间小道,以保护山林生态环境,确保游客安全。

明靓吐吐舌,眼巴巴地朝小径看了又看。

“严大哥,香山的西山晴雪现在能看到吗?”胡雅兰上前一步,与严浩并排走着。

明靓看着前方,男子俊朗严峻,女子清雅娇柔,又有满山的红枫叶作为衬托,那画面特别和谐。她无论站在哪个位置,都会损坏这画面的美感。她迟疑不过一秒,矮下身子,嗖地穿进了山林,追上前面几位背包客。

一路风光艳丽,一路汗水淋漓,她在陌生人中大声地唱,大声地笑,对着山谷快乐地大叫,汗湿衣衫,却玩得尽兴。她与陌生人手拉手,接受坦承真挚的相助。秋高气爽,她一鼓作气,直达香炉峰。

明靓站在山顶,看着脚下的山林、远处的都城,她醉了、痴了。

午饭就在山顶吃的,明靓还小歇了一会儿。下山就快多了,但她到达山脚时,已是暮色四起。

在大门前的停车场,明靓拭拭汗水,看到车边站着的胡氏姐妹,开心地上前打招呼:“你们玩得怎样?”

胡氏姐妹一看见她,瞬间怒容满面:“你这个乡巴佬,跑哪儿去了?害我们什么都没玩,这个周六全给你毁了。严浩还在山上找你呢!颜浩,颜浩!”她们朝山的另一端大叫着。

颜浩从山弯处奔来,看到明靓,又扭头而去。

明靓无辜地待在那里:“我只是不想妨碍你们,不对吗?”

胡雅兰气急败坏地嚷道:“那你也得悄悄地对我说一下,走到索道处,发觉你不见,严浩就开始满山满林地找你。”

明靓这么大个人能去哪儿,正常人都能意会的。她故做内疚状,低下头,眼睛却留恋地看着山景。夕阳下的枫林被余晖染上了一层金色,在浅浅的暮色里,更有一种神秘的诗意。她的胳膊忽地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抬起头正对上严浩苍白的脸,他的衣袖被树枝弄破了几处,还蹭上了一些污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如雨下,严峻的面容下似乎蕴藏了一座火山。

明靓觉得祸好像闯得有些大了,两手直摇:“对不起,我、我贪恋山景,走岔了道。”

谁都无法相信这话的真实性。严浩一言不发,死死地瞪着她,如刀刻的轮廓微微抽搐着。

明靓吓坏了,这样的他太可怕,大概他从没被如此戏弄,也从没这样狼狈过,她只感到他抓她的力道好大,像要嵌进她的肉里,疼得钻心。

明靓不敢叫痛,怯怯地转向颜浩,求救地看着他。

颜浩也气坏了,扭过头和胡氏姐妹上了车。

暮色越来越浓,山林寂静了下来,鸟飞过头顶,秋风寒意袭人。明靓再也无法做坚强状,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严学长,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不管如何,我都离你们一百米左右,不,我再也不打扰你们,乖乖待在校园里,绝不对颜浩做什么,好不好?你说话啊!”眼泪、鼻涕挂了满脸,她摘下眼镜,用袖子粗鲁地拭去,哀求地看着严浩。

严浩松了手,猛地转过脸,僵硬地向汽车走去。明靓不敢久留,小跑着跟上,又不敢太近。

回去的车上,几人都没有说话。

月上中天,整个城市都入睡了,严浩站在阳台上,对着黑漆漆的夜发呆。颜浩在另一侧的阳台双手环胸。

“其实你今天没必要那么生气,她孩子气,玩心重,又不是故意的。”

严浩没有应声,只一声悠然长叹。

“我从没看你这么生气过,她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是不是?”颜浩换了个姿势,用手支着脑袋,神情迷惑,“可是不可能呀,四年本科,多少女生心思缜密地接近你,你一直拒绝。她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像是你的菜。”

“我气的是她那样做是想留空间让我与那个胡雅兰好好相处。”真不知他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联想?

“有何不可?雅兰纤柔美丽,又对你倾心,交往一下又如何?”

“糊涂的人是你,我很清醒。”严浩没好气地道。

颜浩笑笑:“那个黑妞今夜不会做噩梦吧?”

“她会睡得很好。”她玩得那么爽,直上香炉峰,他却担惊受怕,满心满脑都是她。他是什么情况都想到了,越想越怕,感觉人都要崩溃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山景。结果呢,他还没开口,她就哭花了脸,一脸可怜相。

这一刻,严浩看着星辰稀疏的夜空,突然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十一月下旬,严浩去了趟杭城,参加一个关于少年法庭的研讨会。犯罪年龄的年轻倾向,已经成了社会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法律将如何妥善应对、量刑,专家学者为之慎之又慎。会议结束,他又随几位法学家去了周边几座城市搞调研,回到北京时已是冬天了。北京的秋天本来就短暂,有位流浪诗人如此形容:北的秋,像风起风停。

天气还不算冷,但学校已开始供暖。似乎,在南方的日子更像过冬。见了导师,严浩呈上报告,被颜浩还有几位同学敲诈了一顿大餐。

第三天,严浩才见到胡氏姐妹。胡雅竹找了家法资公司实习,言谈中不时跑出一两句法语,听得颜浩直蹙眉。胡雅兰还是那副乖乖女的样子,说一句话就看下严浩,他要是回应一声,她立刻满脸绯红。

颜浩在背后调侃严浩:“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他们三人都没提起明靓。

明靓真的是言而有信,再也没打扰过严浩。她五彩缤纷地出现,离开时只留下一道浅白的背影。他连着几天早晨从摘桂楼前经过,他不是想让她看到他,而是他想看到她。不知是他太有规律性,还是她太没有规律性,两人一直都没碰上。他倒是在橱窗里看到一张她的照片。京大为了纪念12·9,举办了一次合唱比赛,她是德语系的合唱成员,队里她最认真,站在最中间,嘴巴张得大大的,神情很肃然。

严浩的心像是一片无人打理的荒野,杂草丛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踩出一条小径来。他本就是惜字如金的人,如今更是沉默如山。胡雅兰不傻,虽然他没有说明,她也感觉到他对她是真的没有火花,一颗滚烫的心慢慢冷了、沉了。

这天,四人一块吃晚饭,她带着一丝赌气的口吻说,她明年要选修杜教授的《现代文学》。

“你选得到吗?”胡雅竹一点不着急。杜教授是京大最具争议性的老师,有着精致阴郁的面容,生性风流倜傥,却又颓废彷徨。他在课上妙语如珠,课后又冷酷无情,令学生又爱又恨。但是,爱可以战胜一切,包容一切。只是,他爱挑小型教室上课,最多容纳三四十人,于是到了选修他的课时,简直就是一场网络风暴。

“校园网络的网速太慢,我们班明天集体泡网吧。”胡雅兰发狠道。

“至于吗,”颜浩不屑,“那杜教授的几分姿色,值得你们如此掷果盈车?”

“生活太灰暗了,总要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没救了,一群色女。”颜浩在桌下踢了严浩一脚,那意思是“都是你的错”。严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平静如水,宁静如夜。

第二天,严浩找了四家网吧,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明靓。她目光如炬,背微微弓着,像是百米赛跑前等着枪响的选手。

严浩走到她的身边,咳了两声,她才惊觉地站起,结巴地道:“严、严学长……你也来选课?”

“不是,我找你帮个忙。”严浩朝外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

明靓急了,还有几分钟就是抢注选修课的时间:“可以等一会儿吗?”

严浩不出声,就那么看着她。那目光不凶悍,也不凛冽,甚至是宽容、温和的,她偏偏就是慌了,收好包包,乖乖地往外走去。

严浩不知明靓选修杜教授的课并不是冲着杜教授,而是受李怡然之托。从香山回来之后,明靓的休闲时光差不多全泡在了中文系。中文系大概是中国古往今来遗传文人基因最多的科系,吟诗诵词张口就来,琴棋书画俯首可就,上一刻忧国忧民,下一秒千金散尽不复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靓很喜欢那种氛围,热烈、有趣、不拘小节,每个人都像是真性情的人。谁也没想到,号称其中翘楚的李怡然,竟然降住了像风像云像雾的杜教授。其实想想也不意外,特别的爱总是留给特别的人。碍于李怡然还是学生,这份恋情目前还在地下发展。不过,杜教授已下令李怡然必须报考他的研究生,这是爱情的最佳境界:夫唱妇随。但纵然李怡然才情满满,在爱情面前,也是谨慎防范。她知道课上窥伺他的女子不少,她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只得请明靓帮她盯着点。

在吧台结好账,明靓内疚得直叹气。她都有点看不懂自己了,明明不是个胆小的人,怎么在严浩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惹不起也躲不掉。

两个人穿过马路,走上林荫大道。

“学长要我做什么?”

“半个小时后,我要开个庭。今天系里面的教授和社会上几位法律人士一块来看开庭。我怕下面坐不满,场面有点难看。”严浩认真地注视着她。

明靓会意:“学长是想找托吧!那我要不要举手提问?”

严浩脸色僵了一下:“不需要,你安静地坐着就好。”

“行,那我就去凑个数。”这事不难,而且时间有限,明靓答应得很干脆。

“如果嫌闷,可以带本书进去看。”

“我会忍着的,不能给学长丢脸。学长今天还是做法官?”

“我是被告方律师。”

两人走进模拟法庭,彼此都有点傻眼,庭内济济一堂,连过道上都加了座位,后边也站满了人。

“是不是大家都找了托?”明靓靠近严浩,耳语道。

严浩神色如常:“可能!”

他从会议室搬了张椅子,硬塞进过道,看着她坐下,才去后面换衣准备。

开庭是件严肃的事,看开庭的每个人都正襟危坐。今天开审的是件盗窃案,一个中年男子在正午时分,伪装成维修燃气管道的人员,入室窃取了现金一万元,还有手机和电脑。这位男子目前下岗中,家中的孩子因车祸急需手术。他没有前科案底,这是他首次作案。很简单的案子,因世人的同情和道德的倾斜,让量刑复杂化了,庭上辩论得很激烈。

明靓不太听得懂那些咬文嚼字的专业术语,但她能感觉到严浩强大的气场。他的论述没有什么起伏,却平静而有杀伤力,箭箭正中红心,绝不落靶。对方律师在他的面前弱爆了。就连法官同学,也像是思维被他左右着。法律终归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即使犯罪嫌疑人情有可原,该受的惩罚还是必须要受的,但法律无情,人有情,法官允许刑期缓期执行,让犯罪嫌疑人可以陪伴孩子手术,直到孩子康复。庭审结束,全场响起掌声。

严浩看向明靓,见明靓笑得像春天一般明媚。同学夸奖他今天的表现从容、自信,他谦虚地一笑。其实,他今天前所未有地紧张,不是因为有重要人士在场,而是他怕明靓中途悄悄地溜了,还好她看完了全场。

“等我一会儿。”他走过去叮嘱了她一句,就跑向教授和专家们,听取他们对庭审的点评。一向以他为豪的陈教授明显不在状态,视线不住地朝角落投去,最后竟然起身走向了明靓。

“陈伯伯好!”明靓毕恭毕敬地作揖,站姿笔直。

“你真认识我这个伯伯?”陈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

“呵呵,静姐说她去武汉了,我就……没过去打扰您老人家。”

“她一个月前就回来了,怎么也没见你过去呀?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我听说了,你和六十分耗上了,期中考试的几门课,就在六十分徘徊。”

“此事纯属巧合,我期末考试一定努力。”明靓笑着保证。

陈教授和明大鹏是高中校友,两人至今仍是那所高中的骄傲。两个人虽然很少见面,却一直保持联系。回山西过年时,两家也会约了一块吃饭。陈教授膝下有一女,叫陈静,在华大读物理学博士学位,长明靓七岁。明靓来京大,明大鹏打电话请陈教授照应点。一学期都快结束了,陈教授也没见明靓的人影。他是个民主的长辈,只要不出格,他是不干涉孩子们的生活的。

陈教授从上到下打量了明靓几番:“别告诉我,明大鹏、周小亮把钱全卷到南非买钻石了,他们的女儿落到穿地摊货的局面。我刚才差点没认出你来。”

“没有啦!我直接从我爸妈那儿回的学校,行李带得不多。这学期我先凑合着。”明靓心虚地直吞口水。

“女孩子还是穿漂亮点,又不是没那个实力。元旦假期,让你静姐陪你好好地逛一逛。”

“马上就快寒假了,回家啥都有了,不能乱浪费,钱不好赚的,是不是,陈叔叔?”明靓小心翼翼地撒着娇。

“盈盈,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靓认真地敬了个少先队礼:“向陈教授、陈导师、陈伯伯保证,绝对没有。”她是真的不能乱花钱,明大鹏和周小亮在生活费方面是没亏待她,可是添战袍不要钱吗,她攒的买手机的钱还没够呢!她其实很想买一款国产手机,能接电话和打电话就好了,可是,若让周小亮发现了,必然要追问iPone哪儿去了。南非那么远,周小亮确实不慈祥,可如果听说她的手机被偷了,也会小小地担心一下,为人子女要懂得体贴。幸好她现在和他们联系都是用寝室的座机,按时按点,一切都很祥和。

这学期就快要结束了,婚约虽然还在,可是离解除也不太远了,所有的牺牲和委屈都将是值得的。

陈教授威胁道:“以后七十分以下,一律补考。”

“好吧!”明靓不敢把嘴噘得太高,暗暗叹息。严浩就站在五米之外看着,大概什么都听到了。她不禁破罐子破摔,这样也好,她的尾巴至少在他面前不用藏着掖着了。

出于对明靓做托的感谢,严浩请她吃饭,并且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又说道:“吃完我陪你去网吧选课,正好顺路。”

京大隔壁的巷子里有一排小餐馆,全国各地的风味都有。明靓只肯点一碗刀削面,她怕欠着严浩,然后需要回请,来来去去,藕断丝连,就没个尽头。她可不想委屈自己,时时对着这张清俊却冷冰冰的脸。

吃完,两人还去了那家网吧,严浩没开机,坐在一边看明靓选课。杜教授的课不指望了,其他好过的课也早被抢光了。明靓最后选修了经济法。

“怎么了?”严浩看明靓一张苦瓜脸。

“这课适合你,不适合我啊!”

“那我陪你上。”

明靓敬谢不敏。她可以忍受耳朵的折磨,不能再承受精神的伤痛。

山胖在元旦前终于回归组织,因为不久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告诉明靓,他要设计一款专门供特殊体型的人士开的车,座椅的设计要人文化,宽敞、舒适、自在。

明靓问耗不耗油,他沉默了片刻,深沉地道:“很多事都难以两全其美。”

明靓点头:“是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山胖握紧拳头:“我会加油。”

元旦前最后一次课上,明靓接住了高小青投射过来的目光,那是明晃晃的挑战。明靓觉得高小青瘦了,瘦削的高小青棱角格外分明,也很锋利。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高小青在邮筒前站定,投了封信。

明靓看得很分清,是信,不是贺卡。她用一种崭新的目光凝视着高小青,在这个时代还坚持以笔抒情的人,很浪漫、很温柔、很典雅。

元旦,京大的活动一堆,校园里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明靓只对学校礼堂里的经典影片回放感兴趣。她每天经过宣传栏,都要停下来看看放什么片子。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放映的是费雯丽主演的《魂断蓝桥》,情节浪漫,男主角帅气,女主角靓丽,主题歌《友谊地久天长》更是耳熟能详。

明靓想看这部电影很久了,她没好意思让李怡然陪她去,这么美丽的夜晚,李怡然是属于杜教授的。至于山胖,礼堂的座椅容纳不下他,得加座,太麻烦。

以为没什么人爱看老电影,明靓也不着急,踩着点过去。一进门她傻眼了,一千多个座位的礼堂,差不多是座无虚席,还多数是情侣,那样子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靓想放弃,可是又不死心,灯光已经熄了,她猫着腰,一排排地找,好不容易看到第十排中间有个空座。这可是黄金位置,不会是人家占的座位吧?

她正迟疑着,后面的同学怒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明靓硬着头皮往里走,当看清空座位旁边的人,她僵住了。

有个作家写过:人与人的相遇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找到另一滴,其间的过程非常茫然而不可预料。京大处处林荫大道,风景美丽,道路宽敞,她怎么就和严浩一次次不期而遇呢?

明靓准备放弃观看,手臂却被拽住。

“影片要开始了,不要妨碍别人的观看。”低沉磁性的嗓音,不容抗拒。

明靓坐正,直视前方,大气都不敢出,手心微微出着汗。颜浩和胡氏姐妹好像都不在,严浩今天怎么落单了?

她的手心被塞进一桶爆米花,还有一瓶可乐。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很暖。她愕然地转过脸,两只眼瞪得就差从镜片后跳出来了。

严浩淡淡地点点头:“我有试吃过,没有毒。”

明靓语塞了,她以为“零食”这个词,不该在他的字典里出现。

“不喜欢就扔在边上,等电影结束,我带你出去吃别的。”严浩说着,语气中带着宠溺的意味。很宠溺?晕了,她彻底晕了。她认为不是自己发高热,会错了意,就是严大公子发高热,用错了语气。

电影开始播放,明靓很快就忘却刚才发生的一切,为电影的情节深深陶醉。她随着情节的发展微笑、流泪、痛哭,顺便把手中的食物吃光光,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并不在荧幕上,而是久久地徘徊在她靓丽的脸庞上。

她意犹未尽地看着幕布上出现“END”,灯光亮起,人群涌动。

明靓一腔感慨无法压制,激动地拉住严浩:“这编剧真是后妈,男主角和女主角都受了那么多的苦,终于在一起了,怎么还要来这一出意外?这是为虐而虐。”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永恒的秘密的,爱情里不仅要相爱,还有尊严、公平。他们的悲剧是注定的。”严浩淡笑地看着她。

明靓张大嘴,诧异地盯着他,不是因为答案,而是醒悟到她欲与之讨论的对象竟然是他,而他还认真地回答这么言情的话题。接着,他还和她探讨了电影语言、叙事技巧、画面调度、人物塑造。于是,她知道了这位学长不只是会打官司。

“下雪了。”明靓欣喜地看着天地间飞扬着的雪花,像春日的柳絮一般翩翩起舞,这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会从今年下到明年,陪我们跨年。”还有两个小时就是凌晨十二点了。

严浩冷酷的双眸里,注入一丝温柔:“喜欢雪?”

“哈尔滨一年里有五个月在下雪,有时我都觉得这白白的雪像我的呼吸、我的肌肤。”地面上已经有点白了,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显眼的脚印。

“想家吗?”

“想呀,就像这雪,没有哈尔滨的白,没有哈尔滨下得大,被雪覆盖的路、树、房屋都没有哈尔滨的美。”明靓张开手掌,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

反正她的意思就是什么都是哈尔滨的好,严浩失笑:“第一学期总会这样,明年、后年,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明靓侧过身,眼睛亮得吓人:“严学长,这么好的时光怎么能浪费,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明靓所谓的有意义的事,就是到校外一个烧烤店买了一大袋的烤肉串,又买了两盒炸年糕。

“京大最美的地方是哪里?”

他带她去了樱花湖,樱花林后面有张石椅,是情侣们最爱的地方。这里路灯照不进去,幸好有雪光映着,不至于黑漆漆的。树林里的树叶都落尽了,但林子高密,能挡着一些风、一点雪。这个季节,这儿除了视野开阔,其实并没美感可言。

“你吃什么?”明靓一张口,被灌入一嘴的北风。她拍着心口,都咳得笑了。

夏天的晚上,男生们爱叫几瓶冰啤,要上一些烤肉串,边喝边侃。严浩很少吃烤串,总是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着酒。

“年糕好吃吗?”

“友情提醒,你最好不要吃年糕。不过这儿没其他人,你可以尝试下。”雪花模糊了镜片,明靓摘下塞进口袋里。

果真吃年糕是个技术活,削得很尖的竹签,挑起来就是一串,要整个人埋在盒里大口吞咽,一不小心就糊了满脸满身,不过味道很不错。明靓说蘸年糕的酱汁味道好:“我还喜欢吃那家的炸花菜、蘑菇。不尝点烤串吗?”

严浩用手帕擦了三遍嘴巴,才确定干净了。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明靓递来的肉串。他还是不太喜欢,胡椒粉撒得太多了,于是慢慢地咀嚼着。明靓吃得也很慢,不时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可能是肚子里填了些东西,两个人觉得也没多冷了。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放烟火?”明靓向往地道,“如果有,一定会非常非常美。不过没有也没关系,现在的时光对于我来讲,已是最好的。”

严浩心中一动,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

“时光如水,是不能倒流的,我们必须跟着时光的脚步走。这时候的我一切都没有定型,想做什么,想学什么,都可以从头来。没经历过挫折,没被爱情伤害过,没有被金钱困扰过,没有职场升迁的压力,可以从容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任性地安排自己的人生,不沧桑、不灰暗、不落寞,我的明天,天天阳光灿烂!啊,烟花……新年到了!严学长,新年快乐!”明靓举起双臂,欢跳起来。远处,一朵朵烟花在雪夜里绽放着巨大的光束,缤纷了整个夜空。

严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飞扬。

“真希望学长今晚也像我一样快乐……阿嚏!”明靓不好意思地揉了下鼻子。

“我们该回去了。”虽然极不情愿,严浩还是果断地说道。

明靓留恋地看着烟花散尽在夜色里,哆嗦着道:“再待一会儿……阿嚏!”

“我们以后再来。”严浩严厉地道,伸出手做了他整晚都想做的事,牵住了明靓冰凉的手。

明靓怔了一下,讶然地看向严浩,由于睫毛上沾了片雪花,她眼睛眨了好一会儿,那雪花就变成了水滴。

“听话!”严浩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水滴。

明靓的思维也像冻僵了,她怎么觉得严浩这点温暖刚刚好,她不讨厌,也不会多想,由他牵着回公寓好像很应该、很自然。

“我今天过得很快乐。”看到摘桂楼的灯光,严浩站住,拍去她两肩的雪花,“回去最好喝点热水,早点睡。”

“晚安!”明靓点点头,跳着上了台阶,跑去值班室向管理员阿姨说了句“新年好”。严浩看着,清俊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严浩?”身后有人大喘气,声音迟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年快乐!”严浩转过身,朝合撑着伞、瞪大双眼的胡氏姐妹轻轻颔首,对颜浩挑了一下眉,“一块回公寓吗?”

“不是……好吧!”颜浩看看快要哭出来的胡雅兰,把泛滥到嗓子口的好奇用力咽下。

颜浩和胡氏姐妹晚上去看新年音乐会了,严浩问音乐会怎样,颜浩回了句就那样,像是意兴阑珊。

公寓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一身风雪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管理员大爷笑意盈盈地喊住颜浩,送上一堆贺卡和礼物:“今年还是你最多。哦,严浩也有。”严浩只有薄薄的几张贺卡。他这个冷面公子,几年了,已让聪明的女子懂得知难而退。

颜浩不在意地翻了翻,其中竟然还有几封信,有一封是自制的信封,上有手绘的花卉,真是用心良苦。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真可爱。”

严浩的贺卡都是高中同学寄来的,写来写去,年年就那几句话。他开了寝室的门,拿下围巾,一颗颗地解着大衣的纽扣。

颜浩推门进来,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他拉把椅子坐下,猛咽了两口口水:“你……真的栽了?”

许久,严浩都没出声,颜浩以为他拒绝回答时,他突然开口了:“如果……我说是呢?”

颜浩震惊了,严浩现在的样子很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骑士,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与尊严,手握长剑,倨傲地向对方发起挑战。

颜浩说:“我只能说你的口味很重。”

“你不反对?”严浩下颌紧绷。

颜浩摊开双手,含蓄地道:“我依然觉得那个黑妞与你不般配,不过,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看你认栽,我想你以后的日子至少不会太单调,那黑妞挺有趣的……你这两天一到晚上就买一堆零食去礼堂,不会就是为了守株待兔?”

严浩脱下大衣挂好,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颜浩:“她很喜欢经典影片。”

颜浩一拍大腿:“你这招数真是老套,你来问我啊,把妹我最有心得了。要不我帮你出几招?”

“不要,”严浩认真地道,“我只想以我的方式走近她。”

颜浩翻了个白眼:“你不急,我还急呢!”他心里面直叹气,严浩怎么就动了心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迷心窍?可他是严浩啊!

人们常说同性相斥,颜浩又是极其自恋的一个人,可他唯独对严浩很入眼。无论在老师面前,还是和同学相处,严浩总是表现得那般恰到好处,不冰冷,很得体。

严浩的笑意很淡,像是很疏远,却不冰冷。两人同龄,颜浩觉得再多给他五年,他依然追不上严浩的自律与定力。他不讨厌明靓,可是想到那两个人站在一块,就觉得那画面很搞笑好不好。可是刚刚在摘桂楼外,他看着严浩抬手替那丫头拍落雪花,似乎在叮嘱什么,那黑妞乖乖地点着头,他竟然觉得那一幕很美,瞬间就意识到严浩的春天来了。

“你一点经验都没有,深一脚浅一脚的,什么时候能到岸呀?”

“现在这样就好。”严浩的口吻越发严肃。

颜浩抬手挠了一下眼角,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乐不可支:“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看中了黑妞哪一点?”

哪一点?严浩心中一软,就是看了她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眼,然后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会不会看到她呢?后天呢?将来呢?这种情绪很奇怪,可是不讨厌。想到她,他就情不自禁想笑。

“说呀,不要告诉我你对她一见钟情。”颜浩嘴角一扬。

严浩背过身去:“无可奉告。” pjGMdePX+0SU7Gfhv/Z9vaypm5dBX8ardms+iPTCWgSxnNDVtAgrra9ikWq03/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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