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那些事儿,是国人难解的痛。
一百多年过去了,心里的创伤尚未愈合,屈辱感一代一代在延续,什么时候想来,都意气难平。
然而,历史就是这样走过,不会顾及任何人的心理感受。
那些卷入是非旋涡的晚清人物,自有他们的理由。只有进入他们的语境和内心,才能知道受伤的为什么总是我们。迈出“体谅”这一步,才是心理疗愈的开始。
鸦片战争以前,中国犹如一艘大龙船,静静地停泊在东方海面上,远望华美壮观,内部风雨飘摇。与其说这艘大船是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坏的,不如说它自身早已腐朽不堪,沉没已是题中应有之义。自清朝入关后的第七位皇帝咸丰帝病逝后,清王朝的“船长”实际上就是慈禧太后了。晚清女主先后起用奕䜣、奕劻、载沣等满洲皇族为“大副”,任用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袁世凯等汉臣领袖为“水手长”,一边修葺船只,一边抵御风浪。
但是,颓势已经无法挽回,不管晚清重臣对这个王朝有多么留恋。
太平天国运动、捻军起义、陕甘回民起义、义和团运动……
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
八旗军和绿营兵不堪一击,晚清女主和臣子们的日子难过。于是,他们开始在汉人之中寻找堪当栋梁的人才。晚清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和袁世凯,原本是几个并不怎么得意的汉族书生,有的甚至连个乡试都考不过,然而乱世当头,他们居然趁势而起,成为一代豪杰。以曾国藩为核心的湘军,以李鸿章为核心的淮军,以袁世凯为核心的北洋军,一脉相承又各有千秋。这些军事集团在晚清政坛领风骚于一时,为清王朝这艘百年老船保驾护航,竟然一度有了中兴之气象。
然而,恰恰是他们的精明强干,抽干了大清王朝最后一滴精血。虽然慈禧精于权力制衡之术,可她再也找不出一个能与汉族重臣抗衡的满洲贵族了。待到“女船长”撒手人寰,新上台的满洲权贵试图一脚踢掉“水手长”袁世凯,重心不稳的大龙船旋即被卷进风暴眼。
在革命风暴来袭之前,晚清心急火燎地倡导变法以自强,先后搞过三场经济与政治改革——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清末新政,为大龙船多多少少注入一点前进的动力。虽然缝缝补补扭转不了大龙船的历史宿命,但是以慈禧为首的晚清领导班子,毕竟为中国的近代化和工业化转型付出了一点心力。
身处凄风苦雨的时代,人总是容易迷茫,也难免留下遗憾。
——慈禧青年丧偶,中年丧子,终日以朝廷为丈夫,用女人之躯扛起九鼎之重,靠迷恋物质和醉心权力来填补情感的空虚。
——曾国藩本是文弱书生,却被时势推上从军之路,对权位心怀恐惧却封侯拜相,想做完人却在愧疚中郁郁而终,一辈子活得压抑而矛盾。
——左宗棠科举不顺,困厄多年当塾师,后凭军事才华横空出世,晚年放弃阁老的舒适生活督师南下,却因朝廷软弱未张国威含恨死去。
——李鸿章得益于曾国藩的提携,加官晋爵风光无限,却一朝誉毁马关,临终问及家事无言嘱咐,问及国事则欲语泪流,为朝廷呕心沥血含憾而终。
——袁世凯博不来科举功名,弃文就武竟斩获一生勋业,让陷入风暴眼的大龙船和平搁浅,而后改变航道驶向共和,孰知途中倒行逆施,落得众叛亲离。
晚清女主及其麾下重臣都不是完人:慈禧享乐至上,曾国藩瞻前顾后,左宗棠情商偏低,李鸿章迷恋金钱,袁世凯八面玲珑。这些性格特质影响了他们的人生,也影响了中国的发展。茫茫暗夜之中,作为中国历史曾经的摆渡人,他们当中没有谁能真切地指出正确的航线,只能在迷雾中且寻且行,一片忠心却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一个朝代的掘墓人,沦为船毁人亡的领航员。
试图主宰历史的人,到头来一样被历史所主宰。
晚清是一张网,网住了近代,也网住了当代。
在那段被定性为“丧权辱国”的历史里,这些晚清名人被污泥涂抹成死板的脸谱。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历史的棋子,逃脱不了历史潮流的摆布。摘下脸谱化的面具,他们仿佛有了灵性,诉说着那个时代的无奈。
沧桑时代,唯有局中人冷暖自知。
对我们的祖先道一声“晚安”,对那段历史充满理解与宽容,我们向前的步履才会稳健而自信。
2015年1月