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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钗难绾再生缘

青鸟未传云外讯

第二十七回

厉盼归取出了那本武功秘笈,踏上一步,便要交给孟神通,孟神通喝道:“止步,把书摊开,挂在杖头上。”他一手按着那老婆婆的背心,一手夺过了灭法和尚那根禅杖,将禅杖伸到了厉盼归的面前。原来他怕厉盼归的武功厉害,不敢让他近身。其实厉盼归天性纯朴,他一心救母,根本就未曾动过这个念头。

厉盼归悲愤之极,将书摊开,叫道:“书你拿去,快放我的母亲。”就在这刹那间,孟神通得意的笑声刚刚发出,突听得一声惨呼,那老婆婆一口鲜血喷出,向前冲出几步,突然间便像一根木头般的倒下来了!原来她为了免得儿子受孟神通的威胁,早已决心一死,来保全这本武功秘笈,就在孟神通和他儿子说话的时候,她强自运功,施展邪门的“天魔解体大法”,自己震断了全身经脉。孟神通全副心神放在那本武功秘笈上,并未察觉她暗中运功,陡然间被她挣出了掌握,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天魔解体大法”是邪派中一种与敌偕亡的功夫,那是碰到了敌人比自己高强得多,或者被敌人点了穴道,无法解开的时候,拼着一死,才使用的。“大法”用到尽时,自己的全身经脉固然全部震断,而敌人受这临死的一击,也是无法幸免。可惜厉盼归的母亲功力未纯,孟神通受她的阴力一震,立即将她推开,虽然留下内伤,却未至当场身死。

那老婆婆突然吐血而亡,双方都是大吃一惊。孟神通呆了一呆,首先清醒过来,禅杖一挑,将那本武功秘笈挑起,厉盼归大吼一声,和身扑上。孟神通的禅杖脱手掷出,向金世遗的咽喉插去,一手抓到了那本武功秘笈。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呼的一声,厉盼归一掌向他的天灵盖击下,左掌挥了一个圆弧,也穿入了孟神通的臂弯之中,勾住了他的手腕。

孟神通使出浑身本领,双掌相交,声如闷雷,一经接触,五脏六腑都给震得好似要翻转过来,但虽然如此,他也发觉了厉盼归的功力似是不如从前,孟神通无暇思索,左臂也用力一挣,“格嘞”两声,双方的腕骨都已折断,那本武功秘笈给撕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石室里嗡嗡作响,原来是金世遗一剑将孟神通掷来的禅杖削为两段,立即抢上前去,挺剑向孟神通疾刺。

孟神通大喝一声,使出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心一翻,寒飚陡起,金世遗被他阻了一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听得“蓬”的一声,厉盼归的身躯晃了两晃,突然倒下地来,同时灭法和尚好像发狂一般,双臂箕张,向金世遗猛扑!

原来孟神通发觉厉盼归的功力好似大不如前,他拼了全力,出乎意料的竟然震倒了厉盼归,他立即心生毒计,在灭法和尚尾闾的“精促穴”一戳,将他一推,叫灭法和尚替他抵挡金世遗的宝剑,而他自己则从角落的暗门逃出去了!

孟神通那一戳乃是邪派中的“催精迷神”手法,灭法和尚的那根禅杖被金世遗的宝剑削断,正自震惊,做梦也想不到孟神通会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将他牺牲,他被孟神通在“精促穴”上一戳,登时血脉偾张,神智迷糊,恶狠狠地向金世遗扑来。

金世遗喝道:“你要送死吗?”灭法和尚双臂一抱,金世遗一剑刺穿了他的肩头,但他的上半身也被灭法和尚双臂匝住,竟然动弹不得。原来这“催精迷神”的手法,能令人在神智迷乱之后,全身的潜力都发挥出来,最少也比寻常增强了一倍,金世遗和灭法和尚的功力本来是在伯仲之间,灭法和尚的功力突然增加了一倍,金世遗当然要受他所制了。

厉胜男见状大惊,急忙叫道:“快把剑给我。”金世遗手指一松,宝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厉胜男连忙拾起,挥了两挥,将灭法和尚的两条手臂全都斩断,灭法和尚发出裂人心魄的惨叫,倒地身亡,血水喷得金世遗浑身通红!

金世遗定了定神,这才发觉孟神通已经逃出石室,厉盼归躺在地上,双目火红,脸如白纸,已是奄奄一息,这个时候他当然顾不得再去追孟神通,急忙俯身察看厉盼归的伤势。厉盼归嘶声叫道:“不要顾我,你们赶快去追杀孟老贼,再迟就来不及啦!”

厉胜男要发动地道的机关,却发现了机关的中枢早已给孟神通破坏,那是无法再阻止他逃走了。厉胜男暗暗叹了口气,走回叔叔的身旁,只听得厉盼归怒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厉胜男道:“叔叔,待你养好了伤,还怕孟老贼逃得上天么?”厉盼归喘了口气,恨恨说道:“我好不了啦!那孟老贼吃我击中一掌,料他也是受伤不浅。世遗,你趁他伤还未愈的时候,可以打得赢他,若不早早将他除去,待到他练成了武功秘笈的本领,天下无人能够制他!厉家的血海深仇,也休想报了!去呀,快去呀!你们要我死不瞑目吗?”

金世遗道:“叔叔,你放心,我们就去。”他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一面劝慰厉盼归,口中说去,却弯腰将厉盼归抱了起来,正要检视他伤在何处,忽觉厉盼归的身子已是僵硬如铁,“卜”的一声,那半部“武功秘笈”从他的手中跌了下来,厉胜男一探他的鼻端,厉盼归的气息早已绝了!可怜他的名字叫做“盼归”,盼到了亲人,却回不了老家!

厉胜男嚎啕大哭,金世遗和厉盼归母子所处的时日虽是无多,但感到他们天性纯朴,撇开厉胜男的关系不谈,也是个很难得的朋友,这时见他们母子双亡,心中亦是好生难过。

厉胜男哭得眼中流血,迄是不肯停止,金世遗道:“人死不能复生,最要紧的还是替死者报仇。你叔叔的遗言,说得有理,孟老贼在这岛上,若不将他除去,死者固不能瞑目,生者亦难以安心。”厉胜男听了他这一番话,这才收了眼泪,但仍然哽咽着说道:“如今我真是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今后我就只有倚仗你啦!”金世遗低下了头,不敢接触她泪光莹然的眼睛,他为厉胜男而感到辛酸,同时又感到心头上的负担更重了。

金世遗眼光一瞥,看到了地上那半部武功秘笈,说道:“胜男,这是你们厉家的宝物,虽然只有半部,也许还有用处,你把它收好了吧。”厉胜男哀声说道:“要不是这部武功秘笈,我叔叔也不至于死在孟老贼之手!”金世遗一想,厉盼归的武功本来是远胜于孟神通,若不是他为了取这部武功秘笈,就不至中了乔北溟所遗下的剧毒;若不是他中了剧毒,孟神通又焉能杀了他?再想到厉家世世代代被这部武功秘笈所累,弄到如今只剩下了厉胜男一人,如此看来,这武功秘笈真是不祥之物!

金世遗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想到此处,几乎就要去把那武功秘笈撕个稀烂,但当他拾起来时,转念一想,便压下了自己冲动的情绪,仍然把那半部武功秘笈交到了厉胜男手上。

金世遗道:“你叔叔为了这部武功秘笈而亡,但你要为他报仇,只怕将来还得依靠这部武功秘笈。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只看你怎样来用它。你还是把它先收好了吧。但愿咱们等下便找得到孟神通,能够不用这部武功秘笈更好。”

当下,两人顾不得掩埋尸体,先去搜查孟神通的下落。出了地道不远,便没了孟神通的脚印,这海岛方圆百余里,一眼望去,都是茂林丛草,怎知孟神通躲在何方?厉胜男道:“前两次叔叔带了金毛狻去找他,连金毛狻也嗅不到他的气息,只怕咱们还要和他在这海岛上同处一些时日了。”金世遗心念一动,道:“咱们先到海边去看,看看咱们那只船是否还搁在那儿?”厉胜男道:“对,咱们守着那只船,或者干脆将它更破坏多些,便不怕孟神通逃走了。”

两人奔到海边,不由得叫声苦也,原来他们想到的,孟神通也早已想到了,只见海中有一只木排,木排上有一个人,隐约还可以认得是孟神通,至于那只大船,却已是无影无踪了。

那只大船本来是给灭法和尚戳破了几个大洞,船桅也已折断,不能出海的了,哪知孟神通为了逃命要紧。人急智生,索性将船的上盖全部毁坏,抛入海中,拣那完整无损的船板,缚成了一个大木排,这时早已划出大海中心,离开了岸边数里了。

金世遗大叫道:“孟神通,你找死么?你这只木排,一个浪头就可以送你去见海龙王!”孟神通的大笑之声远远地从海面飘来,只听他说道:“多谢你的好心,但我宁可去见海龙王,若是海龙王不要我,哈哈,我侥幸回到中原,我就是天下无敌啦!”

原来孟神通做梦也想不到厉盼归会丧在他的掌下,他自忖受伤之后,连金世遗也未必抵敌得过,若给厉盼归养好了伤,那就迟早都要送命,他焉敢在这岛上再多留片刻?乘木排出海,虽是危险到极,但终胜于在这岛上束手待毙,因此他才毫不迟疑地拿生命去搏他一搏。但孟神通这一走,对金厉二人,也是免了一重危险。要是孟神通知道厉盼归已死,他只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金世遗在几天之内未必找得到他,他的功力深厚,静养几天,最少便可恢复七八成,那时谁死谁生,更难预料了。

海风呼啸,风声中混杂着孟神通得意的笑声,渐远渐寂。不多一会,海面上只剩下一个黑点,孟神通和他的木排已经看不见了。

厉胜男低声说道:“嗯,死的死了,走的走了,这荒岛上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啦!”眼光中充满着寂寞与凄凉,有气无神地望着金世遗,似乎要从金世遗这儿得到一丝安慰。

在金世遗的一生中不知曾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但这一次,他的内心也感到颤栗了,孟神通已把他们的船只毁坏,要想重回故土,那几乎是绝望的了。除非是学孟神通的办法,也造一只木排,但是自己可以拿性命冒险,却不能令厉胜男也跟着自己冒险啊!

金世遗再一次避开了厉胜男的眼光,说道:“天快黑啦,回去吧。”厉胜男默默无言地跟着他走,斜阳在海滩上画出两道长长的人影,时而分开,时而合一,金世遗望着自己的影子,心中一片茫然。

难道这一生就要和厉胜男老死在这荒岛上?重复着厉盼归同样的命运?难道今生今世,就永远不能再见谷之华了?还有那对自己念念不忘的李沁梅?想到此处,金世遗不禁黯然神伤,怆然泪下。忽听得厉胜男幽幽说道:“这林子里好冷,好冷!嗯,世遗哥,都是我连累了你!”

金世遗好像从一个恶梦之中被人唤醒过来,咽下眼泪,低声说道:“上天既要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咱们就只好在这荒岛中活下去,哪说得上是谁累了谁呢?”两人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厉胜男脸色豁然开朗,说道:“我真不知应该怎样谢你才好,世遗,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金世遗道:“我答应过你的话从来不会更改,你忘记了咱们已经结拜兄妹么?为什么还要一再的和我说这些客气的话儿?”厉胜男面上一红,又低下了头默默无言了。

夕阳落入海中,树林里又黑又冷、两人的影子都给黑暗吞没了,但金世遗心头的阴影却永远无法摆脱,人生的变化是如此离奇莫测,他想躲避的人却偏偏被命运缚在一起,他想见面的人却偏偏被大海隔开,谁又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离奇的变化?

是的,事情的确是难以预测的,比如说,金世遗就怎样也料想不到,此时此际,李沁梅正在为他招魂,为他流尽了伤心的眼泪,而中原的武林,也早已传遍了他的死讯了!

原来那一日在崂山脚下,李沁梅目睹金世遗所乘的船只在海天云影间消失之后,悲伤之极,无论如何,也要出海去追寻金世遗,她的母亲冯琳拗她不过,当然她不能让女儿单独出海,只好用重金雇了一只海船,和她同去。

冯琳少时,曾被萨氏双魔所掳,在猫鹰岛住过一段时间,猫鹰岛和蛇岛相邻,她也曾到过一次蛇岛,虽然隔了多年,却还记得方向,她估量金世遗出海,总不会毫无目的,他是在蛇岛长大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先回到蛇岛。于是冯琳吩咐水手,按照她所指示的航线,驶向蛇岛。

船行十多天,距离蛇岛还很远,一日,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闷雷的声音,轰轰不绝,声音的来处,正是蛇岛那个方向,她还不知道是蛇岛的火山爆发,但风涛险恶之极,水手们为了保全性命,只好离开这个航线,又过了十多天,待到风浪平静,然后再绕回去。这样的耽搁了许多时日,等到她们的海船抵达蛇岛之时,已经是火山爆发之后一个多月了。

蛇岛的景象令她们大大吃惊,岛上的树木都没有了,往昔触目可见的蛇群也没有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简直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毁灭了,冷结后的熔浆形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好像是在一个神话的世界之中。

而更令她们吃惊的是在海滩上发现一条鲨鱼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在鲨鱼腹内找到了金世遗那根铁拐!后来又在乱石丛中找到金世遗的一些遗物,那是侥幸没有被熔浆熔化的,其中就有一根李沁梅的玉钗。这根玉钗正是李沁梅以前被孟神通囚禁之时,交给谢云真拿去作为凭信,向天山派同门求救,后来却落在金世遗手中的。这里面曲折的经过,李沁梅直到现在还没知道。

尽管她不知道其中经过,但找到了金世遗的铁拐,又找到了金世遗的遗物,她怎还敢想像金世遗还在人间?她拈起玉钗,当场就晕了过去,待到醒来,已经是在回航的船上,幸好有母亲守护着她,给她百般慰解,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冯琳带女儿回转天山,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一年、二年,现在第三年又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李沁梅心上的创伤在时间的流转中渐渐减轻了,但是她仍然会时不时的拈起那根玉钗,在无人处悄悄落泪。

这一天李沁梅独自躲在房中,又将那根玉钗找了出来,对着玉钗想起了伤心的往事。她想起了和金世遗相处的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大家都是不懂事的大孩子,金世遗非常喜欢捉弄别人,但对她总是百般呵护,她有时很欣赏金世遗的淘气,有时又和他吵架,这一切欢乐的回忆,现在都已变成了伤心的往事了。她又想起了蛇岛上的悲惨景象,正像一场恶梦,她本来是不忍心再想的,但这个恶梦却时时侵扰着她,一闭上眼睛,就似看到一条凶恶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将金世遗吞了下去。

三年来她也陆续听到关于金世遗“生前”的一些事情,有人说他是和厉胜男一同出海的。但厉胜男和谷之华的消息却丝毫也没有得着,好像这两个人随着金世遗之死,也突然失踪了。三年来她也听到不少关于金世遗的议论,金世遗丧身蛇岛的消息,从天山弟子的口中传播开去,震动了整个武林。有些人大为快意,有些人则大为惋惜,尤其是唐晓澜。他看过毒龙尊者的日记,猜想得到金世遗是为了消弭蛇岛地下的火山灾祸而去的,因此他在安慰李沁梅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尽管金世遗不拘小节,得罪了许多人,甚至被人称为“毒手疯丐”,但他这一死,却表现了他的极其伟大的胸襟。

李沁梅想到了她姨丈对金世遗身后的评论,伤心之中,也感到了些快慰,金世遗虽然死了,但也因此而令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更多的怀念了。

李沁梅正自沉浸在回忆之中,突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在她的房门轻轻敲了两敲,李沁梅怔了一怔,道:“进来吧!”抬头一看,只见推门而入的正是她的师兄钟展。

这三年来钟展没有离开过她半步,但却从来没有向她再提过婚事。这是冯瑛的主意,钟展是唐晓澜唯一的弟子,金世遗既死,唐晓澜和冯瑛都希望李沁梅能嫁给钟展。但冯瑛理解李沁梅的心情,也知道她的脾气,在她悲伤未过的时候,若替钟展提亲,只怕会惹起她的反感,因此不如让它自然发展。沁梅是个胸无芥蒂的人,果然经过了三年的朝夕相处,对钟展虽还未谈得上一个“爱”字,但已是和他亲如兄妹了。

钟展走进房间,见李沁梅的掌中露出一截玉钗,眼角的泪痕还隐约可见,心中不由得微有酸意,想道:“金世遗已死了三年,她还是忘不了他。”他佯作不知,微笑问道:“山峰上新开了几朵雪莲,师妹,你怎么老是闷在屋子里头,也不出去玩玩?”李沁梅道:“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钟展道:“我给你说一件新鲜的事儿解闷。”李沁梅道:“什么新鲜的事儿?”钟展道:“我师父那儿来了三位客人,你猜是谁?”李沁梅道:“是谁?”

钟展道:“一位是峨嵋派的谢云真,不过她现在是代表丐帮来的;一位是邙山派的程浩;还有一位是青城派的萧青峰。”李沁梅诧道:“他们三位联袂而来,想必是武林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钟展道:“可不是吗?咱们这里好像世外桃源,江湖上已闹得天翻地覆啦!”李沁梅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钟展道:“丐帮的四大香主被害;丐帮帮主翼仲牟和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受了重伤;邙山派的赵英华和赵英民两兄弟也给人家捉去了!邙山派的掌门曹锦儿被人限她在明年独臂神尼的忌辰自尽,而且指定要她招集同门,在邙山独臂神尼的墓前自尽,否则要把邙山派杀个干干净净!”

李沁梅不禁大为骇异,叫起来道:“有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钟展道:“丐帮在八月初三举行开坛庆典的时候,有一个蒙面人穿了丧服进来吊丧,丐帮一年一度的开坛是个隆重的庆典,这个人一进门就哭丧,可不是成心捣蛋来吗?四大香主登时围着他喝问,这蒙面人说道:‘我为什么吊丧,等下你们的帮主和所有丐帮弟子都会知道,只有你们四人已来不及知道了。’说了这几句古怪的话儿,立即动手,闪电般的把四大香主全部击毙!”

李沁梅叫道:“这怎么可能?丐帮的四大香主武功各有专长,在江湖上都算得是一流人物,怎会一下子就给人全部击毙?”钟展道:“是呀,讲起来令人不能置信,可是奇怪的还在后头呢!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是丐帮帮主翼仲牟的好友,这时恰巧也在,他们两人一起上去和那蒙面人动手,不到一支香的时刻,也都受了重伤,韩隐樵而且被打成残废,听说现在还不能动弹!”

李沁梅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要知青城派掌门人韩隐樵乃是和她姨父唐晓澜同一辈的人物,内外兼修,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尤以天罗步、天罡掌、天遁剑三种绝技冠于武林。以他这样的本领,和丐帮帮主翼仲牟联手合斗那个蒙面人,还居然受到重伤,这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这蒙面人究竟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钟展续道:“这蒙面人重伤了青城派掌门和丐帮帮主之后,仰天大笑三声,说道:‘翼仲牟,你现在识得老夫的厉害了吧?要想报仇,明年三月十五日到邙山来吧!’说到最后一个字,听那笑声,已在数里之外,丐帮弟子哪里追得上他!只好先行救死扶伤,但见四大香主已是躯体冰冷,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紫气,脉息早已断绝了,翼仲牟面色难看之极,挥手叫道:‘撤除庆典,立即派人去告诉掌门师姐,说是,孟——’”

李沁梅失声叫道:“是孟神通!”钟展道:“不错,正是孟神通。想来他是有心趁丐帮举行开坛的庆典前来挑衅,怕有人认出他的面目闻风远避,所以蒙面前来。”

李沁梅呆若木鸡,半晌说道:“真想不到,这老魔头又出现了!”自从冯琳最后一次在崂山和孟神通交手之后,三年来孟神通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李沁梅也以为他在海外失踪了。如今听到孟神通再出来害人的消息,惊骇之余,不由得又联想起金世遗来。想金世遗和孟神通同时出海,金世遗丧身鱼腹,偏偏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却能活着回来,不由得悲愤难名,欲哭无泪。

钟展道:“师妹,你怎么?”李沁梅拭了眼泪,说道:“我听了心里难过,嗯,现在好一点了,你说下去吧,后来怎么样?”这种惨事,人人都会听了难过,但李沁梅和丐帮诸老并不相识,所表现的悲痛之情却是有点逾分,所以钟展也不禁有点惊奇,他怎想得到师妹是借别人的灵堂来哭自己。

钟展歇了一歇,继续说道:“翼仲牟被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伤了之后,急忙派遣弟子去禀告他的掌门师姐,哪知孟神通又先了一步,丐帮弟子抵达涿县赵家,孟神通已把曹锦儿的两个孙儿掳走了!”

李沁梅惊道:“掳走的竟是曹锦儿的孙儿么?”钟展道:“不错,曹锦儿嫁给涿县赵家,赵英华、赵英民正是她最疼爱的两个孙儿。孟神通不但掳走她的两个孙儿,还限令她在明年独臂神尼的忌辰自杀!看来孟神通这次重出江湖,就是为了收拾邙山派的。翼仲牟以邙山派的弟子身兼丐帮的帮主,所以连带丐帮遭殃。”

李沁梅道:“丐帮和邙山派关系最深,不过说丐帮是连带遭殃,那也不尽然。我妈大约还未对你说过。丐帮的第十七代帮主周骥就是被孟神通杀害的,丐帮和孟神通更是有血海深仇。”

钟展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丐帮第十八代帮主,周骥的师嫂、铁拐仙吕青的妻子谢云真这次亲自前来。”吕青、周骥、翼仲牟三人都是甘凤池的弟子,甘凤池与丐帮十六代帮主冷白涛是莫逆之交,冷白涛在生之时,深感丐帮人材凋落,恐防后继无人,因此要甘凤池的弟子周骥投入丐帮,死后便传位给他。待到周骥被孟神通害死,周骥的师兄吕青接位,成为十八代帮主。吕青死后,丐帮再奉甘风他的关门弟子翼仲牟为帮主,所以邙山派中甘凤池这一支派实际已是与丐帮合一,渊源之深,可以想见。

钟展道:“丐帮和邙山派在武林中是两大帮派,和其他各大门派,都有点渊源,孟神通这么一来,简直是等于向整个武林挑战了。”

李沁梅问道:“谢云真、程浩和萧青峰同来,可是想请我的姨父出山吗?”钟展道:“不但是向我们天山派求援,其他各大门派,听说他们也派有人去求援了。不过他们三人分别代表丐帮、邙山派和青城派而来,对我们天山派那是特别重视的!”

李沁梅问道:“姨父决定了没有?”钟展道:“他们正在前面商议。”李沁梅道:“好,我也去听听!”钟展见她神情激动,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是师妹从海外归来之后,对任何事情都似不感兴趣,现在却对丐帮的事情如此关心,这是三年来从所未有的。“或者可因此而转移她对金世遗的思念吧?”他想。忧者是她可能因此而要到邙山去卷入这场漩涡。

冯琳冯瑛两位姐妹比邻而居,李沁梅到了姨父家中,只见姨父唐晓澜、姨母冯瑛和她的母亲正与那三位客人在大堂上商议,唐晓澜面挟寒霜,神色非常沉重!

原来唐晓澜正在考虑人选的问题,在各大门派之中,天山派和邙山派的渊源最深,吕四娘生前和冯瑛、冯琳并称“三女侠”,和唐晓澜更是情如姐弟,本来唐晓澜是想亲自出马的,但他现在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参加各大门派围攻孟神通一人,未免有失身份,是以一时之间,踌躇未决。

李沁梅和钟展走进来,正听得冯瑛说道:“你们放心,贵我两派,休戚相关,贵派有事,我们断无坐视之理。嗯,你看叫谁去走这一遭?”后面这句话乃是向她丈夫唐晓澜说的。唐晓澜未曾回答,李沁梅已接口说道:“姨父,我去。”

唐晓澜沉吟说道:“你去吗?好吧,你问你的母亲,要是她让你去,我不反对。”李沁梅扯着母亲的衣襟,一副撒娇的神气,问道:“妈,你和我去好不好?”

冯琳笑道:“难得你这样高兴,好吧,妈就陪你去趁这场热闹,让你也开开眼界。”

唐晓澜和冯瑛也是这样的心意:让李沁梅去趁这场热闹,纵然冒些风险,也胜于她闷在家里。当下冯瑛说道:“妹妹,你这次带梅儿前往,面临大敌,须得慎重一些才好。”

冯琳哈哈笑道:“什么大敌?孟神通我已和他交过两次手了,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唐晓澜正容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以韩隐樵的武功尚自伤在孟神通手下,以此看来,要么就是孟神通当年和你交手未尽全力,要么就是他在这三年中有了极大的进步,总之是丝毫也不可轻敌。”

冯琳见唐晓澜如此郑重,只好表面唯唯称是,心中却实是不信。三年之前,她和孟神通交手,试出孟神通的功力最少还比她差三年的火候,这三年来她也有增长,纵算孟神通增长得比她更快,最多也不过拉成平手,她哪里想到孟神通已获得了乔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经过了三年的潜心苦练,孟神通已自信是天下第一人,要不然他怎敢有这个胆子闯这样的大祸,明目张胆地向整个武林挑战?

唐晓澜又向谢云真问道:“其他各大门派,将派出什么人来,已经知道了一些么?”谢云真道:“我在动身之时,已经知道了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峨嵋派的掌门金光大师都决定亲自参加。”

唐晓澜道:“还有呢?”谢云真道:“还有少林寺的监寺本空大师,崆峒派的长老乌天朗都将亲自参加。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现在正在养伤、已向他本派传下法旨,由师弟辛隐农暂代掌门,届时要率领上下三代同门都来助战。”

冯琳心想:“对付一个孟神通哪用得上这许多高手?”只听得唐晓澜说道:“我也该多叫两个人去。琳妹,你经过唐古拉山时,请你传我的主意,叫经天夫妇也跑一趟吧!”

唐晓澜的儿子唐经天和他的妻子冰川天女,在唐古拉山冰川天女原来所住的冰宫隐居,自立门户,近十年来,已经将冰川剑法和天山剑法熔于一炉,大放异彩,在武林中享誉之隆,几乎可以追上他的父亲了。谢云真、程浩和萧青峰三人听得唐晓澜肯派他的儿子出山,登时放下了心。

唐晓澜又道:“琳妹,你们此去和孟神通交手,若是不能取胜,可代我约他单独比试一场,日期地点,由他选择。”这话虽是对冯琳说的,但丐帮和邙山派既邀请了各大门派的高手助战,到时当然是和天山派的冯琳、唐经天等人联手来对付孟神通。如今听唐晓澜这样说法,他竟是对这场决斗仍然没信心,不但冯琳心中不忿,连谢云真等人也觉得唐晓澜太过虑了。

冯瑛想了一想,微微笑道:“晓澜,再多派一个人去好不好?”唐晓澜道:“你想派谁,说吧!”冯瑛道:“这样的大场面很难得遇,让钟展也去见识一番如何?”

唐晓澜一听便知其意,那是要让钟展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近李沁梅,当下立即点头说道:“你说的是,钟展是我唯一的外姓弟子,也该让他在江湖上多一些历练。”

当下计议已定,唐晓澜留谢、程、萧等人在山上住两天,在这两天里他还要钟展和李沁梅复习一遍所学的武功,第三天才让他们一起动身。

聚会一散,李沁梅便单独去找谢云真谈话。谢云真到过几次天山,李沁梅和她最熟,见面之后,李沁梅便向她探听谷之华的消息。原来李沁梅自从在孟家庄和谷之华同经患难之后,两人的交情便有如姐妹一般,李沁梅这次之愿去邙山,目的之一,便是想和谷之华会面。

谢云真听她问起谷之华,神情却似乎有点尴尬。

过了半晌,谢云真方始说道:“这三年来,我也得不到她的半点音讯。”要知谷之华已被曹锦儿逐出门墙,即是邙山派的弃徒了,尽管谢云真翼仲牟他们对这件事情,内心都不同意曹锦儿的措施,但按邙山派的门规,他们都不能和谷之华再有私人的来往了。所以,即算谢云真知道谷之华的消息,她也不会对李沁梅说的。

李沁梅有点失望,但随即想道:“邙山派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各大门派届时都要派人前往邙山,这件大事,定然震动江湖,谷之华岂有不知之理?她是吕四娘的唯一传人,尽管她被曹锦儿逐出门墙,但邙山派的事情,她一定不会置之不理,我到了邙山,总可以和她会面。”

这时谢云真已发现了李沁梅头上的玉钗,颇为诧异,正要问她,李沁梅已取了下来,笑道:“谢女侠,你还认得这根玉钗吗?这根玉钗就是我被囚禁在孟家庄之时,托丐帮在孟家庄卧底的庄丁交给你的。”谢云真道:“这件事情,我怎会忘记,但不知这玉钗怎的又回到了你的手中?”李沁梅道:“你先说你后来将这玉钗交给了谁?”谢云真道:“那天我在新安小镇上碰到了金世遗和你的师兄钟展,我本来要交给钟展的,却错放在金世遗的房中。”其实,谢云真当时是有意将玉钗给金世遗的,因为孟神通十分难斗,谢云真对金世遗虽无好感,但为了要得到他的暗助,所以要藉李沁梅的玉钗将金世遗引到孟家庄来。想不到当金世遗到孟家庄之时,厉胜男早已把李沁梅救出去了。

李沁梅这才知道个中原委,想起当时金世遗为了自己,不惜性命之险,去恶斗孟神通,而自己却一直没有机缘和他见面,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哽咽说道:“这是我在蛇岛金世遗的遗物中发现的。”

谢云真劝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比金世遗好的人多着呢,你也不必为他太过伤心了。”李沁梅道:“尽管有人好过他,但他生前对我的好处,却是除了我母亲之外,谁也比不上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谢云真心里想道:“真是人结人缘,金世遗这等不近情理的人,李沁梅竟自对他念念不忘!”正感无言可以慰解,幸好钟展传唐晓澜之命,来唤李沁梅练剑法,为她解脱开这个尴尬。

李沁梅和钟展用了两天的工夫,复习所学过的武功,唐晓澜亲自指点,特别着重于临敌之时,在敌强我弱情况下的保身之道。钟展自三年前在金世遗手下受过一番挫折之后,回山即苦练剑法,他以前本来是不及李沁梅的,现在已经可以并驾齐躯,在内力方面,且胜过李沁梅了。

第三天唐晓澜夫妇送他们下山,临别之时,还一再叮嘱冯琳,叫她千万不可轻敌;又叮嘱李沁梅和钟展,不可离开母亲,沿途更不可生事。冯琳暗暗好笑,她虽然觉得孟神通打伤韩隐樵有点出乎意外,也还未曾把孟神通放在心上。

时序正入初秋,明年三月十五才是独臂神尼的忌辰,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必急急赶路。他们一行共有六人,其中萧青峰和谢云真江湖的见闻都甚广博,冯琳一路上和他们谈讲武林掌故、奇人异事,遇到风景秀丽之处,又总喜欢稍作停留,游览一番,看她的神气,简直像是出门旅行,根本就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程浩悬念本派的安危,心中最为着急,但他是晚辈,不便催促冯琳。李沁梅三年来一直闷在家中,这次下山,同伴既多,所谈的又是她感觉兴趣的事情,心胸自自然然地舒服了许多,忧郁不解而自解,一路上和钟展也有说有笑了。冯琳见到女儿高兴,自己更是开心。

这一日来到了念青唐古拉山,经过了那次地震之后,“天湖”仍在,上游那条湍急的冰河则已填平,到达冰宫不必再用船只逆流而上了。

第二日中午时分,一行六人攀上了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冰宫已经在望,在阳光照射之下,整个冰宫泛出千万道霞辉丽彩,奇丽无俦。其中程浩从未到过冰宫,见此奇景,也忘掉了忧虑,不由得啧啧称赏起来。

冯琳笑道:“经天真会享福,冰宫修整得比前更美了。”李沁梅笑道:“全亏他娶了那位天仙似的表嫂。”冯琳笑笑道:“你表嫂的父母有一座冰宫给她做嫁妆,我将来可不知拿什么给你。”李沁梅道:“妈,你总是欢喜拿我来开玩笑。”愉快的脸色忽然沉暗下来,冯琳知道是勾起了女儿的心事,后悔已来不及,勉强笑道:“妈就是这老毛病,喜欢和你们年青人开玩笑,你表嫂当年还曾因此恼过我呢。嗯,奇怪,为什么不见侍女出来迎接,难道她现在还在恼我不成?”正是:

神魔果是神通广,又见冰宫作战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6d/wp98OH2FYUbp8RhXPGKRN0BCU05com2iksmMYnhDj/sDWL2NGfkl5V/Sj7u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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