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的房子,这是每个中国老百姓的共同追求。有人追得到,有人还在跑,跑到咽气儿许个愿,来世投胎做蜗牛,生下来就有房产证,运气好点儿做寄居蟹,隔几年就换个新楼盘,要是多积点儿德,下辈子最好当兔子,狡兔三窟我买三套,凭啥外地人只能买一套?活得还不如个兔子。但转世投胎之前,我们顶多也就是揣着祖传的两套房过日子了,一个叫左心房,一个叫右心房。
没办法,提起开发商,老百姓没法不往黑心里想:他们的心里没有“人民A”,没有“人民C”,只有“人民B(币)”啊。搁几十年前,他们不就是地主吗?虽然打土豪分田地过去了这么久,但斗地主的精神还在扑克牌里流淌着。
以前讲地主必和老财联系在一起,“地主老财”,都知道地主有钱,但是一般都不显摆,谁更趁钱没法统计。所以福布斯杂志早几百年肯定倒闭,就连和珅和大人也是被抄家之后,才知道他是世界首富啊。露富的地主,凤毛麟角有几个,最出名的是这俩冤家——王恺和石崇。
初赛:王恺大手一挥,用人端出家里的洗锅水,My god!用麦糖水洗锅。石崇大笑:“哈哈,也不怕招蚂蚁!来,把咱家柴火搬出来。”大伙一看,好么,他家居然用蜡烛当柴火烧。有钱是有钱,不过用蜡烛火烧饭,大年三十的饭局估计中秋节就得开始热油了。
复赛:王恺邀请媒体嘉宾到其豪华别墅参加激情派对,通往他家的四十里大道,全用名贵紫丝编成屏障。石崇也不逊色,用比紫丝更贵重的彩缎铺设了五十里屏障,宴请各界名流,这钱搁今天能修两条有避雷针的铁路了。于是,场外观众纷纷发短信支持石崇。
决赛:两大富豪亮家底儿,IC卡、IP卡、IQ卡,现金、存折、信用卡,王恺的亲外甥晋武帝暗地赞助舅舅,举全国之力,竟还是败下阵来。石崇富可敌国,自然就是国家敌人,过了几年晋惠帝任上,石崇人死财尽。后世之人引以为戒,以露富为耻,所以你看,但凡开玛莎拉蒂、拎爱马仕包还拍照放上微博的,都不是真的有钱人大地主,最多是90年炒过股的。
话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大家都特鄙视地主,挤破头想和农民发生关系。有个单位来了个新局长,为表现亲民,和大家见面的时候说:“我啊,是农民的儿子。”已经几代生活在城市的处长一听,满脸堆笑地说:“我是农民的孙子。”局长一看,儿孙满堂,气氛不错,就问刚参加工作的农村大学生小王:“小同志,你呢?”“俺,俺就是农民啊!”
其实真正的地主,绝大部分生活水准不怎么好。“鲁迅文学奖”得主周同宾在《土地梦》中说:“我们村里有几家地主,都是东家领着长工干活儿,锄地、收麦,都是东家干在前头;大忙时候,东家吃高粱面花卷,给长工蒸白馍,东家吃辣椒、豆豉,长工的菜里总有腥荤。”
看见没,这样的地主,放在现在得颁发最值得尊敬企业家称号!地主心里很清楚,雇的农民不养好了,地里的菜谁好好养呢?这会儿您再回忆起小学课本里的《半夜鸡叫》,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多干活,半夜三更学公鸡打鸣叫人起床下地。不管您信不信,我反正不信。长工都是傻子吗?今天被骗起来,明天还会被骗?都是农业人才,看月亮判断时辰都不会吗?再说了,大半夜的,黑咕隆咚,地主叫他们下地干什么去?你当是培训解放军夜间作战能力吗?那会儿又没有体育场那种探照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把一群人赶到田头,是准备插秧子还是踩秧子啊?
而且,地主们实际上非常节俭,另一个“鲁迅文学奖”得主史铁生在《记忆与印象》中写道:“太姥爷,一个典型的中国地主……他有几千亩地的时候,出门赶集,见到路旁的一坨牛粪他也要兜在衣襟里捡回来,抖搂到自家地里。”这事儿搁农民身上,大家说他会过日子,搁地主身上,大家又说抠门算计。都说中国人克勤克俭的美德是农民阶级多年留传下来的,我倒有不同意见:穷人省吃俭用那是生活所迫,我们经常看到某个一文不值的人中了大奖立刻穷奢极欲挥霍一空的故事;克勤克俭倒是大部分中国地主们保持的传统,每一个地主家族都有一本牢记于心的家史,祖辈落魄流放于此,代代勤俭奋斗,一亩一亩地积累成富甲一方的地主。按现在的说法,除了有皇亲国戚成分的,他们都是实业家。你看如今那些飞扬跋扈、骄奢淫逸的有钱人,哪个是干实业出身的呢?我拿钱砸死你!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所谓地主,从广义来说,就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所以地主最恨的不是农民,而是钉子户,尤其是现代地主们。不过话说回来,能做钉子户的人,落魄之前也得是个地主,最次也是个户主。
春秋末期有个人叫逢于何,一个非常之牛的钉子户,他挑战的是全国最大的地主。当时的齐国国君齐景公在扩建王宫的时候,路寝台侵占了逢于何家的坟地,后来逢于何的母亲去世了,这老兄发话:不要道歉,不要赔偿,只要求把他母亲葬在他父亲的旁边,也就是王宫之内。
景公一听就炸了,什么?怎么可能!甭说埋他们家了,你想想,谁到邻居家说:“我们家搬家,这儿有坛骨灰不方便拿,先在您这儿搁几天吧!”早崩溃了都!景公贵为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既不差钱,也不差地,但逢于何就是不要,摆明了就是叫板齐景公啊!要在今天,不用领导发话,咱们民间核武器——拆迁队,早就带领各式推土机、挖掘机赶到,别说想把你妈葬进来,你过世的父亲也得起立走人!但在那时,经过上大夫晏子的一顿批评教育,景公竟然答应了逢于何的请求,把他的母亲葬进了王宫。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啊。
除了中国,外国钉子户也有杰作。柏林旁边小城波茨坦的无忧宫入口处,一个带风车的大磨坊非常惹眼,看上去就像是小鱼儿和花无缺一样不和谐。大地主腓特烈二世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了刺激,发现最不好惹的就是普鲁士人民,于是矛头转向国外,内战外行,外战内行,通过七年战争,把原本的小国普鲁士一举打造成欧洲五巨头之一,大征版图,接近了如今德国地图的模样,成为近代欧洲第一战术大师,甚至还在拿破仑之上。
腓特烈二世1777年致司法部长的信写道:“我想清楚地告诉你们,在我的眼中,一个穷困的农民和一个最显赫的公爵,或一个最有钱的贵族没有丝毫高低之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正是千百个这样的领导人推动,地主的时代离我们远去了。我们同时也惊喜地发现,“地”也陪着地主去见“主”了,即使好不容易占个屋子,这地方最多只能住七十年,还得交着物业费,防着拆迁队。等到蹬腿咽气放进小盒子,埋起来睡20年,又会有人敲门:“起来了起来了,租约到期该搬家了!”
现实告诉我们,房子的价值不在天长地久,而是房子和妻子已经直接挂钩,有“地儿”就有Dear,没“地儿”就没Dear。不知道你是否像我一样大逆不道地觉得,地主是一份多么幸福的职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